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实秋《寂寞》赏析

谈及“寂寞”二字，你会想到什么？会想到它的近义词“孤独”吗？会想到一个人坐在书桌前静静夜读时的心情吗？会想到晚自修放学，一个人在月光下行走或骑车时的场景吗？

现当代散文家梁实秋曾写下一篇名为《寂寞》的文章，将他对寂寞的感受和理解娓娓道来，今天，就让我们一起来品读这篇文章吧~

  原 文  

寂寞

文/梁实秋

寂寞是一种清福。我在小小的书斋里，焚起一炉香，袅袅的一缕烟线笔直地上升，一直戳到顶棚，好像屋里的空气是绝对的静止，我的呼吸都没有搅动出一点波澜似的。我独自暗暗地望着那条烟线发怔。屋外庭院中的紫丁香还带着不少嫣红焦黄的叶子，枯叶乱枝的声响可以很清晰地听到，先是一小声清脆的折断声，然后是撞击着枝干的磕碰声，最后是落到空阶上的拍打声。  

这时节，我感到了寂寞。在这寂寞中我意识到了我自己的存在，片刻的孤立的存在。这种境界并不太易得，与环境有关，更与心境有关。寂寞不一定要到深山大泽里去寻求，只要内心清净，随便在市廛（chán）里，陋巷里，都可以感觉到一种空灵悠逸的境界，所谓“心远地自偏”是也。在这种境界中，我们可以在想象中翱翔，跳出尘世的渣滓，与古人游。所以我说，寂寞是一种清福。  

在礼拜堂里我也有过同样的经验。在伟大庄严的教堂里，从彩画玻璃透进一股不很明亮的光线，沉重的琴声好像是把人的心都洗淘了一番似的，我感觉到  了我自己的渺小。这渺小的感觉便是我意识到自己存在的明证。因为平常连这一点点渺小之感都不会有的！

我的朋友肖丽先生卜居在广济寺里，据他告诉我，在最近一个夜晚，月光皎洁，天空如洗，他独自踱出僧房，立在大雄宝殿的石阶上，翘首四望，月色是那样的晶明，蓊郁的树是那样的静止，寺院是那样的肃穆，他忽然顿有所悟，悟到永恒，悟到自我的渺小，悟到四大皆空的境界。我相信一个人常有这样经验，他的胸襟自然豁达寥廓。  

但是寂寞的清福是不容易长久享受的。它只是一瞬间的存在。世间有太多的东西不时地在提醒我们，提醒我们一件煞风景的事实：我们的两只脚是踏在地上的呀！一只苍蝇撞在玻璃窗上挣扎不出去，一声“老爷太太可怜可怜我这瞎子罢”，都可以使我们从寂寞中间一头栽出去，栽到苦恼烦躁的漩涡里去。至于“催租吏”一类的东西打上门来，或是“石壕吏”之类的东西半夜捉人，其足以使人败兴生气，就更不待言了。这还是外界的感触，如果自己的内心先六根不净，随时都意马心猿，则虽处在最寂寞的境地里，他也是慌成一片，忙成一团，六神无主，暴躁如雷，他永远不得享受寂寞的清福。  

如此说来，所谓寂寞不即是一种唯心论，一种逃避现实的现象吗？也可以说是。一个高蹈隐遁的人，在从前的社会里还可以存在，而且还颇受人敬重，在现在的社会里是绝对的不可能。现在似乎只有两种类型的人了，一是在现实的泥溷（hùn）中打转的人，一是偶尔也从泥溷中昂起头来喘口气的人。寂寞便是供人喘息的几口新空气。喘几口气之后还得耐心地低头钻进泥溷里去。所以我对于能够昂首物外的举动并不愿再多苛责。逃避现实，如果现实真能逃避，吾寤寐以求之!  

有过静坐经验的人该知道，最初努力把握着自己的心，叫它什么也不想，而是多么困难的事！那是强迫自己入于寂寞的手段，所谓参禅入定全属于此类。我所赞美的寂寞，稍异于是。我所谓的寂寞，是随缘偶得，无须强求，一霎间的妙悟也不嫌短，失掉了也不必怅惘。但凡我有一刻寂寞时，我要好好地享受它。  

  赏 析  

寂寞

文/梁实秋

寂寞是一种清福。我在小小的书斋里，焚起一炉香，袅袅的一缕烟线笔直地上升，一直戳到顶棚，好像屋里的空气是绝对的静止，我的呼吸都没有搅动出一点波澜似的。我独自暗暗地望着那条烟线发怔。  屋外庭院中的紫丁香还带着不少嫣红焦黄的叶子，枯叶乱枝的声响可以很清晰地听到，先是一小声清脆的折断声，然后是撞击着枝干的磕碰声，最后是落到空阶上的拍打声。/（文章一开头，就直接表明自己的观点：“寂寞是一种清福”，这就是开门见山，切入主题。但寂寞是一种抽象的主观感受，如何来表现这种感受呢？作者以眼中所见和耳中所闻来表现自己的寂寞。作者静坐在书斋里，独自暗暗地看着袅袅上升的烟线，静静听着枯枝乱叶的声响。当一个人“独自暗暗地望着那条烟线发怔”的时候，就是他感到寂寞的时候吧。

此外，对烟线和枝叶的描写非常细腻。“袅袅的一缕烟线笔直地上升，一直戳到顶棚”以细腻地笔触写出了烟的形状和动态。“先是一小声清脆的折断声，然后是撞击着枝干的磕碰声，最后是落到空阶上的拍打声”把枝叶从折断到掉落到着地的整个过程都描写了出来，而且每个动作所发出的声音都是不一样的，“折断声”“磕碰声”“拍打声”在作者笔下都是有辨析度的。这些都是细节描写，能够让文章更具体、更细腻，更能使读者产生一种如在目前、身临其境的感觉。）

这时节，我感到了寂寞。在这寂寞中我意识到了我自己的存在，片刻的孤立的存在。  这种境界并不太易得，与环境有关，更与心境有关。寂寥不一定要到深山大泽里去寻求，只要内心清净，随便在市廛里，陋巷里，都可以感觉到一种空灵悠逸的境界，所谓“心远地自偏”是也。在这种境界中，我们可以在想象中翱翔，跳出尘世的渣滓，与古人游。所以我说，寂寞是一种清福。/（承接第一段的所见所闻，作者直接道出自己的心境，那就是“寂寞”二字。接下来就娓娓而谈自己对“寂寞”的理解。寂寞的境界如何得到呢？作者认为只要内心清净就可得。这让人想起陶渊明的《饮酒·其五》中的“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寂寞的境界有何好处呢？作者认为“可以在想象中翱翔，跳出尘世的渣滓，与古人游”，这就是寂寞的好处。读到这里，小可爱们会不会想起李白那句“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呢？

最后以“寂寞是一种清福”作为结束，既与文章的开头遥相呼应，又再一次点明文章的主旨。小可爱们在写作的时候，也要注意时不时重现主旨，反复点题，这样才会使文章浑然一体呢。）

   在礼拜堂里我也有过同样的经验。在伟大庄严的教堂里，从彩画玻璃透进一股不很明亮的光线，沉重的琴声好像是把人的心都洗淘了一番似的，我感觉到了我自己的渺小。这渺小的感觉便是我意识到自己存在的明证。因为平常连这一点点渺小之感都不会有的！

我的朋友肖丽先生卜居在广济寺里，据他告诉我，在最近一个夜晚，月光皎洁，天空如洗，他独自踱出僧房，立在大雄宝殿的石阶上，翘首四望，月色是那样的晶明，蓊郁的树是那样的静止，寺院是那样的肃穆，他忽然顿有所悟，悟到永恒，悟到自我的渺小，悟到四大皆空的境界。我相信一个人常有这样经验，他的胸襟自然豁达寥廓。  /（上面一段谈了对寂寞的理解，属于比较抽象的内容，这两段就落到了具体实际，用自己和朋友的生活经验来具体表现“寂寞”这种感受。作者在教堂里感受到的情绪和朋友在寺庙里感受到的情绪，都是一样的，都是寂寞。我们在写作的时候，题目要求表现的情感或者精神一般都是抽象的，而我们在下笔的时候，一定要落实到具体的生活实际和人生经验，举出具体的例子来表现抽象的情感和精神。
此处用了比喻的手法，“沉重的琴声好像是把人的心都洗淘了一番似的”一句将琴声比喻成清水，生动地表现了琴声的优美和纯净，也表现了作者享受音乐时的愉悦和放松。还运用了排比手法，“月色是那样的晶明，蓊郁的树是那样的静止，寺院是那样的肃穆，他忽然顿有所悟，悟到永恒，悟到自我的渺小，悟到四大皆空的境界”连续用了两个排比句，句式整齐流畅，富有美感。）

但是寂寞的清福是不容易长久享受的。它只是一瞬间的存在。世间有太多的东西不时地在提醒我们，提醒我们一件煞风景的事实：我们的两只脚是踏在地上的呀！一只苍蝇撞在玻璃窗上挣扎不出，一声“老爷太太可怜可怜我这瞎子罢”，都可以使我们从寂寞中间一头栽出去，栽到苦恼烦躁的漩涡里去。至于“催租吏”一类的东西打上门来，或是“石壕吏”之类的东西半夜捉人，其足以使人败兴生气，就更不待言了。这还是外界的感触，如果自己的内心先六根不净，随时都意马心猿，则虽处在最寂寞的境地里，他也是慌成一片忙成一团，六神无主，暴躁如雷，他永远不得享受寂寞的清福。  /（作者在段落开头，就表明自己的观点：“寂寞的清福是不容易长久享受的。”接着就论述不长久的原因。那么为什么不容易长久呢？作者认为有三个原因，一是寂寞本身就是一瞬间的存在，本身就是暂时的、不长久的；二是外界的侵扰；三是自己内心的浮躁。这个段落其实就是提出观点，然后从“为什么”的层面论述自己的观点。“观点+论述”是议论的基本模式。
此处还运用了拟人的修辞手法，“一只苍蝇撞在玻璃窗上挣扎不出，一声‘老爷太太可怜可怜我这瞎子罢’”赋予了苍蝇人格化的语言，生动有趣，也体现出作者的奇思妙想，富有想象力。）

如此说来，所谓寂寞不即是一种唯心论，一种逃避现实的现象吗？也可以说是。  一个高蹈隐遁的人，在从前的社会里还可以存在，而且还颇受人敬重，在现在的社会里是绝对的不可能。现在似乎只有两种类型的人了，一是在现实的泥溷中打转的人，一是偶尔也从泥溷中昂起头来喘几口气的人。寂寞便是供人喘息的几口新空气。喘几口气之后还得耐心地低头钻进泥溷里去。所以我对于能够昂首物外的举动并不愿再多苛责。逃避现实，如果现实真能逃避，吾寤寐以求之！

有过静坐经验的人该知道，最初努力把握着自己的心，叫它什么也不想，那是多么困难的事！那是强迫自己入于寂寞的手段，所谓参禅入定全属于此类。我所赞美的寂寞，稍异于是。我所谓的寂寞，是随缘偶得，无须强求，一霎间的妙悟也不嫌短，失掉了也不必怅惘。但凡我有一刻寂寞时，我要好好地享受它。  /（这一部分，作者举出了他人对于寂寞的理解，一个观点认为“寂寞就是逃避现实”，另一个观点认为“寂寞要强求而得”。针对这两个观点，作者一一进行了辩驳，分别道出“寂寞便是供人喘息的几口清新空气”和“我所谓的寂寞，是随缘偶得，无须强求，一霎间的妙悟也不嫌短，失掉了也不必怅惘”来对应。）

  纸条君的悄悄话

寂寞是一种心境，也许每个人都会有寂寞的时候，也许每个人对于寂寞的理解都不一样。梁实秋喜爱寂寞，直言“但凡我有一刻寂寞时，我要好好地享受它。”整篇文章表达了“寂寞是一种清福”的主旨。这就是文章的思想内容了，那么文章还有什么技法值得我们学习和借鉴呢？

▣ 首先
以动衬静的手法。文章开头写自己独处书斋的寂寞，却写了紫丁香树枯枝乱叶的声响，如此轻微的声音都能被听到，就说明了作者所处的环境是安静的，作者当时的心境是宁静的。这种以动衬静的手法，在诗歌中也有很多应用呢，比如说王籍《入若耶溪》中的“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还有王维《秋夜独坐》的“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都是以动衬静的手法，用轻微的声响来衬托环境的安静和心情的安宁。

▣ 其次
比喻、排比和拟人手法的运用。“寂寞便是供人喘息的几口清新空气”把寂寞心情比喻成空气，生动传神地表现了寂寞不可缺乏的重要性。

▣ 最后
细节描写很到位。没有细节描写的文章，就像一张100*100像素的图片。有细节描写的文章，就像一张10000000*10000000像素的图片。有了细节描写，文章才能更细腻、更具体、更详尽，给人一种如在眼前、身临其境的感觉。文章对烟线的勾勒、对枝叶掉落声响的描写，对教堂彩色玻璃的描绘，对寺庙环境的描画，都是细节描写，都让文章更为细腻、详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