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8书·封禅书第六【4】

今天子初即位【本段以下内容与《孝武本纪》完全相同，仅个别字句略有出入。】，尤敬鬼神之祀。元年，汉兴已六十馀岁矣，天下艾安，搢绅之属皆望天子封禅改正度也【改正度：改正朔、改法度，即新君登位后改历制礼。】，而上乡儒术【乡：倾向，提倡的意思。】，招贤良【贤良：汉代选拔官吏的科目之一。武帝时下诏天下举“贤良文学”，简称“贤良”或“文学”。】，赵绾、王臧等以文学为公卿【赵绾(wan)、王臧：当时有名的儒士。公卿：此泛指朝廷高级官员。】，

当今的天子刚即位时，就特别重视对鬼神的祭祀。到武帝元年时，汉朝的兴起已经有六十多年了，天下安定无事，官员、士人们都希望天子进行封禅和更改正朔和服色等制度，但是皇帝向往儒家经术，招纳贤良人士，赵绾、王臧等人凭借文化学术方面的才能成为公卿，

欲议古立明堂城南【欲议古立明堂城南：想要参究古代制度在城南重兴明堂。】，以朝诸侯【朝：使……朝见，接见。】。草巡狩封禅改历服色事，未就。

想要商议依照古代制度在长安城南门外建立明堂，用来接受诸侯的朝拜。草拟巡视天下、举行封禅典礼、改变年历和服饰颜色等事项还没有完成。

会窦太后治黄老言【会：恰逢。窦太后：汉文帝皇后，景帝尊为太后。治：研究，崇尚的意思。黄老言：道家学派的学说。】，不好儒术，使人微伺得赵绾等奸利事【微伺：暗中察访。得：得到，指发现。赵绾等奸利事：指御史大夫赵绾与郎中令王臧支持武帝亲政，窦太后以贪赃枉法的罪名逮捕赵、王并逼其自杀，从而阻止了武帝夺权的进程。】，召案绾、臧【召：宣召，实指逮捕。案：审查，追究。】，绾、臧自杀，诸所兴〔为〕皆废【诸所兴为：各种新创设的制度。】。

正赶上窦太后奉行黄老学说，不喜好儒家学说，派人暗中侦察，窥测到赵绾等人用不良手段谋求私利的事实，召赵绾、王臧来受审查，结果赵绾、王臧在监狱中自杀身亡，他们所兴办的各项事宜都被废除了。

后六年，窦太后崩。其明年，征文学之士公孙弘等【公孙弘：著名儒士，精通文法吏事，官至丞相，封平津侯。本书有传。】。

以后六年，窦太后去世。第二年，征召擅长文化学术的士人公孙弘等人。

明年【明年：汉武帝元光二年。】，今上初至雍，郊见五畤。后常三岁一郊【三岁一郊：第一年祭天，第二年祭地，第三年祭五畤，三年轮流一遍。】。是时上求神君【神君：敬称神灵。】，舍之上林中蹄氏观【舍之：让它住在……，安置它。上林：上林苑，故址在今陕西西安市西南周至、户县界。蹄氏观(guan)：苑中宫观名。】。

第二年，当今皇帝第一次来雍城，在五畤举行郊祭。以后经常是每隔三年举行一次郊祭。这个时候皇帝求到了一位神君，把她安置在上林苑中的蹏氏观。

神君者，长陵女子【长陵：汉高祖陵墓，在今西安市北。】，以子死，见神于先后宛若【先后：兄之妻与弟之妻互称，即妯娌。这一句说长陵女子因生子难产而死，在她的妯娌宛若身上显灵。】。宛若祠之其室，民多往祠。

神君，原来是长陵地方的一个女子，因为生孩子时难产死亡，显神灵于字为宛若的妯娌二人，宛若在屋子里祭祀她，很多百姓也前往祭祀。

平原君往祠【平原君：武帝外祖母王臧儿。她十分迷信，武帝好神仙、求长生，可能幼时即受其外祖母的影响。】，其后子孙以尊显。及今上即位，则厚礼置祠之内中。闻其言，不见其人云。

汉武帝的外祖母平原君前去祭祀过，从那以后她的子孙都因此而尊贵显荣。到了当今皇帝即位，就用丰厚的祭礼把她安置在宫中内廷供奉祭祀。能听见她说话，但看不见她的神灵形象。

是时李少君亦以祠灶、谷道、却老方见上【祠灶：敬祠灶神。谷道：不吃熟食的方术。却老方：防止衰老，廷长寿命的方术。】，上尊之。少君者，故深泽侯舍人【故：已故。深泽侯：名赵胡。舍人：家臣。】，主方。

这个时候李少君也由于会祭祀灶神求福、种谷得金之道、长生不老术等方术被皇帝接见，皇帝很尊敬他。李少君，原来是深泽侯赵将夕的舍人，主管方术、医药事务。

匿其年及其生长【匿其年及其生长：隐瞒年龄及生平经历。】，常自谓七十，能使物【使物：役使鬼怪。】，却老。其游以方遍诸侯。

他隐瞒了他的年龄、籍贯和生平履历，自己常说是七十岁，能够驱逐鬼神、使用药物，并能却退衰老，使人长生不老。他靠方术游历，遍及各诸侯国。

无妻子。人闻其能使物及不死，更馈遗之【更：相继。馈遗(wei)：赠予。】，常馀金钱衣食。人皆以为不治生业而饶给【治生业：从事某种产业。饶给(ji)：富足。】，又不知其何所人，愈信，争事之。少君资好方【资：凭借。】，善为巧发奇中【巧发奇中(zhong)：善于在合适的时机表明自己的看法，而且往往能应验。】。

他没有妻妾子女。人们听说他能驱逐鬼神、使用药物和长生不死，就不断地送东西给他，他的金钱、衣服、食物经常有富余。人们全都认为他能不从事生产而富饶丰足，又不知道他究竟是哪里人，就更加相信他，争着来供奉他。李少君秉性喜好方术，善于巧妙地说话而且总能奇特般的被他言中。

尝从武安侯饮，坐中有九十馀老人，少君乃言与其大父游射处【大父：祖父。】，老人为儿时从其大父，识其处，一坐尽惊。

他曾经跟随武安侯田蚡宴饮，在座的有一位九十多岁的老人，李少君就说和老人的祖父游玩射猎过的地方，这位老人在年幼时曾跟从他的祖父，知道这些地方，所有在座的人都十分惊讶。

少君见上，上有故铜器【故：古旧。】，问少君。少君曰：“此器齐桓公十年陈于柏寝【陈：陈放。柏寝：春秋时齐国台名。】。”

李少君被皇帝召见，皇帝有一件古旧铜器，就拿它问李少君。李少君说：“这件铜器在齐桓公十年的时候曾经陈列在柏寝台。”

已而案其刻【刻：指铜器上的铭文。这句谓随即查考铭文。】，果齐桓公器，一宫尽骇【骇：惊讶。】，以为少君神，数百岁人也。

随即察看铜器上的铭文，果然是齐桓公时候的器具。整个宫廷中的人都惊骇不止，认为李少君是神仙，已经好几百岁了。

少君言上曰：“祠灶则致物【致物：招致奇异之物。】，致物而丹沙可化为黄金【丹沙：即丹砂(硫化汞)。古代方士认为可用来炼制黄金。】，黄金成，以为饮食器则益寿【以为：用(黄金)来制作。】，益寿而海中蓬莱仙者乃可见，见之以封禅则不死【以：进而。】，黄帝是也。

李少君对皇帝说：“祭祀灶神就可以召来神鬼，召来神鬼之物，丹沙就可以化为黄金，用黄金做成饮食器具就可以延年益寿，延年益寿就可以见到海中蓬莱的仙者，见到了蓬莱仙者后，然后去举行封禅活动就可以长生不死，黄帝就是这样的人。

臣尝游海上，见安期生【安期生：先秦方士，后代传说为道家仙人。】，安期生食巨枣，大如瓜。安期生仙者，通蓬莱中，合则见人【合：和合，融洽，指时世适合行道。】，不合则隐。”

我曾经在海上漫游，见到了安期生，安期生给我吃的枣子像瓜一样大。安期生是位仙人，与蓬莱岛有交往，奉行的道与他合得来就交往，合不来就隐身不见。”

于是天子始亲祠灶，遣方士入海求蓬莱安期生之属，而事化丹沙诸药齐为黄金矣【事：从事，致力于。药齐：即药剂。】。

于是天子开始亲自去祭祀灶神，派遣方士进入海域寻找像安期生一样的仙人，并且从事把丹沙和各种药剂混合熔化成黄金的活动。

居久之，李少君病死。天子以为化去不死，而使黄锤史宽舒受其方【黄、锤：并为秦县名，黄县在今山东黄县东南;锤县在今山东福山县南。史：掌管文书的小吏。宽舒：史之名。】。

过了很久，李少君得病去世了。天子认为他没有死，只是与形体分开升天而去，灵魂并没有死，就派在黄锤县掌管文书的小吏宽舒继承他的方术。

求蓬莱安期生莫能得，而海上燕、齐怪迂之方士多更来言神事矣。亳人谬忌奏祠太一方【亳(bo)：史籍所载亳地有几处，此不知所指。谬忌：当时方士。太一：即泰一，天上最尊之神北极神的别名。】，曰：“天神贵者太一，太一佐曰五帝。

谁也没能找到蓬莱的安期生，但是在沿海原属燕国、齐国地方的怪诞离奇的方士们大多轮流不断地讲述神仙方术。亳地人谬忌上奏，讲祭祀太一神的方法，说：“天神中最尊贵的是太一神，太一的助手是五位天帝。

古者天子以春秋祭太一东南郊，用太牢，七日【七日：连祭七天。】，为坛开八通之鬼道【坛：土筑高台，祭祀所用。八通之鬼道：坛八面有台阶，作为供鬼神往来的通道。】。”

古代的天子在春秋季节到东南郊野去祭祀太一，祭品用的是牛、羊、猪三牲的太牢祭品，祭祀七天，建造祭坛的时候设有通向八方的鬼神通道。”

于是天子令太祝立其祠长安东南郊，常奉祠如忌方。其后，人有上书，言“古者天子三年壹用太牢祠神三一：天一、地一、太一【天一、地一：亦为神名。】”。

于是天子命令太祝在长安城的东南郊建立祭祀太一的祠庙，按照谬忌上奏的方法供奉和祭祀。这以后有人上书，说“古代的天子每三年一次用牛、羊、猪三牲的太牢祭祀三位神灵：天、地、太一”。

天子许之，令太祝领祠之于忌太一坛上【祠之于忌太一坛上：在谬忌所立坛上由太祝负责同时祭祀天一、地一之神。】，如其方。后人复有上书，言“古者天子常以春解祠【解祠：为求消灾而祭祀。】，祠黄帝用一枭破镜【枭(xiao)：传说为食母的恶鸟。破镜：亦名“獍”，传说为食父的恶兽。】;

天子答应了，命令太祝带领人在谬忌奏请建立的太一神坛上祭祀这三位神灵，按谬忌上奏的方法去做。后来再次有人上书，说“古代的天子经常在春季祭祀来解除殃祸，求福祥，祭祀黄帝时，祭品用一只恶鸟枭和一头恶兽破獍；

冥羊用羊祠【冥羊：神名。】;马行用一青牡马【马行：神名。牡马：公马。】;太一、泽山君地长用牛【泽山君地长(zhong)：神名。】;武夷君用干鱼【武夷君：武夷山(在今福建崇安县境)神。】;阴阳使者以一牛【阴阳使者：主司阴阳之神。】”。令祠官领之如其方，而祠于忌太一坛旁。

祭祀冥羊神用羊作祭品；祭祀马行神用一匹青色公马作祭品；祭祀太一、泽山君地长二神用牛作祭品；祭祀武夷君一神用干鱼作祭品；祭祀阴阳使者用一头牛作祭品”。命令祠官按照上书人的方法管理祭祀，而在谬忌奏请建立的太一坛旁边祭祀。

其后，天子苑有白鹿【苑：皇家放养禽兽、种植花木的园林。】，以其皮为币【币：皮币，行祭礼时衬垫玉器的皮件;也可作为货币用于贸易。】，以发瑞应【发瑞应：宣扬吉祥的征兆。】，造白金焉【白金：银。此指银锡合金。这一句谓用白金制成图案不同的三种货币，有龙币、马币、鱼币。】。其明年，郊雍，获一角兽，若麃然【麃(pao)：鹿一类的动物，形似獐，一角，尾如牛尾。】。

这以后，天子游乐射猎的上林苑中养有白鹿，把它的皮用作皮币，用来引发祥瑞的符应，铸造了白色银锡货币。

第二年，到雍县举行郊祭，捕获到只有一只角的野兽，样子像麃。

有司曰：“陛下肃祗郊祀，上帝报享【报享：对恭敬祭祀的酬报。】，锡一角兽【锡：同“赐”，赏赐。】，盖麟云。”于是以荐五畤【荐：进献。】，畤加一牛以燎【燎：燃火祭天。】。锡诸侯白金，风符应合于天也【风：同“讽”，暗示、示意。】。

官府的人员说：“陛下虔诚恭敬地进行郊祀，上帝为酬报供享，赐给您一只角的兽，它大概就是麒麟吧。”于是把它进献给五畤，每畤都增加了一头牛的祭品，并焚烧献给天帝。还赐给了诸侯们银锡货币，暗示他们所揭发的符应是与天意相合的。

于是济北王以为天子且封禅【济北王：高祖曾孙，名胡。封国都城在今山东长清县南。】，乃上书献太山及其旁邑【太山：即泰山。】，天子以他县偿之。常山王有罪【常山王：景帝之孙，名勃。国都在今河北元氏县西北。】，迁【迁：贬谪，放逐。】，天子封其弟于真定【真定：今河北正定县南。】，以续先王祀【续：延续。这一句谓保存先王的祭祀。】，而以常山为郡【以常山为郡：因为常山王有罪，常山国被取消，改为郡。】，然后五岳皆在天子之(邦)〔郡〕。

于是济北王认为天子将要举行封禅大典，于是上书献出泰山和泰山近旁的城邑，天子用其他县的土地补偿给他。常山王犯了罪，被流放到别处，天子把他的弟弟封在真定为王，用来继承先前常山王的祭祀，而把常山改作郡，这样五岳就全都在天子直接管辖的郡内了。

其明年，齐人少翁以鬼神方见上【少翁：方士。伪称“少年老头”，表示年岁高而貌似少年，是长生的意思，故能得君王赏识。】。上有所幸王夫人，夫人卒，少翁以方盖夜致王夫人及灶鬼之貌云【少翁以方盖夜致王夫人及灶鬼之貌云：据说少翁好像用了他的什么方术在夜间招来了王夫人之灵和灶神的形貌。盖，本置句首，这里移在句中，不多见。盖……云，表示记述传闻、存疑的意思。】，天子自帷中望见焉【望见焉：远远望见鬼神的形貌在那里(出现)了。】。

第二年，原来的齐地人少翁凭借鬼神的方术被汉武帝召见。皇帝有一位特别宠爱的王夫人去世了。据说少翁用方术在夜间使王夫人的容貌现出，天子从另一个帷帐中像是真看见了她。

于是乃拜少翁为文成将军【拜：授予官职。】，赏赐甚多，以客礼礼之【以客礼礼之：以对待国宾的礼节敬重他。】。文成言曰：“上即欲与神通【即欲：如果想要。通：相会，相遇。】，宫室被服非象神【宫室被服非象神：宫室器物，服饰仪仗等如果不与神相似。表假设。】，神物不至。”

于是就任命少翁为文成将军，给他的赏赐非常多，还用对待宾客的礼仪接待他。文成将军对皇帝说：“皇上如果想和神灵交往，住的宫室披挂的服饰不像神仙用的，神仙就不会到来。”

乃作画云气车，及各以胜日驾车辟恶鬼【胜日：五行相克之日。甲乙为木，丙丁为火，戊己为土，庚辛为金，壬癸为水，如丙丁日乘赤色(象火)车出行，可以避恶鬼之类。辟：通“避”。】。又作甘泉宫【甘泉宫：旧址在今陕西淳化县甘泉山上。】，中为台室，画天、地、太一诸鬼神，而置祭具以致天神。

于是制造了画上云气的车子，以及分别依干支五行相胜的日子驾着车驱赶恶鬼。又建造了甘泉宫，中间是台室，画上天、地、太一等鬼神，而且设置了祭祀器具从而招来天神。

居岁馀，其方益衰，神不至。乃为帛书以饭牛【帛书：在帛上书写文字。饭牛：喂牛，让牛吞下。】，详不知【详：通“佯”，假装。】，言曰此牛腹中有奇【有奇：有奇特的现象，指装成预言帛书事。】。

过了一年多，文成将军的方术越来越不灵，神灵也没有来到。他就在帛上写些字让牛吞下，假装不知道，说这头牛的肚子里有奇物。

杀视得书，书言甚怪，天子识其手书【手书：书写的手迹，笔迹。】，问其人，果是伪书，于是诛文成将军，隐之【隐之：掩盖了这件事。这是为避免被传为笑话。】。其后则又作柏梁、铜柱、承露仙人掌之属矣【柏梁：台名，相传台高二十丈，以香柏为梁，故名，旧址在西安城中。承露仙人掌：汉武帝迷信神仙，在建章宫神明台立铜柱，上置铜仙人手掌举盘以承接甘露，以为饮用之可以延年。之属：之类。】。

杀掉牛之后找到了帛书，上面写的内容非常怪异，天子认出了写字人的笔迹，询问了这个人，果然是伪书，于是杀掉文成将军，把这件事隐瞒了起来。这以后就又兴造了柏梁殿、铜柱、承露仙人掌一类的建筑物。

文成死明年【明年：第二年。】，天子病鼎湖甚【病：大病叫病。鼎湖：宫名，旧址在今陕西蓝田县西。甚：很严重。】，巫医无所不致【致：用。】，不愈。游水发根言上郡有巫【游水发根：复姓游水，名发根。】，病而鬼神下之【病而鬼神下之：他正发病时鬼神就附到他身上。】。

文成将军被杀死的第二年，天子在鼎湖宫病得很厉害，巫医们能治的办法都用过了，但仍然没有治愈。游水发根说上郡有个巫神，有病的时候却使鬼神降服于他。

上召置祠之甘泉。及病，使人问神君。神君言曰：“天子无忧病【无：不要。】，病少愈，强与我会甘泉【强(qiang)：勉强。】。”

皇帝把他招来，安置在甘泉宫，给附在他身上的鬼神设了祭祀。等到有病时，派人去问这个神君。神君对他说：“天子不要再为病情忧愁了。病情略有好转，就勉强支持着来甘泉宫与我会面。”

于是病愈，遂起，幸甘泉，病良已【良：果真。已：止，停止。】。大赦，置寿宫神君【寿宫：奉神之宫。】。(寿宫)神君最贵者太一，其佐曰大禁、司命之属【佐：副手。大禁，司命：均神名。】，皆从之。

于是天子的病好些了，就起身前往甘泉宫，病果真好得彻底。于是大赦天下，把神君迁置在寿宫。寿宫神君中最尊贵的是太一神，辅佐他的助手叫大禁、司命一类，都跟从他。

非可得见，闻其言，言与人音等。时去时来，来则风肃然【风肃然：风声飒飒。】。居室帷中。时昼言，然常以夜【时：有时。这一句谓寿宫神君白天偶然开言，但常在夜间说话。】。

众神仙是不能够看见的，只能听到他们说话，说话的声音和人的声音是一样的。神君有时离去有时来临，来临的时候有小风飒飒。他们居处在宫室帷幕里面。有时在白天说话，但通常还是在夜里说。

天子祓【祓(fu)：除灾祈福的仪式。】，然后入。因巫为主人【因：通过，借助。为主人：作宴会礼客的主人，即开宴招待。】，关饮食【关：领取。】，所以言【所以言：神用来说的。】，行下【行下：指通过巫的口传达。】。又置寿宫、北宫【北宫：旧址在今陕西长安县境。】，张羽旗【张：张挂，陈设。羽旗：用鸟羽装饰的旗帜，仪仗所用。】，设供具【供具：供品。】，以礼神君。

天子举行了除灾求福的仪式后才能进屋。屋中把巫师视为主人，关照、领取神君的饮食。众神所说的话也由巫师传达下来。又设置了寿宫、北宫，悬挂用羽毛装饰的旗帜，陈设了供奉器具，来礼祭神君。

神君所言，上使人受书其言【受书其言：即“受其言而书之”的意思，笔录。】，命之曰“画法”【命之曰：称之为。画法：记下法术之意。】。其所语，世俗之所知也，无绝殊者【绝殊：独特，与众不同。】，而天子心独喜。其事秘，世莫知也。

神君所说的话，皇帝派人听取记录下来，取名叫“画法”。他所说的话，都是人世上习俗所知道的，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但是天子心里独自喜欢。他的事很隐秘，世上的人们都不知道。

其后三年，有司言“元”宜以天瑞命【元：开端，此指纪元之始。天瑞：上天所显示的祥瑞。】，不宜以一二数。一“元”曰“建”【建：汉武帝所用的第一个年号为“建元”。这是年号纪年之始。原以数记称“一元”等，年号是后来追改的。】，二“元”以长星曰“光”【长星：彗星。光：二元改称“元光”。】，三“元”以郊得一角兽曰“狩”云【狩：四元改称“元狩”。这里可能有脱漏，三元名“元朔”。】。

这以后第三年，有关官员说“纪元”应该用上天的祥瑞来命名，不应该只是按一、二来记数。第一个年号叫作“建”，第二个年号根据彗星出现叫作“光”，第三个年号由于郊祭时候获得过一只角的野兽叫作“狩”。

其明年冬，天子郊雍，议曰：“今上帝朕亲郊，而后土无祀【后土：大地之帝君。】，则礼不答也【答：对等。这一句谓祭天而不祭地，于礼不周全。】。”有司与太史公、祠官宽舒议【太史公：司马迁之父太史令司马谈。】：“天地牲角茧栗【天地牲角茧栗：祭天地要用角如茧、栗般大小的小牛犊。】。

第二年的冬天，天子到雍县郊祭，计议说：“现在我亲自来郊祭上帝了，但是没有祭祀后土，这与礼制不符。”主管官府和太史公、祠官宽舒商议：“祭祀天地的祭品贵在所用的牲畜是角小得像茧栗一样的幼小牛犊。

今陛下亲祠后土，后土宜于泽中圜丘为五坛，坛一黄犊太牢具【坛：每座坛。】，已祠尽瘗【已祠尽瘗(yi)：行完祭礼就全部埋入土中(供后土歆享)。】，而从祠衣上黄【从祠：随从天子行祭。此指陪祭者。】。”

现在陛下亲自来祭祀后土，应该在水泽中建圜丘，在圜丘上设五个祭坛来祭祀，每坛用包括一头小黄牛的太牢祭品，祭祖完毕以后把它们全都埋葬在地下，而陪祭人所穿的衣服崇尚黄色。”

于是天子遂东，始立后土祠汾阴脽丘【汾阴脽(shui)丘：在今山西万荣县荣河镇北。】，如宽舒等议。上亲望拜，如上帝礼。礼毕，天子遂至荥阳而还【荥阳：在今河南荥阳县东北。】。

于是天子就往东去，开始在汾阴治所脽地山丘上建筑后土神庙，就像宽舒等人议论的一样。皇上亲临巡望跪拜，跟祭祀上帝的礼仪完全相同。祭礼完毕后，天子顺路到了荣阳，然后回去。

过洛阳，下诏曰：“三代邈绝【邈(miao)绝：极其遥远。】，远矣难存。其以三十里地封周后为周子南君【周子南君：周王朝的后代，名姬嘉，封邑名子南。】，以奉其先祀焉。”是岁，天子始巡郡县，侵寻于泰山矣【侵寻于泰山：渐近于泰山。指武帝将要封禅泰山。】。

经过雒阳，下达诏书说：“夏、商、周三代十分遥远，年代太久远了，后代就难以留存。应该用纵横三十里的地方赐封周家后裔为周子南君，以供奉他先祖的祭祀。”这一年，天子开始巡视郡县，逐渐到了泰山。

其春，乐成侯上书言栾大【乐成侯：丁义。】。栾大，胶东宫人【胶东宫人：栾大是胶东王(康王刘寄)的宫人。】，故尝与文成将军同师，已而为胶东王尚方【尚方：负责制造宫廷器具的官署。此指栾大为尚方吏。】。

这年春天，乐成侯丁义上书介绍栾大。栾大，是替胶东王刘寄管理宫中日常生活事务的宫人，过去曾经和文成将军同时向一个老师学艺，学成以后就做了胶东王的尚方官。

而乐成侯姊为康王后，无子。康王死，他姬子立为王。而康后有淫行，与王不相中【不相中：不相和睦。】，相危以法【危：危害，倾轧。】。康后闻文成已死，而欲自媚于上，乃遣栾大因乐成侯求见【因：凭借，通过。】，言方。

乐成侯的姐姐是康王（胶东王后来谥为康王）的王后，没有生儿子。康王死后，其他妾姬的儿子被立为王。康王王后有淫乱行为，与新王不合，相互用法术危害。康王王后听说文成将军已经被杀死，于是想对皇帝献媚，派遣栾大通过乐成侯求见皇帝进献方术。

天子既诛文成，后悔其早死，惜其方不尽【惜其方不尽：惋惜他的方术没有全部献出来。】，及见栾大，大说【大说(yue)：非常高兴。说，同“悦”。】。大为人长美【长美：高大英俊。】，言多方略【方略：计谋策略。】，而敢为大言【为大言：说大话。】，处之不疑【处之不疑：说大话(甚至说谎话)时煞有介事，像真的一样。】。

天子诛杀文成将军后，后悔过早地处死了他，可惜他掌握的方术没有用尽，等到召见了栾大，非常高兴。栾大人长得既高大又漂亮，言谈中有很多计谋策略，而且敢说大话，吹牛时毫不犹豫。

大言曰：“臣常往来海中，见安期、羡门之属。顾以臣为贱【顾：只是，只不过。】，不信臣。又以为康王诸侯耳，不足与方【不足：不值得。】。

他对皇帝说：“我经常来往于大海中，见到过安期生、羡门高一类的仙人。但是因为我的身份低贱，他们不相信我。又认为康王只是个诸侯王，不值得给他神方。

臣数言康王，康王又不用臣。臣之师曰：‘黄金可成，而河决可塞【决：河堤决溃。】，不死之药可得，仙人可致也’。然臣恐效文成【恐效文成：担心步文成将军自取灭亡的后尘。】，则方士皆奄口【奄口：掩口，闭嘴不说话，谓不自称有方术。】，恶敢言方哉【恶(wu)敢：哪敢。】!”

我对康王说过多次，康王又不重用我。我的老师说：‘黄金可以炼成，而黄河的决口可以堵塞，长生不死的药物可以获得，仙人也可以招来。’然而我恐怕会与文成将军一样，方士们全都掩口不敢说话，哪里还敢谈论方术呢！”

上曰：“文成食马肝死耳【马肝：相传马肝有毒，人吃了会死。】。子诚能修其方【诚：果真。表假设语气。修其方：谓重新恢复文成将军未尽献出的方术。】，我何爱乎【爱：吝惜。这一句谓我有什么舍不得的呢。】!”大曰：“臣师非有求人【非有求人：不是有求于人。】，人者求之【人者：他人，人们。】。

皇帝说：“文成将军是吃马肝死的。如果你真的能够修炼出他那样的方术，我还有什么吝惜的呢！”栾大说：“我的老师并没有什么要求别人的，是人们去求的他。

陛下必欲致之，则贵其使者，令有亲属，以客礼待之，勿卑，使各佩其信印【信印：印信，用于封授，以绶带串好可以佩挂。】，乃可使通言于神人，神人尚肯邪不邪【尚肯邪不肯：还同意不同意的呢。表不确定。】。

陛下一定要把他招来，就要让他的使者尊贵，让他的使者有亲属关照，受到宾客之礼的款待，不要轻贱他，他佩戴各神的印信，才可以让他传话给神人。还不知道神人是肯还是不肯。

致尊其使【致尊：使……得到高位。】，然后可致也。”于是上使验小方【验小方：用小法术作试验。】，斗棋【斗棋：使棋子相斗。】，棋自相触击。

只有使求神的使者非常尊贵，然后才可以招来神仙。”于是皇帝先让他演示一下小的方术来验证一下他的本领。栾大于是进行斗棋，棋子能自动相互抵触撞击。

是时，上方忧河决，而黄金不就【不就：(炼制)不成功。】，乃拜大为五利将军。居月馀，得四印，佩天士将军、地士将军、大通将军印。

这个时候汉武帝正为黄河决口担忧，而炼丹沙铅锡成黄金还没有成功，就任命栾大为“五利将军”。过了一个多月，栾大就得到四方印信，又佩戴上了“天士将军”、“地士将军”、“大通将军”的印信。

制诏御史：“昔禹疏九江【九江：长江中游的九条水道(在今湖北境内)。】，决四渎【决：开通。四渎：长江、黄河、淮河、济水。】。间者河溢皋陆【皋：河岸。水边陆地。】，堤徭不息【堤徭不息：为修筑河堤而征发的劳役接连不断。】。朕临天下二十有八年【临：统治。】，天若遗朕士而大通焉【通：通晓天意。】。

皇帝下诏书给御史说：“过去大禹疏浚九江，开通四渎。近年来黄河泛滥，淹没了两岸高地，修筑堤坊的劳役没有停止。我统治天下有二十八年了，上天如果要送给我一名贤士，就该是大通将军了，而栾大正是能通天意的呢。

乾称‘蜚龙’、‘鸿渐于般【乾称“蜚龙”、“鸿渐于般”：《周易》的《乾卦》九五爻辞说“飞龙在天”，《渐卦》六二爻辞说“鸿渐于般”。前者谓得道术如龙飞于天，此指栾大;后者谓大雁进在涯岸(般)，此指武帝自称得栾大而道术可以大进。】’，朕意庶几与焉【庶几：差不多。与：肯定，赞同。】。其以二千户封地士将军大为乐通侯【通侯：原称彻侯，秦汉二十等爵之最高一级，避武帝讳改称通侯，或称列侯。】。”赐列侯甲第【甲第：上等屋宅。】，童千人。

《周易·乾卦》说‘有飞龙游弋在天’，《渐卦》上又说‘似鸿鸟飞临高岸边’，能够得到栾大，那么上天大概会赞许我的意志。应当用二千户封地士将军栾大为乐通侯。”于是，汉武帝赏赐给栾大列侯等级的上等宅第和一千名童仆。

乘舆斥车马帷幄器物以充其家【乘舆：皇帝专用的车马服饰等物，有用人力的辇车。斥：充，代替的意思。】。又以卫长公主妻之【卫长公主：卫皇后长女。妻之：嫁给他为妻。】，赍金万斤【赍(ji)：赠送。】，更命其邑曰当利公主【更命：改称。当利：邑名，县治在今山东掖县西南。】。天子亲如五利之第【如：到。】。

从皇帝的御用中支出车马、帐幕、器械、器物等来充满栾大的家室。又把卫皇后的长女许配给他，赠送给他上万斤黄金，把她的食邑封号改为当利公主。天子亲自驾临五利将军的宅第。

使者存问供给【存问：问候;视察。】，相属于道【属(zhu)：连续。】。自大主将相以下【大主：大长公主，窦太后女，武帝姑母。】，皆置酒其家，献遗之。

派出探问和负责供应的使臣，在道路上连接不断。从武帝姑母大长公主和将军丞相以下的官员都在他家中备设酒宴，进献给他。

于是天子又刻玉印曰“天道将军”，使使衣羽衣【衣(yi)：穿着。羽衣：羽毛制的衣裳，修道之人所着。】，夜立白茅上【白茅：包裹祭品的草。】，五利将军亦衣羽衣，夜立白茅上受印，以示不臣也【不臣：不作臣子(看待)。栾大自称有道术的方外之士，不是天子的百姓。】。

于是天子又刻置了一枚玉印叫“天道将军”，派遣使者身穿羽衣，在夜间站立在白茅上授印，五利将军也身穿羽衣，夜晚站立在白茅上接受玉印，以此表示不把他当臣下看待。

而佩“天道”者，且为天子道天神也【道：通“导”，引导。】。于是五利常夜祠其家，欲以下神【下神：使神灵降临。】。神未至而百鬼集矣，然颇能使之。

而佩印称作“天道”的原因，是将要替天子引导天神来临的意思。于是五利将军经常夜间在他家进行祭祀，想借此把天神求下来。天神没有求下来，反而把百鬼聚集来了，但他还是很能驱使它们。

其后装治行东入海求其师云【装治行：整装出行。】。大见数月，佩六印，贵震天下，而海上燕、齐之间，莫不扼腕而自言有禁方、能神仙矣【扼腕：自己握住手腕，表示兴奋，情绪激动的样子。禁方：秘方。】。

在这以后他整理行装外出，往东乘船入海，据说去寻找他的师父。栾大被召见几个月后，就佩戴六方大印，尊贵的身份震动天下，由此沿海一带原来属于燕国、齐国境内的方士，没有谁不激动地握紧手腕振奋地说自己也有仙方，能够修炼成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