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30世家·魏世家第十四【3】
九年,秦拔我怀【怀:魏邑,在今河南武陟西南。】。十年,秦太子外质于魏死。十一年,秦拔我郪丘【郪(qi)丘:应为邢丘,魏邑,在今河南温县东。】。
安釐王九年,秦军攻下魏国怀邑,十年,在魏国作人质的秦国太子死了。十一年,秦军攻下魏国的郪丘。
秦昭王谓左右曰:“今时韩、魏与始孰强【始:指初期的韩、魏。】?”对曰:“不如始强。”王曰:“今时如耳、魏齐与孟尝、芒卯孰贤【此句谓,现在韩国的如耳和魏国的魏齐比起当初齐国的孟尝和魏国的芒卯,谁较贤能?魏齐,魏昭王之相。】?”对曰:“不如【不如:谓前者不如后者。】。”
秦昭王对左右侍臣说:“现在的韩、魏和他们初起时比,哪个阶段强?”回答说:“不如初起时强。”秦王说:“现在的如耳、魏齐和从前的孟尝君、芒卯相比,谁更贤能?”回答说:“如耳、魏齐不如孟尝君和芒卯。”
王曰:“以孟尝、芒卯之贤,率强韩、魏以攻秦,犹无奈寡人何也【此句谓,还不能把我怎么样。】。今以无能之如耳、魏齐而率弱韩、魏以伐秦,其无奈寡人何亦明矣。”左右皆曰:“甚然【甚然:非常对。】。”
秦王说:“靠孟尝君和芒卯的贤能,率领韩、魏的强兵来进攻秦国,还未能把寡人怎么样呢。如今由无能的如耳、魏齐率领疲弱的韩、魏军队来攻打秦国,他们不可能把寡人怎么样也是很明显的了。”左右侍臣都说:“太对了。”
中旗冯琴而对曰【中旗:人名,秦大夫。冯(ping)琴:倚着琴。】:“王之料天下过矣【料:估量。过:错。】。当晋六卿之时,知氏最强,灭范、中行,又率韩、魏之兵以围赵襄子于晋阳【韩、魏:指六卿之一的韩氏、魏氏。】,决晋水以灌晋阳之城【灌:淹。】,不湛者三版【湛:通“沉”。被淹没。三版:六尺高。版,亦作“板”。筑墙用的夹板。一板高二尺。】。
中旗倚着琴却回答说:“大王对天下形势的估计错了。当初晋国六卿掌权的时候,智氏最强,灭了范氏和中行氏,又率领韩、魏的军队在晋阳围攻赵襄子,决开晋水淹灌晋阳城,只剩下三版高没有淹没。
知伯行水【行:巡视。】,魏桓子御,韩康子为参乘【参乘:即骖乘。陪乘。】。知伯曰:‘吾始不知水之可以亡人之国也,乃今知之。’
知伯巡察水势,魏桓子驾车,韩康子在车右陪侍。知伯说:‘我起初不知道水也可以灭亡别人的国家,如今才知道了。’
汾水可以灌安邑,绛水可以灌平阳【平阳:韩邑,在今山西临汾西南。】。魏桓子肘韩康子【肘:此谓以臂肘碰人,暗示以心相应。】,韩康子履魏桓子【履:此谓用脚踩人,暗示所谋预合。】,肘足接于车上【接:谓互相接触。意为韩、魏联合共灭知伯的协约已成默契。】,而知氏地分【此句谓,后来知氏的土地就被分割了。】,身死国亡,为天下笑。
既然晋水可以淹灌晋阳,汾水自然也可以淹灌魏都安邑,绛水也可以淹灌韩都平阳。于是魏桓子用臂肘碰一碰韩康子,韩康子也用脚碰一碰魏桓子,两人在车上用肘和脚暗中示意,结果知氏的领土被瓜分,知伯身死国亡,被天下人嘲笑。
今秦兵虽强,不能过知氏;韩、魏虽弱,尚贤其在晋阳之下也【此句谓,还比它们在晋阳城下围困赵襄子时优越。贤,胜过。】。此方其用肘足之时也【用肘足之时:意谓制定联合抗秦计划之际。】,愿王之勿易也【易:轻视。】!”于是秦王恐【恐:戒惧。】。
如今秦兵虽然较强,但不会超过知氏;韩、魏虽然较弱,但还是要胜过当初在晋阳城下的时候。现在正是他们用肘和脚暗中互相联合的时候,希望大王不要把形势看得太简单了!”于是秦王有些惊恐。
【段意】:承上,此段为事件之二:魏安釐王九年,秦克魏怀邑。十年,秦在魏作人质的太子去世。十一年,秦又克魏郪丘。于是,秦昭王自恃强大,傲视韩、魏,大夫中旗以晋六卿时知氏攻赵,水灌晋阳而反遭灭亡的教训,劝谏秦王在合纵抗秦之际切不可小视天下。秦王因此戒惧。
齐、楚相约而攻魏,魏使人求救于秦,冠盖相望也【冠盖相望:戴礼帽的人和车辆很多,前后都能互相望见。冠,古代官吏的礼帽。盖,车篷。此谓路上使臣来往不绝。】,而秦救不至。魏人有唐雎者,年九十馀矣,谓魏王曰:
齐、楚两国联合起来攻魏,魏国派人到秦国求救,使臣络绎不绝,可是秦国的救兵却不来。魏国有个叫唐睢(jū,居)的人,九十多岁了,对魏王说:
“老臣请西说秦王,令兵先臣出【此句说,让秦国救兵在我回国之前先出发。】。”魏王再拜,遂约车而遣之【约车:备办车辆。】。唐雎到,入见秦王。
“老臣请求到西方去游说秦王,一定让秦国的军队在我离秦之前出发。”魏王再拜,就准备好车辆派他前去。唐睢到秦国,入宫拜见秦王。
秦王曰:“丈人芒然乃远至此【丈人:古时对老人的尊称。芒然:疲乏貌。乃:竟。】,甚苦矣!夫魏之来求救数矣【数(shuo):屡次;频繁。】,寡人知魏之急已【已:同“矣”。】。”唐雎对曰:
秦王说:“老人家疲惫不堪地远路来到秦国,太辛苦了!魏国来求救已是多次了,寡人知道魏国的危急了。”唐睢回答说:
“大王已知魏之急而救不发者,臣窃以为用策之臣无任矣【用策之臣:筹策之执政大臣。无任:无能。】。夫魏,一万乘之国也,然所以西面而事秦,称东藩【东藩:东部的藩属。】,受冠带【受冠带:接受秦国的法度。冠带,帽子和腰带。本指服制,引申为法度。】,祠春秋者【祠春秋:春秋两季按时进贡以助秦国祭祀之用。】,以秦之强足以为与也【与:与国,即盟国。】。
“大王既然已经知道魏国的危急却不发救兵,我私下以为是出谋划策之臣无能。魏国是有万辆战车的大国,之所以向西侍奉秦国,称为东方藩属,接受秦国赐给的衣冠,春秋两季都向秦国送祭品,是由于秦国的强大足以成为盟国。
今齐、楚之兵已合于魏郊矣【合:会集。魏郊:指魏都大梁城郊。】,而秦救不发,亦将赖其未急也【此句谓,不过是凭恃着魏国不危急罢了。】。使之大急【使:假使。大急:十分危急。】,彼且割地而约从【彼:指魏。约从(zong):合纵。指魏、齐、楚联合抗秦。】,王尚何救焉?
如今齐、楚的军队已经在魏都的郊外会合,可是秦国还不发救兵,也就是依仗魏国还不太危急吧。假如到了特别危急的时候,它就要割地来加入合纵集团,大王您还去救什么呢?
必待其急而救之,是失一东藩之魏而强二敌之齐、楚【强:强大。】,则王何利焉?”于是秦昭王遽为发兵救魏【遽(ju):立即。】。魏氏复定【定:安定。】。
一定要等到危急了才去救它,这是失去东边一个作为藩属的魏围,而增强了齐和楚两个敌国,那么大王您有什么利益呢?”于是秦昭王马上就发兵援救魏国,魏国才恢复了安定。
【段意】:承上,此段为事件之三:齐、楚联合攻魏,魏求救于秦,秦按兵不动。魏人唐睢从立即援魏则得一东藩之魏,迟之则不但失一东藩之魏,而又强二敌之齐、楚,进而又将受到齐、魏、楚三国合纵抗秦的威胁等利害关系上说服秦王出兵,使魏转危为安。
赵使人谓魏王曰:“为我杀范痤【范痤(cuó):魏人,曾为魏相。】,吾请献七十里之地。”魏王曰:“诺。”使吏捕之,围而未杀。
赵国派人对魏王说:“为我杀了范痤,我们愿意献出七十里土地。”魏王说:“好。”于是派官吏去逮捕范痤,包围了他的家但还没有杀他。
痤因上屋骑危【危:屋脊。】,谓使者曰:“与其以死痤市【以死痤市:用死范痤与赵国进行交易。】,不如以生痤市【生:活着的。】。有如痤死【有如:假如。】,赵不予王地,则王将奈何?故不若与先定割地,然后杀痤。”
范痤因而上了屋顶骑在屋脊上,对使臣说:“与其用死范痤去作交易,不如用活范痤去作交易。如果把我范痤杀死了,赵国却不给大王土地,那么大王将怎么办呢?所以不如与赵国先把割让的土地划定了,然后再杀我。”
魏王曰:“善。”痤因上书信陵君曰【信陵君:即魏无忌,魏国贵族。魏安釐王之弟,号信陵君,门下有食客三千。】:“痤,故魏之免相也【免相:免职的宰相。】,赵以地杀痤而魏王听之,有如强秦亦将袭赵之欲【袭赵之欲:因袭赵国的欲求。即沿袭赵国的伎俩要求杀你。】,则君且奈何?”信陵君言于王而出之【出之:放了范痤。】。
魏王说:“很好。”范痤于是给信陵君上书说:“范痤是过去魏国免职的宰相,赵国用割地为条件要求杀我,而魏王竟听从了,如果强秦沿用赵国的办法对待您,那么您将怎么办?”信陵君向赵王进谏之后范痤被释放了。
【段意】:承上,此段为事件之四:赵欲使魏杀魏之故吏范痤,以献七十里地予魏作为交换条件。魏王应允,派人捕杀范痤。范痤以先割地后杀人拖延时间,乘机向信陵君上书,以秦若沿袭赵国的伎俩而要求杀信陵君为喻,说明魏王作法的错误,从而使信陵君向魏王进言,终于保全了性命。
魏王以秦救之故,欲亲秦而伐韩,以求故地【故地:过去的失地。】。无忌谓魏王曰:
魏王因为秦国曾经援救的缘故,想要亲近秦国,攻伐韩国,以便收回原来的土地。信陵君无忌对魏王说:
秦与戎翟同俗【同俗:习俗相同。】,有虎狼之心,贪戾好利无信【贪戾(li):贪婪残暴。】,不识礼义德行【识:知。】。苟有利焉,不顾亲戚兄弟,若禽兽耳,此天下之所识也,非有所施厚积德也【此句谓,它从未有过施惠积德的情况。】。
秦人和狄戎的习俗相同,有虎狼一样的心肠,贪婪凶狠,好利而不讲信用,不懂得礼义德行。如果有利,连亲戚兄弟也不顾,好像禽兽一样,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他们不曾施厚恩,积大德。
故太后母也【故:所以。太后母也:宣太后是秦昭王的母亲。】,而以忧死【而以忧死:秦昭王四十一年,用范睢之言,废宣太后,她忧虑而死。】;穰侯舅也【穰(rang)侯:魏冉。宣太后异父弟。详《穰侯列传》。】,功莫大焉【焉:于之;于他。】,而竟逐之【而竟逐之:魏冉后因功大,被范睢讥弹,为昭王所忌,免去相国,使就封邑,死葬于陶。】;两弟无罪【两弟:指高陵君嬴显,泾阳君嬴悝,均秦昭王同母弟。高陵、泾阳,均为封邑,在关内。】,而再夺之国【再夺之国:谓一并削夺其封邑,均被逐出关外。再,一举而二。之,其。国,指封邑。】。此于亲戚若此【此:前“此”,指秦国;后“此”,这样。】,而况于仇雠之国乎【仇雠(chou):仇敌。】?
所以太后本是秦王的母亲,却由于忧愁而死去,穰(ráng,阳平“让”)侯是秦王的舅父,功劳没有比他大的,可是竟然把他驱逐了;秦王两个弟弟没有罪过,却一再被削夺封地。这是对亲戚尚且如此,何况对仇敌之国呢?
今王与秦共伐韩而益近秦患【益近秦患:更加接近秦祸。】,臣甚惑之【惑:迷惑。】。而王不识则不明【明:明智。】,群臣莫以闻则不忠【莫以闻:不把这个道理向大王说明。以闻,以此上闻。】。
如今大王与秦国共同攻伐韩国就会更加接近秦国的祸害,臣特别感到迷惑不解。大王不懂此理就是不明,君臣没有来向您奏闻此理就是不忠。
【段意】:承上,以下为事件之五:齐、楚联合攻魏,秦昭王出兵援魏,使魏转危为安,于是魏安釐王欲亲秦而伐韩,以求收回过去的失地。魏无忌上书反对,向魏王分析形势,力陈合纵抗秦之策。此段为劝魏王不可亲秦伐韩理由之一。魏无忌提出:秦有虎狼之心,不识礼义德行,与之共伐韩是益近秦患。下举三例为证:一为宣太后为秦昭王母,后被废,忧虑而死;二为穰侯为秦昭王舅父,功莫大焉,后竟被逐;三为两弟无罪,其封邑竟被削夺。此于亲戚尚且如此,而况于仇雠之国乎?
今韩氏以一女子奉一弱主【一女子:指韩桓惠王之母后。奉:犹辅佐。弱主:指桓惠王年幼,由母后专政。】,内有大乱,外交强秦、魏之兵,王以为不亡乎【此句谓,外与强大的秦、魏军队交战。】?
如今韩国靠一个女人辅佐一个幼弱的君主,国内有大乱,外边要与秦魏的强兵交战,大王以为它还会不亡吗?
韩亡,秦有郑地【秦有郑地:秦国拥有郑国的旧地。韩哀侯二年(前375),韩灭郑,迁都新郑,此后亦称韩为郑。】,与大梁邻【大梁:指魏。】,王以为安乎【安:安全。】?王欲得故地,今负强秦之亲【以上二句倒置,谓现在大王凭恃与强秦亲近而想收回失地。】,王以为利乎【利:有利。】?
韩国灭亡后,秦国将要占有原来郑国的土地,与大梁相邻,大王以为能安宁吗?大王想得到原来的土地,就要依靠和强秦的亲近,大王以为这会有利吗?
【段意】:此段为劝魏王不可亲秦伐韩理由之二。魏无忌提出:韩弱,又内外交困,极易攻灭。韩亡,秦占有故郑之地(即今韩都新郑),与魏都大梁相邻,极不安全。今魏王想收复失地而与秦亲,极为不利。
秦非无事之国也【无事:意为喜欢和平,不好惹事。】,韩亡之后必将更事【更事:再起事端。】,更事必就易与利【就:趋。易与利:最容易与最有利的。】,就易与利必不伐楚与赵矣。是何也?
秦国不是一个安分的国家,韩国灭亡后必将另起事端,另起事端必定要找容易的和有利的目标,找容易的和有利的目标必定不去找楚国和赵国。这是为什么呢?
夫越山逾河,绝韩上党而攻强赵【绝:越过。】,是复阏与之事【复:重蹈。阏(yu)与:韩邑。前207年,秦派胡阳攻韩,围阏与。赵使赵奢救之,大败秦军。】,秦必不为也。
如果越大山跨黄河,穿过韩国的上党去进攻强大的赵国,这是重复阏与那一仗的失败,秦国一定不会这样的。
若道河内【道:经过。】,倍邺、朝歌【倍:通“背”。】,绝漳、滏水【绝:切断。】,与赵兵决于邯郸之郊,是知伯之祸也,秦又不敢。
如果取道河内,背向邺城和朝歌,横渡漳水、滏水,与赵军决战于邯郸郊外,这就会遇到知伯那样的灾祸,秦国又不敢这样做。
伐楚,道涉谷【涉谷:往楚之险路。】,行三千里,而攻冥阨之塞【冥阨:楚之险塞,即今河南的平靖关。】,所行甚远,所攻甚难,秦又不为也。
进攻楚国,要取道涉谷,行军三千里,去攻打冥阨关塞,走的路太远,攻打的地方太难,秦国也不会这样做的。
若道河外【河外:战国时称黄河以南地区。】,倍大梁,右上蔡、召陵【右:指右面。上蔡:楚邑,在今河南上蔡西南。召(shao)陵:楚邑,在今河南郾城东。】,与楚兵决于陈郊【陈:楚都,在今河南淮阳。】,秦又不敢。故曰秦必不伐楚与赵矣,又不攻卫与齐矣【不攻卫与齐:因为卫与齐在魏之东,秦自然不会越魏以攻。】。
如果取道河外,背向大梁,右边是上蔡、召陵,与楚军在陈城郊外决战,秦国又不敢。所以说秦国一定不会进攻楚国和赵国,更不会进攻卫国和齐国了。
夫韩亡之后,兵出之日【兵出之日:指秦兵出动之日。】,非魏无攻已【此句谓,除了攻魏,没有第二个目标。即非攻魏不可。】。秦固有怀、茅、邢丘【固有:本来就拥有。】,城津以临河内【城:筑城。垝(guǐ)津:地名,为古黄河渡口,在今河南浚县。临河内:兵临河内各地。】,河内共、汲必危【共(gong):邑名,在今河南辉县。汲:邑名,在今河南汲县西。】;有郑地【有:占领。】,得垣雍【垣雍:邑名,在今河南原阳西。】,决荧泽水灌大梁【荧(yíng)泽:泽名,故址在今河南郑州西北,西汉以后渐淤为平地。】,大梁必亡。
韩国灭亡之后,秦国出兵的时候,除去魏国就没有可进攻的了。秦国本来已占有怀邑、茅邑、邢丘,如在垝津筑城逼近河内,河内的共城、汲邑必定危险;秦国据有郑国故地,得到垣雍城,决开荧泽,水淹大梁,大梁必定失陷。
王之使者出过而恶安陵氏于秦【出过:出访。恶(wù):中伤。安陵氏:魏襄王封其弟为安陵君,后代以邑为氏,故称安陵氏。安陵,魏邑,在今河南鄢陵西北。】,秦之欲诛之久矣【诛:灭。安陵逼近大梁,秦并安陵则大梁危。】。秦叶阳、昆阳与舞阳邻【叶(旧读she)阳:秦邑,在今河南叶县南。昆阳:秦邑,在今河南叶县。舞阳:魏邑,在今河南舞阳西北。】,听使者之恶之,随安陵氏而亡之【随:听从。】,绕舞阳之北,以东临许【以东临许:向东进逼许地。许,国名,在今许昌东。】,南国必危【南国:指魏之南部。】,国无害乎?
大王的使臣去秦已成过失,而又在秦国毁谤安陵氏,秦国早就想诛灭它了。秦国的叶阳、昆阳与魏国的舞阳相邻,听任使臣毁谤安陵氏,听任安陵氏被灭亡,秦军就会绕过舞阳北边,从东边逼近许国故地,这样南方一定危急,这对魏国无害吗?
【段意】:此段为劝魏王不可亲秦伐韩理由之三。魏无忌提出:秦好惹事,灭韩之后又起事端,攻赵,如果走上党之路,则重蹈阏与之役的覆辙,秦必不为也;如果取河内之道,则重演知伯之灾祸,秦又不敢。攻楚,如果取道涉谷,路远且险,所攻甚难,秦又不为也;如果走河外之路,秦又不敢。攻卫与齐,两国均在魏之东,秦不会越魏以攻。那么,可攻者谁?非魏而何?因为一,秦筑城于垝津,兵临魏河内,河内各地吃紧;二,秦亡韩,夺垣雍,居高临下,必决荧泽水淹大梁,大梁必亡;三,魏使者在秦面前中伤魏安陵君,秦之欲诛安陵君久矣,安陵地近大梁,秦并安陵则大梁必危;四,秦之叶阳、昆阳与魏之舞阳邻近,安陵氏亡,则秦军可绕过舞阳之北,向东逼近许地,魏之南部必危。凡此,难道对魏国无害吗?
夫憎韩不爱安陵氏可也,夫不患秦之不爱南国非也【此句谓,不以秦为患和不爱南国是不对的。患,忧虑。】。异日者【异日:往日;从前。】,秦在河西晋【秦在河西晋:秦国占有河西晋国旧地。】,国去梁千里【国去梁:秦国国境距离大梁。】,有河山以阑之【河:黄河。阑:阻隔。】,有周、韩以间之【周:指周朝京畿。间:隔开。】。
憎恶韩国、不喜爱安陵氏是可以的,可是不担心秦国不爱南方那就错了。从前,秦国在河西晋国故地,离大梁有千里之远,有黄河及高山阻挡,有周与韩把它隔开。
从林乡军以至于今【林乡军:指秦进攻林乡的战役。林乡,邑名,在今河南新郑东。魏昭王十三年(前283),秦败魏于此。】,秦七攻魏,五入囿中【囿中:泽名,故址在今河南中牟西。魏王田猎之地。】,边城尽拔,文台堕【文台:台名,故址在今山东荷泽西南。堕:通“隳”(hui),毁坏。】,垂都焚【垂都:魏邑名。】,林木伐,麋鹿尽,而国继以围【国继以围:指魏安釐王二年(前275)秦军大梁下事。国,国都。】。
自从林乡一战到现在,秦国七次进攻魏国,五次攻入囿中,边境城邑都被攻陷,文台被毁,垂都被烧,林木被砍伐,麋鹿被猎尽,国都接着被围。
又长驱梁北【梁北:大梁北面。】,东至陶、卫之郊【陶:邑名,在今山东定陶西北。卫:即楚丘,曾为卫都,在今河南滑县。】,北至平监【平:当为“乎”,于。监:通“阚”(kan),邑名,在今山东汶上西南。】。所亡于秦者,山南山北【山:指华山。】,河外河内,大县数十,名都数百。秦乃在河西晋【乃:仅。】,去梁千里,而祸若是矣。
秦军又长驱到大梁以北,东边打到陶、卫两城的郊外,北边打到平监。丧失给秦国的,有山南山北,河外河内,大县几十个,名都几百个。秦国还在河西晋国故地,离大梁一千里的时候,祸患就已经如此了。
又况于使秦无韩【无:通“亡”。灭。】,有郑地【郑地:指郑国旧地。】,无河山而阑之,无周、韩而间之,去大梁百里,祸必由此矣。
又何况让秦国灭了韩国,据有郑国故地,没有黄河大山阻拦它,没有周和韩间隔它,离大梁只有一百里,大祸必定由此开始的。
【段意】:此段为劝魏王不可亲秦伐韩理由之四。魏无忌提出:憎韩又不爱安陵氏犹可说也,不以秦为患又不爱护南部地区则是不对的,是一定要由此招来大祸的。因为,过去秦距大梁千里,有河山相阻,有周、韩相隔,自林乡战役后,尚且七次攻魏,五入囿中,占边城,毁文台,烧垂都,砍林木,猎麋鹿,围国都,又长驱梁北,侵占魏国大片土地,几百城池。何况而今灭韩之后,拥有郑国旧地,没有了过去的阻隔,距大梁仅百里,故大祸将由此而来。
异日者,从之不成也【从(zong):合纵。】,楚、魏疑而韩不可得也【此句谓,是因为楚、魏相疑而韩国又不愿参加。】。今韩受兵三年【受兵:遭受战祸。】,秦桡之以讲【桡之以讲:指秦以和议来瓦解韩的斗志。桡,通“挠”,挫败。】,识亡不听【识亡不听:言韩知道自己将亡,不与秦媾和。】,投质于赵【投质于赵:韩送人质到赵国。】,请为天下雁行顿刃【此句谓,请求为天下诸侯打先锋,与秦决战到兵刃折断而后已。雁行(hang),犹前行。走在最前面的行列。顿,通“钝”。】,
从前,合纵汉有成功,是由于楚、魏互相猜疑,而韩国又不可能参加盟约。如今韩国遭受战祸已有三年,秦国使它屈从同它媾和,韩国知道要亡了可是不肯听从,反而送人质到赵国,表示愿做天下诸侯的先锋与秦国死战。
楚、赵必集兵【集:集结。】,皆识秦之欲无穷也【欲:贪欲。】,非尽亡天下之国而臣海内【臣海内:使海内臣服。】,必不休矣。
楚国、赵国必定集结军队,他们都知道秦国的贪欲是无穷的,除非把天下各诸侯国完全灭亡,使海内之民都臣服于秦国,它是绝不会罢休的。
是故臣愿以从事王,王速受楚、赵之约【以上二句谓,因此我愿以合纵之策事奉君王,希望君王从速接受楚、赵的盟约。】,而挟韩之质以存韩【挟韩之质:挟持韩国的人质。】,而求故地【求故地:讨还过去的失地。】,韩必效之【效之:听从。】。
因此臣愿意用合纵的主张报效大王,大王应尽快接受楚国和赵国的盟约,挟持韩国的人质来保全韩国,然后再索取个地,韩国一定会送还。
此士民不劳而故地得,其功多于与秦共伐韩,而又与强秦邻之祸也【以上二句谓,这样做的功效胜过与秦一起攻韩,而又避免与强秦相邻而遭祸患。】。
这样做军民不受劳苦就可得回旧地,其功效要超过与秦国一起去进攻韩国,而且没有与强秦为邻的祸害。
【段意】:此段为劝魏王不可亲秦伐韩理由之五。魏无忌提出:过去合纵不成功,是因为楚、魏互相猜疑而韩又不愿参加;现在韩受秦挫而愿为天下诸侯先以击秦,而楚、赵皆知秦之贪欲无穷,愿合兵以抗秦。因此,愿大王采纳合纵策略,接受楚、赵两国的盟约,挟持韩之质子以保全韩国,同时索取失地。这样做,既不劳苦军民,又能收回失地,其功效胜过与秦亲而共伐韩,又能避免与强秦为邻而遭祸患。
夫存韩安魏而利天下,此亦王之天时已【以上二句谓,保存韩国来安定魏国,从而有利于天下,这也是君王天赐的良机。】。通韩上党于共、宁【此句言,使韩国本土与上党交通,开放到共邑、宁邑的道路。宁,魏邑,在今河南获嘉。】,使道安成【使道安成:使其经过安成。安成,魏邑,在今河南原阳西南。】,出入赋之【出人赋之:征收往来商贾的赋税。赋,征收赋税。】,是魏重质韩以其上党也【此句谓,这等于魏国又把韩之上党当作了抵押。】。
保存韩国、安定魏国而有利于天下,这也是上天赐给大王的良机。开通共城、宁邑到韩国上党的道路,让这条路经过安成,进出的商贾都要纳税,这就等于魏国又把韩国的上党做为抵押。
今有其赋,足以富国,韩必德魏爱魏重魏畏魏【德:感激。重:尊重。】,韩必不敢反魏【反:违背;背叛。】,是韩则魏之县也【此句谓,这样韩国便成了魏国的属县。】。魏得韩以为县,卫、大梁、河外必安矣【卫:指残存之卫国,当时为魏之附庸。】。
如果有了这些税收就足能使国家富足。韩国必定要感激魏国、爱戴魏国、尊崇魏国、尊崇魏国、惧怕魏国,韩国一定不敢反叛魏国,这样,韩国就成为魏国的郡县了。魏国得到韩国作为郡县,卫、大梁、河外必然能安定。
今不存韩,二周、安陵必危【二周:指战国末期西周、东周二小国。先后为秦所灭。】,楚、赵大破【大破:被秦所败。】,卫、齐甚畏,天下西乡而驰秦入朝而为臣不久矣【此句谓,天下诸侯向西奔赴秦国,朝见秦王而称臣,为时不远了。乡,通“向”。】。
如果不保存韩国,东西二周、安陵必定危险,楚国、赵国大败之后,卫国、齐国就很害怕,天下诸侯都向西奔赴秦国去朝拜称臣的日子没多久了。
【段意】:此段为劝魏王不可亲秦伐韩理由之六。魏无忌提出:存韩安魏而使天下获利,此大王天赐良机。抓住此良机,帮助韩国,使其本土与上党交通,开放共、宁之道,使其经过安成,征收往来商贾的过境税。这样做,等于魏国又把韩之上党作为抵押,又有了税收,就能使国家富裕。韩必感谢并敬畏魏国,绝不敢背叛魏国。这样,韩必成为魏之属县,则卫国、大梁、河外必然安宁。反之,若不存韩,则东周、西周、安陵必危;楚、赵败于秦,则卫、齐畏惧;天下诸侯西向朝秦为臣必为时不远了。
二十年,秦围邯郸【秦围邯郸:前257年,秦军围赵都邯郸,赵求救于魏。魏派晋鄙领军十万救赵,驻军邺,对秦、赵成败持观望态度。信陵君主救赵,魏王宠妃如姬曾受信陵君恩,乃窃得兵符,使信陵君假托君命得以指挥魏兵大破秦军。】,信陵君无忌矫夺将军晋鄙兵以救赵【矫:矫诏;假托君命。】,赵得全。无忌因留赵。二十六年,秦昭王卒。
安釐王二十年,秦军围困邯郸,信陵君无忌假传王命夺得将军晋鄙的军队去救援赵国,赵国得到保全,无忌也因此留在赵国。二十六年,秦昭王去世。
三十年,无忌归魏,率五国兵攻秦【五国:指燕、赵、韩、楚、魏。】,败之河外【败之河外:在河外打败秦军。】,走蒙骜【走:赶跑。蒙骜(ao):秦将。】。魏太子增质于秦,秦怒,欲囚魏太子增。
安釐王三十年,无忌返回魏国,率领五国军队进攻秦国,在河外打败秦军,赶跑了秦将蒙骜。那时魏国太子增在秦国作人质,秦王发怒,要囚禁魏太子增。
或为增谓秦王曰【或:有人。《战国策》作苏秦。】:“公孙喜固谓魏相曰【公孙喜:魏将。固:本来。】‘请以魏疾击秦【此句谓,请派魏军快攻秦国。】,秦王怒,必囚增。魏王又怒,击秦,秦必伤【伤:指伤害太子增。】,今王囚增,是喜之计中也【此句谓,这正是公孙喜的阴谋实现了。】。故不若贵增而合魏【贵:厚遇。合魏:与魏交好。】,以疑之于齐、韩【此句谓,使魏国被齐、韩两国怀疑。】。”秦乃止增【止增:指不囚禁太子增。】。
有人替太子增对秦王说:“公孙喜本来对魏相说过:‘请用魏军快速攻秦,秦王一怒,必定要囚禁太子增。这又会使魏王发怒,再攻打秦国,秦国必定要伤害太子增。’现在大王要囚禁太子增,这是公孙喜的计谋得逞了。所以不如厚待太子增而与魏国交好,让齐国、韩国去猜疑魏国。”秦王这才取消了囚禁太子增的打算。
三十一年,秦王政初立【秦王政:嬴政,即秦始皇。】。三十四年,安釐王卒,太子增立,是为景湣王。信陵君无忌卒。
安釐王三十一年(前246),秦王政开始即位。安釐王三十四年,安釐王去世,太子增即位,这就是景湣王。信陵君无忌去世。
【段意】:承上,此段为事件之六:魏安釐王二十年,秦攻邯郸,魏无忌窃符救赵,并留居赵国。三十年,魏无忌返魏,率五国联军攻秦,为第三次合纵攻秦,败秦军于河外。秦怒,欲囚魏质子太子增,或为太子增向秦王游说,谓与其囚之,中了魏国公孙喜之计,不如厚遇之而与魏和好,使齐、韩疑魏。秦从其说。三十一年,秦王政登位。三十四年,魏安釐王卒,其子增继位。魏无忌去世。
景湣王元年【景湣王:前242年—前228年在位。】,秦拔我二十城,以为秦东郡【东郡:秦统一过程中设置郡县。东郡在今河北、河南、山东交汇地一带,郡治濮阳(今河南濮阳西)。】。二年,秦拔我朝歌。卫徙野王【卫徙野王:卫君迁徙到野王。野王,邑名,在今河南沁阳。】。
景湣王元年(前242),秦军攻下魏国二十座城,设置为秦国的东郡。二年,秦军攻下魏国的朝歌。卫国迁到野王。
三年,秦拔我汲。五年,秦拔我垣、蒲阳、衍【衍:魏邑,在今河南郑州北。】。十五年,景湣王卒,子王假立。
三年,秦军攻下魏国的汲邑。五年,秦军攻下魏国的垣地、蒲阳、衍邑。十五年,景湣王去世,他的儿子魏王假即位。
王假元年【王假:前227—前225年在位。】,燕太子丹使荆轲刺秦王【燕太子丹:燕王喜的太子,名丹。曾于秦作人质,后逃归。因患秦军进逼,故派荆轲入刺秦王。后秦破燕,他逃奔辽东,被燕王喜斩首,献给秦国。荆轲:战国末期刺客,卫国人。游于燕,被燕太子丹尊为上卿。后刺秦王不中,被杀。】,秦王觉之【觉:发觉。】。三年,秦灌大梁,虏王假,遂灭魏以为郡县。
魏王假元年(前227),燕国太子丹派荆轲刺杀秦王,被秦王发觉了。魏王假三年(前225),秦军水淹大梁,俘虏了魏王假,终于灭了魏国,设置为郡县。
【段意】:写第八世魏景湣王、第九世魏王假时形势急转直下,秦数破魏,直至魏亡。其中包括:魏景湣王元年,秦克魏二十城,以为秦之东郡。二年至五年,秦克魏朝歌、汲邑、垣邑、蒲阳、衍邑。十五年,魏景湣王卒,其子王假继位。魏王假元年,燕太子丹使荆轲刺秦王,未成。三年,秦果如魏无忌所预言,引水淹大梁,虏魏王假,遂灭魏。
太史公史:吾适故大梁之墟【墟:故城,废址。】,墟中人曰:“秦之破梁,引河沟而灌大梁,三月城坏,王请降,遂灭魏。”
太史公说:我曾到过大梁的旧城址,那里的人说:“秦军攻破大梁,是引鸿沟之水淹灌大梁,经过三个月城被毁坏,魏王请求投降,于是灭亡了魏国。”
说者皆曰魏以不用信陵君故,国削弱至于亡,余以为不然。天方令秦平海内,其业未成,魏虽得阿衡之佐【阿衡:即伊尹,商代的贤臣。】,曷益乎【曷:何。】?
议论的人都说,由于魏王不重用信陵君的缘故,国家削弱以至于灭亡。我认为不是这样。天意正是让秦国平定海内,它的功业尚未成,魏国即使得到像阿衡一样的贤臣辅佐,又有什么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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