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30世家·赵世家第十三【3】
十九年春正月,大朝信宫【大朝信宫:在信宫举行大规模的朝见活动。】。召肥义与议天下,五日而毕。王北略中山之地【略:巡视。】,至于房子,遂之代,北至无穷,西至河,登黄华之上。召楼缓谋曰:
武灵王十九年春天正月,在信宫举行盛大朝会。召见肥义同他议论天下大事,谈了五天才结束。武灵王到北边巡视中山国的地界,到了房子县,又去代地,北到无穷,西到黄河,登上黄华山顶。然后召见楼缓商议说:
“我先王因世之变【因世之变:趁着时代的变革。】,以长南藩之地【藩:属国,属地。】,属阻漳、滏之险【属:连接。】,立长城,又取蔺、郭狼,败林人于荏【蔺、郭狼、荏:均为今山西西北部的地名。】,而功未遂。
“我们先王趁着世事的变化,做了南边领地的君长,连接了漳水、滏(fǔ,府)水的险阻,修筑长城,又夺取了蔺城、郭狼,在荏地打败了林胡人,可是功业尚未完成。
今中山在我腹心,北有燕,东有胡【胡:这里指东胡,后为鲜卑。】,西有林胡、楼烦、秦、韩之边,而无强之救,是亡社稷【亡社稷:使社稷亡。】,奈何?夫有高世之名,必有遗俗之累【遗俗:背离习俗。累:牵累,牵制。】。吾欲胡服。”楼缓曰:“善。”群臣皆不欲。
如今中山国在我们腹心,北面是燕国,东面是东胡,西面是林胡、楼烦、秦国、韩国的边界,然而没有强大兵力的救援,这样下去国家要灭亡,怎么办呢?要取得高出世人的功名,必定要受到背离习俗的牵累。我要穿起胡人服装。”楼缓说:“很好。”可是群臣都不愿意。
于是肥义侍【于是:当时。】,王曰:“简、襄主之烈【烈:功业。】,计胡、翟之利【计……利:吸取……长处。】。为人臣者,宠有孝弟长幼顺明之节【宠有句:得到贵宠的,要有孝悌长幼顺情明理的节制。】,通有补民益主之业【通:显贵,得志。】,此两者臣之分也。
当时肥义在旁侍奉,武灵王说:“简子、襄子二位主君的功业,就在于考虑到了胡、翟之利。做臣子的,受宠时应有明孝悌、知长幼、顺从明理的德操,通达时应建立既可利民又能益君的功业,这两方面是臣子的本份。
今吾欲继襄主之迹【迹:业迹,事迹。】,开于胡、翟之乡【开于句:在胡、翟之地上开拓疆土。】,而卒世不见也【卒世:尽世,全世上。】。为敌弱【为敌弱:为了削弱敌人。】,用力少而功多,可以毋尽百姓之劳,而序往古之勋【序:次序,引申为接续。】。
如今我想继承襄主的事业,开拓胡人、翟人所住之地,可是找遍世间也见不到这样的贤臣。为了削弱敌人,用力少而能取得更多的功效,可以不耗尽百姓的力气,就能继续两位先主的勋业。
夫有高世之功者,负遗俗之累;有独智之虑者,任骜民之怨【骜:通“傲”。】。今吾将胡服骑射以教百姓,而世必议寡人,奈何?”
凡是有高出世上功业的人,就要承受背弃习俗的牵累;有独特智谋的人,就要听任傲慢民众的埋怨。如今我要穿胡人服装骑马射箭,并用这个教练百姓,可是世人一定要议论我,怎么办呢?”
肥义曰:“臣闻疑事无功,疑行无名【疑事二句:大意是说,作事疑虑重重就不会有功效;行动疑虑重重就不会有美名。】。王既定负遗俗之虑,殆无顾天下之议矣。夫论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
肥义说:“我听说做事犹疑就不会成功,行动犹豫就不会成名。您既然考虑决定承受背弃风俗的责难,那末就无需顾虑天下的议论了。追求最高道德的人不附和世俗,成就大功的人不找凡夫俗子商议。
昔者舜舞有苗【舜舞有苗:传说舜反对用武力征服三苗,经过三年德化,后来又拿着兵器跳舞,三苗终于归服。见《韩非子·五蠹》。有苗,即三苗,古代南方的部族。】,禹袒裸国【禹袒裸国:传说夏禹曾脱光上衣进入裸国。见《吕氏春秋·贵因》、《淮南子·原道训》。裸国,古代传说中的一个小国,其人不穿衣服。】,非以养欲而乐志也,务以论德而约功也【约功:即邀功,求取功业。】。
从前舜用舞蹈感化三苗,禹到裸国脱去上衣,他们不是为了满足欲望和愉悦心志,而是必须用这种方法宣扬德政并取得成功。
愚者成事【:同“暗”,不明白。】,智者睹未形【愚者二句:是说愚笨的人在事成之后还不明白,明智的人在事前就已看得很清楚了。】,则王何疑焉。”
愚蠢的人事情成功了他还不明白,聪明人在事情尚无迹象的时候就能看清,那末您还犹疑什么呢!”
王曰:“吾不疑胡服也,吾恐天下笑我也。狂夫之乐【狂夫:愚钝的人。】,智者哀焉【狂夫二句:狂妄人高兴的事,明智的人反而为之悲哀。】;愚者所笑,贤者察焉【愚者二句:愚笨人所笑之事,贤明人反能有所明察。】。
武灵王说:“穿胡服我不犹疑,我恐怕天下之人要嘲笑我。无知的人快乐,也就是聪明人的悲哀;蠢人讥笑的事,贤人却能看得清。
世有顺我者,胡服之功未可知也。虽驱世以笑我【驱世:鼓动所有世人。】,胡地中山吾必有之。”于是遂胡服矣。
世上有顺从我的人,穿胡服的功效是不可估量的。即便驱使世人都来笑我,胡地和中山国我也一定要占有。”于是就穿起了胡服。
使王緤告公子成曰:“寡人胡服,将以朝也【朝:朝会群臣。】,亦欲叔服之。家听于亲而国听于君,古今之公行也。子不反亲【反亲:背叛双亲。】,臣不逆君,兄弟之通义也【兄弟:清梁玉绳《史记志疑》认为应依《战国策》作为“先王”。】。
武灵王派王緤转告公子成说:“寡人穿上胡服,将要这样上朝,也希望叔父穿上它。家事要听从双亲,国事要听从国君,这是古今公认的行为准则。子女不能反对双亲,臣子不能违背君主,这是兄弟们通用的道理。
今寡人作教服而叔不服【教:教令,命令。】,吾恐天下议之也。制国有常,利民为本;从政有经【经:常用的方法、原则。】,令行为上。
如今我制定政令,改变服装,可是叔父您要不穿,我恐怕天下人要议论。治国有常规,利民是根本;处理政事有常法,有令就行最为重要。
明德先论于贱【明德句:彰明威德要先从卑贱者讲明。】,而行政先信于贵。今胡服之意,非以养欲而乐志也;事有所止而功有所出【此:至,即达到目的。】,事成功立,然后善也。
宣传德政要先从平民谈起,而推行政令就要先让贵族信从。如今穿胡服的目的,不是为了满足欲望和愉悦心志;事情要达到一定的目的,功业才能完成。事情完成了,功业建立了,然后才算是妥善。
今寡人恐叔之逆从政之经,以辅叔之议【辅叔之议:帮助叔父议论思考。】。且寡人闻之,事利国者行无邪,因贵戚者名不累【因:凭借。】,故愿慕公叔之义【慕:仰仗。】,以成胡服之功。使緤谒之叔,请服焉。”
如今我恐怕叔父违背了处理政事的原则,因此来帮助叔父考虑。况且我听说过,做有利于国家的事,行为不会偏邪;依靠贵戚的人,名不会受损害。所以我愿仰仗叔父的忠义,来成就胡服的功效。我派王緤来拜见叔父,请您穿上胡服。”
公子成再拜稽首曰:“固闻王之胡服也。臣不佞【不佞:不才。古人自谦之词。】,寝疾【寝疾:患病。】,未能趋走以滋进也【滋进:滋,多;进,进言。】。王命之,臣敢对,因竭其愚忠。
公子成再拜叩头说:“我来已听说了大王穿胡服的事,我没有才能,卧病在床,不能奔走效力多多进言。大王命令我,我斗胆回答,是为了尽我的愚忠。
曰:臣闻中国者,盖聪明徇智之所居也【徇智:聪敏。】,万物财用之所聚也,贤圣之所教也,仁义之所施也,《诗》《书》礼乐之所用也,异敏技能之所试也【异敏:奇巧。】,远方之所观赴也,蛮夷之所义行也【蛮夷:古代泛指中原以外的各少数民族。义行:即“仪型”(仪刑、仪形),效法,楷模。】。
我听说中国是聪明智慧的人居住的地方,是万物财用聚集的地方,是圣贤进行教化的地方,是仁义可以施行的地方,是远方之人愿来观览的地方,是蛮夷乐于效法的地方。
今王舍此而袭远方之服,变古之教,易古之道,逆人之心,而怫学者,离中国【怫(bèi,倍):通“悖”。背离,违背。怫学者,离中国:激怒博学之人,远离中国传统文化。】,故臣愿王图之也。”使者以报。王曰:“吾固闻叔之疾也,我将自往请之。”
如今大王抛弃了这些而穿起远方的服装,变更古来的教化,改易古时的正道,违反众人的心意,背弃学者之教,远离中国风俗,所以我希望大王仔细考虑此事。”使者回去如实禀报。武灵王说:“我本来知道叔父有病,我要亲自去请求他。”
王遂往之公子成家,因自请之,曰:“夫服者,所以便用也;礼者,所以便事也。圣人观乡而顺宜【观乡而顺宜:即入乡随俗之意。】,因事而制礼,所以利其民而厚国也。
武灵王于是前往公子成家中,亲自请求他,说:“衣服是为了便于穿用的,礼是为了便于行事的。圣人观察乡俗而顺俗制宜,根据实际情况制定礼仪,这是为了利民富国。
夫翦发文身【翦:同“剪”。文身:在身上刺花纹。文,同“纹”。】,错臂左衽【错:涂饰。】,瓯越之民也。黑齿雕题【雕题:在额头上刺花纹。题,额。】,却冠秫绌【却冠:鱼皮帽。《集解》引徐广曰,一本作“鲑冠”;《战国策·赵策二》作“鳀冠”。鲑和鳀都是鱼名。秫:同“鈢”,长针。绌:缝制。】,大吴之国也。
剪掉头发,身上刺花纹,臂膀上绘画,衣襟开在左边,这是瓯越百姓的习俗。染黑牙齿,额上刺花。戴鱼皮帽子,穿粗针大线的衣服,这是大吴国的习俗。
故礼服莫同,其便一也。乡异而用变【乡异而用变:地方不同了,用法也要随之改变。】,事异而礼易。是以圣人果可以利其国,不一其用;果可以便其事,不同其礼。
所以礼制服装各地不同,而为了便利却是一致的。地方不同使用会有变化,事情不同礼制也会更改。因此圣人认为如果可以利国,方法不必一致;如果可以便于行事,礼制不必相同。
儒者一师而俗异【儒者句:儒者同一师承,但礼俗却可不同。】,中国同礼而教离【中国句:中国礼制相同,但教化却有别。】,况于山谷之便乎【山谷:指山野偏僻之地。】?故去就之变【去就:或去或就。】,智者不能一;远近之服,贤圣不能同。
儒者同一师承而习俗有别,中原礼仪相同而教化互异,何况是为了荒远地区的方便呢?所以进退取舍的变化,聪明人也不能一致;远方和近处的服饰,圣贤也不能使它相同。
穷乡多异,曲学多辩【曲学:偏颇浅陋的学说。】。不知而不疑,异于己而不非者,公焉而众求尽善也【不知三句:大意是说,看不清时暂不怀疑它,与自己意见不同时也不去非议它,这才是公正兼容求其尽善的作法。】。今叔之所言者俗也,吾所言者所以制俗也【制俗:提倡一代习俗。】。
穷乡僻壤风俗多异,学识浅陋却多诡辩。不了解的事不去怀疑,与自己的意见不同而不去非议的人,才会公正地博采众见以求尽善。如今叔父所说的是世俗之见,我所说的是为了制止世俗之见。
吾国东有河、薄洛之水,与齐、中山同之【同之:共同占有。】,无舟楫之用【楫:船浆。】。自常山以至代、上党,东有燕、东胡之境,而西有楼烦、秦、韩之边,今无骑射之备。
我国东有黄河、薄洛津,和齐国、中山国共有,可是没有舟船的设施。从常山直到代地、上党,东边是燕国、东胡的国境,西边有楼烦、秦国、韩国的边界,如今没有骑射的装备。
故寡人无舟楫之用,夹水居之民【夹水居之民:近水居住的人民。】,将何以守河、薄洛之水;变服骑射,以备燕、三胡、秦、韩之边【三胡:指林胡、楼烦、东胡。】。
所以我认为如果没有舟船的设施,住在河两岸的百姓,将用什么守住黄河、薄洛之水呢?改变服装、练习骑射,就是为了防守同燕、三胡、秦、韩相邻的边界。
且昔者简主不塞晋阳以及上党【塞:设置要塞。】,而襄主并戎取代以攘诸胡【襄主:赵襄子。并戎取代:兼并诸戎,夺取代地。】,此愚智所明也。
况且从前简主不在晋阳以及上党设要塞,襄主并吞戎地、攻取代国以便排斥各地胡人,这是愚人和智者都能明白的。
先时中山负齐之强兵【负:依仗。】,侵暴吾地,系累吾民【系累:拘捕。】,引水围鄗,微社稷之神灵【微:要没有,若不是。】,则鄗几于不守也。
从前中山国仗恃齐国的强大兵力,侵犯践踏我国土地,虏掠我国百姓,引水围困鄗城,如果不是社稷神灵保佑,鄗城几乎失守。
先王丑之【丑:耻辱。】,而怨未能报也。今骑射之备,近可以便上党之形【形:地势。】,而远可以报中山之怨。而叔顺中国之俗以逆简、襄之意,恶变服之名以忘鄗事之丑,非寡人之所望地。”
先王以此为耻,可是这个仇还没有报。如今有了骑射的装备,近可以使上党的地势更为有利,远可以报中山国之仇。可是叔父却顺从中原的习俗,违背简主、襄主的遗志,厌恶变服的名声而忘掉了鄗城被困的耻辱,这不是我所希望的。”
公子成再拜稽首曰:“臣愚,不达于王之义,敢道世俗之闻,臣之罪也。今王将继简、襄之意以顺先王之志,臣敢不听命乎!”再拜稽首。乃赐胡服。
公子成再拜叩头说:“我很愚蠢,没能理解大王的深意,竟敢乱说世俗的见解,这是我的罪过。如今大王要继承简主、襄主的遗志,顺从先王的意愿,我怎敢不听从王命呢!”公子成再拜叩头。武灵王于是赐给他胡服。
明日,服而朝。于是始出胡服令也。赵文、赵造、周袑、赵俊皆谏止王毋胡服,如故法便。
第二天,穿上胡服上朝。这时武灵王才开始发布改穿胡服的命令。赵文、赵造、周袑、赵俊都来劝阻武灵王不要穿胡服,依照原来的办法更适宜。
王曰:“先王不同俗,何古之法?帝王不相袭,何礼之循?虙戏【虙戏:即伏羲。】、神农教而不诛【虙戏:即伏羲。】,黄帝、尧、舜诛而不怒【诛而不怒:虽诛杀却不残暴。】。
武灵王说:“先王习俗不同,哪种古法可以仿效?帝王们不互相因袭,哪种礼制可以遵循?伏羲神农注重教化,不行诛罚;黄帝、尧、舜使用刑罚,但不残暴。
及至三王【三王:说法不一,一般指夏禹、商汤、周文王。】,随时制法,因事制礼。法度制令各顺其宜,衣服器械各便其用。故礼也不必一道,而便国不必古。
到了夏、商、周三王,随时代不同来制定法度,根据实际情况规定礼制。法规政令都顺应实际需要,衣服器械都便于使用。所以礼不必只用一种方式,而便利国家也不必效法古代。
圣人之兴也不相袭而王,夏、殷之衰也不易礼而灭。然则反古未可非,而循礼未足多也【多:赞许。】。
圣人的兴起并不互相因袭却能统一天下,夏、殷的衰败并未变礼制也终于灭亡。那么,违背古制未可厚非,遵循旧礼并不不值得称道。
且服奇者志淫【淫:浮荡,放纵。】,则是邹、鲁无奇行也。俗辟者民易【辟:同“僻”。不正,偏邪,引申为奇异。剔:轻率,简慢。】,则是吴、越无秀士也【秀士:出众之士。】。
如果说服装奇特的人心志浮荡,那么邹、鲁一带就不会有奇特行为的人了;习俗怪异的地方百姓都轻率,那么吴、越一带也就不会有出众的人才了。
且圣人利身谓之服,便事谓之礼。夫进退之节,衣服之制者,所以齐常民也【齐:齐一,整齐。】,非所以论贤者也。故齐民与俗流【齐民:平民。】,贤者与变俱。
况且圣人认为,只要有利于身体就可以叫做衣服,只要便于行事就可以称为礼法。规定进退的礼节,衣服的制度,是为了使平民百姓有统一的遵循,不是为了评论贤人的。所以平民总是和流俗相伴,贤人却是同变革一道。
故谚曰:‘以书御者不尽马之情【以书御者:凭着书本教条来驾驭马车的人。,以古制今者不达事之变。’循法之功,不足以高世;法古之学,不足以制今。子不及也【及:到达,这里引申为达理。明理。】。”遂胡服招骑射。
所以谚语说:‘按照书本赶车的人不会摸透马的性情,用古法来约束今世的人不通晓事物的变化。’遵循古法的功效,不可能高出世俗;交法古代的学说,不可能治理今世。你们不懂这个道理啊!”终于推行胡服并招募士兵练习骑射。
【段意】:详细介绍赵武灵王胡服骑射的经过。改为胡服骑射不仅是服装风俗的改变,而且是重要的强兵措施,故赵武灵王不遗余力地实行之。这里面又分成几个步骤,第一自然段主要写赵武灵王在视察战略要地时产生这一强兵的念头。第二自然段写通过和老臣肥义的探讨,从理论上更坚定了这一想法。第三自然段写希望通过公子成能从王室内部来支持这一改革,却遭到拒绝。第四自然段写赵武灵王亲自去劝说公子成,晓以大义,终于使他支持这一改革,在此基础上颁布了胡服令,以法律形式正式推广这一改革。第五自然段是这场改革的余波,虽然仍有人反对,但赵武灵王能以历史发展的眼光来对待这一变革,义无反顾,坚持不懈。
二十年,三略中山地,至宁葭;西略胡地,至榆中。林胡王献马。归,使楼缓之秦,仇液之韩,王贲之楚,富丁之魏,赵爵之齐。代相赵固主胡【主胡:主管胡人事宜。】,致其兵【致:招募。】。
二十年,武灵王巡察中山国地势,到达宁葭;往西巡察胡人地势,到达榆中。林胡王进献马匹。回来后,派楼缓出使秦国,仇液到韩国,王贲去楚国,富丁去魏国,赵爵去齐国。让代相赵固掌管胡地,招募胡地士兵。
二十一年,攻中山。赵袑为右军,许钧为左军,公子章为中军,王并将之。牛翦将车骑【将车骑:统率车骑部队。】,赵希并将胡、代【并将胡、代:一并统率胡人及代国的军队。】。
二十一年,进攻中山国。赵袑率领右军,许钧率领左军,公子章率领中军,武灵王统率三军,牛翦率领战车和骑兵,赵希一并率领胡与代的士兵。
赵与之陉【陉:山脉中断的地方,山隘。】,合军曲阳,攻取丹丘、华阳、鸱之塞。王军取鄗、石邑、封龙,东垣。中山献四邑和,王许之,罢兵。
赵希与诸军通过隘口,到曲阳会师,攻占了丹丘、华阳、鸱上关塞。武灵王率军夺取了鄗城、石邑、封龙、东垣。中山国献出四城求和,武灵王应允,收兵停战。
二十三年,攻中山。十二五年,惠后卒。使周袑胡服傅王子何【傅:教导、辅佐帝王或王子。】。二十六年,复攻中山,攘地北至燕、代,西至云中、九原。
二十三年,又进攻中山国。二十五年,惠后去世。派周袑穿胡服辅佐教导王子赵何。二十六年,再次进攻中山国,夺取的土地北至燕、代一带,西至云中、九原。
二十七年五月戊申,大朝于东宫,传国【传国:帝王传王位。】,立王子何以为王。王庙见礼毕【庙见:古代新君即位首先要参拜祖庙,称为“庙见”。】,出临朝。大夫悉为臣,肥义为相国,并傅王【并傅王:一起作王的师傅。】。是为惠文王。
二十七年五月戊申日,在dōng宫举行盛大朝会,武灵王传位,立王子赵何为王。新王到祖庙行参拜祖先之礼以后,出来上朝。大夫全都是大臣,肥义任相国,并且是新王的师傅。这就是惠文王。
惠文王,惠后吴娃子也【吴娃:即吴广之女娃嬴。】,武灵王自号为主父。主父欲令子主治国,而身胡服将士大夫西北略胡地,而欲从云中、九原直南袭秦,于是诈自为使者入秦。
惠文王是惠后吴娃的儿子。武灵王自称为主父。主父想让儿子自主治国,自己就穿上胡服率领士大夫到西北巡视胡地,并想从云中、九原直向南方袭击秦国,于是他亲自乔装成使者进入秦国。
秦昭王不知,已而怪状甚伟,非人臣之度,使人逐之,而主父驰已脱关矣【驰以脱关:驰马离开关口。】。审问之【审问:仔细查问。】,乃主父也。秦人大惊。
秦昭王没有觉察,过后惊怪他的状貌特别魁伟,不像人臣的气度,立即派人追赶,可是主父早已飞马奔出了秦国的关口。仔细询问,才知道是主父。秦人非常惊恐。
主父所以入秦者,欲自略地形,因观秦王之为人也。惠文王二年,主父行新地【行:巡行。】,遂出代,西遇楼烦王于西河而致其兵。
主父所以要进入秦国,是想亲自察看地形,并趁机观察秦王的为人。惠文王二年(前297),主父巡视新占领的土地,于是经过代地,往西在西河与楼烦王相会,并招收了他的士兵。
三年,灭中山,迁其王于肤施【肤施:地名,在今陕西榆林。】。起灵寿【起灵寿:营造寿陵。在今山西灵丘。】,北地方从【北地方从:北边的领地开始顺从。】,代道大通。
三年,灭中山国,把它的国王迁到肤施县。开始建灵寿城。北方的土地才开始属于赵国,通往代地的道路大为通畅。
还归,行赏,大赦,置酒酺五日【酺:(pú,仆):聚会饮酒。】,封长子章为代安阳君。章素侈【侈(chǐ,尺):放纵。】,心不服其弟所立。主父又使田不礼相章也。
归来之后,论功行赏,实行大赦,设酒宴聚会欢饮五天,封长子赵章为代地的安阳君。赵章平素放纵,弟弟被立为国王他心中不服。主父又派田不礼辅佐赵章。
【段意】:写赵武灵王胡服后富国强兵的功业:灭中山,扩边北至燕代,西至云中九原。又交待其立幼废长,为后文死于家乱伏笔。
李兑谓肥义曰:“公子章强壮而志骄【强壮:这里指壮年。】,党众而欲大【欲大:欲望太大。】,殆有私乎【殆有私乎:恐怕有阴谋吧?】?田不礼之为人也,忍杀而骄【忍杀:残忍。】。
李兑对肥义说:“公子章正当壮年并且心志骄狂,党徒众多,野心很大,恐怕会有私心吧!田不礼的为人,残忍并且傲慢。
二人相得【相得:互相投合。】,必有谋阴贼起,一出身侥幸【出身:起而做某种事情。这里指挺身做乱。】。夫小人有欲,轻虑浅谋,徒见利而不顾其害,同类相推【相推:互相怂恿。】,俱入祸门。以吾观之,必不久矣。
这两个人互相投合,一定会有阴谋作乱的事情发生,一旦挺身作乱就希图徼幸成功。小人有了野心,就会考虑轻率,谋事浅薄,只看到利益而不顾祸害,同伙互相怂恿,就会一起闯入祸乱之门。据我看,这种事一定不会很久了。
子任重而势大,乱之所始,祸之所集也,子必先患【先患:先遭其害。】。仁者爱万物而智者备祸于未形,不仁不智,何以为国?
您负有重任并握有大权,动乱会从您那里开始,灾祸会在您那里集中,您必定最先受害。仁人博爱万物,智者防患于未然,不仁不智,怎能治理国家?
子奚不称疾毋出【奚:何。】,传政于公子成?毋为怨府【怨府:怨恨的聚集处。】,毋为祸梯【祸梯:祸患的阶梯。】。”
您何不声称有病不出家门,把政事移交给公子成呢?不要成为怨恨汇集的地方,不要做祸乱发生的阶梯。”
肥义曰:“不可。昔者主父以王属义也,曰:‘毋变而度【而:同“尔”,你。下两句同。】,毋异而虑,坚守一心,以殁而世。’义再拜受命而籍之【籍:记录在册。】。
肥义说:“不行。当初主父把新王托付给我的时候说:‘不要变更你的法度,不要改变你的心,坚持一心,直到你去世。’我再拜接受王命并且记载下来。
今畏不礼之难而忘吾籍,变孰大焉【变:变节。】。进受严命,退而不全【不全:不能完成成命。】,负孰甚焉【负:负心。】。变负之臣,不容于刑。
如今惧怕田不礼作乱而忘记我记载的王命,什么罪过比变节更大呢!上朝接受了庄严的王命,退朝后就不全心全意,什么错误比负心更严重!变节负心之臣,刑罚是不宽容的。
谚曰‘死者复生,生者不愧【死者二句:是说让死去的人复生,活着的人也能无愧于他。】’。吾言已在前矣,吾欲全吾言,安得全吾身!且夫贞臣也难至而节见,忠臣也累至而行明【累:牵累,牵连。】。
谚语说‘死者如果复生,生者不应在他面前感到惭愧’。我已经有言在先,我要完全实现我的诺言,怎能只是保全我的身体!况且坚贞之臣当灾难临头时节操就会显现,忠良之臣遇到牵累时行事必须鲜明。
子则有赐而忠我矣,虽然,吾有语在前者也,终不敢失。”李兑曰:“诺,子勉之矣!吾见子已今年耳【已今年:只有今年。】。”涕泣而出。李兑数见公子成,以备田不礼之事。
您已对我赐教并给我忠告。尽管如此,我已有言在先,始终不敢违背。”李兑说:“好吧,您勉力而行吧!我能看到您只有今年了。”说完就痛哭流涕而去。李兑几次去见公子成,以便防范田不礼作乱。
异日肥义谓信期曰【信期:即下文的高信。】:“公子与田不礼甚可忧也。其于义也声善而实恶【其于义句:他们对我表面友善实则厌恶。】,此为人也不子不臣【不子不臣:不孝不忠。】。
另一天,肥义对信期说:“公子章和田不礼非常令人忧虑。他们对我说得好听而实际上很坏,他们为人不孝不忠。
吾闻之也,奸臣在朝,国之残也【残:祸害。】;谗臣在中,主之蠹也【蠹:蛀虫。】。此人贪而欲大,内得主而外为暴。矫令为慢【矫令:假讬君令。慢:无礼。】,以擅一旦之命【擅:利用。】,不难为也,祸且逮国【逮:及。】。
我听说,奸臣在朝廷是国家的祸害;谗臣在宫中是君主的蛀虫。这种人贪婪并且野心很大,宫内得到君主宠爱就到外边行凶胡为。假传王命傲慢无礼,一旦擅自发出命令,也是不难做到的,祸害将要危及国家。
今吾忧之,夜而忘寐,饥而忘食。盗贼出入不可不备。自今以来,若有召王者必见吾面,我将先以身当之【当:抵挡。】,无故而王乃入【无故:没有变故。】。”信期曰:“善哉,吾得闻此也!”
如今我为此忧虑,夜里忘记睡觉,饥饿忘记吃饭。对盗贼的出没不可不防。从今以后,如果有人请见国王一定要同我见面,我要先用自身抵挡他,没有变故君王才能进来。”信期说:“好极了,我能听到这样的话!”
四年,朝君臣,安阳君亦来朝。主父令王听朝,而自从旁观窥群臣宗室之礼。见其长子章傫然也【傫(lěi,垒)然:颓丧的样子。】,反北面为臣,诎于其弟【诎(qū,屈):屈服。】,心怜之,于是乃欲分赵而王章于代【王章于代:在代地封赵章为王。】,未决而辍。
四年,群臣前来朝拜,安阳君也来朝拜。主父让新王主持朝拜,他自己从旁暗中观察群臣和王室宗亲的礼仪。看到他的长子赵章颓丧的样子,反倒向北称臣,屈身在弟弟面前,心里很怜悯他,那时就想把赵国一分为二,让赵章做代国之王,这个打算没有决定就中止了。
主父及王游沙丘,异宫【异宫:住在不同的宫殿。】,公子章即以其徒与田不礼作乱,诈以主父令召王。肥义先入,杀之。
主父和惠文王到沙丘游览,分住两处宫室。公子章就利用他的党徒和田不礼作乱,诈传主父命令召见惠文王。肥义首先进去,被杀死了。
高信即与王战。公子成与李兑自国【国:指国都。】至,乃起四邑之兵入距难【距难:抵御变乱。距:通“拒”。】,杀公子章及田不礼,灭其党贼而定王室。公子成为相,号安平君,李兑为司寇。
高信就与惠文王一起作战。公子成和李兑从国都赶到,就调集四邑的军队前来抵御这场变乱,杀死了公子章和田不礼,消灭了他们的党徒,安定了王室。任命公子成为宰相,封号是安平君,任命李兑为司寇。
公子章之败,往走主父,主父开之【开之:开门接纳他。】,成、兑因围主父宫。公子章死,公子成、李兑谋曰:“以章故围主父【以章故:因为攻打赵章的缘故。】,即解兵,吾属夷矣【夷:灭族。】。”乃遂围主父。
公子章被打败的时候,逃到了主父那里,主父开收留了他,公子成和李兑因而包围了主父的宫室。公子章死后,公子成和李兑商量说:“由于赵章的缘故包围了主父,即使撤兵,我们这些人也要灭族啊!”于是就继续包围主父宫室。
令宫中人“后出者夷”,宫中人悉出。主父欲出不得,又不得食,探爵鷇而食之【爵:同“雀”。鷇:(kòu,叩):待哺的幼雀。】,三月余而饿死沙丘宫。
命令宫中的人“最后出来的人灭族”,宫里的人全出来了。主父想出宫但出不来,又得不到食物,只好去掏雏雀充饥,三个多月以后饿死在沙丘宫。
主父定死,乃发丧赴诸侯【赴:报丧。同“讣”。】。是时王少,成、兑专政,畏诛,故围主父,
主父之死已确定无疑,这才向诸侯发出讣告。当时惠文王年少,公子成、李兑专政,两人害怕被杀,所以围困主父。
主父初以长子章为太子,后得吴娃,爱之,为不出者数岁【为不出句:为了爱吴娃好几年不外出。】,生子何,乃废太子章而立何为王。
主父起初是把长子赵章立为太子,后来得到吴娃,非常宠爱她,为此不出吴娃之宫好几年,生下儿子赵何后,变废了太子章而立赵何为王。
吴娃死,爱弛【弛:松懈、断绝。,怜故太子,欲两王之,犹豫未决,故乱起,以至父子俱死,为天下笑,岂不痛乎!
吴娃死后,对赵何的爱也随之松弛,重又怜惜原来的太子,想让两个儿子并立为王,犹豫不决,所以变乱发生,以至父子一同死去,被天下人嘲笑,怎不令人痛惜呢!
【段意】:写赵武灵王晚年的悲剧。他善于国政,但不善于家政,为了取悦惠后,废长立幼,又见长反事幼,心有不忍,但未能采取任何措施。而长者赵章又恰是一个强壮志骄之人,再加上田不礼为虎作伥,终酿成自相残杀的内乱。最后因怜悯赵章,反被太子一派所忌,饿死沙丘宫,演出了一幕英主死于家政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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