悦读心赏《定风波》的人生境界解读
《定风波》这首词创作于苏轼被贬黄州后的第三年,当年“乌台诗案”而带来的政治迫害的阴影已经在苏轼的心中渐趋沉淀,其内心中的愤懑和痛苦已归于平静,能够始终以超然旷达的心态去面对外部的风云世界。
一、词境:超越心灵的生命体验
被贬黄州是苏轼一生的转折点,但在这首词里似乎看不到“乌台诗案”的影响,苏轼以其强大的内心宇宙化解了外在世界的波澜荣辱,其身上蕴藏着巨大的人格魅力,成为后世知识分子理想人格的化身。
词的上片写了词人冒雨徐行的感受。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大雨,苏轼是如何做的呢?以“莫听”为开篇,告诫自己要克制“穿林打叶”的客观事实,词人用主观意志去抗击客观存在,凸显了苏轼倔强不屈的性格。非但如此,苏轼不但不害怕风雨,还在风雨中吟诗吹着口哨,一副轻松愉快、闲适自得的状态。另外,当别人纷纷躲雨之时,他却放慢了脚步,反而走得更加缓慢了,这是词人的有意为之。面对风雨,苏轼镇定自然,神态自若,没有因外物而改变自己的节奏。此时雨中“徐行”的苏轼“竹杖芒鞋”,虽然脚步蹒跚,却走出了轻盈之态,犹如杜甫所说:“眼前无俗物,多病也身轻。”行走的苏轼脚步轻,心情也随之轻松起来,这个“轻”字也正是宦海风波后词人最强烈的人生体会。“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运用双关的手法抹淡了自然界的风雨,也看淡了政治上的风云变幻,于平淡的叙事里渗透着强烈的主观情感。
词的下片描写雨过天晴之后,词人对这场遇雨经历的反思。“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在苏轼现存的360多首词作中,“归”字竟出现了百余次,这是深可玩味的现象。李泽厚在《美的历程》中说:“苏轼一生并未退隐,也从未真正‘归田’,但他通过诗文所表达出来的那种人生空漠之感,却比前人任何口头上或事实上的‘退隐’‘归田’‘遁世’要更深刻更沉重。因为,苏轼诗文中所表达出来的这种‘退隐’心绪,已不只是对政治的退避,而是一种对社会的退避。”在苏轼的世界里,“归”已经超越了世俗眼中的逃脱与回避,而是一种精神上的放逐与解脱。词在最后直接点出词人的最终醒悟,无风雨,亦无晴天,真正达到至人无己的逍遥境界。
二、心境:人生境界的文本诠释
从一件小事中折射出词人的博大胸怀与生命体验,这是苏轼的独特之处,亦是其身上凝聚巨大吸引力的原因所在。千百年来,苏轼作为中国文化的特例,不停地被解读着、诠释着,因为在他的身上不仅能看到中国传统文化的潜在力量,而且能够解读出独特的人生轨迹和不同的人生境界。
佛教禅宗有三句极耐人寻味的话:见山是山,见水是水;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这三句话形象地概括了人们认识事物的三个阶段。第一阶段,缺乏主见,浑浑噩噩,一头雾水,不知如何去面对外部世界,没有知辨能力,只能随波逐流。第二阶段,能够抛开凡尘俗事的烦恼,对一切事物多了一份怀疑警觉的心理和理性与冷静的思考。第三阶段,便是洞悉世事后的返璞归真,世间的纷纷扰扰与我无关的超然境界。禅宗的这三种人生境界是对世间万象的普世总结,也是站在人生哲学的高度来思考人生的意义与价值。其实,重读苏轼的《定风波》便能够参透这三种人生境界,换句话说,这首词应是对佛教禅宗所讲人生境界的直接诠释。
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即词中小序中所写的“同行皆狼狈”,与苏轼同行并狼狈避雨的人,属于人生中的第一境界者。他们盲目地到处躲雨,外界的雨声打乱了原有的秩序,他们只是一味地从众跟风,缺乏自我判断,其眼界还是停留在初步认知的阶段,这也是大部分人的所作所为,可谓芸芸众生的代表。第二境界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在词中的体现便是上片的“一蓑烟雨任平生”。山与水在词人苏轼眼中已不再是原有的山水了,此时他看到的风雨不仅仅是自然界的风雨,也是政治上的风雨,更是人生的风雨,是词人多年历练出的宦海沉浮之感。苏轼的否定、质疑甚至抗争,是遇雨之后的第一反应,也是他的初步认知与体会。他能够抛开一切俗事的困扰,以自己的定力和执着去抗击风雨对自己的打击,任凭苦难的磨砺而岿然不动,这已达到较高的人生境界,不是常人所能企及的。但此时在苏轼看来,这还未达到至高的理想状态。到了下片中,经历了一番风雨之后,苏轼最终悟出了最高的人生启示,即人生第三种境界,“也无风雨也无晴”。风雨过去了,正值晴天高照,苏轼却未露出喜悦之情,因为在风雨中他并不渴望晴天,所以即使雨过天晴,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山还是那山,水还是那水,晴雨已与他无关。从深层次来看,事物总是相对呈现的,有雨就有晴,有好便有坏,当彻悟了人生的不同表现形式之后,才是对人生真谛的准确把握。当苏轼在上片喊出“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时候,虽不惧怕风雨的打击,但风雨却依然存留在他的心中,只有当在下片里顿悟出“也无风雨也无晴”之时,心中的那片风雨之念才彻底消除,此时的苏轼已完全成熟,达到最高的人生境界了。
伟大的灵魂在艰苦地跋涉,无声地探索,无歌无喜,无风又无雨。旷达与顿悟是苏轼文学世界中特有的情感模式,他一生屡遇艰危而不悔,身处逆境而泰然。在经历了人生的风雨起伏之后,无论是人间天上,抑或是廊庙江湖,对于苏轼来说都是外部世界,本无区别,他最终的归宿只能是自己的内心世界,也是诗人希望获得精神解脱的一种人生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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