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30世家·吴太伯世家第一 【2】

王僚二年，公子光伐楚，败而亡王舟。光惧，袭楚，复得王舟而还【事详《左传·昭公十七年》：“（吴楚）战于长岸，子鱼先死，楚师继之，大败吴师，获其乘舟余皇。使随人与后至者守之，环而堑之，及泉，盈其隧炭，阵以待命。吴公子光请于其众，曰：‘丧先王之乘舟，岂唯光之罪，众亦有焉。请借取之以救死。’众许之。使长鬣者三人潜伏于舟侧，曰：‘我呼余皇，则对。师夜从之。’三呼，皆迭对。楚人从而杀之。楚师乱，吴人大败之，取余皇以归。”】。

王僚二年（前525），公子光率兵征伐楚国，打了败仗，把吴先王之舟也丢掉了。公子光害怕因此获罪，就偷袭楚军，又夺回了王舟才回军。

五年，楚之亡臣伍子胥来奔【其事详见《楚世家》及《伍子胥列传》。】，公子光客之。公子光者，王诸樊之子也。常以为“吾父兄弟四人，当传至季子，季子即不受国【即：今。】，光父先立。即不传季子，光当立”。阴纳贤士，欲以袭王僚。

五年（前522），楚国流亡之臣伍子胥逃来吴国，公子光待以客礼。公子光是王诸樊的儿子。他一直认为，“我父亲兄弟四人，应该传国传到季子。现在季子不当国君，我父亲是最先当国君的。既然不传国于季子，我应当继承我父亲当国君。”他在暗中结纳贤士，想以之袭击王僚。

八年，吴使公子光伐楚【《左传·昭公二十三年》详载吴王僚及公子光共同率军伐楚，此处司马迁略言之。】，败楚师，迎楚故太子建母于居巢以归【居巢：应为“郹”。详见《左传·昭公二十三年：“楚太子建之母在郹，召吴人而启之。冬十月甲申，吴太子诸樊（此处误，当为公子光），取楚夫人与其宝器以归。”】。因北伐，败陈、蔡之师【参见《陈杞世家》：“公子光伐陈，取胡、沈而去。”《管蔡世家》无载。】。

八年（前519），吴王派公子光征伐楚国，大败楚军，把原楚太子建之母从居巢接回吴国。借势北伐，打败陈、蔡的军队。

九年，公子光伐楚【此事乃因楚国攻伐引起。《左传·昭公二十四年》载：“楚子为舟师以略吴疆。……吴人踵楚，而边人不备，遂灭巢及钟离而还。”】，拔居巢、钟离。初，楚边邑卑梁氏之处女与吴边邑之女争桑【争桑：抢采桑叶。】，二女家怒相灭，两国边邑长闻之，怒而相攻，灭吴之边邑。吴王怒，故遂伐楚，取两都而去【两都：指上文所说之钟离、居巢。】。

九年（前518），公子光又征伐楚国，攻克楚国的居巢、钟离二城。当初，楚国边城卑梁氏有少女与吴边城女子争抢采摘桑叶，两个女子的家人气愤之下互相攻杀，两国边邑的官长听说后，一怒之下互相进攻，吴国边邑被灭掉。吴国闻之大怒，所以讨伐楚国，攻取居巢、钟离二城而还。

伍子胥之初奔吴，说吴王僚以伐楚之利【说：劝说。】。公子光曰：“胥之父兄为戮于楚【为戮：被杀。】，欲自报其仇耳。未见其利。”

伍子胥刚逃至吴国时，向吴王僚陈说伐楚的益处。公子光说：“子胥的父、兄被楚王所杀，他劝您伐楚是为了报自己的私仇，对吴国并无好处。”

于是伍员知光有他志【他志：别的志向。此处指想夺吴国王位。】。乃求勇士专诸，见之光。光喜，乃客伍子胥。子胥退而耕于野，以待专诸之事。

伍子胥这才明白公子光别有目的，子胥寻找到一位名叫专诸的勇士，介绍给公子光。光十分高兴，才把子胥当做宾客对待。子胥退居郊野耕作度日，来等待专诸大事成功。

十二年冬【应为“十一年冬”，参见《左传》及《十二诸侯年表》。】，楚平王卒。十三年春【十三年：应为“十二年”。《十二诸侯年表》：“吴僚十二年，公子光使专诸杀僚，自立。”】，吴欲因楚丧而伐之，使公子盖余、烛庸以兵围楚之六、灊。使季札于晋，以观诸侯之变。

十二年（前515）冬，楚平王死去。十三年（前514）春，吴王想借楚国有国丧而攻伐它，派公子盖（ｇě，葛）余、烛庸带兵包围楚国的六（ｌù，陆）、灊（ｑｉáｎ，前）二邑，派季札出使晋国，来观察诸侯的动静。

楚发兵绝吴兵后，吴兵不得还。于是吴公子光曰：“此时不可失也。”告专诸曰：

谁知楚国派奇兵绝其后路，吴兵被阻不能回国。这时吴公子光说：“此时机不可失。”告诉专诸说：

“不索何获【不索何获：是当时中原的一句成语，意为：不寻找就不会得到。】！我真王嗣【嗣：后代。】，当立，吾欲求之。季子虽至，不吾废也。”

“不寻找就不能得到。我是真正的国王后代，应当立为国君，我正是要追求这个。季子虽然回来，也不会反对我的。”

专诸曰：“王僚可杀也。母老子弱，而两公子将兵攻楚【两公子：指盖余、烛庸，均为王僚同母弟。】，楚绝其路。方今吴外困于楚，而内空无骨鲠之臣【骨鲠：正直刚强。】，是无奈我何。”

专诸说：“杀死王僚的条件已经具备，国内只有他的老母幼子，而他两个弟弟率兵攻楚，被阻绝了归路。现在吴王境外被楚国所困扰，国内没有刚直忠诚之臣，他拿我们没什么办法。”

光曰：“我身，子之身也。”四月丙子【丙子：即丙子日。古代以天干、地支相配纪日。】，光伏甲士于窟室【窟室：地下室。】，而谒王僚饮。

公子光说：“我的身体，就是你的身体，祸福与共。”四月丙子日，公子光把甲士埋伏于地下室之中，然后请王僚来宴饮。

王僚使兵陈于道，自王宫至光之家，门阶户席【门阶户席：门，古代指院门。阶，堂前台阶。户，古代堂没有门，是敞开的。堂后面是室，户是室的门。席，古人没有椅子，地上铺席而坐。这是指从院门直到内室的位置。】，皆王僚之亲也，人夹持铍【铍（ｐī，披）：两面有刃的兵器。】。

王僚派兵列于道旁，从王宫到公子光之家，直至光家的大门、台阶、屋门、坐席旁，布满王僚的亲兵，人人手执利剑。

公子光详为足疾【详：通“佯”。】，入于窟室，使专诸置匕首于炙鱼之中以进食【炙鱼：即烤全鱼。据《左传·昭公二十七年》载，当时往席上端食品的人要裸体在门外换上衣服，以示没有暗藏武器，才能进门。进门以后不能站立，只能膝行前进，执铍的士兵用兵刃在两旁触逼着他，才能把食品献到王僚手中。所以要在鱼中藏匕首才不会被发现。】。手匕首刺王僚，铍交于匈【匈：同“胸”。此指两旁士兵同时用铍刺入专诸胸膛。】，遂弑王僚。

王僚来到后，公子光假装脚疼，藏进了地下室，派专诸将匕首藏于烤全鱼的腹中，伪装上菜。专诸将鱼送至王僚前时，从鱼腹中取出匕首刺向王僚，左右卫士急用剑刺入专诸胸膛，但王僚已被杀死。

公子光竟代立为王，是为吴王阖庐。阖庐乃以专诸子为卿。

公子光果真代立为吴王，就是吴王阖庐。阖庐任命专诸之子为卿。

季子至，曰：“苟先君无废祀【废祀：断绝祭祀。本句意为：公子光也是吴先君寿梦的后代，他做国君也不会废绝对祖先的祭祀，政权并没有易姓。言外之意是不反对公子光做国君。】，民人无废主【废主：丧失君主。】，社稷有奉，乃吾君也。吾敢谁怨乎？哀死事生，以待天命。非我生乱，立者从之，先人之道也。”

季札回到吴国，说：“只要对先君的祭祀不废止，人民不至于没有国君，社稷之神得到奉祀，那就是我的国君。我敢怨责谁呢？我只有哀悼死者，事奉生者，来对待天命安排。祸乱不是自己制造，就应听从新立之君，这是先人的原则啊。”

复命【复命：出使他国回来后向国君报告任务完成情况。这里是说季札是王僚派去晋国的，因此他到王僚坟上去向王僚复命。】，哭僚墓，复位而待【指回到朝廷上自己的位置，等待新国君公子光的命令。】。

于是季札到王僚的墓上，回报了自己完成外交任务的经过，痛哭王僚一番，之后回到朝廷中自己的位置等待新君之命。

吴公子烛庸、盖余二人将兵遇围于楚者，闻公子光弑王僚自立，乃以其兵降楚，楚封之于舒。

吴国公子盖余，烛庸带兵在楚军围困之中，听说公子光杀死王僚自立为王，就带领军队投降了楚国，楚王把他们封在舒地。

王阖庐元年，举伍子胥为行人而于谋国事。楚诛伯州犁，其孙伯嚭亡奔吴，吴以为大夫。

吴王阖庐元年（前514），任命伍子胥担任行人之官并参政议国事。楚王杀死了伯州犁，其孙伯嚭（ｐǐ，痞）逃亡到吴国，吴王任命他为大夫。

三年，吴王阖庐与子胥、伯嚭将兵伐楚，拔舒，杀吴亡将二公子【二公子：即盖余、烛庸。】。光谋欲入郢，将军孙武曰：“民劳，未可，待之。”

三年（前512），吴王阖庐与伍子胥、伯嚭领兵征伐楚国，攻取舒邑，杀了吴国逃亡的公子盖余、烛庸。阖庐计划顺势进攻楚国首都郢（ｙǐｎｇ，影），将军孙武说：“军民征战已很劳顿，现在不能攻打郢都，要等待时机成熟。”

四年，伐楚，取六与灊【取此二地用的是伍子胥提出的疲劳战术。《左传·昭公三十年》：“吴子问于伍员曰：‘初而言伐楚，余知其可也，而恐其使余往也，又恶人之有余之功也。今余将自有之矣。伐楚何如？’对曰：‘楚执政众而乖，莫适任患。若为三师以肄焉，一师至，彼必皆出。彼出则归，彼归则出，楚必道敞。亟肄以疲之，多方以误之。既疲而后以三军继之，必大克之。’阖庐从之，楚于是乎始病。”《左传·昭公三十一年》：“秋，吴人侵楚，伐夷，侵灊、六。楚沈尹戌帅师救灊，吴师还。楚师迁灊于南岡而还。吴师围弦，左司马戌、右司马稽帅师救弦，及豫章，吴师还。始用子胥之谋也。”】。五年，伐越，败之【此为吴、越首次交兵，当越候允常之世。参见《越王句践世家》及《左传·昭公三十二年》。】。六年，楚使子常囊瓦伐吴。迎而击之，大败楚军于豫章，取楚之居巢而还。

四年（前511），吴又伐楚，攻下六邑与灊邑。五年（前510），吴伐越，打败越军。六年（前509），楚国派子常囊瓦征伐吴国，吴君迎头痛击，在豫章大败楚军，攻下楚国居巢才班师回吴。

九年，吴王阖庐请伍子胥、孙武曰：“始子之言郢未可入，今果如何？”

九年（前506），吴王阖庐询问伍子胥和孙武说：“当初你们说不能攻打郢都，现在情况如何？”

二子对曰：“楚将子常贪【子常贪婪至极，《国语·楚语下》载：“斗且廷见令尹子常，子常与之语，问蓄货聚马。归以语其弟，曰：‘楚其亡乎！不然，令尹其不免乎？吾见令尹，令尹问蓄聚积实，如饿豺狼焉，殆必亡者也。’”】，而唐、蔡皆怨之【唐、蔡怨楚之原因详见《左传·定公三年》：“蔡昭候为两佩与两裘以如楚，献一佩一裘于昭王。昭王服之，以享蔡侯。蔡侯亦服其一。子常欲之，弗与，三年止之。唐成公如楚，有两肃爽马，子常欲之，弗与，亦三年止之。唐人或相与谋，请代先从者，许之。饮先从者酒，醉之，窃马而献之子常。子常归唐侯。”蔡侯事类似，参见《管蔡世家》。】。王必欲大伐，必得唐、蔡乃可。”

二人回答说：“楚国大将子常贪婪，唐国、蔡国都恨他。大王您如一定大举伐楚，必须联合唐、蔡二国才能成功。”

阖庐从之，悉兴师，与唐、蔡西伐楚，至于汉水。楚亦发兵拒吴，夹水陈【据《左传·定公四年》载，楚本可兵分两路破吴军，但因内部矛盾未果实行：“左司马戌谓子常曰：‘子沿汉而与之上下，我悉方城外以毁其舟，还塞大遂、直辕、冥阨。子济汉而伐之，我自后击之，必大败之。’……史皇谓子常曰：‘楚人恶子而好司马，若司马毁吴舟于淮，塞城口而入，是独克吴也。子必速战，不然，不免。’乃济汉而陈，自小别至于大别。三战，子常知不可，欲奔。”】。

阖庐听从他们，出动全部军队，与唐国蔡国一道西进伐楚，来到汉水边上。楚国也发兵抵拒，双方隔水列阵。

吴王阖庐弟夫概欲战，阖庐弗许。夫概曰：“王已属臣兵【属：同“嘱”，委托，托付。】，兵以利为上，尚何待焉？”遂以其部五千人袭冒楚【冒：干犯，此处指进攻敌人。】，楚兵大败，走。

吴王阖庐之弟夫概欲战，阖庐不许。夫慨说：“大王已把军队委托于我，作战要抓住有利时机才是上策，还等什么！”于是带领其部五千人突袭楚军，楚军大败奔逃。

于是吴王遂纵兵追之。比至郢，五战，楚五败【《左传·定公四年》记载此次战役中夫概智勇双全极详：“十一月庚午，二师陈于柏举。阖庐之弟夫概王晨请于阖庐曰：‘楚瓦不仁，其臣莫有死志。先伐之，其卒必奔；而后大师继之，必克。’弗许。夫概王曰：‘所谓“臣义而而行，不待命”者，其此之谓也。今日我死，楚可入也。’以其属五千先击之常之卒。子常之卒奔，楚师乱，吴师大败之。……吴从楚师，及清发，将击之。夫概王曰：‘困兽忧斗，况人乎？若不知免而致死，必败我。若使先济者知免，后者慕之，蔑有斗心矣。半济而后可击也。’从之，又败之。楚人为食，吴人及之，奔。食而从之，败诸雍筮。五战，及郢。”】。楚昭王亡出郢，奔郧。

吴王纵兵追击。及至郢都，一共交战五次，楚兵五次被打败。楚昭王逃出郢都，跑到郧县。

郧公弟欲弑昭王，昭王与郧公奔随。而吴兵遂入郢。子胥、伯嚭鞭平王之尸以报父仇。【吴军入郢，楚昭王奔郧等事，其详可参见《楚世家》。】

郧公之弟想杀死昭王，昭王又与郧公逃到随国。吴兵进入郢都。伍子胥、伯嚭从墓中挖出楚平王尸体加以鞭打，来报杀父之仇。

十年春，越闻吴王之在郢，国空，乃伐吴。吴使别兵击越。楚告急秦【上年楚昭王逃离郢都，使申包胥去秦求援，七日不食哭于秦廷，秦终于发兵。参见《秦本纪》、《楚世家》及《伍子胥列传》。】，秦遣兵救楚击吴【秦发五百乘救楚，六月，败吴师于稷。参见《左传·定公五年》。】，吴师败。

十年（前505）春，越王听说吴王兵驻郢都，国内空虚，举兵伐吴。吴国派另一支军队抗击越兵。楚国向秦国告急，秦国派兵救楚击吴，吴军败北。

阖庐弟夫概见秦越交败吴【交：俱。】，吴王留楚不去，夫概亡归吴而自立为吴王。阖庐闻之，乃引兵归，攻夫概。夫概败奔楚。楚昭王乃得以九月复入郢，而封夫概于堂溪，为堂溪氏。

阖庐之弟夫概看到秦兵越兵同时打败吴兵，吴王又留在楚国不归，夫概就跑回吴国自立为吴王。阖庐闻知后，就领兵回吴，攻打夫概。夫概兵败逃往楚国。楚昭王才得以于九月返回郢都，而把夫概封在堂溪，就是堂溪氏。

十一年，吴王使太子夫差伐楚，取番【据《左传·定公六年》载：“四月己丑，吴太子终纍楚舟师，获潘子臣、小惟子及大夫七人。楚国大惕，惧亡。”与司马迁说异。】。楚恐而去郢徒鄀。十五年，孔子相鲁。十九年夏，吴伐越，越王句践迎击之檇李。

十一年（前504），吴王命太子夫差伐楚，攻取番邑。楚王恐惧，把国都从郢迁到鄀（ｒｕò，若）。十五年（前500），孔子摄行鲁国相事。十九年（前496）夏，吴兵伐越，越王句践带兵在檇（ｚùｉ，醉）李抗击。

越使死士挑战，三行造吴师，呼，自刭。吴师观之【吴军对越人这种自杀式挑战很奇怪，所以看楞了神，疏于防备。】，越因伐吴【《左传·定公十四年》记载此战极详：“吴伐越，越子句践御之，陈于檇李。句践患吴之整也（阵容严整），使死士再禽焉（两次派越勇士冲吴阵并擒拿吴军前排战士），不动（吴阵不乱）。使罪人三行（越第三次派出犯人前进到吴军前），属剑于颈（罪人按剑于自己颈上），而辞曰：‘二君有治（治军之事，指打仗）臣*旗鼓（干犯军令）。不敏于君之行前（行阵之前），不敢逃刑，敢归死。’遂自刭也。师属之目（吴军注视这场面），越子因而伐之，大败之。灵姑浮以戈击阖庐，阖庐伤将指（脚大拇趾），取其一屦。还，卒于陉，去檇李七里。”】，败之姑苏【一说“姑苏”二字为衍文，檇李为越地，距吴都姑苏二百里许，而吴军只退却七里。】，

越兵派遣敢死队挑战，三次冲向吴阵，高呼口号，自杀于阵前。吴兵只顾观看这种奇怪放松防备，越兵趁势攻击，在姑苏大败吴兵。

伤吴王阖庐指【《越王句践世家》载“射伤吴王阖庐”，系司马迁误记，实际是用戈击伤。】，军却七里。吴王病伤而死。

吴王脚拇指被越军击伤，军队退却七里。吴王此时伤重而死。

阖庐使立太子夫差，谓曰：“尔而忘句践杀汝父乎？”对曰：“不敢【《左传·定公十四年》：“夫差使人立于庭，苟出入，必谓己曰：‘夫差！而忘越之杀而父乎？’则对曰：‘唯！不敢忘’三年乃报越。”较合理。】！”三年，乃报越。

临死前吴王阖庐命立太子夫差为王，对夫差说“你能忘记句践杀死了你的父亲吗？”夫差回答说：“不敢忘！”过了三年，吴终于报复了越国。

王夫差元年，以大夫伯嚭为太宰。习战射，常以报越为志。二年，吴王悉精兵以伐越【越王闻夫差日夜练兵欲伐越，决定先发制人兴兵伐吴，大夫范蠡谏，不听。夫差闻之方才发兵击越。参见《越王句践世家》。】，败之夫椒，报姑苏也。

吴王夫差元年（前495），任命大夫伯嚭为太宰。吴国坚持军事训练，一直有报复越国之志。二年（前494），吴王出动全部精兵伐越，在夫椒大败越军，终于报了姑苏失败之仇。

越王句践乃以甲兵五千人栖于会稽，使大夫种因吴太宰嚭而行成【因：通过。行成：诸侯国之间请求媾和。详细过程参见《越王句践世家》。文种贿赂伯嚭，又向夫差游说成功。】，请委国为臣妾。吴王将许之，伍子胥谏曰：

越王勾践只得带五千甲兵躲进会稽山，派出大夫文种通过吴国太宰伯嚭请求媾和，愿以越国作为吴国的奴仆之国。吴王想允许，伍子胥劝谏说：

“昔有过氏杀斟灌以伐斟寻【相传夏代分封，以国为姓（参见《夏本纪》），有过氏、斟灌氏、斟寻氏既是古国名，又是指某姓之人。有过氏，即寒浞之子浇（áｏ，熬）之封国。相传夏启之孙夏后相亡国后，依附二斟，浇灭二斟国而杀其君，夏后相亦被灭亡。】，灭夏后帝相。帝相之妃后缗方娠，逃于有仍而生少康【有仍氏：古国名，乃后缗之娘家。】。

“从前有过氏杀了斟灌氏又征伐斟寻氏，灭掉夏后帝相。帝相的妻子后缗（ｍíｎ，民）正在怀孕，逃到有仍国生下少康。

少康为有仍牧正。有过又欲杀少康，少康奔有虞【有虞氏：古国名，为舜之后代。】。有虞思夏德，于是妻之以二女而邑之于纶，有田一成【成：方圆十里。】，有众一旅【旅：五百人为一旅。】。

少康当了有仍国的牧正之官。有过氏又想杀死少康，少康逃到有虞国，有虞氏怀念夏之恩德，于是把两个女儿嫁给少康并封给他纶邑，当时少康只有方圆十里的土地，只有五百部下。

后遂收夏众【收：聚集。】，抚其官职【抚：治理。】。使人诱之【据《左传·哀公元年》载伍子胥之语为“使女艾谍浇”，即派女艾为间谍打入浇的国家内部。】，遂灭有过氏，复禹之绩，祀夏配天，不失旧物【旧物：过去的事物。指夏失国前的典章制度国土等。】。

但以后少康收聚夏之遗民，整顿官职制度。派人打入有过氏内部，终于消灭了有过氏，恢复了夏禹的业绩，祭祀时以夏祖配享天帝，夏代过去的全部故物都收复如初。

今吴不如有过之强，而句践大于少康。今不因此而灭之，又将宽之，不亦难乎！且句践为人能辛苦，今不灭，后必悔之。”

现在吴国不如当年有过氏那么强大，而勾践的实力大于当年的少康。现在不借此时机彻底消灭越国力量，反而又要宽恕他们，不是为以后找麻烦吗！而且句践为人能坚韧吃苦，现在不消灭他，将来后悔不及。”

吴王不听，听太宰相【卒：终于。平：两国讲和。】，卒许越平。与盟而罢兵去【盟：举行歃血仪式，订立盟约。据《国语·吴语》载，由于越人的巧妙言辞，最后连歃血仪式也未举行就撤兵了。本段所写的史实，与《国语》中的《吴语》、《越语上》略有出入。《国语》记载的过程更曲折详尽，可参看。】。

吴王不听子胥之计，而听从太宰嚭之言，终与越国停战，两国订立和平盟约后，吴国撤军回国。

七年，吴王夫差闻齐景公死而大臣争宠【其详情参见《齐太公世家》。】，新君弱【新君：指齐国新立之君晏孺子，名荼。】，乃兴师北伐齐。

七年（前489），吴王夫差听说齐景公死后大臣争夺权力，新立之君幼小无势，于是兴兵北伐齐国。

子胥谏曰：“越王句践食不重味【重味：二种以上菜肴。】，衣不重采【重采：二种以上的颜色。】，吊死问疾【越王句践卧薪尝胆发奋图强的事迹可参见《越王句践世家》。】，且欲有所用其众。

伍子胥劝谏说：“越王勾践吃饭不设两样以上的菜肴，穿衣不用两种以上的颜色，吊唁死者，慰问病者，这是想到利用民众伐吴报仇啊。

此人不死，必为吴患。今越在腹心疾而王不先，而务齐，不亦谬乎！”

勾践不死，必为吴国大患。现在越国是我国的心腹大患，您却不注重，反而把力量用于齐国，岂非大错特错！”

吴王不听，遂北伐齐，败齐师于艾陵。至缯，召鲁哀公而征百牢【牢：古代祭祀或宴会所用的牲畜，牛羊猪各一只为一牢。按《周礼》规定，宴会用牢之数，天子为十二牢，上公九牢，候伯七牢，子、男五牢。夫差为子爵，理应只供五牢。】。季康子使子贡以周礼说太宰嚭，乃得止【据《左传·哀公七年》，夫差征要百牢，鲁大夫子服景伯与之应对，夫差不听，鲁人不得已，只好供给百牢。伯嚭又召见季康子，季康子认为不合礼教，命子贡辞绝。司马迁把这二事合为一事，当另有所据。】。因留略地于齐鲁之南。

吴王不听，北伐齐国，在艾陵大破齐兵。兵至缯（ｚēｎｇ，增）邑，召见鲁哀公并索取百牢。季康子派子贡列举周礼来劝说太宰嚭，吴王才停止。于是吴王留下来略取齐、鲁两国南疆土地。

九年，为驺伐鲁【驺：通“邹”，又作“邾”。】，至，与鲁盟乃去【此事《左传·哀公八年》记载极详：夫差将伐鲁之前，先询问二名大夫伐鲁利害，二人意见相反。吴遂伐鲁，克东阳，战于夷。后讲和定盟而还。不具引。】。十年，因伐齐而归。十一年，复北伐齐【（日）泷川资言《史记会注考证》认为本段中年代事迹多有与《左传》、《国语》不合者，不具引。略举如下：一、夫差七年无伐齐事。二、败齐于艾陵当在夫差十二年。三、会鲁于缯当在夫差八年。四、伐齐而归当在夫差十一年。。五、复北伐齐当在夫差十二年。按：司马迁或当另有所据，不然则为误记。】。

九年（前487），为驺国讨伐鲁国，至鲁，与鲁定盟后离开。十年（前486），趁势伐齐而归。十一年（前485），又一次北伐齐国。

越王句践率其众以朝吴，厚献遗之，吴王喜【参见《伍子胥列传》。越人亦贿赂伯嚭以迷惑吴王。】。唯子胥惧，曰：“是弃吴也。”

越王勾践带领越国群臣朝拜吴王，献上丰厚贡礼，吴王大喜。只有伍子胥心中害怕，说：“这是要丢掉吴国啊。”

谏曰：“越在腹心，今得志于齐，犹石田，无所用。且《盘庚之诰》有颠越勿遗【《盘庚之诰》：即《尚书》中的《盘庚篇》。是商王盘庚告戒臣民的讲话记录。颠越无遗：意指不要放过坏人。颠，狂。越，超出法度。无遗，消灭干净没有漏网的。】，商之以兴。”

于是劝谏吴王说：“越国近在腹心之地，现在我国虽能战胜齐国，好比石头田地，没有用处。而且《盘庚之诰》说，乱妄之人只有消灭干净，商王朝才能兴旺。”

吴王不听，使子胥于齐，子胥属其子于齐鲍氏，还报吴王。吴王闻之，大怒，赐子胥属镂之剑以死【属镂：剑之名。】。

吴王不听，派伍子胥出使齐国，子胥把自己的儿子委托给齐国鲍氏，回报吴王。吴王闻说，大怒，赐给子胥属镂之剑令其自杀。

将死，曰：“树吾墓上以梓【树：种植。梓：一种落叶乔木，生长较快，古代多用来制器。】，令可为器【意指梓树成材可以制器时，吴国就要灭亡了。】。抉吾眼置之吴东门【抉：挖。】，以观越之灭吴也。”

子胥临死时说：“你们在我坟上种上梓树，让他们生长到可以制器的时候吴国就要灭亡了。把我的眼睛挖出来放在吴都东门上，让我看到越国怎样灭掉吴国。”

齐鲍氏弑齐悼公【参见《齐太公世家》及《田敬仲完世家》，后者说：“鲍牧与齐悼公有隙（矛盾），弑悼公。”据《左传·哀公八年》，齐悼公已杀死了鲍牧。其中显有牴牾。《宴子春秋·谏上》有“田氏杀阳生（悼公名）”，较合当时齐国形势。】。吴王闻之，哭于军门外三日，乃从海上攻齐【《左传·哀公十年》“徐承帅舟师自海入齐，齐人败之，吴师乃还。”】。齐人败吴，吴王乃引兵归。

齐国大夫鲍氏杀死齐悼公。吴王闻说，在军门外痛苦三日，乃从海上运兵攻齐。齐人打败吴军，吴王才领兵回国。

十三年，吴召鲁、卫之君会于橐皋。【吴王与鲁、卫会，非同时事。夏会鲁哀公于橐皋，秋会卫出公于郧。详见《左传·哀公十二年》。】

十三年（前483），吴王召集鲁、卫二国国君在橐（ｔｕó，驼）皋盟会。

十四年春，吴王北会诸侯于黄池，欲霸中国以全周室【全：保。】。六月（戊）〔丙〕子，越王句践伐吴【《越王句践世家》载此次伐吴，越国共出动军队四万九千人。】。

十四年（前482）春，吴王北上与诸侯盟会于黄池，想称霸中原保全周室。六月丙子，越王勾践伐吴。

乙酉，越五千人与吴战【此句应为“吴五千人与越战”。《左传·哀公十三年》详载战斗过程：“六月丙子，越子伐吴，为二遂（兵分两路），畴无余、讴阳自南方，先及郊。吴大子友、王子地、王孙弥庸、寿于姚自泓上观之。弥庸见姑蔑之旗。曰：‘吾父之旗也（其父被越人俘虏，故越人张其旗），不可以见仇而弗杀也。’大子曰：‘战而不克，将亡国，请待之。’弥庸不可，属（集合）众五千，王子地助之。乙酉，战，弥庸获畴无余，地获讴阳。越子至，王子地守。丙戌，复战，大败吴师，获大子友、王孙弥庸、寿于姚。丁亥，入吴。”】。丙戌，虏吴太子友。丁亥，入吴。

乙酉，越兵五千人与吴兵交战。丙戌，俘获吴国太子友。丁亥，越军进入吴国。

吴人告败于王夫差，夫差恶其闻也。或泄其语，吴王怒，斩七人于幕下。七月辛丑，吴王与晋定公争长【长：诸侯盟会时举行歃血仪式，第一个歃血的为长，即盟主。】。

吴人向夫差报告失败的消息，吴王害怕会盟的诸侯听到这个消息，有人泄露消息，吴王怒斩七人于帐前。七月辛丑，吴王与晋定公争夺盟主之位。

吴王曰：“于周室我为长【周室祖先，在吴太伯一代兄弟四人，吴国祖先太伯是长子，晋国祖先季历是四子。因此夫差说应该吴为盟主。】。”晋定公曰：“于姬姓我为伯【伯（ｂà，坝）：通“霸”，即诸侯盟主。晋自文公、襄公、悼公、平公都曾称霸。姬姓国中，只有晋国称过霸。春秋时其他称过霸的国家都不是姬姓，如秦穆公嬴姓、齐恒公姜姓、楚庄王熊姓等。】。”赵鞅怒，将伐吴，乃长晋定公【司马迁在《秦本纪》、《晋世家》及《赵世家》中，均说：“卒长吴。”与《左传·哀公十三年》、《国语·吴语》同。此处当是故存异说。《吴语》记黄池之会极详，可参看。】。

吴王说：“在周室宗族中我的祖先排行最大。”晋定公说：“在姬姓诸国中只有我晋国当过霸主。”晋国大夫赵鞅发怒，要攻吴王，这才让晋定公当了盟主。

吴王已盟，与晋别，欲伐宋。太宰嚭曰：“可胜而不能居也。”乃引兵归国。

吴王盟会已毕，与晋定公分手，想伐宋国。太宰嚭说：“你能打败宋国，但你不能留下来占有它。”于是领兵归国。

国亡太子，内空，王居外久，士皆罢敞【罢：通“疲”。】，于是乃使厚币以与越平。

吴国没有了太子，国内空虚，吴王在外很久，士卒疲惫，于是就派使者带上厚礼与越国媾和。

十五年，齐田常杀简公。十八年，越益强。越王句践率兵（使）〔复〕伐败吴师于笠泽【《左传·哀公十七年》记笠泽之战如下：“三月，越子伐吴。吴子御之笠泽，夹水而陈。越子为左右句卒，使夜或左或右，鼓噪而进，吴师分以御之。越子以三军潜涉，当吴中军而鼓之，吴师大乱，遂败之。”】。楚灭陈。

十五年（前481），齐大夫田常杀死齐简公。十八年（前478），越国更加强大。越王勾践率兵伐吴，大败吴兵于笠泽。楚国灭了陈国。

二十年，越王句践复伐吴。二十一年，遂围吴。二十三年十一月丁卯，越败吴【吴败后，曾向越王请求媾和，句践欲许，范蠡谏，终于未答应吴国的请求。参见《越王句践世家》及《国语·吴语、越语》。】。

二十年（前476），越王勾践再次伐吴。二十一年（前475），越兵围困吴国。二十三年（前473）十一月丁卯，越国打败吴国。

越王句践欲迁吴王夫差于甬东，予百家居之。吴王曰：“孤老矣，不能事君王也。吾悔不用子胥之言，自令陷此。”遂自刭死。

越王勾践想把吴王夫差流放甬东，给他万户人家，让他住在那里。吴王说：“我老了，不能再侍奉越王。我后悔不听子胥之言，让自己陷到这个地步。”于是自杀而死。

越王灭吴，诛太宰嚭，以为不忠，而归。

越王灭掉吴国，杀死了太宰嚭，因为他不忠于主上，然后引兵归国。

太史公曰：“孔子言“太伯可谓至德矣，三以天下让，民无得而称焉【无得：不能够。这里指不能用语言来表达对太伯的颂赞。语出《论语·泰伯第八》。】”。

太史公说：孔子说过“太伯可以说是道德的巅峰，三次把天下让给别人，人民都不知用什么言辞来称赞他才好。”

余读《春秋》古文【《春秋》：东周时代鲁国的一部编年史书。】，乃知中国之虞与荆蛮句吴兄弟也。延陵季子之仁心，慕义无穷，见微而知清浊【清浊：喻指善恶、治乱、贤愚等对立的范畴。本句尤指季札能通过观乐来知道国家的治乱兴衰。】。呜呼，又时其闳览博物君子也【闳览：见多识广。博物：博学多知。】！

我读《春秋》古文，才知道中原的虞国和荆蛮的句吴是兄弟啊。延陵季子的仁爱心怀，向慕道义终生不止，能够见微知著辨别清浊。啊，又是多么见多识广、博学多知的君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