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8书·礼书第一【1】
礼书第一（上）
（太史公曰：洋洋美德乎【洋洋美德：指礼具有盛大广远的美德。洋洋，广大无涯的样子。主语“礼”承题省略。】！宰制万物，役使群众，岂人力也哉？
太史公说：盛大的美德啊！主宰制约着世间万物，驱使支配着天下民众，难道是人力所能决定的吗？
余至大行礼官【大行礼官：秦代称“大行令”，汉景帝时改称“大鸿胪”。秦汉时九卿之一，职掌朝廷礼仪的制订。】，观三代损益【三代：夏、商、周三个朝代。损益：指对礼所作的减损和增加。】，乃知缘人情而制礼【缘：根据。人情：人世的情态，即社会情况。礼;在这里是指广义的“礼”，即各种规范人们行为的制度、条律。】，依人性而作仪【人性：人的本性，即下文所说“体安驾乘”、“目好五色”等各种自然欲念。仪：礼仪，指狭义的“礼”，即用以区别尊卑贵贱的各种礼节。】，其所由来尚矣【尚：久远。】。
我到大行礼官的官署，考察夏、商、周三代礼制增减的情况，才知道根据人之常情来制定礼数，依据人的本性来制定仪式，这种情况由来已久了。
【段意】：盛赞礼的功用，指出礼的来源。作者认为，在主宰万物、役使百姓的统治作用上，礼具有远非人力所及的巨大作用。并且认为，礼是夏、商、周三代先王根据社会情况和人的欲望，各自有所损益制定的。
人道经纬万端【人道：人所行之道，即人的各种社会活动。引申为各种社会现象。经纬：织物的纵线和横线。比喻各种事物纵横交错、纷繁复杂。】，规矩无所不贯【规矩：指礼法制度。】，诱进以仁义，束缚以刑罚，故德厚者位尊，禄重者宠荣，所以总一海内而整齐万民也。
为人之道千头万绪，规则礼法无处不在，用仁义来诱导人们上进，用刑罚来约束人们，所以道德高尚的人地位尊贵，俸禄丰厚的人备受尊宠，以此来统一四海而使民众步调一致。
人体安驾乘【人：统领以下五句，是整个复句的主语。安：安逸、舒适。形容词意动用法，以下“甘”字用法同此。】，为之金舆错衡以繁其饰【金舆：用金涂饰的车厢。舆，车厢。错衡：镶嵌着图案的车辕顶端的横木(车轭)。错，镶嵌。衡，车辕前端的横木，又叫“轭”。】；
人的身体乘车马感到舒适，就会在车身上装饰黄金，在横木上嵌错花纹，加上繁琐的装饰；
目好五色【五色：青、黄、赤、白、黑。这里泛指各种悦目的颜色。】，为之黼黻文章以表其能【黼黻(fufu)：用于装饰古代礼服的两种花纹。用白黑两线绣的斧状花纹叫“黼”，用黑青两线绣的两“己”相背花纹叫“黻”。文章：指文采。青赤二色交错叫做“文”，赤白二色交错叫做“章”。】；
眼睛喜欢看五彩缤纷的颜色，就会在服装上刺绣花纹和图案，使外表形态更美好；
耳乐钟磬，为之调谐八音以荡其心【八音：指金(钟镈)、石(石磬)、土(埙xun)、革(鼓)、丝(琴瑟)、木(柷敔，zhuyu，打击乐器)、匏(笙)、竹(箫管)等八类乐器所奏之音。这里泛指各种乐器的声音。】；
耳朵乐于听钟磐演奏的音乐，就会调和八种乐器的音律，来激荡内心的情感；
口甘五味【五味：辛、酸、咸、苦、甘等五种味道。这里泛指各种可口的味道。】，为之庶羞酸咸以致其美【庶羞：众多美味佳肴。羞，同“馐”。致：尽、极。】；情好珍善，为之琢磨圭璧以通其意【圭璧：两种玉质礼器，上尖下方者叫“圭”、圆形的叫“璧”。这里泛指各种玉质礼器。】。
口舌愿意品尝美味佳肴，就会调制出各种可口的滋味，来各尽其美；性情喜好珍贵美好之物，就会雕琢打磨精致的玉器，用来顺应自己的心意。
故大路越席【大路：即大辂，古代供天子乘坐的一种车，装饰质朴。越席：蒲草编织的坐席。】，皮弁布裳【皮弁：一种鹿皮制作的礼帽。布裳：麻布做的下衣(类似现代的裙子)。】，朱弦洞越【朱弦：指琴瑟上的红色丝弦。洞越：指瑟底开着小孔。瑟底叫“越”。瑟底有孔，则声音滞浊。】，大羹玄酒【大羹：不调五味的肉汁。玄酒：以水代酒的白水。盛于尊(樽)中祭献祖先，故又叫“玄尊”。】，所以防其淫侈【淫侈：过分奢侈。】，救其雕敝【雕敝：衰败。】。
因此天子的大辂车用蒲草做席子，鹿皮冠帽配布衣裳，红弦的琴瑟底部有孔洞，用清肉汤和淡水酒祭祀，这是因为要防止过于奢侈，改正刻意铺张的弊端。
是以君臣朝廷尊卑贵贱之序，下及黎庶车舆衣服宫室饮食嫁娶丧祭之分【分：指各种区别。对百姓(黎庶)来说，有长幼、亲疏、男女的区别;至于车乘、衣服、宫室、饮食、嫁娶、丧祭等，则有多寡、服色、仪式等等区别以求与使用者的身分相符合。】，事有宜适，物有节文【“事有宜适”二句：意思是说，做事要考虑是否适合自己的身分，用物也要注意它的数量和装饰等表示地位的标志是否与身分相符合。】。
因此上至君臣朝廷尊卑贵贱的秩序，下至平民百姓的车马、服饰、起居、饮食、嫁娶、丧祭等，都有严格的等级区分，凡事都有适当的标准，万物都有节度。
仲尼曰：“禘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观之矣【仲尼曰：语见《论语·八佾》第十章。禘：王者祭天祀祖的隆重典礼，其祭祀对象的先后得依照尊卑顺序。鲁国是周公的封地，以其功大被周成王特许可以举用天子礼乐。灌：举行禘礼时，第一次献酒祭祀太祖的礼节名称。鲁文公二年举行禘祭时，将鲁僖公的神主排在鲁闵公的前头。鲁闵公为君时，僖公为臣，并且闵公是僖公的哥哥。因此，孔子认为鲁文公不按尊卑长幼的等级办事，是破坏了礼的做法，所以他说：“这次禘祭在举行灌礼之后，以下的礼节我就不愿再看它了。”】。”
孔子说：“鲁国举行的天子禘祭之礼，从以酒灌地后，我就不想看下去了。”
【段意】：简述礼仪的缘起。首先论述“缘人情而制礼”。社会现象如经纬交错一样纷繁复杂，只有规矩(礼制)才能贯通一切。例如用仁义来诱导人们进取向善、用刑罚来防止人们犯罪作乱，所以使德义深厚的人地位崇高、俸禄优厚的人荣耀。仁义和刑罚都属于礼制的范畴。礼具有这种惩恶劝善的作用，因此可以用来统一天下并使天下臣民的行为符合统一的道德标准。这是制礼的根本目的。其次论述“依人性而作仪”。对各种物质享受的追求是人的自然本性，这种自然本性如果得不到控制，势必导致奢侈淫靡的风气甚至使国家衰败。能够控制人性自由发展的就是礼仪，因为按照礼仪的规定，天子祀天时坐的大辂，坐席也只是蒲草编的，头戴鹿皮帽子，身穿白色麻布;天子祭祀宗庙的时候，演奏所用的只有琴瑟而且还使它底部开孔，祭奠所用的只是不调五味的“大羹”和白水代酒的“玄酒”。因此，防止淫侈、挽救衰败，也是礼仪重要的作用。最后，强调礼仪的核心内容是区别尊卑贵贱等一系列等级关系。不仅朝廷上的上下左右位次可以区别出人们的尊卑贵贱，而且车驾的数量、衣服的质料和颜色、宫室的大小和数量等各种事物都有与人的身分地位是否相符的等级问题。礼的作用就在于使各种事物都要符合人的尊卑贵贱的地位。
周衰，礼废乐坏，大小相逾，管仲之家，兼备三归【三归：说法各异，主要有〈1〉管仲有三处府第，〈2〉娶三姓女为妻，〈3〉筑三归之台，〈4〉采邑之名，〈5〉藏币之所。以第一说为长。】。
周朝衰落以后，礼仪荒废了，乐舞失传了，各等级相互僭越，以至管仲家中娶三姓妇女为妻。
循法守正者见侮于世，奢溢僭差者谓之显荣【奢溢僭差：奢侈过分、僭越等级。】。
遵循法规、坚守正道的人被欺侮，奢侈淫乱、僭越等级被视为显贵荣耀。
自子夏，门人之高弟也，犹云“出见纷华盛丽而说【说：同“悦”。】，入闻夫子之道而乐，二者心战【二者心战：指追求纷华盛丽与乐闻夫子之道两种思想在内心深处作斗争。】，未能自决”，而况中庸以下，渐渍于失教，被服于成俗乎【渐渍于失教，被服于成俗：受到失去教化的环境的感染，处在那种(礼废乐坏)已成风俗的社会环境之中。渐(jian)渍，浸润，引申为感染的意思;被服，以被服之在身喻亲身感受，引申为居处其中。】？
像子夏这样的孔门高徒尚且说“出门看见纷繁华丽之物而感到喜悦，回来听到老师讲授大道而感到快乐，这两种令人高兴之事在内心斗争，不能决定取舍”，何况那些资质中等以下的人，逐渐失去教化，长期被世俗所浸染呢？
孔子曰“必也正名”【必也正名：语出《论语》卷十三《子路》第三章。“子路曰：‘卫君待子而为政，子将奚先？’子曰：‘必也正名乎!’”孔子的意思是，必须用端正等级名分的手段来约束卫国君臣父子之间混乱的伦理关系。】，于卫所居不合【于卫所居不合：指孔子四次进出于卫国，都因为卫灵公不遵从礼道而愤然离去的故事。不合，指卫灵公好色好战，与孔子所主张的仁义礼让之道不合。】。
孔子说“一定要辨正名分”，他在卫国居住时看到了许多不合礼法的事。
仲尼没后，受业之徒沉湮而不举，或适齐、楚，或入河、海【或适齐、楚，或人河、海：据《论语》卷九《微子》第九章记载，鲁哀公时，礼崩乐坏，鲁国乐师(皆孔子受业之徒)四处逃散，太师挚到了齐国、亚饭乐师干到了楚国、鼓师方叔隐居黄河之滨、少师阳和击磬的襄入居海边。，岂不痛哉！
孔子死后，那些受业门人湮没在世俗中而不能振作，有的人前往齐国、楚国，有的人迁居黄河、东海之滨，怎么能不令人痛心呢！
【段意】：介绍春秋时期“礼废乐坏”的情况，意在以历史的教训说明实行“礼”治的必要性和重要性。文章指出，像孔子那样遵循法制坚守正道的人反而不为世人所容，而如管仲那样僭越等级穷奢极欲的人却占据显耀的高位。这样一来，即使像孔子的得意门徒子夏那样的人也感到难以自守其志，至于一般的人当然就更难坚定志向了。因此孔子认为治乱世就必须“正名”。
至秦有天下，悉内六国礼仪【内：同“纳”。】，采择其善，虽不合圣制，其尊君抑臣，朝廷济济【济济：威仪堂堂貌。】，依古以来。
到秦始皇统一天下以后，全部接纳了东方六国的礼仪，选择其中好的方面加以采纳，虽然不合于古代圣王的制度，却尊崇君主、抑制臣僚，朝廷上下井然有序，依照了古代沿袭下来的礼仪。
至于高祖，光有四海【光：通“广”。】，叔孙通颇有所增益减损【叔孙通颇有所增益减损：叔孙通(对秦朝礼仪)略有损益增减。叔孙通，历仕秦汉两朝为博士，入汉以后，曾参酌古礼、损益秦制为汉高祖拟订汉朝礼仪，后官至太常。颇，略微。】，大抵皆袭秦故。
到了汉高祖时期，光复四海，叔孙通对礼仪稍加增加或删减，大体上都是沿袭的秦朝原有的礼制。
自天子称号下至佐僚及宫室官名，少所变改。
从天子的称号到左右辅佐的官僚以及宫室和官职的名称，很少有改变的地方。
孝文即位，有司议欲定仪礼。孝文好道家之学，以为繁礼饰貌，无益于治，躬化谓何耳【躬化谓何耳：(君臣)都能以身为教，别人还能说什么呢。“躬化”，以自己的行为作为教育别人的榜样。《史记·孝文本纪》载，汉文帝倡导节俭，自己常穿黑色粗丝绨衣，命令最受他宠爱的慎夫人也只能穿短裙，并且房间里的帏帐不得有刺绣装饰;为自己建造陵墓时，命令借山势为坟藏，不得另起坟冢，只用瓦器作为随葬品，不得用金银铜锡为饰。】，故罢去之。
孝文帝即位以后，有关部门商议要重新制定礼仪，那时孝文帝喜好道家无为学说，认为用繁琐的礼仪只能粉饰外表，对治理天下没有帮助，通过身体力行来教化别人有什么意义呢！因此废止了这件事。
孝景时，御史大夫晁错明于世务刑名【世务刑名：治理国家的专务和黄老刑名之术。刑名，即刑名之学，战国时法家的一派，主张循名责实以强化君臣关系，此派以黄帝、老子为宗，故世称“黄老刑名之学”。】，数干谏孝景曰：
孝景帝时期，御史大夫晁错精通谋身治世之术和刑法名实之学，多次求见景帝进谏说：
“诸侯藩辅，臣子一例，古今之制也。今大国专治异政【专治异政：专有制订不同于中央政令的行政措施的政治权力。】，不禀京师，恐不可传后。”
“诸侯王是天子屏障和辅助，与臣僚同列于朝廷，这是从古到今通用的制度。现在大的诸侯国割据一方，施行与朝廷相异的政策，不到京城汇报情况，恐怕不能再让这些封国继续传给诸侯王的后代了。”
孝景用其计，而六国畔逆【六国畔逆：景帝时，吴、楚、赵、胶西、济南、菑川、胶东等七王拥兵反汉。“六”为“七”之误;畔通“叛”。】，以错首名，天子诛错以解难。事在袁盎语中【事在袁盎语中：《袁盎传》仅载袁盎上解七国叛逆之策，未言及诛晁错事。袁盎上书言诛晁错之事载《吴王濞传》，故此处谓“事在袁盎语中”而不谓在其“传”中。】。
孝景帝采纳了他的计策，六个诸侯国反叛了朝廷，把诛杀晁错放在起兵理由的第一条，皇帝杀死了晁错来解除危难。这件事记载在《袁盎晁错列传》里。
是后官者养交安禄而已【养交安禄：拉拢关系(“养交”)以保全禄位。按：汉景帝弃礼而用刑名之术，招致七国叛逆之祸;朝臣以晁错被诛为鉴戒，不再关心国事。作者意在通过对比，说明制定礼仪以达到“尊君抑臣”维护封建集权制度的必要性和重要性。】，莫敢复议。
从此以后，做官的人只热衷于培养交情、安享俸禄罢了，不敢再议论礼制了。
【段意】：介绍秦至汉高、文、景时代，“礼”的沿革损益情况。其主要内容是：秦王朝有选择地采用六国礼仪，起到了尊君抑臣巩固中央集权制度的作用;汉高祖沿袭秦礼，稍有更改;汉文帝崇尚道家之学，认为礼仪繁文缛节糜费钱财，主张俭朴并以身为教，故弃礼而不用;汉景帝采用晁错刑名之术以削弱诸侯，结果诸侯反叛、百官苟安于禄位，其弊在于不用“礼”以正尊卑贵贱之名分。
今上即位【今上：当今皇上，此处指汉武帝。】，招致儒术之士，令共定仪，十馀年不就。
当今皇上即位以后，招揽通晓儒学的士人，命令他们共同制定礼仪，十多年也没有做成。
或言古者太平，万民和喜，瑞应辨至【瑞应辨至：祥瑞的征兆分别出现。“辨”，别也。《正义》云“辨，音遍”，以“遍”释“辨”亦通。】，乃采风俗，定制作。
有的人说，古时候天下太平，万民和睦安乐，祥瑞应验之事层出不穷，于是采集各地风情民俗，制定礼仪。
上闻之，制诏御史曰【制诏御史：指(今上)亲自下命令给御史，即诏令于御史。《秦始皇本纪》云“命为制，令为诏。”】：“盖受命而王，各有所由兴，殊路而同归，谓因民而作，追俗为制也。
皇上听到这些话，诏令御史大夫说：“大凡接受天命而称王的人，各自都有兴起的原因，走的是不同的道路，结果却是一样的，是因为顺应民众的实际情况来制定礼仪，遵循民众的风俗习惯来建立制度。
议者咸称太古【咸称太古：全都称道远古。称，称道、赞赏;太古，远古、上古。此句针对“或言古者太平，万民和喜，瑞应辨至”而发。】，百姓何望？汉亦一家之事，典法不传，谓子孙何？
议论的人都说礼仪制度太久远了，今天的百姓还能看到什么呢？汉朝也是刘氏一家的事业，如果典章法令不能流传下去，又能对子孙后代说些什么呢？
化隆者闳博，治浅者褊狭，可不勉与【化隆者闳博三句：(今后继位的子孙们)崇尚教化的将对臣下博施恩泽而过于宽洪，而治国之术浅薄的将对臣下过于偏激狭隘(而滥施淫威)，怎能不(给他们留下礼仪制度)予以劝勉呢!】！”
教化深远崇高的，对后世的影响也恢宏广博；治民目光浅薄的，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也偏颇狭隘，怎么能不以此自勉呢！”
乃以太初之元改正朔【改正朔：指改订历法。汉初承秦制，以夏历十月为岁首，汉武帝改订历法(即“太初历”)之后，改以夏历正月为岁首。一年之始谓“正”，一月之始谓“朔”。古时朝代易姓，为表示“奉天承运”，新建王朝重定正、朔也叫“改正朔”。】，易服色，封太山【封太山：古代帝王在泰山筑坛祭天的仪式叫“封”，亦叫“封泰山”。太同“泰”。】，定宗庙百官之仪，以为典常，垂之于后云。
于是从太初元年起，改定历法，变更服饰颜色，在泰山举行封禅大典，确定宗庙祭祀和百官朝贺的礼仪，以此作为朝廷常用的典章制度，流传给后人作为典范。
【段意】：介绍汉武帝制定礼仪垂范后世。本段内容的梗概是：汉武帝即位之初就诏令众儒士议订汉朝礼仪，但议而不决达十余年之久。议而不决的主要分歧是：有人一味称赏古制、主张采用古礼;但汉武帝反对“咸称太古”，主张汉朝应有自己的典法并让这种典法垂范于后世。汉武帝太初元年，改订历法、改换服色、封祭泰山、确定宗庙祭祀和百官朝拜时的各种礼仪，并把这些礼仪定为国家典则流传后世。 (以上可视为《礼书》序文。序文概括介绍了礼的缘起及其功用。)
礼由人起。人生有欲，欲而不得则不能无忿，忿而无度量则争，争则乱。
礼制因人而产生。人们生来就有欲望，有欲望却得不到满足就不可能没有怨恨，怨恨毫无限度时就会引发争斗，有争斗就产生祸乱。
先王恶其乱，故制礼义以养人之欲，
古代圣王讨厌这种混乱的局面，所以制定礼仪道义来滋养人的欲望，满足人的需求，
给人之求，使欲不穷于物，物不屈于欲【欲不穷于物二句：欲望不会使物质穷尽，物质不会比欲望短少。穷，用作使动;屈音que，缺少。两句同义，互文以见义。】，二者相待而长，是礼之所起也。故礼者，养也。
使欲望不会因为物质不足而受到限制，物质也不会因为欲望的增长而显得匮乏，两者相互协调而能长久，这就是礼制产生的原因。因此礼仪就是一种调养之法。
【段意】：论述先王制礼是为了调节人们欲望以防止社会动乱。作者指出，乱起于争、争起于不足、不足由于欲望无度。怎样才能使人们的欲望有“度”而不争呢?这就是“制礼义以养人之欲”。因为礼的核心内容是严格区别尊卑贵贱的等级，等级不同，则占有物质财富的多少以及满足各种欲望的享受方式也有区别。可见，礼使人们得到各自应当得到的东西，这就是“礼者，养也”的涵义。礼的调节作用使人的欲望受到制约，也就“使欲不穷于物，物不屈于欲”，这样就避免了“争”，防止了“乱”。
稻粱五味，所以养口也；椒兰芬茝【茝(chai)：香草名。】，所以养鼻也；
稻米、高粱、五味食品，是用来调养口舌之欲的；香料、鲜花、芳草，是用来调养嗅觉之欲的；
钟鼓管弦，所以养耳也；刻镂文章，所以养目也；疏房床笫几席【疏房：窗户通明的房间。疏，窗户。床笫(zi)：即床铺。第，竹编的卧具，犹现代所称的“床笆子”，置于床上以便于躺卧。几(ji)席：几案和坐席。】，所以养体也。故礼者，养也。
钟鼓、管弦演奏的音乐，是用来调养听觉之欲的；精雕细食品，是用来调养口舌之欲的；精雕细刻的花纹，是用来调养视觉之欲的；宽敞的房间和床榻、几案、坐席，是用来调养身体之欲的：所以礼仪就是一种调养之法。
君子既得其养，又好其辨也【辨：区别。这里指各种等级。】。所谓辨者，贵贱有等，长少有差，贫富轻重皆有称也【称(chen)：相符、适合。】。
君子的欲望已经得到了调养，又愿意受礼仪区别的制约。所谓区别，是指高贵的人和低贱的人要讲等级，年长的人和年幼的人要有差别，贫穷的人、富有的人、卑贱的人、尊贵的人都有与身分相称的待遇。
故天子大路越席，所以养体也；侧载臭茝【臭(xiu)：气味。这里指香味。】，所以养鼻也；
所以天子乘大辂车用蒲草做席子，用来调养身体之欲的；车子两侧摆放香草，用来调养嗅觉之欲；
前有错衡【错衡：见前注。】，所以养目也；和鸾之声【和鸾：装置在车上的两种铃，置于车辕(套在马颈上的曲木)的叫“鸾”，置于车轼(车厢前面的扶手)的叫“和”。】，步中武象【步：指车马缓行。中：指节拍相合。武象：武，指周武王时音乐;象，指周武王时的舞蹈。】，骤中韶濩【骤：指车马疾行。韶濩：韶，舜时的音乐;濩，汤时的音乐。以上三句的意思是：天子乘坐的大辂缓行时，鸾铃和鸣之声应和着《武》乐与《象》舞的节奏;疾行时，则鸾铃和鸣之声应和着《韶》乐与《濩》乐的节奏。】，所以养耳也；
车子前面有嵌错花纹的横木，用来调养视觉之欲；和铃与鸾铃的声响，慢走时与《武》《象》的节奏相符，快走时与《韶》《濩》的节奏相符，用来调养听觉之欲；
龙旗九斿【龙旗九斿(liu)：龙旗上装饰着九条飘带。斿，同“旒”。】，所以养信也；寝兕持虎【寝兕持虎：伏着身子的犀牛和蹲着的老虎。兕，雌性犀牛;持，通“跱”(zhi)，蹲着。兕、虎都是大辂左右车轮上的装饰。】，鲛韅弥龙【鲛韅：用鲨鱼皮制作的马腹带。鲛，鲨鱼;韅(xian)，护马腹的皮带。弥龙：在车轭上画着龙。弥，通“弭”(mi)，弭是节制的意思，代指节制车速的车轭。】，所以养威也。
龙旗的边缘装饰有九旒，用来培养天子诚信之心；车轮装饰着伏卧犀牛的形状，伏轼上装饰有虎皮，马肚带以鲨鱼皮制成，车轭雕刻成龙的样子，用来培养天子威严之气。
故大路之马，必信至教顺【信至教顺：指马非常驯顺听从指挥。】，然后乘之，所以养安也。
所以大辂车的马匹，一定驯化到温顺的程度，然后才可以驾驭它，用来保证天子人身安全。
孰知夫士出死要节之所以养生也【出死：出入死地，犹今语“出生入死”。要节：邀取名节。要，同“邀”，追求。】，孰知夫轻费用之所以养财也【轻费用：犹言少费用。不为自己的物质享受随便耗费钱财。】，孰知夫恭敬辞让之所以养安也，孰知夫礼义文理之所以养情也。
谁能知道人们出生入死追求名节正是为了保养身体呢？哪个知道人轻视费用就是为了聚集财富呢？哪个知道恭敬辞让就是为了保证平安呢？谁知道学习礼仪、仁义、文章、道理正是为了调养性情呢？
【段意】：论述君子注重等级差别和追求情性的满足。小人只追求物质享受，而君子还特别看重等级的差别，讲究一个人所享受的东西要跟他的地位身分相称。例如大辂这种车驾，不仅可以满足耳目享受的欲望，而且能够表明天子的身分和显示天子的威严。这样的车驾，自然只有天子才配乘坐。君子所追求的情性的满足，是为一般人所不能理解的。例如士君子舍生取义，建立名节，正是为了使自己的生命永存;士君子不轻易耗费财物，正是为了积聚财物;士君子对人恭敬谦让，正是为了养体安身;士君子讲求礼义文理，正是为了颐养性情。这是以君子高尚的追求来强调礼义区别贵贱尊卑的实际意义。
人苟生之为见【苟：如果。生之为见：以保全生命为最高的见解。犹言贪生怕死。以下三句的结构同此。】，若者必死【若：如此，这样。】，苟利之为见，若者必害；
人以苟且偷生为目的，就必定死亡；以苟且获利为追求，就必定受害；
怠惰之为安，若者必危；情胜之为安【情胜：纵情与争胜。按，以上几句过于简略，它们的大意是：一个人如果贪生怕死，这样必定走向死路;如果唯利是图，这样必遭祸殃;如果苟且偷安，这样必遇危难;如果以纵欲逞强为乐，这样必遭灭亡。】，若者必灭。
以懒惰懈怠为安逸，就必定危险；以冲动固执为安分，就必定毁灭。
故圣人一之于礼义【一之于礼义：使它们(礼义和情性)统一到礼义上来。一，统一，使动用法。】，则两得之矣【两得之：同时得到了它们(礼义和情性)。】，一之于情性【情性：犹天性。指贪生、图利、享乐等各种欲望是人的自然本性。礼义是用以节制人的欲望自由发展的，所以“礼义”与“情性”相对。但是，如果在礼义的规范下，不仅坚持了礼义的原则，同时也能满足人的自然欲望。所以有“两得之”和“两失之”之说。】，则两失之矣。故儒者将使人两得之者也，墨者将使人两失之者也。是儒墨之分【是：这，代词。分：分野、区别。】。
所以圣人用礼仪和道义来规范一切，那么趋利避害两方面就都得到了；若一概任情尽性，那么两方面就都会失掉。所以儒家要使人两方面都得到，墨家要使人两方面都失掉。这就是儒、墨两家的区别。
【段意】：论述是否坚持用礼义治国使民是儒墨两家的根本区别，从而强调礼义的合理性。因为墨家反对儒家的“强兵”而主张“非攻”、反对儒家的“厚葬”而主张“节用”、反对儒家的“乐教”而主张“非乐”，所以作者站在儒家的立场上，指责墨家是“生之为见”(贪生怕死)、“利之为见”(唯利是图)、“怠惰之为安”(苟且偷安)、“情胜之为安”(恣情纵欲)。在作者看来，墨家是放弃礼义而主张纵欲，这是损国害民的错误理论。因此认为，只有坚持用礼义治国使民，才是利国利民的正确主张。 (以上为《礼书》的第二部分。这一部分主要论述了礼制具有“止乱”和“养情”的作用。这是从治民需要礼义这个角度来阐述实行礼治的合理性。)
治辨之极也【治辨：治国家辨名分。极：最高准则。本句同以下三句的主语都是“礼”，承文意省略。】，强固之本也，威行之道也，功名之总也【功名：指建立功业、显扬名声。总：总纲。】。
礼是圣人治理天下的最高准则，国家强盛巩固的根本方式，君主威严顺利施行的最佳途径，人们成就功业声名的总体纲要。
王公由之【王公：天子和诸侯。这里偏指天子。由：遵循。】，所以一天下，臣诸侯也【臣：使动用法。】；弗由之，所以捐社稷也【捐：舍弃、丧失。】。
王公遵循礼治，就可以凭借它统一天下，使诸侯臣服；不遵循礼治，就会失掉国家。
故坚革利兵不足以为胜，高城深池不足以为固，严令繁刑不足以为威。由其道则行，不由其道则废。所以坚硬的铠甲和锋利的兵器不能保证取得胜利，高耸的城墙和深深的护城河不能保证防守坚固，严苛的法令和繁杂的刑罚不能保证树立权威。遵循这一道理就能通行无阻，不遵循这一道理就将失败。
楚人鲛革犀兕【鲛：见前注。】，所以为甲，坚如金石；宛之巨铁施【宛：今河南南阳，时为楚邑。巨铁：刚硬的铁。施：通“矢”，箭镞。一说指“矛”。】，钻如蜂虿【虿(chai)：蝎子一类的有毒动物。】，轻利剽遫【轻利：轻便利落。剽遫：轻捷迅速。遫，同“速”。】，卒如熛风【卒：通“猝”。突然。熛风：即飙风，暴风。】。
楚国人用鲨鱼皮、犀牛皮制作铠甲，坚硬得如同金属和石头；用宛城的大铁矛进攻，钻刺时就像蜜蜂和蝎子的尾巴一样，锋利而飘忽，士兵像暴风一样迅猛。
然而兵殆于垂涉【殆：危险。这里指失败。垂涉：其地不详。一作“垂沙”。】，唐昧死焉【唐昧：楚将名。】；庄蹻起【庄��：楚将。楚顷襄王命庄��西征滇池(今云南昆明)一带，被秦军截断归路，庄��便在滇地拥兵称王，故下文谓“庄��起，楚分而为四参”。】，楚分而为四参【分而为四参：即分而为四三，犹言“四分五裂”。】。是岂无坚革利兵哉？其所以统之者非其道故也。
然而楚国的军队兵败垂涉，大将唐昧死在了那里；庄蹻起兵，楚国分裂成四国。这难道是因为没有坚硬的铠甲、锋利的武器吗？是由于统治手段没有遵循礼治的缘故。
【段意】： 论述礼在巩固国家、播扬君威方面的作用，远远胜过坚甲利兵、高城深池和严刑峻法。开头四句从正面提出论点：礼是治理国家、辨正名分的最高准则，是强固国家的根本手段，是播扬君威的正确途径，是建功立业的总纲领。然后以楚亡于秦、商灭于周的典型事例来证明自己的论点。楚是战国时期的大国，兵革坚利，猛将众多，而且据有汝、颍、江、汉和邓林、方城这些固塞险阻。按理，楚完全具有与秦抗衡、统一天下的实力。楚的灭亡，最足以证明坚甲利兵、高城深池不足以作为强固国家的根本手段。商纣擅天子威权，为炮烙酷刑，滥杀无辜，企图以严刑峻法为巩固统治地位的主要手段。商的灭亡，最足以证明严刑峻法也不是强固国家的根本手段。两个亡国的历史教训，从反面证明了作者的论点。
汝、颍以为险，江、汉以为池【池：护城河。】，阻之以邓林【邓林：今湖北襄阳县南之凤林山。】，缘之以方城【缘：围绕。方城：一说是楚长城;一说是邑名，在今河南方城县东北。据杨伯峻《春秋左传注》：“凡今之桐柏、大别诸山，楚统名之曰方城。”按此句文意，当以杨说为妥。】。
楚国以汝水和颍水为天险，以长江和汉水为护城河，以邓林阻挡敌人，以长城为疆界。
然而秦师至鄢郢【鄢郢：二邑名。鄢在今湖北鄢陵县西南，郢在今湖北江陵县西北。二邑都曾为战国时楚的国都，故并举二邑以代楚都。一说鄢郢即鄀(ruo)，故城在今湖北宜城东南。】，举若振槁【举：攻拔。被动用法。振槁：摇动枯树枝叶。比喻非常顺利。】。是岂无固塞险阻哉？
然而秦国的军队到达了鄢、郢二都，发兵打仗就像摇动枯树那样容易。这难道是因为没有坚固的要塞和险要的阻隘吗？
其所以统之者非其道故也。纣剖比干，囚箕子，为炮格【炮格：即炮烙，古代一种酷刑。其法是用炭火烧热铜柱，强迫犯人爬行柱上，然后坠落火中烧死。】，刑杀无辜【刑：处以刑罚。名词用作动词。】，时臣下懔然【懔然：恐惧貌。】，莫必其命【莫：没有谁。否定性无定代词。必：保全。】。
是由于统治手段没有遵循礼治的缘故。商纣王剖了比干的心，囚禁了箕子，创制了炮烙的酷刑，用来杀害无辜的人，当时的臣民战战兢兢，没有一个人能确保自己的性命。
然而周师至，而令不行乎下，不能用其民【不能用其民：指他的老百姓都不愿为他效力。】。是岂令不严，刑不峻哉？其所以统之者非其道故也。
然而周国的军队一到，商纣王的命令在下面就无法通行了，他也无法驱使民众为其效力了。这难道是因为政令不严，刑罚不重吗？是由于统治没有礼治之道的缘故。
古者之兵，戈矛弓矢而已，然而敌国不待试而诎【敌国：与自己国力相当的国家。试：指动用武器。诎：通“屈”，归顺。】。
古代的兵器，不过是戈、矛、弓、箭这几种罢了，然而敌国却不等尝试使用时就屈服了。
城郭不集【城郭：内城墙(城)和外城墙(郭)。集：指垒砌、修筑。】，沟池不掘，固塞不树，机变不张【机变：弓弩上的发射器。】，然而国晏然不畏外而固者【晏然：安定貌。】，无他故焉，明道而均分之【明道而均分(fen)之：明示礼义使人民都能安分守己。道，指礼义，下文三个“道”字的意义同此;分，本分，用作使动词;之，指人民。】，时使而诚爱之【时使：适时使用民力。】，则下应之如景响【如景响：如影随形、如响应声。景，同“影”;响，回声。】。
城郭不需要集结兵力戍守，护城河不需要挖掘加深，坚固的要塞不需要增建，智谋权变不需要采用，然而国家却平安无事不畏惧外敌而且防守稳固，在这里没有其他缘故，只因为能明白礼义之道并且能公平地处理人际关系，按时令役使民众并且能真心地爱护他们，那么臣民就会像影子一样跟随他。
有不由命者，然后俟之以刑，则民知罪矣。故刑一人而天下服。
有不服从命令的人，然后再用刑罚对待他，那么民众就知道哪些是犯罪行为了。所以处罚一个人而能使天下的人都顺服。
罪人不尤其上【尤：怨恨。】，知罪之在己也。是故刑罚省而威行如流【威行如流：威令的执行如流水一样畅通。】，无他故焉，由其道故也。
犯罪的人不责怪官长，是因为他们知道错在自己。因此刑罚少而权威仍然像流水一样通达于臣下，在这里没有其他缘故，只因为是遵循礼治之道的缘故。
故由其道则行，不由其道则废。古者帝尧之治天下也，盖杀一人刑二人而天下治。
所以遵循这一道理就通行，不遵循这一道理就失败。古代帝王尧在治理天下时，大概只是杀了一个人，处罚了两个人，天下就安定太平了。
传曰“威厉而不试，刑措而不用【措：设置。】”。
书上说：“威严虽然猛厉但是不可轻易采用，刑罚虽然设置但是不可轻易施行。”
【段意】：继续论述礼在巩固国家、播扬君威方面的作用远远胜过坚甲利兵、高城深池和严刑峻法。与上一节文字相比较，本节是通过颂扬上古先王以礼治国的成就从正面来进行论述的。作者指出，上古时侯，虽然武器相当简陋，也没有高城深池等防御工事;但是，不惧外敌，国家强固而且人民太平安乐。作者认为，这是因为先王使人民知礼明道，并且真诚爱民、役使百姓恰当适时，设立刑罚也只是为了使民安守本分。因此，王命一出，天下响应，刑责一人而天下诚服。充分说明礼的威力，远远胜过坚甲利兵和严刑峻法。 (以上为《礼书》的第三部分。这一部分主要论述了礼制在治国安邦方面的作用胜过坚甲利兵和严刑峻法。这是从抵御外侮、安定内政都需要礼制这一角度来强调实行礼治的必要性。)
本篇介绍了礼仪制度的相关问题。崇尚礼乐是华夏民族有别于周边民族的显著特征，相传周公为礼乐的创制者。礼仪作为一种维系社会各阶层等级秩序的制度，在中华文明的发展进程中起到了相当重要的作用。春秋战国时期礼崩乐坏，孔子提出了恢复周礼的主张，并成为儒家思想的重要内容。汉武帝提倡儒术，受时代风尚的影响，司马迁将《礼书》列为八书之首。本篇大量引用先秦儒家典籍中的文字，司马迁在期间穿插议论，层层深入，反复强调礼仪对社会生活的重要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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