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30世家·赵世家第十三【5】

齐安平君田单将赵师而攻燕中阳，拔之。又攻韩注人【注人：地名，在今河南临汝。】，拔之。二年，惠文后卒。田单为相。

齐国的安平君田单率领赵国军队进攻燕国的中阳，把它攻克了。又进攻韩国的注人，也攻克了。二年，惠文后去世。田单任宰相。

四年，王梦衣偏裻之衣【偏裻（ｄū，督）之衣：以后背中缝为界，左右两色合成的衣服。裻，衣服的后背缝。】，乘飞龙上天，不至而坠，见金玉之积如山。

四年，孝成王做梦穿着左右两色的衣服，乘飞龙上天，没到天上就坠落下来，看见金玉堆积如山。

明日，王召筮史敢占之【筮史：负责占卜的史官。敢：筮史之名。】，曰：“梦衣偏裻之衣者，残也。乘飞龙上天不至而坠者，有气而无实也【有气而无实：有精气却不够充实。】。见金玉之积如山者，忧也。”

第二天，孝成王召见名叫敢的筮史官来占卜，他说：“梦见穿左右两色衣服，象征残缺。乘飞龙上天没有到天上就坠落下来，象征有气势但没有实力。看见金玉堆积如山，象征忧患。”

后三日，韩氏上党守冯亭使者至，曰：“韩不能守上党，入之于秦。其吏民皆安为赵【安为赵：自愿服从赵国。】，不欲为秦。

过了三天，韩国上党的守将冯亭派使者到赵国，他说：“韩国不能守住上党，就要并入秦国。那里的官吏百姓都愿意归属赵国，不愿归属秦国。

有城市邑十七，愿再拜入之赵，财王所以赐吏民【财：通“裁”。裁决。】。”王大喜，召平阳君豹告之曰：“冯亭入城市邑十七，受之何如？”

上党有城邑十七个，愿再拜归入赵国，大王怎样向官吏百姓施恩，请您裁决。”孝成王大喜，召见平阳君赵豹告诉他说：“冯亭进献十七城吗，接受它怎么样？”

对曰：“圣人甚祸无故之利。”王曰：“人怀吾德，何谓无故乎？”对曰：“夫秦蚕食韩氏地，中绝不令相通【中决：从中断绝。】，固自以为坐而受上党之地也。韩氏所以不入于秦者，欲嫁其祸于赵也。

赵豹回答说：“圣人把无缘无故的利益看做是大祸害。”孝成王说：“人们都被我的恩德感召，怎么说是无故呢？”赵豹回答说：“秦国蚕食韩国的土地，从当中断绝，不让两边相通，本来自以为会安安稳稳地得到上党的土地了。韩国所以不归顺秦国，是想要嫁祸于赵国。

秦服其劳而赵受其利，虽强大不能得之于小弱【虽：即使。】，小弱顾能得之于强大乎？岂可谓非无故之利哉！

秦国付出了辛劳而赵国却白白得利，即使强国大国也不能随意从小国弱国那里得利，小国弱国反倒能从强国大国那里得利吗？这怎能说不是无故之利呢！

且夫秦以牛田之水通粮蚕食【这一句有不同的解释。一种解释是：秦国靠牛田的水道运粮来蚕食韩国。“牛田”解为地名。另一种解释是：秦国用牛耕田，从水道粮去蚕食韩国。此解认为，据《集解》，句中无“之”字，《战国策·赵策一》此句正无“之”字。】，上乘倍战者【上乘：上等战车。倍战：奋力作战。】，裂上国之地【裂上国之地：已列入秦国的版图。裂：同“列”。上国：指秦国。】，其政行，不可与为难，必勿受也。”

况且秦国利用牛田的水道运粮蚕食韩国，用最好的战车奋力作战，分割韩国的土地，它的政令已经施行，不能和它为敌，一定不要接受。”

王曰：“今发百万之军而攻，逾年历岁未得一城也。今以城市邑十七币吾国【币：礼物。此处用为动词。】，此大利也。”

孝成王说：“如今出动百万大军进攻，一年半载也得不到一座城。现在人家把十七座城邑当礼物送给我国，这可是大利呀！”

赵豹出，王召平原君与赵禹而告之。对曰：“发百万之军而攻，逾岁未得一城，今坐受城市邑十七，此大利，不可失也。”

赵豹出去后，孝成王召见平原君和赵禹告诉他们这件事。他们回答说：“出动百万大军进攻，过一年也得不到一座城，如今白白地得到十七座城邑，这么大的便宜，不能丢掉。”

王曰：“善。”乃令赵胜受地，告冯亭曰：“敝国使者臣胜，敝国君使胜致命，以万户都三封太守【万户都三：万户人口的城邑三座。】。千户都三封县令，皆世世为侯，

孝成王说：“好。”于是派赵胜去接受土地。赵胜告诉冯亭说：“我是敝国使者赵胜，敝国君主派我传达命令，封赐太守万户的城邑三座，封赐各县县令千户的城邑三座，全都世代为侯，

吏民皆益爵三级，吏民能相安，皆赐之六金【以万户六句：大意是说，用三个万户封太守，三个千户封县令，世代相袭为侯，吏民皆加爵三级，百姓如能安定守序，每人赐六金。】。”冯亭垂涕不见使者，曰：

官吏百姓全部晋爵三级，官吏百姓能平安相处，都赏赐黄金六斤。”冯亭流下眼泪不见使者，他说：

“吾不处三不义也：为主守地，不能死固【死固：拼死固守。】，不义一矣；入之秦，不听主令，不二矣；卖主地而食之，不义三矣。”赵遂发兵取上党。廉颇将军军长平【清梁玉绳《史记志疑》认为，此句之上应有“六年”二字。】。

“我不能处于三不义的境地：为君主守卫国土，不能拼死固守，这是一不义；韩王把上党归属秦国，我不听君主的命令，这是二不义；出卖君主的土地而得到封赏，这是三不义。”赵国于是发兵占领上党。廉颇领兵进驻长平。

七年，廉颇免而赵括代将。秦人围赵括，赵括以军降，卒四十余皆坑之【坑：坑杀，活理。据卷八十一《廉颇蔺相如列传》记载，长平之战中，赵括被秦军射死，之后赵军投降被坑杀。详见该传。】。王悔不听赵豹之计，故有长平之祸焉。

七月，廉颇被免职，赵括接替他领兵。秦军包围赵括，赵括率军投降，四十多万士兵都被坑杀。孝成王后悔不听赵豹的意见，因此才有少长平之祸。

王还，不听秦【不听秦：不接受秦国条件。】，秦围邯鄣。武垣令傅豹、王容、苏射率燕众反燕地【武垣令：武垣长官。武垣原为燕地，后归赵，此时乘机又返回燕。】。赵以灵丘封楚相春申君。

孝成王回到王都，不答应秦国的要求，秦军围困邯郸。武垣令傅豹和王容、苏射率领燕国民众反归燕地。赵国把灵丘封给楚国宰相春申君。

八年，平原君如楚请救。还，楚来救，及魏公子无忌亦来救【魏公子无忌：即信陵君，其救赵事详见卷七十七《魏公子列传》。】，秦围邯郸乃解。

八年，平原君到楚国请救兵。回国后，楚军前来救援，魏国公子无忌也来救援，秦国才解除了对邯郸的包围。

十年，燕攻昌壮，五月拔之。赵将乐乘、庆舍攻秦信梁军，破之。太子死【太子死：指赵太子死。】。而秦攻西周，拔之。徒父祺出【出：指出兵国境之外。《正义》“赵见秦拔西周，故令徙父祺将兵出境也。”】。

十年，燕军进攻昌壮，五月攻克了。赵国将军乐乘、庆舍进攻秦国信梁的军队，把他打败了。赵国太子去世。秦国进攻西周国，把它攻下了。徒父祺领兵出境。

十一年，城元氏【城元氏：筑元氏城。元氏：今河北元氏。】，县上原【县上原：设上原县。上原，在今河北元氏西。】。武阳君郑安平死，收其地。十二年，邯郸烧【：积存草料的地方。】。十四年，平原君赵胜死。

十一年，建元氏城，设上原县。武阳君郑安平去世，收回他的封地。十二年，邯郸的草料库被烧毁。十四年，平原君赵胜去世。

十五年，以尉文封相国廉颇为信平君。燕王令丞相栗腹约【约（ｈｕāｎ，欢）：交好。，通“欢”。】，以五百金为赵王酒，还归，报燕王曰：“赵氏壮者皆死长平，其孤未壮，可伐也。”

十五年，把尉文封给相国廉颇，封号信平君。燕王派丞相栗腹同赵国交好，送五百斤黄金为赵王祝酒。栗腹回国后向燕王报告说：“赵国的壮丁都死在长平，他们的遗孤还没长大，可以进攻它。”

王召昌国君乐閒而问之。对曰：“赵，四战之国也【四战：四面受敌。】，其民习兵，伐之不可。”王曰：“吾以众代寡，二而伐一，可乎？”

燕王召见昌国君乐闲问他。乐闲回答说：“赵国是四百受敌的国家，它的百姓都受过军事训练，不能进攻它。”燕王说：“我们以多攻少，两个打一个，可以吗？”

对曰：“不可。”王曰：“吾即以五而伐一，可乎？”对曰：“不可。”燕王大怒。群臣皆以为可。

回答道：“不可以。”燕王说：“那我就用五个去打一个，可以吗？”回道道：“不可以。”燕王大怒。群臣都认为可以。

燕卒起二军，车二千乘，栗腹将而攻鄗，卿秦将而攻代，廉颇为赵将，破杀栗腹，虏卿秦、乐閒。

燕国终于出动两支军队，两千辆战车，栗腹率军进攻鄗城，卿秦率军进攻代地。廉颇为赵国大将，打败并杀死栗腹，俘虏了卿秦、乐闲。

十六年，廉颇围燕。以乐乘为武襄君。十七年，假相大将武襄君攻燕【假相：代理相国。】，围国。十八年，延陵钧率师从相国信平君助魏攻燕。秦拔我榆次三十七城。

十六年，廉颇围困燕国都城。把乐乘封为武襄君。十七年，代理宰相大将武襄君进攻燕国，包围了它的国都。十八年，延陵钧率领军队跟随相国信平君廉颇帮助魏国进攻燕国。秦军攻下了赵国榆次地区的三十七座城。

十九年，赵与燕易土【易土：交换领土。】。以龙兑、汾门、临乐与燕；燕以葛、武阳、平舒与赵。

十九年，赵国和燕国交换国土：赵国把龙兑、汾门、临乐给燕国；燕国把葛城、武阳、平舒给赵国。

二十年，秦王政初立。秦拔我晋阳。二十一年，孝成王卒。廉颇将，攻繁阳，取之。使乐乘代之，廉颇攻乐乘，乐乘走，廉颇亡入魏。子偃立，是为悼襄王。

二十年（前246），秦王政开始即位。秦军攻下赵国的晋阳。二十一年，孝成王去世。廉颇领兵，进攻繁阳，把它占领了。赵王派乐乘接替廉颇，廉颇攻打乐乘，乐乘逃跑，廉颇逃亡到魏国。孝成王之子赵偃即位，这就是悼襄王。

悼襄王元年，大备魏【大备魏：举行隆重的礼仪与魏国修好。】。欲通平邑、中牟之道，不成。

悼襄王元年（前244），盛礼交好魏国。想修通到魏国平邑和中牟的道路，没有成功。

二年，李牧将，攻燕，拔武遂、方城。秦召春平君【春平君：赵太子。】，因而留之。泄钧为之谓文信侯曰【文信侯：即秦相吕不韦。】：

二年，李牧领兵，进攻燕国，攻下了武遂、方城。秦国召见春平君，借故把他扣留了。泄钧为他对文信侯说：

“春平君者，赵王甚爱之而郎中妒之，故相与谋曰：‘春平君入秦，秦必留之。’故相与谋而内之秦也。

“春平君这个人，赵王特别喜爱他而郎中们却忌妒他，所以他们互相商议说：‘春平君到秦国，秦国一定扣留他。’于是他们一起商量把春平君送到秦国。

今君留之，是绝赵而郎中之计中也【郎中：近侍们。中(zhong)：实现。】。君不知遣春平君而留平都【平都：《战国策·赵策四》作“平都侯”。】。春平君者言行信于王，王必厚割赵而赎平都。”文信侯曰：“善。”因遣之。城韩皋。

如今您扣留他，就断绝和赵国的关系，中了那些郎中的奸计。您不如送回春平君扣留平都。春平君的言行受赵王的信任，赵王一定会割让许多土地赎回平都。”文信侯说：“好。”于是送走了春平君。赵国在韩皋筑城。

三年，宠煖将，攻燕，禽其将剧辛【禽：同“擒”。】。四年，庞煖将赵、楚、魏、燕之锐师，攻秦蕞【蕞：地名，在今陕西新丰。，不拔；移攻齐，取饶安。

三年，庞煖领兵，进攻燕国，俘虏了燕将剧辛。四年，庞煖统率赵、楚、魏、燕四国的精兵，进攻秦国的蕞，没有攻克。移兵进攻齐国，夺取了饶安。

五年，傅抵将，居平邑；庆舍将东阳河外师，守河梁。六年，封长安君以饶。魏与赵邺。

五年，傅抵领兵，驻扎平邑；庆舍率领东阳及河外的军队，守卫黄河的桥梁。六年，把饶阳封给长安君。魏国把邺送给赵国。

九年，赵攻燕，取貍阳城。兵未罢，秦攻邺，拔之。悼襄王卒，子幽缪王迁立。

九年，赵国进攻燕国，夺取了貍阳城。还没有收兵，秦国就来攻邺，攻下了。悼襄王去世，他的儿子幽缪王赵迁即位。

幽缪王迁元年【迁：指赵迁，幽穆王之名。】，城柏人【城柏人：筑柏人城。】。二年，秦攻武城，扈辄率师救之，军败。死焉。

幽缪王赵迁元年（前235），在柏人筑城。二年，秦军进攻武城，扈辄（ｚｈé，哲）率领军队救援，军队被打败，扈辄战死。

三年，秦攻赤丽、宜安，李牧率师与战肥下，却之【却之：打退秦军。】。封牧为武安君。四年，秦攻番吾，李牧与之战，却之。

三年，秦军进攻赤丽、宜安，李牧领兵与秦军在肥城之下交战，打退了秦军。赵王封李牧为武安君。四年，秦军进攻番吾，李牧同秦军作战，把它打退了。

五年，代地大动，自乐徐以西，北至平阴，台屋墙垣太半坏【太半：大半。】，地坼东西百三十步【坼（ｃｈè，彻）：裂开。】。

五年，代地发生大地震，从乐徐以西，北至平阴，楼台、房屋、墙垣大半毁坏，地面裂开东西宽一百三十步的裂沟。

六年，大饥，民讹言曰【讹言：谣言。这里所说的“谣言”，指古代民间流传的评议时事的民谣。】。：“赵为号【号：哭号。】，秦为笑。以为不信，视地之生毛【毛：指地上的草或田中的禾苗。】。”

六年，发生大饥荒，百姓中传出民谣说：“赵人大哭，秦人大笑。如果不相信，请看田里长不长苗。”

七年，秦人攻赵，赵大将李牧、将军司马尚将，击之。李牧诛，司马尚免【李牧诛，司马尚免：秦国用反间计，赵王迁听信谗言，致使李牧被杀，司马尚被免职。见卷八十一《廉颇蔺相如传》。】，赵怱及齐将颜聚代之。赵怱军破，颜聚亡去。以王迁降。八年十月，邯郸为秦。

七年，秦军进攻赵国，赵国大将李牧和将军司马尚领兵，反击秦军。李牧被杀，司马尚被免职，赵怱和齐国将军颜聚接替他们的职务。赵怱兵败，颜聚逃跑。因此赵王迁投降。八年十月，邯郸归属秦国。

太史公曰：吾闻冯王孙曰：“赵王迁，其母倡也【倡：歌女。】，嬖于悼襄王【嬖：宠爱。】。悼襄王废適嘉而立迁【適：通“嫡”。】。

太史公说：我听冯王孙说：“赵王迁，他的母亲是歌女，受悼襄王宠爱。悼襄王废了嫡子赵嘉而立赵迁为太子。

迁素无行，信谗，故诛其良将李牧，用郭开。”屈不缪哉【嬖：得宠。】！秦既虏迁，赵之亡大夫共立嘉为王，王代六岁【王代：在代地称王。】，秦进兵破嘉，遂灭赵以为郡。

赵迁平素行为不正，听信谗言，所以诛杀了赵国良将李牧，重用郭开。”难道不是很荒唐的吗！秦国俘虏赵迁之后，赵国逃亡的大夫们共同扶立赵嘉为王，在代地称王六年。秦国进兵打败了赵嘉，终于灭了赵国，把它改为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