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30世家·楚世家第十【1】

楚之先祖出自帝颛顼高阳【颛顼(zhuanxu)：五帝之一，号高阳氏。】。高阳者，黄帝之孙，昌意之子也。高阳生称，称生卷章，卷章生重黎。

楚国的祖先出自颛顼帝高阳。高阳是黄帝的孙子，昌意的儿子。高阳生下了称，称生下了卷章，卷章生下了重黎。

重黎为帝喾高辛居火正【火正：古五行官之一。祝融：此乃帝喾对火正的美称，后转化为火神之名。】，甚有功，能光融天下【融：明。】，帝喾命曰祝融。共工氏作乱，帝喾使重黎诛之而不尽。

重黎成为帝喾（ｋù，酷）高辛氏的火正，很有功绩，能使光照天下，帝喾赐予他祝融的称号。共工氏发动内乱，帝喾让重黎诛杀作乱者但未杀尽。

帝乃以庚寅日诛重黎，而以其弟吴回为重黎后，复居火正，为祝融。

帝喾就在庚寅那一天杀死了重黎，让他的弟弟吴回接替重黎，也去任火正之职，仍称之为祝融。

吴回生陆终。陆终生子六人，坼剖而产焉【坼剖：难产，经剖割而分娩。“剖”当为“副”，分也。坼（ｃｈè，彻）：分裂，裂开。】。其长一曰昆吾【长一：据梁玉绳说《史记志疑》云：“长”与“一”不宜连文。】；二曰参胡；三曰彭祖；四曰会人；五曰曹姓；六曰季连，芈姓，楚其后也【楚其后也：指楚人即为季连之后裔。】。

吴回生下陆终。陆终有六个儿子，都是母亲腹裂而生。长子叫昆吾，次子叫参胡，三子叫彭祖，四子叫会人，五子叫曹姓，六子叫季连，季连姓芈，是楚国王族的祖先

昆吾氏，夏之时尝为侯伯，桀之时汤灭之。彭祖氏，殷之时尝为侯伯。殷之末世灭彭祖氏。季连生附沮，附沮生穴熊。其后中微，或在中国，或在蛮夷，弗能纪其世【中微：中途衰微。中国：此指中原。蛮夷：指中原之外南方边远之地，中原人称其民为“蛮夷”。纪：通“记”。世：世系。】。

昆吾在夏商时曾经做侯伯，桀时被汤灭亡。彭祖在殷朝时曾经做侯伯，殷朝末年，彭祖被灭。季连生下了附沮，附沮生下了穴熊。他的后代中途衰落。有的在中原，有的在蛮夷，史书未能记载下他们的世系。

周文王之时，季连之苗裔曰鬻熊。鬻熊子事文王，蚤死【蚤：通“早”。】。其子曰熊丽，熊丽生熊狂，熊狂生熊绎。

周文王的时候，季连的后代有一支叫鬻熊。鬻熊如同儿子般侍奉文王，早死。他的儿子叫熊丽。熊丽生下了熊狂，熊狂生下了熊绎。

熊绎当周成王之时，举文、武勤劳之后嗣【举：立。文、武勤劳：指曾为周文王、周武王勤劳职事而有功绩者。后嗣：后代。】，而封熊绎于楚蛮，封以子男之田【子男：爵号。古代诸侯分公侯伯子男五等。】，姓芈氏，居丹阳。楚子熊绎与鲁公伯禽、卫康叔子牟、晋侯燮、齐太公子吕伋俱事成王。

熊绎处在周成王时代，成王要举用文王、武王功臣的后代，于是把熊绎封到楚蛮，封给他子男爵位的田地，姓芈，住在丹阳。楚子熊绎和鲁公伯禽、卫康叔子牟、晋侯燮、齐太公子吕伋共同侍奉成王。

熊绎生熊艾，熊艾生熊䵣，熊生熊胜。熊胜以弟熊杨为后。熊杨生熊渠。

熊绎生下了熊艾，熊艾生下了熊䵣ｄàｎ，但），熊生下了熊胜。熊胜让弟弟熊杨作继承者。熊杨生下了熊渠。

熊渠生子三人。当周夷王之时，王室微【微：衰落。】，诸侯或不朝，相伐。熊渠甚得江汉间民和，乃兴兵伐庸、杨粤，至于鄂。

熊渠有三个儿子。在周夷王的时候，周王室衰落，有的诸侯不肯朝觐(jìn,近)天子，诸侯间互相攻伐。熊渠很得长江、汉水一带民众的拥戴，就出兵攻打庸、杨粤，一直打到鄂地。

熊渠曰：“我蛮夷也，不与中国之号谥【谥：古代帝王及官僚死后，统治阶级所给予的表示褒贬的称号。】。”乃立其长子康为句亶王，中子红为鄂王，少子执疵为越章王，皆在江上楚蛮之地。及周厉王之时。暴虐，熊渠畏其伐楚，亦去其王【去：除掉。】。

熊渠说：“我在蛮夷地区，不必和中原各国的名称谥号一样。”于是他就封自己的长子熊康作句（ｇōｕ，勾）亶（ｄàｎ，但）王，二儿子熊红作鄂王，小儿子熊执疵做越章王，都在长江沿岸楚蛮地区。等到周厉王时，由于厉王暴躁狂虐，熊渠担心他来攻打楚国，也就去掉了自己的王号。

后为熊毋康，毋康蚤死。熊渠卒，子熊执红立。挚红卒，其弟弑而代立【挚红卒，其弟弑而代立：据梁玉绳《史记志疑》云：既云红卒，则非弑矣。】，曰熊延。熊延生熊勇。

熊渠的继承者是长子熊毋康，毋康早死。熊渠逝世后，次子熊挚红即位。挚红死，他的弟弟杀了他即位，这就是熊延。熊延生下了熊勇。

熊勇六年，而周人作乱，攻厉王，厉王出奔彘【彘(zhi)：地名，在今山西霍县境内。】。熊勇十年，卒，弟熊严为后。

熊勇（前841），周人挑起内乱，攻打厉王，厉王逃到彘。熊勇于十年（前837），逝世，弟弟熊严继承王位。

熊严十年，卒。有子四人，长子伯霜，中子仲雪，次子叔堪，少子季徇。熊严卒，长子伯霜代立，是为熊霜。

熊严于十年（前828），逝世。熊延有四个儿子，长子叫伯霜，二子叫仲雪，次子叫叔堪，小儿子叫季徇。熊严逝世。长子伯霜即位，这是熊霜。

熊霜元年，周宣王初立。熊霜六年，卒，三弟争立。仲雪死；叔堪亡，避难于濮；而少弟季徇立，是为熊徇。熊徇十六年，郑桓公初封于郑。

熊霜元年（前827），周宣王刚即位。熊霜于六年（前822）逝世，三个弟弟争着即位。仲雪死了，叔堪逃亡，到濮避难，小弟弟季徇即位，这是熊徇。熊徇十六年（前806），郑桓公刚刚被封到郑。

二十二年，熊徇卒，熊徇卒，子熊咢立。熊咢九年，卒，子熊仪立，是为若敖【若敖：熊仪死后的称号。敖：指部族豪酋。若：为谥号。“若敖”后转为姓氏。】。

二十二年（前800），熊徇逝世，儿子熊咢即位。熊咢于九年（前791）逝世，儿子熊仪即位，这就是若敖。

若敖二十年，周幽王为犬戎所弑，周东徙，而秦襄公始列为诸侯。

若敖二十年（前771），周幽王被犬戎所杀，周都向东迁移，秦襄公开始成为诸侯。

二十七年，若敖卒，子熊坎立，是为霄敖。霄敖六年，卒，子熊眴立，是为蚡冒【眴：音义同“瞬”。蚡(fen)冒：其义不详。】。

二十七年（前764），若敖逝世，儿子熊坎即位，这就是霄敖。霄敖于六年（前758）逝世，儿子熊眴（ｘùｎ，殉）即位，这是蚡（ｆéｎ，坟）冒。

蚡冒十三年，晋始乱，以曲沃之故【曲沃：东周初年，晋昭侯封桓公叔于此，从此引起内乱。详见《晋世家》。】。蚡冒十七年，卒。蚡冒弟熊通弑蚡冒子而代立，是为楚武王。

蚡冒十三年（前745），晋国开始动乱，因为曲沃的缘故。蚡冒于十七年（前741）逝世。蚡冒的弟弟熊通杀死蚡冒的儿子即位，这就是楚武王。

武王十七年，晋之曲沃庄伯弑主国晋孝侯【庄伯：曲沃桓叔(即成师)之子。主国：指晋国。曲沃在桓叔之乱后，实际上已不听晋君之命，但仍属晋，故称晋君管理部分为“主国”。】。十九年，郑伯弟段作乱。二十一年，郑侵天子之田。

武王十七年（前724），晋国曲沃庄伯杀死了宗主国国君晋孝侯。十九年（前722），郑伯的弟弟段挑起内乱。二十一年（前720），郑国侵占天子的田地。

二十三年，卫弑其君桓公。二十九年，鲁弑其君隐公。三十一年，宋太宰华督弑其君殇公。

二十三年（前718），卫国人杀死了自己的国君桓公。二十九年（前712），鲁国人杀死了自己的国君隐公。三十一年（前710），宋国的太宰华督杀死了自己的国君殇公。

三十五年，楚伐随。随曰：“我无罪。”楚曰：“我蛮夷也。今诸侯皆为叛相侵，或相杀。我有敝甲【敝甲：破旧的铠甲，指军队。谦词。】，欲以观中国之政，请王【观：参与、观察。】室尊吾号。”

三十五年（前706），楚国讨伐随国。随国君说：“我没有罪过。”楚王说：“我处在蛮夷地区。今天诸侯们都背叛王室互相侵伐，互相攻杀。我有军队，想凭此参与中原的政事，请求周王室尊奉我的名号。”

随人为之周，请尊楚，王室不听，还报楚。三十七年，楚熊通怒曰：“吾先鬻熊，文王之师也，蚤终。

随国人替他到周王室请求尊号，周王室不答应，随国人回来向楚国报告。三十七年（前704），楚熊通大怒说：“我的祖先鬻熊是文王的老师，很早死去。

成王举我先公，乃以子男田令居楚，蛮夷皆率服【子男田：分封以“子男”爵位的田邑。率服：顺服、服从。】，而王为加位，我自尊耳。”乃自立为武王，与随人盟而去。于是始开濮地而有之。

周成王提拔我的先公，竟只赐予子男爵位的田地，让他住在楚地，蛮夷部族都顺服，可是周王不加封爵位，我只好自称尊号了！”于是他自称武王，和随国人订立盟约后才撤军。从此便开始垦殖濮地并占有它。

五十一年，周召随侯，数以立楚为王【数：列举罪状。】。楚怒，以随背己，伐随。武王卒师中而兵罢【卒师中：死于出师中。兵罢：停止伐随。】。子文王熊赀立，始都郢【始都郢：开始以“郢”为都城。】。

五十一年（前690），周王召见随侯，责备他让楚国君称王。楚武王很生气，认为是随侯背叛了自己，便攻打随国。武王在行军路上病死，楚国才停止进军。武王的儿子文王熊赀即位，楚国开始迁都到郢。

文王二年，伐申过邓，邓人曰“楚王易取【楚王易取：《左传·庄公六年》载：楚文王伐申。过邓。邓祁侯止而享之。骓甥、聃甥、养甥请杀楚子。邓侯弗许云云，事载颇详。太史公于《楚世家》取《左传》而变其辞。“楚王易取”，即指三甥请杀楚子。】”，邓侯不许也。六年，伐蔡，虏蔡哀侯以归，已而释之。

文王二年（前688），楚国攻伐申国经过邓，邓人说：“楚王很容易捕获。”邓侯没有答应。六年，楚国讨伐蔡国，俘虏了蔡哀侯后回国，不久又释放了他。

楚强，陵江汉间小国【陵：欺侮。】，小国皆畏之。十一年，齐桓公始霸，楚亦始大。

楚国强盛起来，欺凌长江、汉水流域的小国，小国都很畏惧楚国。十一年（前679），齐桓公开始称霸，楚国也开始强大。

十二年，伐邓，灭之。十三年，卒，子熊艰立，是为庄敖。庄敖五年，欲杀其弟熊恽，恽奔随，与随袭弑庄敖代立，是为成王。

十二年（前678），楚国讨伐邓国，灭亡了邓国。十三年（前677），文王逝世，儿子熊艰即位，这是庄敖。庄敖于五年（前672），想杀死自己的弟弟熊恽，熊恽逃到随国，与随人袭击杀死了庄敖即位，这就是成王。

成王恽元年，初即位，布德施惠，结旧好于诸侯。使人献天子，天子赐胙【胙：祭祀用的肉。】，曰：“镇尔南方夷越之乱，无侵中国。”于是楚地千里。

成王恽于元年（前671），刚刚即位就向百姓布施恩惠道德，在诸侯中恢复旧时的友好关系。派人向天子进贡，天子赏赐给他祭祀的肉。说：“镇抚你们南方夷越地区的动乱，不要侵犯中原。”于是楚国扩地到方圆千里。

十六年，齐桓公以兵侵楚，至陉山，楚成王使将军屈完以兵御之，与桓公盟。桓公数以周之赋不入王室【周之赋：向周交纳的贡品。】，楚许之，乃去。

十六年（前656），齐桓公派军侵犯楚国，一直到陉山。楚成王让将军屈完率军抵御，与桓公结盟。桓公责备楚成王没有向周王室交纳贡品，楚成王答应了他，他才撤军离楚。

十八年，成王以兵北伐许，许君肉袒谢【肉袒：去上衣，露肢体。谢：道歉，表示服顺。】，乃释之。二十二年，伐黄。二十六年，灭英【二十六年，灭英：当作二十四年黄。】。

十八年（前654），成王率军向北讨伐许国，许国国君脱去上衣露出胳膊请罪，楚成王才释放了他。二十二年（前650），楚国讨伐黄国。二十六年（前646），楚国灭亡了英国。

三十三年，宋襄公欲为盟会，召楚。楚王怒曰：“召我，我将好往袭辱之【将好：正好。袭辱之：袭击、折辱宋襄公。】。”遂行，至盂，遂执辱宋公，已而归之。

三十二年（前639），宋襄公想与诸侯结盟相会，叫楚国参加。楚王生气地说：“叫我去，我将以友好的态度前往，趁机袭击侮辱他。”于是，楚王出兵到了盂，逮捕侮辱了宋公，不久又让他回国。

三十四年，郑文公南朝楚。楚成王北伐宋，败之泓【泓(hong)：泓水，在今河南柘城县西北。】，射伤宋襄公，襄公遂病创死【病创死：宋襄公被伤大腿，卧病而死。创，伤。】。

三十四年（前638），郑文公南下朝拜楚王。楚成王向北攻打宋国，在泓水打败宋军，射伤了宋襄公，襄公不久便因伤而死。

三十五年，晋公子重耳过楚，成王以诸侯客礼飨【飨：用酒食款待人。】，而厚送之于秦。

三十五年（前637）晋公子重耳经过楚国，成王按招待诸侯客的礼节款待了重耳，并赠送重耳很多礼物，又把他护送到秦国。

三十九年，鲁僖公来请兵以伐齐，楚使申侯将兵伐齐，取谷，置齐桓公子雍焉【谷：齐地，在今山东阳谷县东北。置：安排。公子庸：齐桓公子。齐桓公死后，五公子争立。易牙、寺人貂杀群吏，而立公子无亏。宋襄公以诸侯师伐齐，立齐孝公。八年后，鲁以楚师伐齐，取“谷”。把齐桓公子雍安置在“谷”地，以为鲁援。】。

三十九年（前633），鲁僖公向楚国请求出兵讨伐齐国，楚国派申侯率军攻打齐国，夺下谷邑，把齐桓公的儿子雍安置在谷地。

齐桓公子七子皆奔楚，楚尽以为上大夫。灭夔，夔不祀祝融、鬻熊故也【夔(kui)：楚之附属国，应祭祀楚之先祖祝融、鬻熊。】。

齐桓公的七个儿子都逃到楚国，楚国全部拜他们为上大夫。楚国灭亡了夔，因为夔不祭祀祝融、鬻熊的缘故。

夏，代宋，宋告急于晋，晋救宋，成王罢归。将军子玉请战，成王曰：“重耳亡居外久，卒得反国【反：通“返”。】，天子所开，不可当。【亡居外久：晋文公重耳在未立为晋君前，曾因骊姬之乱出亡国外，十九年后方返晋为君。天之所开：上天在为他开辟兴旺之道。当：挡。】”

夏天，楚国攻打宋国，宋国向晋国告急，晋国救援宋国，楚成王只好作罢回归楚国。将军子玉请求继续作战，成王说：“重耳在外逃亡多年，终于能够回到晋国，是上天在兴发他，不能阻挡。”

子玉固请，乃与之少师而去。晋果败子玉于城濮。成王怒，诛子玉【诛子玉：此与《晋世家》载“子玉自杀”而死不同，实乃均奉成王之命耳。详见《晋世家》可参《左传·襄公二十八年》。】。

子玉坚决请战，于是楚成王只给他很少的军队就离去了。晋国果然在城濮打败子玉。楚成王很生气，杀死了子玉。

四十六年，初，成王将以商臣为太子，语令尹子上。子上曰：“君之齿未也【齿未：指年岁尚少。】，而又多内宏，绌乃乱也【绌：通“黜”。废弃。】。楚国之举常在少者【举：立。】。且商臣蜂目而豺声，忍人也【忍：《集解》曰“言忍为不义”。】，不可立也。”

四十六年（前626），起初，成王打算确立商臣为太子，告诉了令尹子上。子上说：“国君你还年轻，又有很多庞爱的妻妾，如果确立了再废弃，国家将会发生乱子，楚国立的太子常常在年少的。况且商臣毒蜂眼豺狼音，是很残忍的人，不宜立他为太子。”

王不听，立之。后又欲立子职而绌太子商臣。商臣闻而未审也【审：详查，细究。】，告其傅潘崇曰：“何以得其实？”崇曰：“飨王之宠姬江芈而勿敬也。”商臣从之。

楚王不听，终于立了商臣。后来楚王又想立儿子职，而废弃太子商臣。商臣听到一点儿风声可是还没有证实，便告诉自己的老师潘崇说：“怎么才能得到确实的情况呢？”潘崇说：“款待成王宠爱的江芈姬，但不要尊敬她。”商臣听从了他的计谋。

江芈怒曰：“宜乎王之欲杀若而立职也。”商臣告潘崇曰：“信矣【信：确实。】。”崇曰：“能事之乎？”曰：“不能。”“能亡去乎？”曰：“不能。”“能行大事乎【能行大事乎：《集解》云：“谓弑君。”】？”曰：“能。”

江芈生气地说：“君王想杀掉你立职为太子是应该的。”商臣告诉潘崇说：“确实了。”潘崇问：“您能侍奉职吗？”商臣回答：“不能！”“能逃跑吗？”商臣又回答：“不能。”“能杀死君王吗？”商臣回答道：“能。”

冬十月，商臣以宫卫兵围成王。成王请食熊蟠而死，不听。丁未，成王自绞杀。商臣代立，是为穆王。

冬季十月，商臣让宫里的卫兵包围了成王，成王请求吃过熊掌后再死，商臣不答应，丁未这一天，成王上吊自杀。商臣即位，这就是穆王。

穆王立，为其太子宫予潘崇，使为太师，掌国事。穆王三年，灭江。四年，灭六、蓼。六、蓼，皋陶之后【六、蓼：二国，均为皋陶之后裔。皋陶：传说为舜时掌刑狱之臣。】。八年，伐陈。十二年，卒。子庄王侣立。

穆王即位后，把自己的太子宫赐予潘崇，让他作太师，主持国家事务。穆王三年（前623），灭亡了江国。四年（前622），灭亡了六国、蓼国。六、蓼国君是皋陶的后裔。八年（前618），楚讨伐陈国。十二年（前614），穆王逝世。儿子庄王侣即位。

庄王即位三年，不出号令【不出号令：指不理朝政，没有政令发布。】，日夜为乐，令国中曰：“有敢谏者死无赦！”伍举入谏【伍举：伍举在康、灵之世，事庄王者乃其父伍参，此与《伍子胥列传》同误。】。庄王左抱郑姬，右抱越女，坐钟鼓之间。伍举曰：“愿有进隐【隐：《集解》曰“‘隐’谓隐藏其意。”】。”

庄王即位三年，从未向国内发布过任何政令，日日夜夜寻欢作乐，还向国内下了道诏令：“有敢进谏的格杀勿论！”伍举入宫进谏。庄王左手怀抱郑姬，右手怀抱越女，坐在歌舞乐人中间。伍举说：“希望向您进献一个隐语。”

曰：“有鸟在于阜【阜（ｆù，副）：土山。】，三年不蜚不鸣【蜚：通“飞”。】，是何鸟也？”庄王曰：“三年不蜚，蜚将冲天；三年不鸣，鸣将惊人。举退矣，吾知之矣。”

接着又说：“有一只鸟落在土山上，三年不飞不鸣，这是什么鸟呢？”庄王说：“三年不飞，一飞冲天；三年不鸣，一鸣惊人。你下去吧，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居数月，淫益甚。大夫苏从乃入谏。王曰：“若不闻令乎？”对曰：“杀身以明君，臣之愿也。【明君：使君因此醒悟、使君圣明。】”

过了几个月，庄王更加淫佚放纵。苏从大夫就入宫进谏。楚庄王说：“你没有听到我的诏令吗？”苏从回答说：“舍身而使您贤明，这是我的夙愿。”

于是乃罢淫乐，听政，所诛者数百人，所进者数百人，任伍举、苏从以政，国人大说【说：通“悦”。】。是岁灭庸。六年，伐宋，获五百乘。

楚王于是就停止淫佚作乐，开始处理政务，杀死了几百个罪人，擢升了几百个有功之臣，任用伍举、苏从管理政务，举国上下十分拥护。当年楚国灭亡庸国。六年（前608），楚国讨伐宋国，得到五百辆战车。

八年，伐陆浑戎【陆浑戎：居于陆浑的戎人。戎：对西方少数民族的泛称。陆浑在洛阳西南。】，观兵于周郊【观兵：检阅军队。】。周定王使王孙满劳楚王【劳：犒劳。】。

八年（前606），楚国讨伐陆浑戎，到达洛，在周都郊外阅兵。周定王派王孙满犒劳楚王。

楚王问鼎小大轻重【鼎：即九鼎，古代传国的重宝。】，对曰：“在德不在鼎。”庄王曰：“子无阻九鼎【阻：倚仗。】！楚国折钩之喙【钩：剑一类的兵器。喙（ｈｕì，会）：指刀剑上的刃尖。】，足以为九鼎。”

楚王向王孙满询问鼎的大小轻重，王孙满加答说：“统治国家在于道德不在于宝鼎。”庄王说：“你不要倚仗九鼎！楚国只要销毁刀剑上的刃尖便可以铸成九鼎。”

王孙满曰：“呜呼！君王其忘之乎？昔虞夏之盛，远方皆至，贡金九牧【九牧：九州。】，铸鼎象物【象物：指在鼎上刻镂有各种物象。知神奸：使人们辨知何者为吉祥之神物，何者为凶恶之奸妖。】，百物而为之备，使民知神奸【神奸：鬼神怪异之物。】。

王孙满说：“啊呀！君王忘记这些了吗？过去虞夏昌盛时，边远的国家都来朝贡，让九州的长官进贡金属，铸成九鼎，其上绘了许多山川物体，各种怪异之物都具备，好让百姓知道怪异为害情况。

桀有乱德，鼎迁于殷，载祀六百【载祀：《集解》曰：“载祀者，犹言年也。”】。殷纣暴虐，鼎迁于周。德之休明【休明：美好清明。】，虽小必重；其奸回昏乱【奸回：奸邪。】，虽大必轻。

桀道德败坏，鼎便被迁到殷朝，殷延续了六百年。殷纣王残暴狂虐，鼎又被迁到周朝。如果天子道德美好，鼎虽然很小却重得移不动；如果天子道德败坏，鼎即使再重也容易移动。

昔成王定鼎于郏鄏，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郏鄏(jiaru)：地名，周之雒邑，即今洛阳。卜：占卜。世：此指周人享有天下之世。“卜世三十”，即据占卜预计，周人可传国三十世。天所命也：这是上天的旨意。】。周德虽衰，天命未改。鼎之轻重，未可问也。”楚王乃归。

过去，周成王把九鼎安置在郏鄏（ｊｉáｒǔ，夹辱），占卜说可以传世三十代，立国七百年，这是上天的意旨。如今周王室虽然衰微，但上天的意旨难以改变。问鼎轻重，确实不可以啊。”楚王这才撤军回国。

九年，相若敖氏【相若敖氏：以若敖氏为相。】。人或谗之王，恐诛，反攻王，王击灭若敖氏之族。十三年，灭舒。

九年（前605），楚庄王让若敖氏做宰相。有人在庄王面前中伤他，他怕被杀，反而攻击庄王，庄王杀死了若敖氏整个家族。十三年（前603），楚国灭亡了舒国。

十六年，伐陈，杀夏征舒。征舒弑其君，故诛之也。已破陈，即县之【县之：将“陈”列为楚之边县。春秋时期楚已有在边境一带设县的制度。】。群臣皆贺，申叔时使齐来，不贺。

十六年（前598），楚国讨伐陈国，杀了夏征舒。因为征舒杀死了自己的国君，所以楚国杀死了他。攻下陈国后，楚国就把它划作自己的县。群臣都庆贺胜利，只有申叔时刚从齐国出使归来不庆贺。

王问，对曰：“鄙语曰【鄙语：俗语。】，牵牛径人田【径：笔直走。】，田主取其牛。径者则不直矣，取之牛不亦甚乎？

庄王问他为什么，申叔时回答说：“俗语说，牵着牛笔直地走到人家田里，田的主人抢走了牛。牵牛走入人家田里确实不对，但抢走牛不也太过分了吗？

且王以陈之乱而率诸侯伐之，以义伐之而今贪其县，亦何以复令于天下！”庄王乃复国陈后【复国陈后：恢复陈国，立陈国君之后人为君。】。

当然，庄王您是因为陈国动乱才率领诸侯们攻伐它，明明是有理攻伐它，但贪婪地把它划归为自己的一个县，这怎么能在天下发布命令呢！”庄王于是又恢复了陈国后代的地位。

十七年春，楚庄王围郑，三月克之，入自皇门【皇门：郑国城门。】，郑伯肉袒牵羊以逆【逆：迎。】，曰：“孤不天【不天：不为天所保佑。】，不能事君，君用怀怒，以及敝邑【敝邑：称自己国家的谦词。】，孤之罪也。十七年（前597），春天，楚庄王包围了郑国，三个月攻下它。从皇门进入郑都，郑伯脱去上衣露出胳膊牵着羊迎接庄王说：“我不为上天所保佑，不能侍奉您，您因此发怒，来到我国，这是我的罪过。

敢不惟命是听！宾之南海【宾：通“摈”。遗矣，排斥。】，若以臣妾赐诸侯【若：或者。】，亦惟命是听。若君不忘厉、宣、桓、武，不绝其社稷，使改事君，孤之愿也【厉、宣：指周厉王、周宣王，乃郑之所自出。桓、武：指郑桓公、郑武公，郑始封之贤君。】，非所敢望也。敢布腹心【布：展开，铺开，引申为表白。】。”

我怎敢不唯命是听！您把我遗弃到南海吧，或者把我当奴隶赏赐给诸侯，我也唯命是听。假若您不忘记周厉王、宣王、郑桓公、武公，不断绝他们国家的祭祀，让我侍奉您，这是我的心愿，我也不敢有如此的奢望。只是大胆地向您表白一下。”

楚群臣曰：“王勿许。”庄王曰：“其君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庸可绝乎！”庄王自手旗，左右麾军【自手旗，左右麾军：亲自执旗，左右挥动以号令军队。麾：通“挥”。指挥。】，引兵去三十里而舍，遂许之平【平：议和。】。

楚国的大臣们都说：“君王不要答应他。”庄王说：“郑国君能这样谦卑，就一定能任用自己的百姓，怎么可以断绝他的祭祀呢！”说完，庄王亲自举起军旗，左右的人指挥军队，率军退后三十里驻扎下来，于是答应与郑国国君讲和。

潘尫入盟，子良出质【潘尪(wang)：楚之大夫。子良：郑伯弟。出质：到楚国作人质。。夏六月，晋救郑，与楚战，大败晋师河上，遂王衡雍而归。

郑大夫潘尫（ｗāｎｇ，汪）来订立盟约，子良到楚国当人质。夏季六月，晋国救助郑国，与楚国大战，在黄河畔楚国大败晋军，楚国一直打到衡雍才回国。

二十年，围宋，以杀楚使也。围宋五月【五月：据梁玉绳《史记志疑》云：五月乃九之误。】，城中食尽，易子而食【易：交换。】，析骨而炊【析：劈柴。】。宋华元出告以情。庄王曰：“君子哉！”遂罢兵去。

二十年（前594），楚国包围了宋都，因为宋国杀死了楚国使者。楚国包围宋都达五个月之久，都城内粮食吃尽，人们互换亲子骨肉而食，劈开人骨当些烧。宋国的华元出城向楚军讲明实情。庄王说：“这是君子啊！”于是撤军离去。

二十三年，庄王卒，子共王审立。

二十三年（前591），庄王逝世，儿子共王审即位。

根据司马迁的说法，楚国是黄帝之子昌意之后。楚人的祖先之一重黎曾为帝喾的火正，因有功，被命为祝融。以后其弟吴回继之。吴回第六子季连，芈(mǐ，米)姓，是楚人的直接祖先。季连的后裔熊绎被周成王封于楚蛮，给予子男之田的爵位，定都在丹阳，是周初重要的异姓诸侯，与周之同姓诸侯鲁、卫、晋、齐等共事周成王。周夷王时，周王室衰微，而楚国却有发展，其首领熊渠借口为蛮夷，不用中国之号谥，便称自己的儿子为王。进入春秋之后，各诸侯国的统治者依然称“公”之时，熊通不顾周王的反对，亦自称武王，即楚武王，楚国的叛逆性格比较突出。春秋末年孔子修《春秋》，不容忍这种离经叛道的行为，在《春秋左传》中将楚王皆贬称“子”。

楚国的发展也并非一帆风顺。春秋时，与吴、越关系紧张，曾一度被吴国打败，进入战国后，虽有吴起相楚悼王的改革（见《吴起列传》），但由于旧贵族势力强大，不久即夭折。楚国的发展道路是很曲折的，最终为秦国所灭。《楚世家》记述了楚国从兴盛到灭亡的完整历史。从文化方面讲，楚国产生了象屈原、宋玉那样的大文学家，也产生了象老子、庄子那样博大精深的思想家，为后人留下了丰富的文化遗产。从政治方面讲，楚国对人们有启发、有借鉴的也比较多。楚庄王的改革就是其中之一。

“庄王即位三年，不出号令，日夜为乐”，还“令国中曰：‘有敢谏者死无赦！’”即使如此，伍举也入谏了。庄王居然左手怀抱郑国美女，右手怀抱越国美女，置座于歌妓舞女之中。伍举说：“有一只鸟，三年不飞不鸣，是什么鸟？”庄王答：“三年不飞，飞将冲天；三年不鸣，鸣将惊人。”但庄王仍旧习不改，淫乐更甚。于是苏从又冒死进谏，他视“杀身以明君”为自己的夙愿，终使庄王受到教育，幡然悔悟，竟“罢淫乐，听政”，实行一系列改革政策，杀死几百罪人，擢升数百贤人，任用良臣伍举、苏从，“国人大悦”。

楚庄王听取忠良的正面进谏而使国家强盛了，楚平王却轻信谣言，疏远骨肉、残害忠良。可见，在集权专制的封建时代，尽管君主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但其左右也能发挥作用。而在无健全法律、无强大机构制约君主权力的封建社会，左右发挥作用的好坏、正误便完全决于君主及其左右人的个人品质、德行的好坏了。贤明的君主能勤奋听政、结交贤才、集思广益、兼听兼信、实行改革，国家政治自然清明，百姓安居乐业，封建社会因此而出现过盛世。反之，昏庸的君主无视政事、寻欢作乐、暴虐无道、偏听偏信，国家政治自然昏暗，百姓遭殃。认真清除封建时代这种腐朽思想和专制行为，仍然是思想文化战线上不忽视的一个工作。

晋国的叔向曾分析楚共王太子子比有五难：一没有贤才辅佐，二没有主要力量支持，三没有长远谋划，四没有人民拥护，五没有崇高品德，因此不能享有国家。果如叔向言，子比为王才十余日。相反，晋文公是贤君，具备好的德行，“从善如流、施惠不倦”，“好学不倦”，能结交贤才作为心腹、左膀右臂，爱到国内外力量的支持，百姓相从而归附他。这样，他不仅享有国家，且在治国中也获得突出的成功，终于称霸于诸侯。叔向所言的五难，从反面给历代统治者治国安邦献出了计策，对今人来讲，也具有主启迪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