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30世家·绛侯周勃世家第二十七
绛侯周勃者【绛:古县名,周勃封邑,在今山西侯马东北。】,沛人也【沛:古县名,即今江苏沛县。】。其先卷人【卷(quan):古邑名,在今河南原阳西南。】,徙沛。勃以织薄曲为生【薄曲:蚕箔。用竹篾或苇篾编成,像席子或筛子。】,常为人吹箫给丧事【吹箫给丧事:办丧事时吹箫。】,材官引强【材官:勇士。引强:拉强弓。谓周勃后来成了拉强弓的勇士。】。
绛侯周勃,沛县人。他的祖先是卷县人,后来迁到的沛县。周勃靠编蚕箔维持生活,还常在人家办丧时事吹箫奏挽歌,后来又成为能拉硬弓的勇士。
高祖之为沛公,初起,勃以中涓从攻胡陵【中涓(juan):秦汉时代皇帝的侍从官。此指沛公刘邦的侍从官。胡陵:古县名,在今山东鱼台东南。】,下方与【方与:古县名,在今鱼台县西。】。方与反,与战,却適【適(di):通“敌”。】。
高祖当初称为沛公刚刚起兵的时候,周勃以侍从官的身份随从高祖进攻胡陵,攻下方与。方与反叛,周勃跟他们交战,打退了敌军。
攻丰【丰:沛县所属邑名,即今江苏丰县。】。击秦军砀东【砀(dang):秦郡名,治所在今安徽砀山南。】。还军留及萧【留:古县名,在今江苏沛县东南。萧:古县名,在今安徽萧县西北。】。复攻砀,破之。下下邑【下邑:古县名,在今安徽砀山西。】,先登。赐爵五大夫【五大夫:秦爵二十级的第九级。】。攻蒙、虞【蒙:古邑名,在今河南商丘东北。虞:古县名,在今河南虞城北。】,取之。
之后进攻丰邑,在砀郡东边攻打秦军,军队回到留县和萧县。再次进攻砀郡,把它攻破了,打下了下邑,周勃最先登上城墙。高祖赐给他五大夫的爵位。进攻蒙、虞二城,都攻下了。
击章邯车骑,殿【殿:率军殿后。】。定魏地。攻爰戚、东缗【爰戚:古县名,在今山东嘉祥南。东缗(min):古邑名,即今山东金乡县。】,以往至栗【栗:古县名,即今河南夏邑县。】,取之。攻啮桑【啮(nie)桑:古亭(基层行政单位)名,在今江苏沛县西南。】,先登。
袭击章邯车骑部队的时候,周勃立下等功。平定魏地后,进攻爰戚、东缗,一直打到栗县,都攻占了。攻啮桑时,周勃又最先登城。
击秦军阿下【阿:即东阿,古县名,在今山东东阿西南。】,破之。追至濮阳【濮阳:古县名,在今河南濮阳西南。】,下甄城【甄(juan)城:古县名,在今山东鄄城北。甄:通“鄄”。】。攻都关、定陶【都关:古县名,在今山东鄄城东北。定陶:古县名:在今山东定陶西北。】,袭取宛朐【宛朐(yuan qu):古县名,在今山东菏泽西南。】,得单父令【单(shan)父:古县名,即今山东单县。令:县令。】。
在东阿城下攻击秦军,把他们打败了。追击到濮阳,攻下甄(juàn,倦)城。进攻都关、定陶,袭击并攻占了宛朐(qú,渠),俘获了单父的县令。
夜袭取临济【临济:古邑名,在今河南开封东北。】,攻张【张:旧注谓寿张(今山东东平西南),疑非。似应为今开封至原阳间的地名。】,以前至卷,破之。击李由军雍丘下【李由:秦丞相李斯之子,为三川守。雍丘:古县名,即今河南杞县。】。攻开封【开封:古县名,在今开封市南。】,先至城下为多【多:指功多。】。
夜袭攻占了临济,进攻寿张,又往前打到卷县,把它攻破了。在雍丘城下攻击秦军将李由的军队。进攻开封时,周勃先到城下,立了战功。
后章邯破杀项梁,沛公与项羽引兵东如砀。自初起沛还至砀,一岁二月。楚怀王封沛公号安武侯【楚怀王:指战国时楚怀王熊槐的孙子熊心,当时被项梁、项羽等立为楚王,也叫楚怀王。】,为砀郡长。
后来章邯打败了项梁的军队并杀死了项梁。沛公刘邦和项羽领兵向东回到砀郡。从在沛县开始起兵到回至砀郡,共一年零两个月。楚怀王给沛公的封号是安武侯,并任他做砀郡郡长。
沛公拜勃为虎贲令【虎贲令:统率警卫部队的将领。】,以令从沛公定魏地。攻东郡尉于城武【东郡:秦郡名,治所在今河南濮阳西南。尉:郡尉。城武:古县名,即今山东成武。】,破之。击王离军【王离:秦将,王翦之孙。】,破之。攻长社【长社:古邑名,在今河南长葛东北。】,先登。
沛公任命周勃以虎贲令的职位跟随沛公平定魏地。在城武进攻东郡郡尉的军队,打败了他们。攻打秦将王离的军队,把他们打败了。进攻长社,周勃又是最先登城。
攻颍阳、缑氏【颍阳:古县名,在今河南登封西南。缑(gou)氏:古县名,在今河南偃师东南。】,绝河津【河津:此指黄河重要渡口平阴津,在今河南孟津东北。刘邦封锁河津,是为阻止河北义军南渡,以便自己先入关中。】。击赵贲军尸北【赵贲:秦将。尸:尸乡,古邑名,在今河南偃师西。】。南攻南阳守【南阳:秦郡名,治所在今河南南阳。:秦南阳郡守吕。】,破武关、峣关【武关:关隘名,在今陕西丹凤县东。峣(yao)关:又名蓝田关,在今陕西蓝田县东南。】。破秦军于蓝田【蓝田:古县名,在今陕西蓝田县西。】,至咸阳【咸阳:秦国都,在今陕西西安市西北。】,灭秦。
进攻颍阳、缑(gōu,勾)氏,切断了黄河的渡口。在尸乡北面攻打赵贲的军队。又南下攻打南阳郡吕攻破武关、峣关。在蓝田大败秦军,打到咸阳,灭了秦朝。
项羽至,以沛公为汉王。汉王赐勃爵为威武侯。从入汉中【汉中:当时为刘邦封国,都城即今陕西汉中。】,拜为将军。还定三秦【三秦:指原秦关中地。项羽将关中分封为雍、塞、翟三个诸候国,因有此称。】,至秦,赐食邑怀德【怀德:汉县名,在今陕西大荔东南。】。攻槐里、好畤【槐里:汉县名,秦时称废丘,在今陕西兴平东南。好畤(zhi):古县名,在今陕西乾县东。】,最【最:指立了上等功。】。
项羽到了咸阳,把沛公封为汉王。汉王赐给周勃的爵位是威武侯。周勃跟随汉王进入汉中,被任命为将军。回师平定三秦,到秦地后,汉王把怀德赐给周勃作食邑。进攻槐里、好畤,立了上等功。
击赵贲、内史保【内史保:雍王章邯的内史,名保。内史:朝廷或诸侯国掌管都城行政的长官。】于咸阳,最。北攻漆【漆:古县名,即今陕西彬县。】,击章平、姚卬军【章平、姚卬:皆为章邯部将。】。西定汧【汧(qian):古县名,在今陕西陇县南。】,还下郿、频阳【郿:古邑名,在今陕西眉县东北。频阳:依旧注为古县名,在今陕西富平东北,疑非。当为平阳,古邑名,在今陕西岐山西南。】。围章邯废丘【废丘:即上文之槐里。当时为雍王章邯的都城。】。破西丞【西:古县名,在今甘肃天水西南。丞:县丞。】。击盗巴军【盗巴:章邯部将。】,破之。攻上邽【上邽:古县名,即今甘肃天水。】。
在咸阳攻击赵贲和内史保,又立上等功。向北进攻漆县。攻打章平、姚卬的军队。向西平定汧县。又回军打下了湄县、频阳。在废丘包围了章邯军队。打败了西县县丞的军队。攻打盗巴的军队,打败了他。进攻上邽。
东守峣关,转击项籍。攻曲逆【曲逆:据王先谦考证,应依《汉书》作曲遇,古县名,在今河南中牟东。】,最。还守敖仓【敖仓:秦代在今郑州西北的敖山上建的著名粮仓。】,追项籍。籍已死,因东定楚地泗水、东海郡【泗水:秦郡名,汉初改名沛郡,治所在今安徽濉溪西北。东海:郡名,楚汉之际也称郯郡,治所在今山东郯城北。】,凡得二十二县。
在东。在东边镇守峣关。转而攻打项羽。进攻曲逆,立上等功。回师镇守敖仓,追击项羽。项羽死后,趁机向东平定楚泗水和东海两郡,共占领二十二县。
还守洛阳、栎阳【洛阳:在今洛阳市东北。栎(yue)阳:在今陕西临潼东北,是刘邦还定三秦时的临时都城。】,赐与颍阴侯共食钟离【颍阴侯:指灌婴。钟离:古县名,在今安徽凤阳东。全句谓赐与灌婴共同以钟离为食邑。】。以将军从高帝击反者燕王臧荼【臧荼:项羽所封燕王,归汉后仍保持原爵位,高祖五年谋反被俘。】,破之易下【易:古县名,在今河北易县西北。】。
又回师守卫洛阳、栎阳,汉王把钟离赐给周勃与灌婴做为二人共有的食邑。周勃以将军的身份随从高祖征讨反叛汉朝的燕王臧荼,在易县城下把他们打败。
所将卒当驰道为多【当驰道:谓在驰道上阻击叛军。】,赐爵列侯【列侯:二十等爵位中的最高爵位。】,剖符世世勿绝【剖符:古代帝王分封诸侯或功臣时,把表示凭证的符信分成两半,双方各执一半,叫剖符。】。食绛八千一百八十户【食绛:以绛为食邑。】,号绛侯。
周勃率领的士兵在车马大道上抵御敌军,战功多。周勃被封赐列侯的爵位,高祖分剖符信保证周勃的爵位代代相传,永不断绝。赐绛县八千一百八十户做为食邑,号称绛侯。
【段意】:写周勃出身贫贱,自随刘邦起义后,勇猛善战,在破秦灭楚中累立战功,被封为绛侯。
以将军从高帝击反韩王信于代【韩王信:战国韩襄王的后代,曾随刘邦入汉中,后被封为韩王。高祖六年谋反,投降匈奴。代:汉封国,都城在今河北蔚县东北。】,降下霍人【霍人:古邑名,在今山西繁畤东北。】。以前至武泉【武泉:古邑名,在今内蒙古武川县。】,击胡骑【胡骑:匈奴骑兵。】,破之武泉北。
周勃以将军身份随从高祖在代地征讨反叛汉朝的韩王信,降服了霍人县。再向前到达武泉,攻击胡人的骑兵,在武泉北边把他们打败。
转攻韩信军铜鞮【铜鞮(di):古县名,在今山西沁县西南。】,破之。还,降太原六城【太原:古郡名,治晋阳,在今太原市西南。】。击韩信胡骑晋阳下,破之,下晋阳。
又转移到铜鞮进攻韩王信的军队,打败了他们。回师降服了太原郡的六座城。在晋阳城下,攻击韩王信的胡人骑兵,击败了他们,攻下了晋阳。
后击韩信军于硰石【硰(sha)石:古邑名,在今山西静乐东北。】,破之,追北八十里【北:通“败”。此指败军。】。还攻楼烦三城【楼烦:古县名,即今山西宁武。】,因击胡骑平城下【平城:古县名,在今山西大同东。】,所将卒当驰道为多。勃迁为太尉【太尉:汉代最高军事长官,三公之一。】。
随后又在硰石攻击韩王信的军队,把他们击败,追击败兵八十里。回师进攻楼烦的三座城,趁势在平城之下攻击胡人骑兵,周勃所率领的士兵在车马大道上抵御敌兵,战功最多。周勃晋升为太尉。
击陈豨【陈豨(xi):赵相国,高祖十年谋反,自立为代王,治马邑,在今山西朔州。十二年战败被杀。】,屠马邑。所将卒斩豨将军乘马絺【乘马絺(chi):复姓人名。】。击韩信、陈豨、赵利军于楼烦【赵利:原赵国将领。】,破之。得豨将宋最、雁门守圂【雁门:古郡名,治所在今山西右玉南。圂(hun):雁门郡守名。】。因转攻得云中守遫【云中:古郡名,治所在今内蒙古托克托东。遫(sù):云中郡守名。】、丞相箕肆、将勋。
周勃攻打叛将陈豨,在马邑县屠城。他率领的士卒斩杀了陈豨的将军乘马。在楼烦攻打韩王信、陈豨、赵利的军队,把他们打败了,俘获了陈豨的部将宋最和雁门郡守圂。趁势转攻云中郡,俘获了郡守圂、丞相箕肆和将军勋。
定雁门郡十七县,云中郡十二县。因复击豨灵丘【灵丘:古县名,在今山西灵丘东。】,破之,斩豨,得豨丞相程纵、将军陈武、都尉高肆,定代郡九县。
平定雁门郡十七个县,云中郡十二个县。趁势又在灵丘攻打陈豨,把他的军队打垮,斩杀了陈豨,俘获了陈豨的丞相程纵、将军陈武、都尉高肆。平定代郡九个县。
燕王卢绾反【卢绾(wan):刘邦同乡好友,高祖五年燕王臧荼谋反被俘后,刘邦封卢绾为燕王。十二年谋反,被击败后投降匈奴。】,勃以相国代樊哙将,击下蓟【蓟(ji):古县名,在今北京市西南。】,得绾大将抵、丞相偃、守陉、太尉弱、御史大夫施,屠浑都【浑都:又名军都,古县名,在今北京昌平西。】。
燕王卢绾反叛,周勃以相国的职位代樊哙领兵,攻下蓟县,俘获了卢绾的大将抵、丞相偃、郡守陉、太尉弱以及御史大夫施等人,屠灭浑都城。
破绾军上兰【上兰:水名,即马兰溪,在今河北怀来境内。】,复击破绾军沮阳【沮(ju)阳:上谷郡治,在今河北怀来东南。】。追至长城,定上谷十二县,右北平十六县【右北平:古郡名,治所在今辽宁凌源西北。】,辽西、辽东二十九县【辽西:古郡名,治所在今辽宁义县。辽东:古郡名,治所在今辽宁辽阳。】,渔阳二十县【渔阳:古郡名,治所在今北京密云西南。】。
在上兰打败了卢绾的叛军,又在沮阳击败卢绾的叛军。追击到长城,平定上谷郡十二县,右北平郡十六县,辽西、辽东二十九县,渔阳郡二十二县。
最从高帝得相国一人【最:总计。】,丞相二人,将军、二千石各三人【二千石:俸禄为二千石的官吏。这里指郡守。】;别破军二【别:另外。指周勃不从高帝而独立作战。】,下城三,定郡五,县七十九,得丞相、大将各一人。
随从高祖出征,共俘获相国一人,丞相二人,将这和年俸二千石的官各三人,另外还打败了两支军队,攻下了三座城,平定五个郡、七十九个县,俘虏丞相、大将各一人。
勃为人木彊敦厚【木疆:质朴刚强。彊:通“强”。敦厚:忠厚稳重。】,高帝以为可属大事【属:通“嘱”。】。勃不好文学,每召诸生说士,东乡坐而责之【东乡坐:面朝东坐,意谓不尊重诸儒生和游说之士。乡:通“向”。】:“趣为我语【趣:快。】。”其椎少文如此【椎:直率。文:文饰。】。
周勃为人质朴刚强,老实忠厚,高祖认为可以嘱托大事。周勃不喜爱文辞学问,每次召见儒生和游说之士,他面向东坐着,要求他们:“赶快对我说吧!”他的质朴少文才就像这个样子。
勃既定燕而归,高祖已崩矣,以列侯事孝惠帝。孝惠帝六年,置太尉官,以勃为太尉。
周勃平定燕地之后回朝,高祖已经去世,他以列侯的身份侍奉惠帝。惠帝六年(前189)设太尉官职,任命周勃为太尉。
十岁,高后崩。吕禄以赵王为汉上将军,吕产以吕王为汉相国,秉汉权【秉:把持。】,欲危刘氏。
十年以后,吕后去世。吕禄以赵王身份任汉朝上将军,吕产以吕王身份任汉朝相国,他们把持汉朝政权,想要推翻刘氏。
勃为太尉,不得人军门。陈平为丞相,不得任事。于是勃与平谋,卒诛诸吕而立孝文皇帝。其语在吕后、孝文事中。
周勃身为太尉,却不能进入军营之门;陈平身为丞相,却不能处理政务。于是周勃与陈平谋划,终于诛灭了吕氏家族,拥立孝文皇帝。此事的说情都记载在《吕太后本纪》和《孝文本纪》中。
【段意】:写周勃在汉初多次率军平定叛乱,功绩显赫,特别在诸吕变乱中立下了诛吕安刘的盖世之功。
文帝既立,以勃为右丞相【右丞相:汉代最高行政长官,位在左丞相之上。】,赐金五千斤,食邑万户。居月馀,人或说勃曰:“君既诛诸吕,立代王【代王:汉文帝未即位时为代王。】,威震天下,而君受厚赏,处尊位,以宠,久之即祸及身矣。”
文帝即位之后,任周勃为右丞相,赐给黄金五千斤,食邑一万户,过了一个多月,有人劝说周勃:“您已诛灭了吕氏家庭,拥立代王为天子,威震天下。您受到丰厚的赏赐,处在尊贵的地位,这样受宠,时间长了将会有灾祸降到您的身上。”
勃惧,亦自危,乃谢请归相印【谢:此指辞官。】。上许之。岁馀,丞相平卒,上复以勃为丞相。
周勃害怕了,自己也感到危险,于是就辞职,请求归还相印。皇帝答应他的请求。过了一年多,丞相陈平去世。皇帝又让周勃任丞相。
十馀月,上曰:“前日吾诏列侯就国【诏列侯就国:下令让列侯回到各自的封地去。】,或未能行,丞相吾所重,其率先之【其率先之:请带头就国。】。”乃免相就国。
过了十几个月,皇帝说:“前些天我下令让列侯都到自己的封地去,有些人还没有走,丞相您是我很器重的人,希望您带头先去吧!”于是免去丞相职位回到封地。
岁馀,每河东守尉行县至绛【河东:郡名,治安邑,在今山西夏县北。行县:巡行所属各县。】,绛侯勃自畏恐诛,常被甲,令家人持兵以见之。其后人有上书告勃欲反,下廷尉【廷尉:汉代掌管刑狱的最高长官。下廷尉:谓交给廷尉处理。】。廷尉下其事长安【下其事长安:意谓把此事交给长安地方去办。】,逮捕勃治之。
回到封地一年多,每当河东郡守和郡尉巡视各县的达绛县的时候,绛侯周勃自己害怕被杀害,经常披挂铠甲,命令家人手持武器来会见郡守和郡尉。后来有人上书告发周勃要反叛,皇帝把此事交给负责刑狱的长官廷尉处理,廷尉又把此事交付长安负责,长安的刑狱官逮捕周勃进行审问。
勃恐,不知置辞。吏稍侵辱之。勃以千金与狱吏,狱吏乃书牍背示之曰“以公主为证”【书牍背示之:在公文板背面写字向他示意。证:证人。】。公主者,孝文帝女也,勃太子胜之尚之【尚:古代娶皇帝女儿为妻叫尚。】,故狱吏教引为证。
周勃恐惧,不知道怎么回答。狱吏渐渐欺凌侮辱他。周勃拿千金送给狱吏,狱吏才写在木简背后提示他:“让公主为你作证。”公主就是文帝的女儿,周勃的长子胜之娶她为妻,所以狱吏教周勃让她出来作证。
勃之益封受赐,尽以予薄昭【薄昭:薄太后的弟弟,汉文帝的舅父。】。及系急【系急:指审理紧急时。】,薄昭为言薄太后,太后亦以为无反事。
周勃把加封所受的赏赐都送给了薄太后的之弟薄昭。等案子到了紧要关头,薄昭为周勃向薄太后说情,太后也认为不会有谋反的事。
文帝朝,太后以冒絮提文帝【冒絮:头巾。提:掷打。】,曰:“绛侯绾皇帝玺【绾:系挂。玺:皇帝的玉印。】,将兵于北军【北军:汉代守卫京城的一支卫戍部队。另一支叫南军。】,不以此时反,今居一小县,顾欲反邪【顾:反而。】?”
文帝朝见太后,太后顺手抓起头巾向文帝扔去,说:“原来降侯身上带着皇帝的印玺,在北军领兵,他不在这时反叛,如今他住在一个小小的县里,反倒要叛乱吗?”
文帝既见绛侯狱辞,乃谢曰【谢:道歉。】:“吏方验而出之【吏方验而出之:谓官吏正在审查此事准备释放他。】。”于是使使持节赦绛侯,复爵邑。绛侯既出,曰:“吾尝将百万军,然安知狱吏之贵乎!”绛侯复就国。孝文帝十一年卒,谥为武侯。
文帝已经看到绛侯的供词,便向太后谢罪说:“狱吏刚好查证清楚,要放他出去了。”于是派使者带着符节赦免绛侯,恢复他的爵位和食邑。绛侯出狱以后说:“我普经率领百万大军,可是怎么知道狱吏的尊贵呀!”绛侯重新回到封地。在文帝十一年(前169)去世,谥号是武侯。
【段意】:写周勃在汉文帝时任相数月即离职就国,后无辜遇祸,遭受囚狱之辱。
子胜之代侯。六岁,尚公主,不相中【不相中:指感情不和。】,坐杀人【坐:因犯……罪。】,国除。
他的儿子胜之继承爵位。过了六年,他所娶的公主与他感情不和,又因他犯了杀人罪,封地被废除。
绝一岁,文帝乃择绛侯勃子贤者河内守亚夫【河内:郡名,治怀,在今河南武陟西南。守:郡守。】,封为条侯【条:汉县名,在今山东德州南。】,续绛侯后。
爵位中断了一年,文帝才从绛侯周勃的儿子中挑选出贤能的河内郡守周亚夫,封他为条侯,接续绛侯的爵位。
条侯亚夫自未侯为河内守时【自:此处相当于“在”。】,许负相之【许负:人名,一个善于看相的老婆子。负:通“妇”。相之:为他看相。】,曰:“君后三岁而侯。侯八岁为将相,持国秉【秉:通“柄”,权。】,贵重矣,于人臣无两。其后九岁而君饿死。”
条侯周亚夫在没有封侯还做河内郡守的时候,许负为他看相,说:“您三年以后被封侯,封侯八年以后任将军和丞相,掌握国家大权,位尊而权重,在大臣中没有第二个能和你比。此后再过九年,您将会饿死。”
亚夫笑曰:“臣之兄已代父侯矣,有如卒【有如:假如。】,子当代,亚夫何说侯乎【何说侯乎:怎么谈得上封侯呢?】?然既已贵如负言,又何说饿死?指示我。”
周亚夫笑着说:“我的哥哥已经继承父亲的侯爵了,如果他死了,他的儿子应当接替,我周亚夫怎么谈得上封侯呢?既然我已像你说的那样富贵,又怎么说会饿死呢?请你指教我。”
许负指其口曰:“有从理入口【从(zong)理:竖纹。从:通“纵”。】,此饿死法也【法:法相。】。”居三岁,其兄绛侯胜之有罪,孝文帝择绛侯子贤者,皆推亚夫,乃封亚夫为条侯,续绛侯后。
许负指着周亚夫的嘴说:“您脸上有纵纹入口,这是饿死的面相。”过了三年,他的哥哥绛侯周胜之有罪,文帝从周勃的儿子中挑选贤能的人,大家都推举亚夫,于是封亚夫为条侯,接续绛侯的爵位。
文帝之后六年,匈奴大入边。乃以宗正刘礼为将军【宗正:汉代掌管皇族事务的长官,九卿之一。】,军霸上【霸上:古地名,在今西安市东灞河西岸的白鹿原上。】;祝兹侯徐厉为将军,军棘门【棘门:古地名,在今陕西咸阳东北。】;以河内守亚夫为将军,军细柳【细柳:古地名,在今陕西长安西南。】:以备胡。
文帝后元六年(前158),匈奴大举入侵边境。文帝便任命宗正刘礼为将军,驻军霸上;任命祝兹侯厉为将军,驻军棘门;任命河内郡守周亚夫为将军,驻军细柳:以便防备匈奴。
上自劳军,至霸上及棘门军,直驰入,将以下骑送迎。已而之细柳军【之:到。】,军士吏被甲,锐兵刃,彀弓弩【彀弓弩:张开弓弩。】,持满【持满:拉满弓。】。天子先驱至,不得入。
皇帝亲自去尉劳军队。到了霸上和棘门的军营,一直奔驰进入,从将军到下属官兵都骑马迎送。之后到达细柳军营,军中官兵都披持铠甲,兵刃锐利,弓弩张开,弓弦拉满。天子的前导来到军营,不能进入。
先驱曰:“天子且至【且:将。】!”军门都尉曰:“将军令曰‘军中闻将军令,不闻天子之诏’。”居无何,上至,又不得入。
前导说:“天子就要到了!”军门都尉说:“我们将军命令说‘在军中只能听将军的命令,不听天子的诏令’。”过了不久,皇帝到了,又不能进入。
于是上乃使使持节诏将军:“吾欲入劳军。”亚夫乃传言开壁门。壁门士吏谓从属车骑曰:“将军约,军中不得驱驰。”于是天子乃按辔徐行【按辔徐行:控着缰绳慢慢走。】。
于是皇帝便派使者手持符节给将军下诏令:“我要进去慰劳军队。”亚夫这才传话打开军营大门。营门的守卫士官对皇帝的车马随从说:“将军有规定,军营里不准驱马奔驰。”于是天子就拉紧缰绳慢慢行进。
至营,将军亚夫持兵揖曰:“介胄之士不拜【介胄之士:穿铠甲、戴头盔的将士。介:通“甲”。】,请以军礼见。”天子为动【为动:受震动。】,改容式车【改容:面容变得严肃起来。式车:身子俯在车前横木上,表示敬礼。式:通“轼”。】。使人称谢:“皇帝敬劳将军。”成礼而去。既出军门,群臣皆惊。
到了营中,将军周亚夫手拿武器拱手行礼说:“穿戴盔甲的将士不能跪拜,请允许我以军礼参见皇上。”天子被他感动了,马上变得面容庄重,靠在车着横木上向官兵致意。派人向周亚夫致谢说:“皇帝特来慰劳将军。”完成劳军的礼仪后离去。一出营门,群臣都露出惊怪之色。
文帝曰:“嗟乎,此真将军矣!曩者霸上【曩(nang)者:此前,从前。】、棘门军,若儿戏耳,其将固可袭而虏也。至于亚夫,可得而犯邪!”称善者久之。月馀,三军皆罢,乃拜亚夫为中尉【中尉:掌管京城治安的武官,为九卿之一。】。
文帝说:“啊,这才是真正的将军呀!从前在霸上和棘门军营看到的,简直像是儿戏,他们的将军本来就可能受袭击被俘虏。至于亚夫,怎么可能去侵犯他呢!”称赞他很久。过了一个多月,三支军队都撤除了。文帝便授予周亚夫中尉的官职。
孝文且崩时,诫太子曰【太子:即后来的孝景帝刘启。】:“即有缓急【缓急:偏义复词,指紧急情况。】,周亚夫真可任将兵。”文帝崩,拜亚夫为车骑将军【车骑将军:地位仅次于上卿的高级将领。】。
文帝将要去世的时候,告诫太子说:“如果发生危急情况,周亚夫是真正担当领兵重任的。”文帝去世后,景帝授予周亚夫车骑将军的官职。
孝景三年,吴、楚反。亚夫以中尉为太尉,东击吴、楚。因自请上曰:“楚兵剽轻【剽(piao)轻:勇猛迅捷。】,难与争锋,愿以梁委之【以梁委之:把梁国暂时丢给他们。梁:汉封国,都睢阳,在今河南商丘东。】,绝其粮道,乃可制。”上许之。
景帝三年(前154),吴、楚等七国叛乱。周亚夫由中尉升任太尉,领兵进攻打吴、楚叛军。于是周亚夫亲自请示皇帝说:“楚兵勇猛轻捷,很难与他们交战取胜。我希望先把梁国放弃,让他们进攻,我们去断绝他们的粮道,这样才能把他们制服。”景帝同意这个意见。
太尉既会兵荥阳【荥(xing)阳:汉县名,在今河南荥阳东北。】,吴方攻梁,梁急,请救。太尉引兵东北走昌邑【走:急行军。昌邑:古县名,在今山东金乡西北。】,深壁而守。梁日使使请太尉,太尉守便宜【守便宜:谓坚持有利的战略方针。】,不肯往。梁上书言景帝,景帝使使诏救梁。
太尉周亚夫把各路军队会合到荥阳之后,吴国叛军正在进攻梁国,梁国形势危急,请求援救。而太尉却领兵向东北跑到昌邑,深沟高垒守不出。梁国天天派使者向太尉求救,太尉认为坚守有利,不肯去救。梁国上书报告景帝,景帝随即派使者诏令太尉救梁。
太尉不奉诏,坚壁不出,而使轻骑兵弓高侯【弓高侯:指韩颓当,韩王信之子,汉文帝时从匈奴投汉,封弓高侯。】等绝吴、楚兵后食道【后食道:后方的粮道。】。吴兵乏粮,饥,数欲挑战,终不出。
太尉不遵从皇帝的诏令,坚守营垒仍不出兵,而是派遣轻骑兵由弓高侯等人率领去断绝吴、楚叛军后方的粮道。吴国军队缺乏粮食,士兵饥饿,屡次挑战,可是汉军始终也不出来。
夜,军中惊,内相攻击扰乱,至于太尉帐下。太尉终卧不起。顷之,复定。后吴奔壁东南陬【壁东南陬(zou):军营的东南角。】,太尉使备西北。已而其精兵果奔西北,不得入。吴兵既饿,乃引而去。
夜里,汉军营中受惊,军内互相攻击扰乱,甚至闹到了太尉的营帐之下。太尉却始终静卧不起。时间不久,就恢复了安定。后来吴军朝汉军军营东南角奔来,太尉让人们注意防备西北。接着吴国精兵果然奔到了西北,但不能攻入。吴兵已经饿了,于是就撤退离去。
太尉出精兵追击,大破之。吴王濞弃其军,而与壮士数千人亡走,保于江南丹徒【丹徒:古县名,即今江苏镇江东的丹徒镇。】。汉兵因乘胜,遂尽虏之,降其兵,购吴王千金【购吴王千金:悬赏千金捉拿吴王。】。
太尉派精兵去追击,大败吴军。吴王濞抛弃了他的大军,与几千名精壮士卒逃跑,逃到江南丹徒自保。汉兵于是乘胜追击,完全俘虏了叛军,并使他们投降,又悬赏千金买吴王之头。
月馀,越人斩吴王头以告。凡相攻守三月,而吴、楚破平。于是诸将乃以太尉计谋为是。由此梁孝王与太尉有郤【梁孝王:景帝同母弟刘武。郤(xi):通“隙”,仇隙。】。
过了一个多月,就有越人斩了吴王的头来报告。双方攻守一共只有三个月,吴、楚叛乱就被打败平定了。于是将领们才认识到太尉的计谋是正确的。可是由于这次平叛。梁孝王却和太尉有了仇怨。
【段意】:从周亚夫被封为条侯叙起,着重写其屯军细柳时的整肃军容和为将风度,以及景帝时亚夫平定吴楚之乱的卓越功勋。
归,复置太尉官。五岁,迁为丞相,景帝甚重之。景帝废栗太子【栗太子:景帝长子刘荣,其母为栗姬,故称。因景帝姐长公主嫖与景帝妃王夫人合谋倾陷栗姬,景帝七年栗太子被废为临江王,另立第九子刘彻为太子。】,丞相固争之,不得。景帝由此疏之。而梁孝王每朝,常与太后【太后:指窦太后,汉景帝之母。】言条侯之短。
周亚夫回朝后,朝廷重新设置了太尉官,周亚夫升任丞相,景帝非常器重他。后来,景帝废了栗太子,丞相周亚夫极力争辩,也未能劝阻。景帝从此就疏远了他。而梁孝王每次进京朝见,常常跟太后讲条侯周亚夫的短处。
窦太后曰:“皇后兄王信可侯也【皇后:指景帝王皇后,刘彻生母。】。”景帝让曰:“始南皮、章武侯先帝不侯【南皮:指南皮侯窦彭祖,系窦太后之兄窦长君之子。章武侯:窦太后之弟窦广国的封号。】,及臣即位乃侯之。信未得封也。”
有一天,窦太后说:“皇后的哥哥王信可以封侯了。”景帝推辞说:“起初南皮侯(窦彭祖)、章武侯(窦广国)先帝都没封他们为侯,等到我即位之后才封他们。王信现在还不能封啊。”
窦太后曰:“人主各以时行耳。自窦长君在时,竟不得侯,死后乃其子彭祖顾得侯。吾甚恨之。帝趣侯信也【趣侯信:赶快封王信为侯。】!”
窦太后说:“君主们都是各自按照当时的情况行事。我哥哥窦长君在世的时候,竟不能被封侯,死后他的儿子彭祖反倒封侯了,这件事我非常悔恨,皇上赶快封王信为侯吧!”
景帝曰:“请得与丞相议之。”丞相议之,亚夫曰:“高皇帝约‘非刘氏不得王,非有功不得侯。不如约,天下共击之’。今信虽皇后兄,无功,侯之,非约也【非约:不合规定。】。”景帝默然而止。
景帝说:“这件事需要和丞相商议一下。”景帝就与丞相商议,周亚夫说:“当初高皇帝规定‘不是刘氏家族的人不能封王,不是能功的人不能封侯,谁不遵守这个规定,天下人共同攻击他’。如今王信虽然是皇后的哥哥,但没有立功,封他为侯是违背规约的。”景帝听了默默无言,只好作罢。
其后匈奴王唯徐卢等五人降,景帝欲侯之以劝后【劝后:鼓励后边的匈奴人降汉。】,丞相亚夫曰:“彼背其主降陛下,陛下侯之,则何以责人臣不守节者乎?”
后来匈奴王唯徐卢等五人投降汉朝。景帝想要封他们为侯以鼓励后来的人。丞相周亚夫说:“那几个人背叛他们的君主投降陛下,陛下如果封他们为侯,那还怎么去责备不守节操的臣子呢?”
景帝曰:“丞相议不可用。”乃悉封唯徐卢等为列侯。亚夫因谢病【谢病:称病辞职。】。景帝中三年,以病免相。
景帝说:“丞相的意见的不能采用。”于是把唯徐卢等人全都封为列侯。周亚夫因而称病退居在家中。景帝中元三年(前147),周亚夫因病被免去丞相职务。
顷之,景帝居禁中【禁中:宫中。】,召条侯,赐食。独置大胾【大胾(zi)):大块的肉。】,无切肉,又不置櫡【櫡(zhù):通“箸”,筷子。】。条侯心不平,顾谓尚席取櫡【顾:回头。尚席:主管安排酒席的人。】。景帝视而笑曰:
不久,景帝在皇宫中召见条侯,赏赐酒食。席上只放了一大块肉,没有切碎的肉,不也放筷子。条侯心中不满,扭头就叫管宴席的官拿筷子来。景帝看到后笑着说:
“此不足君所乎【此不句:这还不如您的意吗?】?”条侯免冠谢【谢:告辞。】。上起,条侯因趋出【趋:快步走。】。景帝以目送之,曰:“此怏怏者非少主臣也【怏怏:不满意的样子。少主:指太子刘彻。景帝此语已暗藏杀机。】!”
“这些不能满足您的需要吗?”条侯脱下帽子谢罪。皇帝起身,条侯趁机快步走出。景帝目送他出去后。说:“这个遇事就不满意的人不能任少主的大臣啊!”
居无何,条侯子为父买工官尚方甲楯五百被可以葬者【工官:官署名,主管制造皇室的日用器具和武器。尚方:官署名,主造皇室所用刀剑等兵器及玩好器物。甲:铠甲。楯:即“盾”,盾牌。五百被:五百套。亚夫子买此作葬器。】。取庸苦之【取庸:搬取甲盾的雇工。】,不予钱。庸知其盗买县官器【县官:指皇帝。】,怒而上变告子【上变告子:上书告发周亚夫之子。变:又称变事,揭发谋反的疏状。】,事连污条侯。
过了不久,条侯的儿子从专做后家用品的工官那里给父亲买了五百件殉葬用的盔甲盾牌。搬运的雇工很受累,可是不给钱。雇工们知道他偷买天子用的器物,一怒就上告周亚夫的儿子要反叛,事情自然牵连到条侯。
书既闻上,上下吏。吏簿责条侯【簿责:写成文书逐条审问。】,条侯不对。景帝骂之曰:“吾不用也【吾不用也:我再也不信用他了。或谓此乃责备狱吏无用而要另交他人审理之意。】。”召诣廷尉【召诣廷尉:下诏令送到廷尉那里去。】。
雇工的上书呈报给景帝,景帝交给官吏查办。官吏按文书上内容一一责问条侯,条侯拒不回答。景帝责骂他说:“我不任用你了。”并下令把周亚夫交到廷尉那里去。
廷尉责曰:“君侯欲反邪?”亚夫曰:“臣所买器,乃葬器也,何谓反邪?”吏曰:“君侯纵不反地上,即欲反地下耳。”吏侵之益急。
廷尉责问说:“您是想造反吗?”周亚夫说:“我所买的器物都是殉葬用的,怎么说是要造反呢?”狱吏说:“您纵使不在地上造反,也要到地下去造反吧!”狱吏逼迫越来越加紧。
初,吏捕条侯,条侯欲自杀,夫人止之,以故不得死,遂入廷尉。因不食五日,呕血而死。国除。
起初,狱吏逮捕条侯的时候,条侯想自杀,夫人制止了他。因此没能死,接着就进了廷尉的监狱。周亚夫于是五天不吃饭,吐血而死。他的封地被撤除。
绝一岁,景帝乃更封绛侯勃他子坚为平曲侯【平曲:古县名,在今江苏东海东南。】,续绛侯后。十九年卒,谥为共侯。
周亚夫的爵位中断了一年,景帝便改封绛侯周勃的另一个儿子周坚为平曲侯,接续绛侯的爵位。周坚封侯十九年后去世,谥号是共侯。
子建德代侯,十三年,为太子太傅。坐酎金不善【酎(zhou)金:皇帝祭祀宗庙时,让诸侯献金助祭,叫酎金。武帝元鼎五年,朝廷借口酎金不善而剥夺了一百多个诸侯的爵位,周建德正在其中。】,元鼎五年,有罪,国除。条侯果饿死。死后,景帝乃封王信为盖侯。
他的儿子建德继承侯爵。十三年后,周建德任太子太傅。由于所献的助祭黄金品质不佳,元鼎五年(前112),被判有罪,封地被废除。条侯周亚夫果然是饿死的。他死后,景帝便封王信为盖侯。
【段意】:写周亚夫任相后刚正不阿,因反对废栗太子及封皇后兄、匈奴降王为侯等数忤帝旨,为景帝所不容。最终被陷入狱,绝食呕血而死。
太史公曰:绛侯周勃始为布衣时,鄙朴人也【鄙朴:粗犷质朴。】,才能不过凡庸【凡庸:普通人。】。及从高祖定天下,在将相位,诸吕欲作乱,勃匡国家难,复之乎正。虽伊尹、周公【伊尹:商初名臣,曾辅佐商汤灭夏桀,汤死后又辅佐太宗。周公:周初贤相,武王弟姬旦,曾佐武王灭商,又佐成王治天下。】,何以加哉【加:超过。】!
太史公说:绛侯周勃原来做平民的时候,是个粗陋朴实的人,才能不过平庸之辈。等到随从高祖平定天下,就身居将相之位,吕氏家族想谋反作乱,周勃挽救国家危难,使朝廷恢复正常。即使伊尹、周公这样的贤人,怎超过他呢!
亚夫之用兵,持威重【持威重:指亚夫治军威严,用兵持重。】,执坚刃【执坚刃:比喻身先士卒。】,穰苴曷有加焉【穰苴(rang ju):春秋齐景公时名将,其事见本书《司马穰苴列传》。】!足己而不学【足己:满足于自己的才智。】,守节不逊【守节不逊:坚守节操而不谦恭逊顺。】,终以穷困。悲夫!
周亚夫的用兵,一直保持威严庄重,坚韧不拔,即使司马穰苴(jū,居)这样的名将怎能超过他呢?可惜他自满自足而不虚心学习,能谨守节操但不知恭顺,最后以穷途因窘而告终,真令人悲伤啊!
【段意】:作者的论赞。既高度评价周氏父子,把他们比作伊尹、周公和穰苴,又在所谓批评文字中明贬实褒,微言寓讽,并借以自抒怨愤和感慨。
本篇是汉初名将周勃和周亚夫父子二人的合传。周勃父子都是汉朝初期的有功之臣。周勃是诛吕安刘的主要决策者和组织者,为挽救刘氏政权立了大功,所以司马迁把他作为汉初的主要功臣之一列入世家。周亚夫是平定“七国之乱”的汉军统帅,为削弱诸侯王的割据势力和巩固汉王朝的中央政权立了大功。父子二人都是在最关键的时刻有功于汉室,这样的功臣理应受到恩宠与殊荣,但他们都只做了两三年的丞相就被免职了。尤其令人不平的是,父子二人晚年都因被诬告谋反而被捕入狱。周勃虽由于薄太后的干预被无罪释放,但已在狱中受尽了狱吏的凌辱。周亚夫则是入狱后五日不食,呕血而死。周亚夫之死显然是对汉朝统治者迫害功臣的无声抗议。汉朝从高祖到武帝,对待许多功臣都心怀疑忌,刻薄寡恩。萧何入过狱,韩信最终被杀,樊哙也曾被捕,周勃父子的遭遇更具有典型性,所以有人认为这是一篇专写功臣受辱的传记。汉朝皇帝的刻薄寡恩,司马迁是有亲身感受的,所以在这篇传记中有一股愤愤不平之情不断流注于笔端。
周勃父子的一生有许多相似之处,但作者对两个人物的写法却不尽相同,这是本篇的一大特色。如写周勃之功,详细罗列他随从高祖东征西讨所立的大小战功几十次,而对他的主要功绩诛吕安刘只是几笔带过,以“互见法”详记在其他篇中。初看似乎不甚合理,细想就会理解,作者正是要有意突出周勃的战功之多。这一方面可以为高祖临终遗言“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刘氏者必勃也”提供可信的依据。(《高祖本纪》中极少提到周勃)。另一方面又与后来周勃的被捕入狱形成强烈的对比。写周亚夫则换了另一副笔墨。先是能过对细柳军营的精采描述突出了周亚夫治军的严谨、严肃与严格,大臣都被惊呆,皇帝也不能不为之赞叹。接着写他在平定七国之乱时的胸有成竹,从容不迫,任何干扰也不能动摇他的既定策略,皇帝的诏令也不例外。这两个片断,作者都是运用特写的手法生动地描绘了周亚夫的大将风度。
两个人物同中有异,异中见同,由此我们可以看到太史公笔法的灵活与巧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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