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30世家·留侯世家第二十五【2】

汉六年正月【汉六年：公元前201年。】，封功臣。良未尝有战斗功，高帝曰：“运筹策帷帐中【运筹策帷帐中：坐在军帐中运谋定计。帷帐：营幕。】，决胜千里外，子房功也。自择齐三万户【自择齐三万户：令张良自己先择齐地三万户作为封邑。】。”

汉六年（前201）正月，封赏功臣。张良不曾有战功，高帝说：“出谋划策于营帐之中，决定胜负在千里之外，这就是子房的功劳。让张良自己从齐国选择三万户作为封邑。”

良曰：“始臣起下邳，与上会留，此天以臣授陛下。陛下用臣计，幸而时中【幸而时中：偶然预料准确。】，臣愿封留足矣，不敢当三万户。”乃封张良为留侯，与萧何等俱封。

张良说：“当初我在下邳起事，与主上会合在留县，这是上天把我交给陛下。陛下采用我的计谋，幸而经常生效，我只愿受封留县就足够了，不敢承受三万户。”于是封张良为留侯，同萧何等人一起受封。

上已封大功臣二十馀人，其馀日夜争功不决，未得行封。上在洛阳南宫，从复道望见诸将往往相与坐沙中语【复道：连接宫殿的空中阁道。】。上曰：“此何语？”

皇上已经封赏大功臣二十多人，其余的人日夜争功，不能决定高下，未能进行封赏。皇上在洛阳南宫，从桥上望见一些将领常常坐在沙地上彼此议论。皇上说：“这些人在说什么？”

留侯曰：“陛下不知乎？此谋反耳。”上曰：“天下属安定【属：刚刚。】，何故反乎？”留侯曰：“陛下起布衣，以此属取天下，今陛下为天子，而所封皆萧、曹故人所亲爱，而所诛者皆生平所仇怨。

留侯说：“陛下不知道吗？这是在商议反叛呀。”皇上说：“天下已接近安定，为什么还要谋反呢？”留侯说：“陛下以平民身分起事，靠着这些人取得了天下，现在陛下做了天子，而所封赏的都是萧何、曹参这些陛下所亲近宠幸的老友，所诛杀的都是一生中仇恨的人。

今军吏计功，以天下不足遍封，此属畏陛下不能尽封，恐又见疑平生过失及诛【平生：平时。】，故即相聚谋反耳。”

如今军官们计算功劳，认为天下的土地不够一一封赏的，这些人怕陛下不能全部封到，恐怕又被怀疑到平生的过失而至于遭受诛杀，所以就聚在一起图谋造反了。”

上乃忧曰：“为之奈何？”留侯曰：“上平生所憎，群臣所共知，谁最甚者？”上曰：“雍齿与我故【雍齿：沛人，随刘邦起兵，不久叛去归魏，后又归汉，故刘邦恨之切齿。】，数尝窘辱我。我欲杀之，为其功多，故不忍。”

皇上于是忧心忡忡地说：“这件事该怎么办呢？”留侯说：“皇上平生憎恨，又是群臣都知道的，谁最突出？”皇上说：“雍齿与我有宿怨，曾多次使我受窘受辱。我原想杀掉他，因为他的功劳多，所以不忍心。”

留侯曰：“今急先封雍齿以示群臣，群臣见雍齿封，则人人自坚矣【自坚：自安，内心踏实。】。”于是上乃置酒，封雍齿为什方侯【什方：在今四川什邡。】，而急趣丞相、御史定功行封。群臣罢酒，皆喜曰：“雍齿尚为侯，我属无患矣。”

留侯说：“现在赶紧先封赏雍齿来给群臣看，群臣见雍齿都被封赏，那么每人对自己能受封就坚信不疑了。”于是皇上便摆设酒宴，封雍齿为什方侯，并紧迫地催促丞相、御史评定功劳，施行封赏。群臣吃过酒后，都高兴地说：“雍齿尚且被封为侯，我们这些人就不担忧了。”

刘敬说高帝曰【刘敬：齐人，本姓娄，因献西都关中之策，赐姓刘。《史记》有传。】：“都关中。”上疑之。左右大臣皆山东人【山东：指函谷关以东地区。】，多劝上都洛阳：“洛阳东有成皋，西有殽、黾【殽、黾：殽山与渑池县，为洛阳西边屏障。】，倍河【倍河：背靠黄河。倍：通“背”。】，向伊、洛【向伊、洛：面对伊水和洛水。】，其固亦足恃。”

刘敬劝告高帝说：“要以关中为都城。”皇上对此心有疑虑。左右的大臣都是关东地区的人，多数劝皇上定都洛阳，他们说：“洛阳东面有成皋，西面有崤山、渑池，背靠黄河，面向伊水、洛水，它地形的险要和城郭的坚固也足可以依靠。”

留侯曰：“洛阳虽有此固，其中小【其中小：指其中平原之地很小。】，不过数百里，田地薄，四面受敌，此非用武之国也。

留侯说：“洛阳虽然有这样险固，但它中间的境域狭小，不过几百里方圆，土地贫瘠，四面受敌，这里不是用武之地。

夫关中左殽、函，右陇、蜀【陇蜀：陇山和岷山。陇山在今陕西陇县西北，岷山在今四川与甘肃界上，二山相连。】，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饶，北有胡苑之利【胡苑：匈奴所居的大草场。苑：牧场。】，阻三面而守，独以一面东制诸侯。

关中东面有崤山、函谷关，西面有陇山、岷山，肥沃的土地方圆千里，南面有富饶的巴、 蜀两郡，北面有利于放牧的胡苑，依靠三面的险阻来固守，只用东方一面控制诸侯。

诸侯安定，河、渭漕挽天下【河、渭漕挽天下：黄河、渭水一带可以用船和车运输天下的粮食。漕：水路运输。挽：拉车。】，西给京师；诸侯有变，顺流而下，足以委输【委输：转运，指运输粮草供应前线。】。此所谓金城千里，天府之国也，刘敬说是也。”于是高帝即日驾【即日驾：当天就下令准备好车马，等待出发。】，西都关中。

如果诸侯安定，可由黄河、渭河运输天下粮食，往西供给京都；如果诸侯发生变故，可顺流而下，足以运送物资。这正是所谓‘金城千里，天府之国’，刘敬的建议是对的。”于是高帝当即决定起驾，往西关定都关中。

留侯从入关。留侯性多病，即道引不食谷【道引：即导引，道家调运气息、吐纳修养的保健法。】，杜门不出岁馀。

留侯跟随高帝入关。他体弱多病，便施行道引之术，不食五谷，闭门不出有一年多。

上欲废太子【太子：即刘盈，吕后生，后嗣位为惠帝。】，立戚夫人子赵王如意【戚夫人：刘邦宠姬，后为吕后所杀。如意：刘邦第三子，戚姬生，封赵王，为吕后所杀。】。大臣多谏争，未能得坚决者也【未能得坚决者也：没有人能使刘邦最后拿定主意。】。吕后恐，不知所为。

皇上想废掉太子，立戚夫人生的儿子赵王如意。很多大臣进谏劝阻，都没能改变高帝确定不移的想法。吕后很惊恐，不知该怎么办。

人或谓吕后曰：“留侯善画计策，上信用之。”吕后乃使建成侯吕泽劫留侯【建成侯吕泽：吕泽封周吕侯，建成侯是吕释之，两人同为吕后兄，此处有误。劫：强迫。】，曰：“君常为上谋臣，今上欲易太子，君安得高枕而卧乎？”

有人对吕后说：“留侯善于出谋划策，皇上信任他。”吕后就派建成侯吕泽胁迫留侯说：“您一直是皇上的谋臣，现在皇上打算更换太子，您怎么能垫高枕头睡大觉呢？”

留侯曰：“始上数在困急之中，幸用臣策。今天下安定，以爱欲易太子，骨肉之间，虽臣等百馀人何益。”

留侯说：“当初皇上多次处在危急之中，采用了我的计谋。如今天下安定，由于偏爱的原因想更换太子，这些至亲骨肉之间的事，即使同我一样的有一百多人进谏又有什么益处。”

吕泽强要曰【强要：强制要求。】：“为我画计。”留侯曰：“此难以口舌争也。顾上有不能致者【顾：但。不能致：邀请不到。】，天下有四人【四人：商山四皓，见下文。】。四人者年老矣，皆以为上慢侮人，故逃匿山中，义不为汉臣。然上高此四人。

吕泽竭力要挟说：“一定得给我出个主意。”留侯说：“这件事是很难用口舌来争辩的。皇上不能招致而来的，天下有四个人。这四个人已经年老了，都认为皇上对人傲慢，所以逃避躲藏在山中，他们按照道义不肯做汉朝的臣子。但是皇上很敬重这四个人。

今公诚能无爱金玉璧帛，令太子为书，卑辞安车【卑辞安车：谦虚的语辞，舒适安稳的车子。】，因使辩士固请，宜来【宜来：应该会来。】。来，以为客，时时从入朝，令上见之，则必异而问之。问之，上知此四人贤，则一助也。”

现在您果真能不惜金玉壁帛，让太子写一封信，言辞要谦恭，并预备安车，再派有口才的人恳切地聘请，他们应当会来。来了以后，把他们当作贵宾，让他们时常跟着入朝，叫皇上见到他们，那么皇上一定会感到惊异并询问他们。一问他们，皇上知道这四个人贤能，那么这对太子是一种帮助。”

于是吕后令吕泽使人奉太子书，卑辞厚礼，迎此四人。四人至，客建成侯所。

于是吕后让吕泽派人携带太子的书信，用谦恭的言辞和丰厚的礼品，迎请这四个人。四个人来了，就住在建成侯的府第中为客。

汉十一年【汉十一年：公元前196年。】，黥布反，上病，欲使太子将【将：统率军队。】，往击之。四人相谓曰：“凡来者，将以存太子。太子将兵，事危矣。”

汉十一年（前196），黥布反叛，皇上患重病，打算派太子率兵前往讨伐叛军。这四个人互相商议说：“我们之所以来，是为了要保全太子，太子如若率兵平叛，事情就危险了。”

乃说建成侯曰：“太子将兵，有功则位不益太子【位不益太子：地位不会比太子更高。】；无功还，则从此受祸矣。且太子所与俱诸将【太子所与俱诸将：和太子一起去迎击黥布的将领。】，皆尝与上定天下枭将也，今使太子将之，此无异使羊将狼也，皆不肯为尽力，其无功必矣。

于是劝告建成侯说：“太子率兵出战，如立了功，那么权位也不会高过太子；如无功而返，那么从这以后就是遭受祸患了。再说跟太子一起出征的各位将领，都是曾经同皇上平定天下的猛将，如今让太子统率这些人，这和让羊指挥狼有什么两样，他们决不肯为太子卖力，太子不能建功是必定的了。

臣闻‘母爱者子抱【母爱者子抱：意为母亲得宠，那么她的孩子也会常被父亲抱着恩爱。】’，今戚夫人日夜侍御，赵王如意常抱居前，上曰‘终不使不肖子居爱子之上【终：竟，无论怎样。不肖子：不成器的孩子。】’，明乎其代太子位必矣。

我们听说‘爱其母必抱其子’，现在戚夫人日夜侍奉皇上，赵王如意常被抱在皇上面前，皇上说‘终归不能让不成器的儿子居于我的爱子之上’，显然，赵王如意取代太子的宝位是必定的了。

君何不急请吕后承间为上泣言【承间：找个机会。】：‘黥布，天下猛将也，善用兵，今诸将皆陛下故等夷【故等夷：原先的平辈人。】，乃令太子将此属，无异使羊将狼，莫肯为用。且使布闻之，则鼓行而西耳【鼓行而西：毫无顾忌地杀向京师。鼓行：击鼓行军。】。

您何不赶紧请吕后打机会向皇上哭诉：‘黥布是天下的猛将，很会用兵，现今的各位将领都是陛下过去的同辈，您却让太子统率这些人，这和让羊指挥狼没有两样，没有人肯为太子效力，而且如让黥布听说这个情况，就会大张旗鼓地向西进犯。

上虽病，强载辎车【强载辎车：打起精神坐在有篷帐的车子。】，卧而护之【卧而护之：躺在那里监督诸将进击。】，诸将不敢不尽力。上虽苦，为妻子自强【自强：勉强坚持，强打精神。】。’”于是吕泽立夜见吕后，吕后承间为上泣涕而言，如四人意。

皇上虽然患病，还可以勉强地乘坐辎车，躺着统辖军队，众将不敢不尽力。皇上虽然受些辛苦，为了妻儿还是要自己奋发图强一下。’”于是吕泽立即在当夜晋见吕后，吕后找机会向皇上哭诉，说了四个人授意的那番话。

上曰：“吾惟竖子固不足遣【惟：思考。竖子：指太子。固不足遣：本来就不适合担当这一任务。】，而公自行耳【而公自行耳：你老子(我)亲自走一趟吧。】。”于是上自将兵而东，群臣居守，皆送至灞上。

皇上说：“我就想到这小子本来不能派遣他，老子自己去吧。”于是皇上亲自带兵东征，群臣留守，都送到灞上。

留侯病，自强起，至曲邮【曲邮：古地名，在今陕西临潼东。】，见上曰：“臣宜从，病甚。楚人剽疾【剽(piao)疾：勇猛轻捷。】，愿上无与楚人争锋。”

留侯患病，自己勉强支撑起来，送到曲邮，谒见皇上说：“我本应跟从前往，但病势沉重。楚国人马迅猛敏捷，希望皇上不要跟楚国人斗个高低。”

因说上曰：“令太子为将军，监关中兵。”上曰：“子房虽病，强卧而傅太子【傅：辅助、保护。】。”是时叔孙通为太傅【叔孙通：汉初著名儒生，《史记》有传。太傅：即太子太傅，与太子少傅都是太子的辅导官。】，留侯行少傅事。

留侯又趁机规劝皇上说：“让太子做将军，监守关中的军队吧。”皇上说：“子房虽然患病，也要勉强在卧床养病时辅佐太子。”这时叔孙通做太傅，留侯任少傅之职。

汉十二年【汉十二年：公元前195年。】，上从击破布军归，疾益甚，愈欲易太子。留侯谏，不听，因疾不视事。

汉十二年（前195），皇上随着击败黥布的军队回来，病势更加沉重，愈想更换太子。留侯劝谏，皇上不听，留侯就托病不再理事。

叔孙太傅称说引古今，以死争太子【以死争太子：以死力争，求得保全太子地位。】。上详许之【详许：假装答应。详，通“佯”。】，犹欲易之。及燕【燕：通“宴”，一般宴饮。】，置酒，太子侍。四人从太子，年皆八十有馀，须眉皓白，衣冠甚伟。

叔孙太傅引证古今事例进行劝说，死命争保太子。皇上假装答应了他，但还是想更换太子。等到安闲的时候，设置酒席，太子在旁侍侯。那四人跟着太子，他们的年龄都已八十多岁，须眉洁白，衣冠非常壮美奇特。

上怪之，问曰：“彼何为者？”四人前对，各言名姓，曰东园公，角里先生【角(lu)里：复姓。】，绮里季，夏黄公。上乃大惊，曰：“吾求公数岁，公辟逃我【辟：通“避”。】，今公何自从吾儿游乎？”

皇上感到奇怪，问道：“他们是干什么的？”四个人向前对答，各自说出姓名，叫东园公、角里先生、绮里季、夏黄公。皇上于是大惊说：“我访求各位好几年了，各位都逃避着我，现在你们为何自愿跟随我儿交游呢？”

四人皆曰：“陛下轻士善骂，臣等义不受辱，故恐而亡匿。窃闻太子为人仁孝，恭敬爱士，天下莫不延颈欲为太子死者，故臣等来耳。”上曰：“烦公幸卒调护太子【幸卒调护太子：希望你们善始善终地照顾好太子。】。”

四人都说：“陛下轻慢士人，喜欢骂人，我们讲求义理，不愿受辱，所以惶恐地逃躲。我们私下闻知太子为人仁义孝顺，谦恭有礼，喜爱士人，天下人没有谁不伸长脖子想为太子拼死效力的。因此我们就来了。”皇上说：“烦劳诸位始终如一地好好调理保护太子吧。”

四人为寿已毕，趋去【趋去：快步疾行而去。】。上目送之，召戚夫人指示四人者曰：“我欲易之，彼四人辅之，羽翼已成，难动矣。吕后真而主矣【真而主：真是你的主人。】。”

四个人敬酒祝福已毕，小步快走离去。皇上目送他们，召唤戚夫人过来，指着那四个人给她看，说道：“我想更换太子，他们四个人辅佐他，太子的羽翼已经形成，难以更动了。吕后真是你的主人了。”

戚夫人泣，上曰：“为我楚舞，吾为若楚歌【若：你。】。”歌曰：“鸿鹄高飞【鸿鹄：天鹅。】，一举千里。羽翮已就【羽翮(he)：羽翼。】，横绝四海【横绝：横越。】。横绝四海，当可奈何！虽有矰缴【矰缴(zengzhuo)：系有丝绳的短箭。矰：短箭。】，尚安所施！”

戚夫了哭泣起来，皇上说：“你为我跳楚舞，我为你唱楚歌。”皇上唱道：“天鹅高飞，振翅千里。羽翼已成，翱翔四海。翱翔四海，当可奈何！虽有短箭，何处施用！”

歌数阕【歌数阕：唱了几遍。】，戚夫人嘘唏流涕【嘘唏：叹气声。】，上起去，罢酒。竟不易太子者，留侯本招此四人之力也。

皇上唱了几遍，戚夫人抽泣流泪，皇上起身离去，酒宴结束。皇上最终没更换太子，原本是留侯招致这四个人发生了效力。

留侯从上击代【击代：出兵攻打叛汉的代相陈豨。事在高祖十年(前197)秋。代：诸侯国名，都马邑，在今山西朔县。【物：精怪。】，出奇计马邑下，及立萧何相国，所与上从容言天下事甚众，非天下所以存亡，故不著【不著：不写入史书。】。

留侯跟随皇上进攻代国，在马邑城下出妙计，以及劝皇上立萧何为相国，他跟皇上平常随便谈论天下的事情很多，但由于不是关于国家存亡的大事，所以未予记载。

留侯乃称曰：“家世相韩，及韩灭，不爱万金之资，为韩报仇强秦，天下振动。今以三寸舌为帝者师，封万户，位列侯。【位列侯：地位同于爵侯。】，此布衣之极，【布衣之极：一个平民富贵显达到了顶点。图：画像。】，于良足矣。愿弃人间事，欲从赤松子游耳【赤松子：传说中的仙人名。】。”

留侯宣称道：“我家世代为韩相，到韩国灭亡，不惜万金家财，替韩国向强秦报仇，天下为此震动，如今凭借三寸之舌为帝王统师，封邑万户，位居列侯，这对一个平民是至高无上的，我张良已经非常满足了。我愿丢却人世间的事情，打算随赤松子去遨游。”

乃学辟谷【辟谷：即不食五谷。】，道引轻身。会高帝崩，吕后德留侯，乃强食之，曰：“人生一世间，如白驹过隙【白驹过隙：意为人生短暂，就如白马奔驰越过缝隙一样。语出《庄子·知北游》：“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何至自苦如此乎！”留侯不得已，强听而食。

张良于是学辟谷学术，行道引轻身之道。正值高帝驾崩，吕后感激留侯，便竭力让他进食，说：“人生一世，时光有如白驹过隙一样迅速，何必自己苦行到这种地步啊！”留侯不得已，勉强听命进食。

后八年卒【后八年：公元前187年。】，谥为文成侯，子不疑代侯【子不疑代侯：张良的儿子不疑袭封为留侯。】。

过后八年，留侯去世，定谥号叫文成侯。他儿子张不疑袭封为侯。

子房始所见下邳圯上老父与《太公书》者，后十三年从高帝过济北，果见谷城山下黄石，取而葆祠之【葆祠之：把黄石当珍宝一样供祭着。葆，同“宝”，珍爱。】。

张子房当初在下邳桥上遇见那个给他《太公兵法》的老丈，在别后十三年他随高帝经过济北，果然见到谷城山下的黄石，便把它取回，奉若至宝地祭祀它。

留侯死，并葬黄石冢。每上冢伏腊，祠黄石【每上冢伏腊，祠黄石：每年在伏日和腊日祭祀留侯时，也同时祭祠黄石。伏：指夏季三伏天。腊：指冬季腊月。】。

留侯去世，一起安葬了黄石。以后每逢扫墓以及冬夏节日蔡祀张良的时候，也同时蔡祀黄石。

留侯不疑，孝文帝五年坐不敬【五年：公元前175年。坐不敬：因为犯了不敬之罪。】，国除。

留侯张不疑，在孝文帝五年（前175）因犯了不敬之罪，封国被废除。

太史公曰：学者多言无鬼神，然言有物，至如留侯所见老父予书，亦可怪矣。高祖离困者数矣【高祖离困者数矣：刘邦遭到的困败有许多次。】，而留侯常有功力焉，岂可谓非天乎？

太史公说：学者大多说没有鬼神，然而又说有精怪。至于像留侯遇见老丈赠书的事，也够神奇的了。高祖遭遇困厄的情况有多次了，而留侯常在这种危急时刻建功效力，难道可以说不是天意吗？

上曰：“夫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千里外，吾不如子房。”余以为其人计魁梧奇伟。至见其图，状貌如妇人好女【好女：漂亮女子。】。

皇上说：“出谋划策于营帐之中，决定胜负在千里之外，我比不了子房。”我原以为此人大概是高大威武的样子，等到看见他的画像，相貌却像个美丽的女子。

盖孔子曰：“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子羽：孔子弟子澹台灭明，状貌丑而有德行。此二语出自《韩非子·显学》。】，”留侯亦云【留侯亦云：对留侯也是这样。【轻身：不吃烟火食，使身体变轻，以便飞升成仙。其实是张良的全身远祸之法。】。

孔子说过：“按照相貌来评判人，在对待子羽上就有所失。”对于留侯也可以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