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30世家·孔子世家第十七【2】

其后定公以孔子为中都宰，一年，四方皆则之【则：效法。】。由中都宰为司空，由司空为大司寇【孔子由中都宰为司空、大司寇不在一年内，此处谓在一年，误。】。

以后鲁定公任命孔子做了中都长官，一年后，各地都效法他的治理办法。孔子便由中都长官提升为司空，又由司空提升为大司寇。

定公十年春【公元前500年。】，及齐平【平：和好。】。夏，齐大夫黎鉏言于景公曰：“鲁用孔丘，其势危齐。”乃使使告鲁为好会【好会：和好的会盟。】，会于夹谷。鲁定公且以乘车好往【好往：毫无戒备地前往赴会。】。

鲁定公十年（前500）的春天，鲁国与齐国和解。到了夏天，齐国大夫黎鉏对景公说：“鲁国起用了孔丘，势必危及齐国”。于是齐景公就派使者告诉鲁国，说要与鲁定公行友好会晤，约定会晤的地点在夹谷。鲁定公准备好车辆随从，毫无戒备地前去赴约。

孔子摄相事【摄理。相：此指主持会议的司仪。】，曰：“臣闻有文事者必有武备，有武事者必有文备。古者诸侯出疆，必具官以从【具：备。以：而。】。请具左右司马。”定公曰：“诺。”

孔子以大司寇的身份，兼办会晤典礼事宜，他对定公说：“我听说办理外交必须要有武装准备，办理武事也必须有外交配合。从前侯出了自己的疆界，一定要带齐必要的官员随从。请求您安排左、右司马一起去。”定公说：“好的。”就带了左、右司马一道去。

具左右司马会齐侯夹谷，为坛位【坛：以土所筑的高台，用于祭祀、朝会及盟誓等。位：指坛上的席位。】，土阶三等【土阶三等：登坛的土台阶只有三级。】，以会遇之礼相见【会遇之礼：指国君相会时的一种简略礼节。】，揖让而登【揖：拱手为礼。让：谦让。】。

定公在夹谷与齐侯相会。在那里修筑了盟坛，坛上备好席位，设置了三级登坛的台阶，用国君相遇的简略节相见，拱手揖让登坛。

献酬之礼毕，齐有司趋而进曰【有司：主管官员。】：“请奏四方之乐【四方之乐：指边地少数民族的舞乐。】。”景公曰：“诺。”于是旍、旄、羽、祓、矛、戟、剑、拨鼓噪而至【旍（ｊīｎｇ,精）：同“旌”，古代一种用五色羽毛装饰的旗子，用以指挥或开道。袯（ｆú，弗）：一种粗糙实的衣服。】。

彼此馈赠应酬的仪式行过之后，齐国管事的官员快步上前请示说：“请开始演奏四方各族的舞乐”。齐景公说：“好的。”于是齐国的乐队以旌旗为先导，有的头戴羽冠，射披皮衣，有的手执矛、戟、剑、楯等武器也跟着上台了，喧闹着一涌而上。

孔子趋而进，历阶而登【历阶而登：指一步一阶地往台上走。按照古代礼法规定，登台阶时每上一级，要等双足取齐，然后才能登另一级台阶。如一只脚踏上第一级，另一只脚直接踏上第二级，就叫做“历阶”。孔子因紧急，不顾忌礼节，就历阶而登了。】，不尽一等【不尽一等：还有一级台阶没有上。】，举袂而言曰【袂（ｍèｉ，昧）：衣袖。】：“吾两君为好会，夷狄之乐何为于此！请命有司！”有司却之，不去，则左右视晏子与景公。

孔子见状赶忙跑过来，一步一阶快步登台，还差一级台阶时，便扬起衣袖一挥，说道：“我们两国国君为和好而来相会，为什么在这里演奏夷狄的舞乐，请命令管事官员叫他们下去！”主管官员叫乐队退下，他们却不肯动，左右看看婴与齐景公的眼色。

景公心怍【怍：惭愧】，麾而去之【麾：指挥。】。有顷，齐有司趋而进曰：“请奏宫中之乐。”景公曰：“诺。”

齐景公心里很惭愧，挥手叫乐队退下去。过了一会儿，齐国的管事官员又跑来说道：“请演奏宫中的乐曲”。景公说：“好的。”

优倡侏儒为戏而前【优倡：表演乐舞的艺人。侏儒：身材敌小的人。古代常以侏儒为倡优艺人。】。孔子趋而进，历阶而登，不尽一等，曰：“匹夫而营惑诸侯者罪当诛！请命有司！”有司加法焉【加法：依法处罚。】，手足异处【手足异处：指腰斩。】。

于是一些歌舞杂技艺人和身材矮小的侏儒都前来表演了。孔子看了又急跑过来。一步一阶往台上走，最后一阶还没有迈上就说：“普通人敢来胡闹迷惑诸侯，论罪当杀！请命令主事官员去执行！”于是主事官员依法将他们处以腰斩，叫他们来个手足异处。

景公惧而动，知义不若，归而大恐，告群臣曰：“鲁以君子之道辅君，而子独以夷狄之道教寡人，使得罪于鲁君，为之奈何？”

齐景公大为恐惧，深深触动，知道自己道理上不如他，回国之后很是慌恐，告诉他的大臣们说：“鲁国是用君子的道理来辅佐他们的国君，而你们却仅拿夷狄的办法教我，使我得罪了鲁国国君，这该怎办呢？”

有司进对曰：“君子有过则谢以质【质：指具体实在的东西。】，小人有过则谢以文。君若悼之【悼：痛心，悔愧。】，则谢以质。”于是齐侯乃归所侵鲁之郓、汶阳、龟阴之田以谢过。

主管官员上前回答说：“君子有了过错，就用实际行动来向人家道歉认错；小人有了过错，就用花言巧语来谢罪。您如果痛心，就用具体行动来表示道歉吧。”于是齐景公就退还了从前所侵夺的鲁国郓、汶阳、龟阴的土地，以此来向鲁国道歉并悔过。

定公十三年夏【公元前497年夏天。】孔子言于定公曰：“臣无藏甲【甲：指武器。】，大夫毋百雉之城【雉：古代计算城墙面积的单位，长三丈高一丈为一雉。】。”使仲由为季氏宰，将堕三都【三都：指季孙氏、孟孙氏、叔孙氏三人封地的城邑。】。于是叔孙氏先堕郈【郈：叔孙氏属地。】。季氏将堕费【费季孙氏属地。】，公山不狃、叔孙辄率费人袭鲁。

鲁定公十三年（前497）的夏天，孔子对定公说：“臣下的家中不能收藏武器，大夫的封邑不能筑起高一丈长三百丈的城墙。”于是就派仲由去当季氏的管家，打算拆毁季孙、孟孙、叔孙三家封邑的城墙。这时，叔孙氏首先把郈邑的城墙拆了。季孙氏也准备拆费邑的城墙，公山不狃和叔孙辄就带领费邑的人袭击鲁国。

公与三子入于季氏之宫【三子：指季孙氏、孟孙氏、叔孙氏。】，登武子之台【武子：指季孙宿。】。费人攻之，弗克，入及公侧【公侧：鲁定公所登的台侧。】。孔子命申句须、乐颀下伐之【申句须、乐颀：均为鲁国大夫。 】，费人北【北：败退。 】。国人追之，败诸姑蔑。二子奔齐，遂堕费。

鲁定公和季孙、孟孙、叔孙三人就躲进了季孙的住宅，登上了季孙武子的高坛。公山不狃率领的费邑人进攻他们，没有能打进去，但有的人已经突入鲁定公所登高坛的近侧。孔子命令申句须、乐颀下台来攻打他们，费邑人失败逃走，鲁国人乘胜追击，在姑蔑把他们彻底击溃。公山不狃、叔孙辄两人逃到了齐国，费邑的城墙终于被拆毁了。

将堕成【成：孟孙氏属地。】公敛处父谓孟孙曰：“堕成，齐人必至于北门。且成，孟氏之保鄣【鄣：同“障”。】，无成是无孟氏也。我将弗堕。”十二月，公围成，弗克。

接着准备拆成城，孟孙氏的家臣公敛处父告诉孟孙说：“拆除了成邑的城墙，齐国人必将进逼到我们的北大门。且成城又是你们孟氏的屏障，没有成城也就等于没有孟氏。我不打算拆毁”。十二月，鲁定公率兵包围了成城，没有攻下来。

定公十四年【公元前496年。】，孔子年五十六，由大司寇行摄相事【行摄相事：担任理相。相，指处理政务的最高行政官。】，有喜色。人曰：“闻君子祸至不惧，福至不喜。”孔子曰：“有是言也。不曰‘乐以下人’乎？”于是诛鲁大夫乱政者少正卯。

鲁定公十四年（前496），孔子五十六岁，他由大司寇理国相职务，脸上露出喜悦神色。他的弟子说：“听说郡子大祸临头不恐惧，大福到来也不喜形于色”。孔子说：“有这句话，但不是还有一句‘乐在身居高位而礼贤下士’的话吗？”于是就把扰乱国政的大夫少正卯杀了。

与闻国政三月【与闻：参预。】，粥羔豚者弗饰贾【粥：同“鬻（ｙù，育）”，卖。贾：同“价”。】；男女行者别于涂【涂：同“途”，道路。】；涂不拾遗；四方之客至乎邑者，不求有司，皆予之以归【《索隐》云：“《家语》作‘皆如归’。”意谓都有宾至如归之感。】。

孔子参预国政三个月，贩卖猪、羊的商人就不敢漫天要价了；男女行人都分开走路；掉在路上的东西也没人捡走；各地的旅客来到鲁国的城邑，用不着向官员们求情送礼，都能得到满意的照顾，好像回到了家中一样。

齐人闻而惧，曰：“孔子为政必霸，霸则吾地近焉，我之为先并矣。盍致地焉，【盍：何不。】？”黎曰：“请先尝沮之【沮：阻挠。】；沮之而不可则致地，庸迟乎【庸：难道。】！”

齐国听到了这个消息就害怕了起来，说：“孔子在鲁国执政下去，一定会称霸，一旦鲁国称霸，我们靠它最近，必然会首先来吞并我们。何不先送一些土地给他们呢？”黎说：“我们先试着阻止他们一下，如果不成，再送给他们土地，这难道还算迟吗！”

于是选齐国中女子好者八十人，皆衣文衣而舞《康乐》【文衣：指华丽的衣服。《康乐》：舞曲名。】，文马三十驷【文马：身披彩饰的马。驷：古时一车驾四匹马，驷马为一乘。】，遗鲁君【遗：赠送。】。陈女乐文马于鲁城南高门外。

于是就从齐国挑选了八十个美貌女子，都穿上华丽的衣服，教她他学会跳《康乐》的舞蹈，身上有花纹的马一百二十匹，一起送给鲁君。先把女乐和纹马彩车安置在鲁城南面的高门外。

季桓子微服往观再三，将受，乃语鲁君为周道游【周道游：指环游各地。】，往观终日，怠于政事。子路曰：“夫子可以行矣。”

季桓子身着便服前往观看再三，打算接受下来，就告诉鲁君以外出到各地周游视察为名，乘机整天到南门观齐国的美女和骏马，连国家的政事也懒得去管理了，子路看到这种情形便对孔子说：“老师，我们可以离开这里了吧。”

孔子曰：“鲁今且郊【郊：在南郊祭天。】，如致膰乎大夫【膰：祭祀用的烤肉。祭祀束之后将所用烤肉分送大臣是符合当时礼节的，这样表示对大臣的尊重。】，则吾犹可以止。”桓子卒受齐女乐，三日不听政；郊，又不致膰俎于大夫。孔子遂行，宿乎屯。

孔子说：“鲁国现在就要在郊外祭祀，如果能按照法把典礼后的烤肉分给大夫们，那么我还可以留下不走”。季桓子终于接了齐国送来的女子乐团，一连三天不过问政务；在郊外祭祀束后，又违背常礼，没把烤肉分给大夫们。孔子于是离开了鲁国，当天就在屯地住宿过夜。

而师己送【师己：乐师名。 】，曰：“夫子则非罪。”孔子曰：“吾歌可夫？”歌曰：“彼妇之口，可以出走【可以出走：可以使贤人不容于国。 】；彼妇之谒，可以死败【可以死败：可以使国家败坏。】。盖优哉游哉，维以卒岁！”

鲁国一个名叫师己的乐师来为他送行，说道：“先生您是没有过错的。”孔子说：“我唱一首歌，好不好？”于是唱道：“那些妇人的口，可以把大臣和亲信撵走；接近那些妇女，可以使人败事亡身。悠闲啊悠闲，我只有这样安度岁月！”

师已反，桓子曰：“孔子亦何言？”师己以实告。桓子喟然叹曰【喟然：长叹的样子。】：“夫子罪我以群婢故也夫【群婢：指女乐。】！”

师己返回后，桓子问他说：“孔子说了些什么？”师己如实相告。桓子长叹一声，说“先生是怪罪我们接受了齐国那一群女乐的缘故啊！”

孔子遂适卫，主于子路妻兄颜浊邹家【主：居住。】卫灵公问孔子：“居鲁得禄几何？”对曰：“奉粟六万【奉：同“俸”，俸禄。六：据《正义》解释，为六万小斗，计二千石。】。”卫人亦致粟六万。

孔子于是到了卫国，寄住在子路妻子的兄长颜浊邹家中。卫灵公问孔子：“你在鲁国得到的俸禄是多少？”孔子回答说：“俸米六斗。”卫国也照样给了他俸米六万斗。

居顷之，或谮孔子于卫灵公【谮：进谗言，中伤。】，灵公使公孙余假一出一入【一出一入：指用兵仗跟踪子出入，进行威胁。】。孔子恐获罪焉，居十月，去卫。

过了不多久，有人向卫灵公说了孔子的坏话，卫灵公就派公孙余假用兵仗监视孔子的出入。孔子害怕在这里获罪，居住了十个月，就离开了卫国。

将适陈，过匡，颜刻为仆【仆：驾车的人。】，以其策指之曰【策：马鞭。】：“昔吾入此，由彼缺也【缺：缺口。这一城墙上的缺口是往昔被阳虎攻破的。】。”匡人闻之，以为鲁之阳虎，阳虎尝暴匡人【暴：残害。】，匡人于是遂止孔子【据《孔子家语》说是匡人简子以甲士围孔子。】。

孔子将要到陈国去，经过一个叫匡的地方，弟子颜刻替他赶车，颜刻用马鞭子指着说：“从前我进入过这个城，就是由那缺口进去的”。匡人听说，误以为是鲁国的阳虎来了，阳虎曾经残害过匡人，于是匡人就围困了孔子。

孔子状类阳虎，拘焉五日【焉：那里，指匡地。】。颜渊后，子曰：“吾以汝为死矣。”颜渊曰：“子在，回何敢死！”匡人拘孔子益急，弟子惧。

孔子的模样很像阳虎，所以被困在那里整整五天。颜渊后来赶到，孔子说：“我还以为你死了。”颜渊说：“老师您活着，我怎么敢死！”匡人围攻孔子越来越急，弟子们都很害怕。

孔子使从者为宁武子臣于卫【从者：从行的学生。宁武子：卫大夫，据前人考证其人在世时孔子还未出生，记或有误。 】，然后得去。 去即过蒲【蒲：卫邑，在匡之北。 】。 月馀，反乎卫，主蘧伯玉家【蘧(qu)伯玉：名瑗，卫大夫。】。  

孔子派子一个跟从他的人到宁武子那里称臣，然后才得以离开匡地。孔子离开匡地之后就到了一个叫蒲的地方，过了一多月，又返回了卫国，寄住在蘧伯玉家。

灵公夫人有南子者，使人谓孔子曰：“四方之君子不辱欲与寡君为兄弟者【不辱：不以为辱。】，必见寡小君【寡小君：对他国称国夫人的谦辞。此指南子。】。寡小君愿见。”孔子辞谢，不得已而见之。

卫灵公有个叫南子的夫人，派人对孔子说：“各国的君子，凡是看得起我们国君，愿意与我们国君建立像兄弟一样交情的，必定会来见见我们南子夫人的，我们南子夫人也愿意见见您”。孔子开始还推辞谢绝一番，最后不得已才去见她。

夫人在絺帷中【絺(chi)帷：细葛布做的帷幕。 】，孔子入门，北面稽首【北面：面朝北，是臣见君的礼节。稽(qi)首：叩头至地。 】。夫人自帷中再拜，环佩玉声璆然【璆(qiu)然：玉器相触的声音。 】。孔子曰：“吾乡为弗见，见之礼答焉【这二句说：先前我是不愿见她的，既然见了，就得以礼相待。乡：通“向”。 】。”子路不说。

南子夫人坐在葛布做的帷帐中等待。孔子进门后，面朝北叩头行礼。南子夫人在帷帐中拜了两拜，她披戴的环佩玉器首饰发出了叮当撞击的清声响。事后孔子说：“我来就不愿见她，现在既然不得已见了，就得还她以礼。”子路不高兴。

孔子矢之曰【矢：发誓。】：“予所不者【所：如果。不（ｆǒｕ,否）：《论语·雍也》中作“否”。不对。】，天厌之！天厌之！”居卫月余，灵公与夫人同车，宦者雍渠参乘【参乘：古代乘车，御者居中，尊者居左，参乘居右，是陪乘。】，出，使孔子为次乘，招摇市过之。

孔子发誓说：“我假若不对的话，上天一定厌弃我！上天一定厌弃我！”在卫国住了一个多月，灵公与夫人南同坐了一辆车子，宦官雍渠陪待车右，出宫后，让孔子坐在第二辆车子上跟从，大摇大摆地从市上走过。

孔子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于是丑之，去卫，过曹。是岁，鲁定公卒。

孔子说：“我没有见过喜好道德像这样喜欢美色的人啊。”于是对卫灵公的所作所为感到厌恶，就离开卫国，往曹国去了。这一年，鲁定公死了。

孔子去曹适宋，与弟子习礼大树下。宋司马桓魋欲杀孔子【桓魋欲杀孔子的原因，据《曲礼·子贡问解》说：桓魋奢侈，曾奴役工匠为自己造石椁，受到孔子的责备，是怀恨在心，要杀孔子。】，拔其树。孔子去。弟子曰：“可以速矣。”孔子曰：“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

孔子离开曹国到达宋国，与弟子们在大树下演习礼仪。宋国的司马桓魋想杀死孔子，就把树砍掉了。孔子只得离开这个地方。弟子们催促说：“我们可以快点走了。”孔子说：“上天既然把传道德的使命赋予我，桓魋他又能把我怎么样！”

孔子适郑，与弟子相失，孔子独立郭东门【郭：外城。在城的外围所加筑的城墙。】。郑人或谓子贡曰：“东门有人，其颡似尧【颡(sang)：额。 】，其项类皋陶【皋陶(gāo yao)：传说中尧舜时的贤臣。 】，其肩类子产，然自要以下不及禹三寸【要：通“腰”。 】，累累若丧家之狗【累累：没精打采的样子。】。”子贡以实告孔子。孔子欣然笑曰：“形状，末也。而谓似丧家之狗，然哉！ 然哉！”

孔子到了郑国，与弟子们走失散了，孔子一个人站在外城的东门。郑国人有看见了就对子贡说：“东门有个人，他的额头像唐尧，脖子像皋陶，肩膀像郑子产，可是从腰部以下比禹短子三寸，一副狼狈不堪、没精打采的样子，真像一条丧家狗。”子贡见面把原话如实地告诉了孔子。孔子高兴地说道：“他形容我的相貌，不一定对，但说我像条丧家狗，对极了！对极了。”

孔子遂至陈，主于司城贞子家。岁余，吴王夫差伐陈，取三邑而去。赵鞅伐朝歌。楚围蔡，蔡迁于吴。吴败越王句践会稽【句：同“勾”。】。

孔子于是到达陈国，寄住在司城贞子家里。过了一年多，吴王夫差来攻打陈国，夺取了三个城邑才退兵。赵鞅攻打朝歌。楚国包围了蔡国，蔡国迁移到吴地。吴国在会稽打败了越王勾践。

有隼集于陈廷而死【隼（ｓǔｎ，损）：一种凶猛的鸟，又叫鹘（ｈú，胡）。】，楛矢贯之【楛（ｈù，户）：树名。】，石砮【石砮（ｎǔ，努）：用石头制做的箭镞。】，矢长尺有咫【咫：长度单位，周制八寸。】。陈湣公使使问使尼。

有一天，许多只隼（ｓǔｎ，损）落在陈国的宫廷中死了，有隼（ｈù,户）木做的箭穿在身上，箭头是石头制做的，箭长一尺八寸。陈湣公派使者向孔子请教，

仲尼曰：“隼来远矣，此肃慎之矢也。昔武王克商，通道九夷百蛮【九夷百蛮：泛指各少数民族。】，使各以其方贿来贡【方贿：指地方特产。】，使无忘职业【职业：指贡之事。】。

孔子说：“这些隼是从很远的地方飞来的，这是肃慎部族的箭。从前周武王伐纣灭商，沟通了与各少数民族的民族的联系，让九夷百蛮各族都贡献各自的地方特产，叫他们不能忘记自己的职责和义务。

于是肃慎贡楛矢石砮，长尺有咫。先王欲昭其令德【昭：表彰。令德：美德。】，以肃慎矢分大姬【大姬：周武王长女。】，配虞胡公而封诸陈。

于是肃慎部族献来楛木做的箭和石头制作的箭头，长一尺八寸。周武王为了显示他的美德，就把肃慎部族的箭分给长女太姬，后来太姬嫁给了虞胡公，虞胡公又封在陈国。

分同姓以珍玉，展亲【展亲：重视新族。】；分异姓以远方职【异姓：指姬姓以外的诸侯。】，使无忘服。故分陈以肃慎矢。”试求之故府【故府：指过去收藏各方货物的仓库。】，果得之。

当初王室分珍宝玉器给同姓诸侯，是为了表示重视亲族；把远方的贡品分赠给姓诸侯，是为了表示重视亲族；把远方的贡品分赠给姓诸侯，是为了让他们不要忘服从周王朝。所以把肃慎部族的箭分给陈国。”陈湣公听了叫人到过去收藏各方贡物的仓库中去找一找，果然找到了这种箭。

孔子居陈三岁，会晋、楚争强，更伐陈，及吴侵陈，陈常被寇【被寇：指遭受侵犯。】。孔子曰：“归与归与！吾党之小子狂简【狂简：志大而疏略于事。】，进取不忘其初。”于是孔子去陈。

孔子在陈国居住了三年，正好遇上晋国、楚国争霸，两国轮番攻打陈国，直到吴国攻打陈国为止，陈国常常遭受侵犯。孔子说：“回去吧，回去吧！我家乡的那些弟子，志气很大，只是行事阔一些，他们都很有进取心，也没有忘记自己的初衷。”于是孔子就离开了陈国。

过蒲，会公叔氏以蒲畔【会：恰遇】，蒲人止孔子。弟子有公良孺者，以私车五乘从孔子。

孔子路过一个叫蒲的地方，正好遇上公叔氏据蒲反叛卫国，蒲人扣留了孔子。弟子中有个叫公良孺的，自己带了五辆车子跟随孔子周游各地。

其为人长贤，有勇力，谓曰：“吾昔从夫子遇难于匡，今又遇难于此，命也巳。吾与夫子再罹难【罹：遭遇。】，宁斗而死。”斗甚疾。蒲人惧，谓孔子曰：“苟毋适卫，吾出子【出：释放。】。”

他这个人身材高大，有才德，且有勇力，对孔子说：“我从前跟随老师周游在匡地遇到危难，如今又在这里遇到危难，这是命里注定的吧。我和老师一再遭难，可搏斗而死。”公良孺跟蒲人打得很激烈，蒲人害怕了，对孔子说：“如果你不到卫国去，我就放你们走。”

与之盟，出孔子东门。孔子遂适卫。子贡曰：“盟可负邪【负：违犯。】？”孔子曰：“要盟也【要盟：要挟之下订立的盟约。要：要挟，胁迫。】，神不听。”

孔子与他们订立了盟约，这才放孔子他们从东门出去。孔子是到了卫国。子贡说：“盟约可以违背吗？”孔子说：“在要挟下订立的盟约，神是不会认可的。”

卫灵公闻孔子来，喜，郊迎。问曰：“蒲可伐乎？”对曰：“可。”灵公曰：“吾大夫以为不可。今蒲，卫之所以待晋、楚也【待：防备。】，以卫伐之，无乃不可乎【无乃：大概，岂不是。】？”

卫灵公听说孔子到来，很高兴，亲自赶到郊外迎接。灵公问孔子说：“蒲这个地方可以讨伐吗？”孔子回答说：“可以。”灵公说：“我的大夫却认为不可以讨伐，因为现在的蒲是防御晋，楚的屏障，用我们卫国的军队去攻打，恐怕是不可以的吧？”

孔子曰：“其男子有死之志【公叔氏叛乱后，想将蒲改属他国，而蒲人坚决反对，所以说：“其男子有死之志。”】，妇人有保西河之志【西河是卫国的地方，所以卫国“妇人有保西河之志。”】。吾所伐者不过四五人【四五人：指与公叔氏一道反叛的人。】。”灵公曰：“善。”然不伐蒲。

孔子说：“蒲地的男子有誓死效忠卫国的决心，妇女有守卫西河这块地方的愿望。我所说要讨伐的，只是四、五个领头叛乱的人罢了。”卫灵公说：“很好。”但是没有出兵去讨伐的叛乱。

灵公老，怠于政，不用孔子。孔子喟然叹曰：“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期月：一整年。】，三年有成【成：指成效。】。”孔子行。

卫灵公年纪老了，懒得处理政务，也不起用孔子。孔子长叹了一声说：“如果有人起用我，一年时间就差不多了，三年就会在大见成效。”孔子只好离开。

佛肸为中牟宰。赵简子攻范、中行，伐中牟。佛肸畔，使人召孔子。孔子欲往。子路曰：“由闻诸夫子：‘其身亲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不入：指不入其国。】’。今佛肸亲以中牟畔，子欲往，如之何？”

佛肸（ｘī，西)做中牟的长官。晋国的赵简子攻打范氏、中行氏，讨伐中牟。佛肸就占据中牟，反叛赵简子，并派人招请孔子孔子打算去。子路说：“我听老师说过：‘亲自做坏事的人那里，君子是不去的’。现在佛肸自己占据中牟反叛，您想前去，这是为什么呢？”

孔子曰：“有是言也。不曰坚乎，磨而不磷【磷：薄。】；不曰白乎，涅而不淄【涅：一种古代用作黑色染料的矿物。此处作动词用，印染。淄：黑色。】。我岂匏瓜也哉【匏瓜：葫芦的一种。这句孔子说自己有才能，不像那中看不中吃的匏瓜。】，焉能系而不食？”

孔子说：“我是说过这句话。但我不也说过，坚硬的东西是磨不薄的；不也说过洁白的东西，是染不黑的。我难道是只中看不能吃的匏瓜吗，怎么可以老是挂着却不给人吃呢？”

孔子击磬【磬：用石或玉制成的一种打击乐器。】。有荷蒉而过门者【荷：扛、担。蒉（ｋｕì,愧）：用草编的盛土器具。】，曰：“有心哉，击磬乎！硁硁乎【硁（ｋèｎｇ,坑）硁：象声词。击石声。】莫己知也夫而已矣【己知：即“莫知己”，没有人知道自己。】！”

有一次孔子正敲着磬，有个背着草筐的人路过门口，说道：“有心思啊，这个击磬人，磬敲得又响又急，既然人家不赏识自己，那就算了吧！”

孔子学鼓琴师襄子【鼓琴：弹琴。】，十日不进。师襄子曰：“可以益矣。”孔子曰：“丘已习其曲矣，未得其数也【数：指演奏乐黄的技术、方法。】。”有间【有间：过了一段时间。】，曰：“已习其数，可以益矣。”

孔子向师襄子学习弹琴，一连学了十天，也没增学新曲子。师襄子说：“可以学些新曲了。”孔子说：“我已经熟习乐曲了，但还没有熟练地掌握弹琴的技法。”过了些时候，师襄子又说：“你已熟习弹琴的技法了，可以学些新曲子了。”

孔子曰：“丘未得其志也【志：指乐曲的情感意蕴。】。”有间，曰：“已习其志，可以益矣。”孔子曰：“丘未得为人也【为人：乐曲作者的人品。】。”有间，有所穆然深思焉【穆然：沉默静思的样子。穆，通“默”，沉默。】，有所怡然高望而远志焉。

孔子说：“我还没有领会乐曲的感意蕴，可以学些新曲了。”孔子说：“我还没有体会出作曲者是怎样的一个人。”过了些时候，孔子肃穆沉静，深思着什么，接着又心旷神怡，显出志向远大的样子。

曰：“丘得其为人，黯然而黑，几然而长【几：通“颀”。 】，眼如望羊【望羊：仰视貌。 】，如王四国【如王四国：这人好像是个统治四方的王者。 】，非文王其谁能为此也！”师襄子辟席再拜，曰：“师盖云《文王操》也【师盖云：老琴师授曲时便是这样说的。《文王操》：琴曲名，传为周文王作。】。”

说：“我体会出作曲者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他的肤色黝黑，身材高大，目光明亮而深邃，好像一个统治四方侯的王者，除了周文王又有谁能够如此呢！”师襄子恭敬地离开位给孔子拜了两拜，说：“我老师原来说过，这是《文王操》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