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30世家·孔子世家第十七【3】

孔子既不得用于卫，将西见赵简子。至于河而闻窦鸣犊、舜华之死也【河指黄河。】临河而叹曰：“美哉水，洋洋乎【洋洋：水盛大的样子。】！丘之不济此，命也夫！”子贡趋而进曰：“敢问何谓也？”

孔子既然得不到卫国的重用，打算西游去见赵简子。到了黄河边，听到窦鸣犊、舜华被杀的消息。就面对着黄河感慨地叹气说：“壮美啊黄河水，浩浩荡荡多么盛大，我所以不能渡过黄河，也是命运的安排吧！”子贡赶上前去问：“冒 昧地请问老师，这话是什么意思？”

孔子曰：“窦鸣犊、舜华，晋国之贤大夫也。赵简子未得志之时，须此两人而后从政；及其已得志，杀之乃从政。

孔子说：“窦鸣犊、舜华两个人，都是晋国有才德的大夫。当赵简子还没有得志的时候，是依靠这两个人才得以从政的；等到他得志了，却杀了他们来执掌政权。

丘闻之也，刳胎杀夭则麒麟不至郊【刳胎：剖腹取胎。夭：指幼小的动物。麒麟：亦作“骐麟”，简称“麟”。古代传说中的一种象征吉祥的兽。】，竭泽涸渔则蛟龙不合阴阳【蛟龙：古代传说中能兴云致雨、调和阴阳之气的一种动物。】，覆巢毁卵则凤皇不翔【凤皇：也作“凤凰”，古人也以之象征吉祥。】。何则？君子讳伤其类也。夫鸟兽之于不义也尚知辟之，而况乎丘哉！”

我听说过，一个地方剖腹取胎杀害幼兽，麒麟就不来到它的郊野，排干了池塘水抓鱼，那么龙就不调合阴阳来兴致雨了，倾覆鸟巢毁坏鸟卵，凤凰就不愿来这里飞翔。这是为什么呢？君子忌讳伤害他的同类。那些鸟兽对于不义的行为尚且知道避开，何况是我孔丘呢！”

乃还息乎陬乡【息：休息。】，作为《陬操》以哀之【《陬操》：琴曲名。】。而反乎卫【反：同“返”。】，入主蘧伯玉家。他日，灵公问兵陈【兵陈：指军队列陈作战的方法。陈，同“阵”。】。孔子曰：“俎豆之事则尝闻之【俎豆之事：指祭祀之事。】，军旅之事未之学也。”

于是便回到老家陬乡休息，创作了《陬操》的琴曲来哀掉窦鸣犊、舜华两们贤人。随后又回到卫国，寄住在蘧伯玉家。有一天，卫灵公向孔子问起军队列阵作战的事。孔子回答说：“祭祀的事我倒曾经听说过，排兵布阵的事，我还不曾学过呢。”

明日，与孔子语，见蜚雁【蜚雁：飞雁。蜚，同“飞”。】，仰视之，色不在孔子。孔子遂行，复如陈【如：往……；到……。】。

第二天，卫灵公与孔子谈话的时候，看见空中飞来大雁，就只顾抬头仰望，神色不在孔了身上。孔子于是就离开了卫国，再往陈国。

夏，卫灵公卒，立孙辄，是为卫出公。六月，赵鞅内太子蒯聩于戚【内：同“纳”，接纳。】。阳虎使太子絻【絻：古代的一种孝服。】，八人衰绖【衰（ｃｕī，催）：同“缞”，古代一种用粗麻布制成的孝服。绖（ｄｉé,迭）：古代丧服上的麻布带子。】，伪自卫迎者，哭而入，遂居焉。冬，蔡迁于州来。

这年夏天，卫灵公死了，他的孙子辄立为国君，这就是卫出公。六月间，赵鞅把流亡在外的姨灵公太子蒯聩接纳到戚地。阳虎让太子蒯聩穿上孝服，又让八个人披麻带孝，装扮成是从卫国来接太子回去奔丧的样子，器着进了戚城，就在那里住了下来。冬天，蔡国迁都到州来。

是岁鲁哀公三年，而孔子年六十矣。齐助卫围戚，以卫太子蒯聩在故也。

这一年是鲁哀公三年，孔子已六十岁了。齐国帮助卫国包围了戚城，是因为卫太子蒯聩在那儿的缘故。

夏，鲁桓，釐庙燔，南宫敬叔救火。孔子在陈，闻之，曰：“灾必于桓、釐庙乎【桓：指鲁桓公。釐：指鲁僖公。釐，同“僖”。】？”已而果然。

还是这一年夏天，鲁桓公、釐公的庙堂起火烧了起来。南宫敬叔去救火。孔子在陈国听到了这个消息，就说：“火灾一定在桓公、釐公的庙堂吧？”不久证实，果然如他所言。

秋，季桓子病，辇而见鲁城【辇：乘车。】，喟然叹曰：“昔此国几兴矣，以吾获罪于孔子，故不兴也。”顾谓其嗣康子曰：“我即死，若必相鲁；相鲁，必召仲尼。”

这年秋天，季桓子病重乘着辇车望见鲁城，感慨地长叹一声说：“从前这个国家几乎兴旺了，因为我得罪了孔子，所以没有兴旺起来。”回头又对他的嗣子季康子说：“我要是死了，你一定会接掌鲁国的政权佐国君；你佐国君之后，一定要召回孔子。”

后数日，桓子卒，康子代立。已葬，欲召仲尼。公之鱼曰【公之鱼：季孙氏的家臣。 】：“昔吾先君用之不终【先君：指季桓子。 】，终为诸侯笑。今又用之不能终，是再为诸侯笑。”

过了几天，季桓子死了，季康子继承了他的职位。丧事办完之后，想如回了孔子。大夫公之鱼说：“从前我们的国鲁定公曾经任用过他，没能有始有终，最后被诸侯耻笑。现在你再任用他，如果也不能善终，这会再次招来诸侯的耻笑。”

康子曰：“则谁召而可？”曰：“必召冉求。”于是使使召冉求。冉求将行，孔子曰：“鲁人召求，非小用之，将大用之也。”

季康子说：“那么召谁才好呢？”公之鱼说：“一定要召冉求。”于是就派人召回了冉求。冉求准备起身前往，孔子说：“这次鲁国召冉求回去，不会小用，该会重用他。”

是日，孔子曰：“归乎归乎！ 吾党之小子狂简，斐然成章【斐然成章：有文采的样子。 】，吾不知所以裁之【裁：裁制。 】。”子赣知孔子思归【子赣：即子贡。 】，送冉求，因诫曰“即用，以孔子为招”云。

就在这一天，孔子说：“回去吧，回去吧！我家乡的那些弟子志向高远而行事疏阔，为文富有文采，我真不知从何下手来教育他们才好。”子贡知道孔子思念家乡想回去，在送冉求时，叮嘱过他“你要是被重用了，要想着把老师请回去”之类的话。

冉求既去，明年，孔子自陈迁于蔡。蔡昭公将如吴，吴召之也。前昭公欺臣迁州来【前：从前，指蔡昭公瞒着大臣迁国都于州来之时。】，后将往，大夫惧复迁【复：再次。】，公孙翩射杀昭公。楚侵蔡。秋，齐景公卒。

冉求离去之后，第二年，孔子从陈国移居蔡国。蔡昭公准备到吴国去，是吴国召他去的。从前昭公欺骗他的大臣，把国都迁到了州来，这次将要前往，大夫们提心他又要迁都，公孙翩就在路上把蔡昭公射死了。接着，楚军就来侵犯蔡国。同年秋天，齐景公死了。

明年，孔子自蔡如叶。叶公问政，孔子曰：“政在来远附迩【政：治国。】。”他日，叶公问孔子于子路，子路不对。

第二年，孔子从蔡国前往叶地。叶公问孔子为政的道理，孔子说：“为政的道理在于招纳远方的贤能，使近处的人归服”。有一天。叶公向子路问孔子的情况，子路不回答。

孔子闻之，曰：“由，尔何不对曰‘其为人也，学道不倦，诲人不厌，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云尔：如此罢了。】。”

孔子听说这件事后就对子路说：“仲由，你为什么不对他说：‘他这个人呀，学习起道理来不知疲倦，教导人全不厌烦，发愤学习时忘记了吃饭，快乐时忘记了忧愁，以致于连衰老就将到来也不知道’。”

去叶，反于蔡。长沮、桀溺耦而耕【耦而耕：用耦耕的方法耕田。耦，古代耕作，两个人各执一耜（一种农具），配合并耕，这种耕作方法叫耦。】，孔子以为隐者，使子路问津焉【津：渡口。】。长沮曰：“彼执舆者为谁【执舆：手拉马缰绳。】？”子路曰：“为孔丘。”

孔子离开楚国的叶地回到蔡国。在路上遇见长沮、桀溺两人并肩耕田，孔子以为他们是隐士，就叫子路前去打听渡口在什么地方。长沮说：“那个拉着马缰强的人是谁？”子路回答说：“是孔丘。”

曰：“是鲁孔丘与？”曰：“然。”曰：“是知津矣。”桀溺谓子路曰：“子为谁？”曰：“为仲由。”曰：“子，孔丘之徒与？”曰：“然。”

长沮又问：“是鲁国的孔丘吧？”子路说：“是的。”长沮说：“那他应该知道渡口在哪儿了。”桀溺又问子路：“你是谁？”子路说：“我是仲由。”桀溺说：“你是孔丘的门徒吗？”子路说：“是的。”

桀溺曰：“悠悠者天下皆是也【悠悠：《论语》作“滔滔”。】，而谁以易之【以：与。易：改变。】？且与从辟人之士【辟人之士：指孔子。】，岂若从辟世之士哉【辟世之士：指隐士。】’”耰而不辍【耰（ｙōｕ，优）：农具名。这里作动词，用耰击碎土块，覆盖种子。】。

桀溺说：“天下到处都在动荡不安，而谁能改变这种现状呢？况且你与跟着那逃避暴乱臣的人四处奔走，还不如跟着我们这些躲避乱世的人呢？”说完，就继续不停地耕田。

子路以告孔子，孔子怃然曰【怃然：失望的样子。】：“鸟兽不可与同群【这句的意思是说，我们不能做隐士隐居山林与鸟兽同处。】。天下有道【天下有道：指天下太平，走上轨道。】，丘不与易也。”

子路把此话告诉了孔子，孔子失望地说：“我们不能居住在山林里与鸟兽同群，要是天下太平，我也用不着到处奔走想改变这个局面了”。

他日，子路行，遇荷丈人【荷：担、扛。：锄田除草的工具。丈人：老人。】，曰：“子见夫子乎？”丈人曰：“四体不勤【四体：四肢。勤：劳。】，五谷不分【五谷：指稻子、黄米、谷子麦子、豆子。泛指各种农作物。分：分别，分辨。】，孰为夫子【孰：谁。】！”植其杖而芸【植：拄。芸：同“耘”，除草。】。子路以告，孔子曰：“隐者也。”复往，则亡【亡：外出，不在（家）。】。

有一天，子路一个人行走的时候，路遇一位肩扛除草工具的老人。子路问他：“您看见过我的老师吗？”老人说：“你们这些人四肢不勤劳，五谷分辨不清，谁是你的老师我怎么会知道？”说完就拄着拐杖拔草去了。事后子路把这些经过告诉了孔子，孔子说：“这是位隐士。”叫子路再到那里看看，老人已经走了。

孔子迁于蔡三岁，吴伐陈。楚救陈，军于城父【军：军队临时驻扎。】。闻孔子在陈蔡之间，楚使人聘孔子。孔子将往拜礼，陈、蔡大夫谋曰：

孔子迁居到蔡国三年，吴国攻打陈国。楚国救援陈国，军队驻扎在城父。听说孔子住在陈国和蔡国的边境上，楚国便派人去聘请孔子。孔子正要前往拜见接受聘礼，陈国、蔡国的大夫商议说：

“孔子贤者，所剌讥皆中诸侯之疾【剌：指责。讥：讽剌。疾：弊病。】。今者久留陈、蔡之间，诸大夫所设行皆非仲尼之意【设行：指施政施。】。

“孔子是位有才德的贤人，他所指责讽刺的都切中诸侯的弊病。如今长久地停留在我们陈国和蔡国之间，大夫们的施政施、所做所为都不合仲尼的意思。

今楚，大国也，来聘孔子。孔子用于楚，则陈、蔡用事大夫危矣【用事：当权。】。”于是乃相与发徒役围孔子于野【徒役：服劳役的人。】。不得行，绝粮。

如今的楚国，是个大国，却来聘请孔子。如果孔子在楚国被重用，那么我们陈蔡两国掌权的大夫们就危险了。”于是他们双方就派了一些服劳役的人把孔子围困在野外。孔子和他的弟子无法行动，粮食也断绝了。

从者病，莫能兴【兴：站起。】。孔子讲诵弦歌不衰。子路愠见曰：“君子亦有穷乎【穷：走头无路、困厄。】？”孔子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集解》引魏何晏的解释说：“滥，溢也。子固亦有穷时，但不如小人穷则滥溢为非。”】。”

跟从的弟子饿病了，站都站不起来。孔子却还在不停地给大家讲学，朗诵诗歌、歌唱、弹琴。子路很生气地来见孔子：“君子也有困究的时候吗？”孔子说：“君子在困窘面前能坚节操不动摇，人小遇到困窘就会不加节制，什么过火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子贡色作【色作：脸变色。】。孔子曰：“赐，尔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识：强记。】”曰：“然。非与？”孔子曰：“非也。予一以贯之。”

这时子贡的脸色也变了。孔子说：“赐啊，你认为我是博学强记的人吗？”子贡回答说：“是的。难道不对吗？”孔子说：“不是的。我是用一种基本原则贯穿于全部知识之中的。”

孔子知弟子有愠心，乃召子路而问曰：“《诗》云【以下两句诗见《诗经·小雅·何草不黄》。】：‘匪兕匪虎【兕（ｓì，四）：犀牛。】，率彼旷野【率：行走。】。’吾道非邪？吾何为于此？”子路曰：“意者吾未仁邪【意者：想来大概是。】？人之不我信也。意者吾未知邪？人之不我行也。”

孔子知道弟子们心中不高兴。便叫来子路问道：“《诗经》上说‘不是犀牛也不是老虎，然而它却排徊在旷野上’，难道是我们学说有什么不对吗？我们为什么会落到这种地步呢？”子路说：“大概是我们的德还不够吧？所以人家不信任我们；想必是我们的智谋还不够吧？所以人家不放我们通行。”

孔子曰：“有是乎！由，譬使者而必信【譬使：假使。】，安有伯夷、叔齐？使知者而必行，安有王子比干？”

孔子说：“有这样的话吗？仲由啊，假使有仁德的人必定能使人信任，哪里还会有伯夷、叔齐饿死在首阳山呢？假使有智谋的人就能早行无阻，哪里会有王子比干被剖心呢？”

子路出，子贡入见。孔子曰：“赐，《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邪【道：这里指学说、主张。】？吾何为于此？”子贡曰：“夫子之道至大也，故天下莫能容夫子。夫子盖少贬焉【少贬：稍微降低一下。】？”

子路退出，子贡进来见孔子。孔子对子贡说：“赐啊，《诗经》上说‘不是犀牛也不是老虎，然而它却徘徊在旷野上’。难道是我们的学说有有什么不对吗？我们为什么落到这种地步呢？“子贡说：“老师的学说博大到极点了，所以天下没有一个国家能容纳老师。老师何不稍微降低一些您的要求呢？”

孔子曰：“赐，良农能稼而不能为穑【稼：耕种。墙：收获。】，良工能巧而不能为顺【顺：合。】。君子能修其道，纲而经之，统而理之，而不能为容。今尔不修尔道而求为容。赐，而志不远矣！”

孔子说：“赐啊，好的农夫虽然善于耕种，但他却不一定有好的收获；好的工匠虽然不精巧的手艺，但他的所作却未必能使人们都称心如意。有修养的人能研修自己的学说，就像网一样，先构出基本的大纳统绪，然后再依疏理扎，但不一定被世人所接受。现在你不去研修自己的学说，反而想降格来敬合取容。赐啊，你的志向太不远大了。”

子贡出，颜回入见。孔子曰：“回，《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邪？吾何为于此？”颜回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

子贡出去之后，颜回进来见孔子。孔子说：“回啊，《诗经》说‘不是犀牛也不是老虎，然而它却徘徊在旷野上’。难道是我们的说学有什么不对吗？我们为什么落到这种地步呢？”颜回说：“老师的学说博大到极点了，所以天下没有一个国家能容纳老师。

虽然，夫子推而行之【推而行之：指推广实行孔子的学说和主张。】不容何病【这句的意思是说，不接受有什么关系呢？病，忧，患。】？不容然后见君子！夫道之不修也，是吾丑也【丑：耻辱。】；夫道既已大修而不用，是有国者之丑也【有国者：享有国家的人，即国君。】。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

虽然是这样，老师还是要推行自己的学说，不被天下接受又有什么关系呢？不被接受，这样才能出君子的色！一个人不研修自己的学说，那才是自己的耻辱。至于已下大力研修的学说不被人所用，那是当权者的耻辱了。不被天下接又有什么关系呢？不被接受，这样才能显出君子的本色！”

孔子欣然而笑曰：“有是哉颜氏之子！使尔多财【使：假使。】，吾为尔宰。”于是使子贡至楚。楚昭王兴师迎孔子【兴师：调动军队。】，然后得免。

孔子听了欣慰地笑着说：“是这样的啊，姓颜的小伙子！假使你有很多钱财，我愿意给你做管家。”于是派子贡到楚国去。楚昭王调动军队来迎接孔子，这才除了这场灾祸。

昭王将以书社地七百里封孔子。【书社：《索隐》云：“古者二十五家为里，里则各立社，则书社者，书其社之人名于籍。”也就是把里社的人名登记户籍。这里指有户籍登记的地方。】。楚令尹子西曰：“王之使使诸侯有如子贡者乎【使使诸侯：派往诸侯国的使臣。】？”曰：“无有。”“王之辅相有如颜回者乎？”曰：“无有。”“王之将率有如子路者乎【将率：即将帅。率，同“帅”。】？”曰：“无有。”“王之官尹有如宰予者乎【官尹：官府中各部门的长官。】？”曰：“无有。”

楚昭王想把有户籍登记的七百里地方封给孔子。楚国的令尹子西阻止说：“大王派往各侯国的使臣，有像子贡这样的吗？”昭王说：“没有。”子西又问：“大王的左右辅佐大臣，有像颜回这样的吗？”昭王说：“没有。”子西又问：“大王的将帅，有像子路这样的吗？”昭王回答说：“没有。”子西还问：“大王的各部主事官员，有像宰予这样的吗？”昭王回答说：“没有。”

“且楚之祖封于周，号为子男五十里【周初分封诸侯，分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中子、男封地各为五十里。】。今孔丘述三、五之法【三、五之法：三皇五帝的治国方法。】，明周、召之业【周指周公旦。指召公奭。】，王若用之，则楚安得世世堂堂方数千里乎【世世堂堂：这里即世世代代的意思。】！

子西接着说：“况且我们楚国的祖先在受周天子分封时，封号是子爵，土地跟男爵相等，方圆五十里。现在孔丘讲述三皇五帝的治国方法，申明周公旦、召公奭辅佐周天子的事业，大王如果任用了他，那么楚国还能世世代代保有方圆几千里的土地吗？

夫文王在丰，武王在镐，百里之君率王天下。今孔丘得据土壤【土壤：土地。这里指封地。】，贤弟子为佐，非楚之福也。”昭王乃止。其秋，楚昭王卒于城父。

想当年文王在丰邑、武王在镐京，作为只有百里之地的主，最终能统治天下。现在如让孔丘拥有那七百城土地，再加上那些有才能的弟子辅佐，这不是楚国的福音啊。“昭王听了就打消了原来的想法。这年秋天，楚昭死在城父。

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歌而过孔子：唱着歌儿从孔子旁边走过。】，曰：“凤兮凤兮【凤：凤凰。此暗喻孔子。】，何德之衰【何德之衰：即“德何衰”，指孔子不得意，周游列国，不被任用。】！往者不可谏兮【谏：挽回。】，来者犹可追也！已而已而【已而：算了吧！已，止。】，今之从政者殆而【殆：危险。】！”孔子下，欲与之言。趋而去，弗得与之言。

楚国的狂人接舆有一天唱着歌走过孔子的车子，说：“凤凰呀，凤凰呀，你的美德为什么这么不景气？过去的不能再挽回，未来的还可以再赶得上，算了吧，算了吧！现在从政的人都是很危险的啊！”孔子下了车，想和他谈谈，但他却快步走开了，没能跟他说上话。

于是孔子自楚反乎卫。是岁也，孔子年六十三，而鲁哀公六年也。

于是孔子从楚国返回了卫国。这一年，孔子六十三岁，是鲁哀公六年（前489）。

其明年，吴与鲁会缯，征百牢【百牢：“牢”指祭祀用的牲畜，牛羊猪。按周，上公九牢，侯伯七牢，子、男五牢。吴征百牢，是不懂礼的缘故。】。太宰嚭召季康子。康子使子贡往，然后得已。

第二年，吴国和鲁国在一个叫缯的地方会盟，吴国要求鲁国提供百牢的祭品。吴国的太宰嚭（ｐǐ,匹）召见季康子。季康子就派子贡前往交涉，然后鲁国才纳百牢祭品。

孔子曰：“鲁、卫之政，兄弟也【鲁是周公之后，卫是康叔之后，周公与康叔是兄弟，所以鲁、卫是兄弟之国。另外，当时鲁、卫两国都政治腐败，政局动荡不安，好像是难兄难弟。】。”是时，卫君辄父不得立，在外，诸侯数以为让【让：责备。】。

孔子说：“鲁国、卫国的政治情况，如同兄弟一般相似。”这个时候，卫出公辄的父亲蒯聩没有继位做国君，流亡在外，诸侯对此事屡加指责。

而孔子弟子多仕于卫，卫君欲得孔子为政，子路曰：“卫君待子而为政【子：指孔子。】，子将奚先【奚：何，什么。】？”孔子曰：“必也正名乎【正名：指辨正名称、名分。】！”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何其正也？”

而孔子的弟子很多在卫国做官，卫出公辄也想请孔子出来执政。子路问孔子说：“卫国国想请您出来执政，您打算首先做什么呢？”孔子回答说：“那我一定首先正名分！”子路说：“有这样的事吗，老师您太迂阔了！为什么要首先正名份呢？”

孔子曰：“野哉由也【迂：迂阔。【野：指鲁莽。】！夫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中符合，正对上。】，刑罚不中则民无所错手足矣【错：通“措”。】。夫君子为之必可名【可：符合。】，言之必可行。君子于其言，无所苟而已矣【苟：苟且随便。】。”

孔子说：“鲁莽啊，仲田！要知道，名分不正，说出的话来就不顺当；说话不顺当，那么事情就办不成；辐情办不成，那么礼乐教化就不能兴盛；乐教化不兴盛，那么刑罚不准确适度，那么老百姓就年足无措，不知怎么办才好。所以君子办事必须符合名分，说出来的话，一定要切实可行。君子对于他所说出来的话，应该毫不苟且随便才行啊。”

其明年，冉有为季氏将师，与齐战于郎【从“于是孔子自楚反乎卫”段所记年“鲁哀公六年”往后推，这里的“其明年”指鲁公八年，但是年齐鲁无战事。“冉有为季氏将师，与齐战于郎”，在鲁哀公十一年。见《左传》。】，克之。季康子曰：“子之于军旅【军旅：此指指挥作战。】，学之乎？性之乎【性：天生的。】？”冉有曰：“学之于孔子。”季康子曰：“孔子何如人哉？”

第二年（前484），冉有为季氏统率军队，在郎地同齐国作战，打败了齐国的军队。季康子对冉求说：“您的军事才能，是学来的呢？还是天生的呢？”冉有回答说：“我是从孔子那里学来的。”季康子又问：“孔子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对曰：“用之有名：播之百姓【播：传扬、公布。】，质诸鬼神而无憾【质：对质。】。求之至于此道，虽累千社【累：累计得到。社：二十五家为一社。】，夫子不利也。”康子曰：“我欲召之，可乎？”

冉有回答说：“任用他要符合名分，他的学说不论是传布到百姓中，还是对质于鬼神前，都是没有遗憾的。我对于军事，虽然有功而累计封到二千五百户人家，而孔子却会毫不动心的。”康子说：“我想召请他回来，可以吗？”

对曰：“欲召之，则毋以小人固之【固：阻碍。】，则可矣。”而卫孔文子将攻太叔，问策于仲尼。

冉有说：“你想召请他回来，只要不让小人从中阻碍他，就可以了。”当时，卫国大夫孔文子准备攻打太叔，向孔子问计策。

仲尼辞不知，退而命载而行，曰：“鸟能择木，木岂能择鸟乎【这里是孔子用鸟来比喻自已，用木比喻所到的国家。】？”文子固止。会季康子逐公华，公宾、公林【逐：据（日）泷川资言《史记会注考证》说，“逐”当作“使”。】，以币迎孔子【币：古人用作礼物赠送的纺织品。】，孔子归鲁。孔子之去鲁凡十四岁而反乎鲁【凡：总共。】。

孔子推辞说不知道，他回到住处便立即吩咐备车离开了卫国，说道：“鸟能选择树木栖息，树木怎能选择鸟呢？”孔文子坚决拘留他。恰好季康子派来公华、公宾、公林，带着礼物迎接迎孔子，孔子就回鲁国去了。孔子离开鲁国一共经过十四年又回到鲁国。

鲁哀公问政，对曰：“政在选臣。”季康子问政，曰：“举直错诸枉，【举直错诸枉：举用正直的人，废置邪曲的人。错，通“措”，置。枉，邪曲。】则枉者直【枉者直：邪曲的人变为正直的人。】。”

鲁哀公向孔子问为政的道理，孔子回答说：“为政最重要的是选择好大臣。”季康子也向孔子问为政的道理，孔子说：“要举用正直的人，抛弃邪曲的人，那样就使邪曲的人变为正直的人了。”

康子患盗【患：忧虑。】，孔子曰：“苟子之不欲【苟：如果。欲：贪欲。】，虽赏之不窃【赏之不窃：给奖赏也不去偷。】。”然鲁终不能用孔子，孔子亦不求仕。

季康子忧虚盗窃，孔子说：“如果你自己没有欲的话，就是给奖赏，人们也是不会去偷窃的。”但是鲁国最终也不能重用孔子，孔子也不要求出来做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