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12本纪·项羽本纪第七【2】
汉之元年四月【汉之元年:即公元前206年。刘邦在这一年二月称汉王。当时天下尚未统一,各国都有自己的纪元,因司马迁为汉臣,所以用汉之纪元。】,诸侯罢戏下【戏下:大将军旗帜之下。“戏”,通“麾”,将帅的大旗。一说:“戏”指戏水,“戏下”即戏水之下。】,各就国【就国:到自己的封国去。】。项王出之国【出:指出函谷关。】,使人徙义帝【徙义帝:此指让楚王心迁离彭城。】,曰:
汉元年(前206)四月,诸侯受封已毕,在大将军的旗帜下罢兵,分别前往各自的封国。项王出了函谷关,来到自己的封国,派人去让义帝迁都,说:
“古之帝者地方千里【地方千里:土地纵横各千里。“方”指土地面积,“方千里”即纵横各千里,这里是说地盘不很大。】,必居上游【上游:河川的上流,这里是指内地山僻地区。】。”乃使使徙义帝长沙郴县。趣义帝行,其群臣稍稍背叛之【稍稍:渐渐地。】,乃阴令衡山、临江王击杀之江中。
“古时候帝王拥有的土地是纵横各千里,而且一定要居住在河流的上游。”让使者把义帝迁徙到长沙郴(chēn,琛)县去。使者催促义帝起程,左右群臣渐渐叛离了他,项王于是秘密派衡山王、临江王把义帝截杀于大江之中。
韩王成无军功,项王不使之国,与俱至彭城,废以为侯,已又杀之【已:不久。】。臧荼之国,因逐韩广之辽东,广弗听,荼击杀广无终,并王其地。
韩王成没有军功,项王不让他到封国去,带他一起到了彭城,废为侯,不久又杀了他。臧荼到了封国,就驱逐韩广去辽东,韩广不听从,臧荼在无终杀了他,把他的土地并为己有。
田荣闻项羽徙齐王巿胶东,而立齐将田都为齐王,乃大怒,不肯遣齐王之胶东,因以齐反,迎击田都。田都走楚。齐王巿畏项王,乃亡之胶东就国。
田荣听说项羽改封齐王市到胶东,而立齐将田都为齐王,非常愤怒,不肯把齐王迁往胶东,就占据了齐地,起而反楚,迎头攻击田都。田都逃往楚国。齐王市害怕项王,偷偷向胶东逃去,奔赴封国。
田荣怒,追击杀之即墨。荣因自立为齐王,而西击杀济北王田安,并王三齐【三齐:指齐、胶东、济北三国,其地均属战国齐地。】。荣与彭越将军印【与:给。】,令反梁地。
田荣发怒,就追赶他,把他杀死在即墨。田荣于是自立为齐王,又向西进攻并杀死济北王田安,全部统治了三齐之地。田荣把将军印授给彭越,让他在梁地反楚。
陈馀阴使张同、夏说说齐王田荣曰:“项羽为天下宰【为天下宰:指主持天下的事,即分封诸侯的事。“宰”,主宰。】,不平。今尽王故王于丑地【丑地:坏地方,与下句“善地”相对。】,而王其群臣诸将善地,逐其故主,赵王乃北居代,馀以为不可。
陈余私下派张同、夏说(yuè,悦)劝齐王田荣说:“项羽主持天下事,不公道。现在把以前的诸侯王都封在坏地方,而把他自己的群臣诸将都封在好地方,驱逐了原来的君主赵王,让他往北徙居到代地,我认为这样是不合适的。
闻大王起兵,且不听不义【不听不义:不听从不义之命。】,愿大王资馀兵【资:助。】,请以击常山,。以复赵王,请以国为扦蔽【扦蔽:外卫,屏障。】。”
听说大王您已起兵反楚,而且不听从项羽的不义之命,希望大王您接济我一部分兵力,让我去攻打常山,恢复赵王原有的地盘。我愿用我们的国土给你们齐国作屏障。”
齐王许之,因遣兵之赵。陈余悉发三县兵,与齐并力击常山,大破之。张耳走归汉。陈余迎故赵王歇于代,反之赵【反之赵:使他(赵王歇)返回赵国。“反”,同“返”。】,赵王因立陈余为代王。
齐王答应了,就派兵赴赵。陈余发动三县全部兵力,跟齐军合力攻打常山,把常山王打得大败。张耳逃走去归附汉王。陈余从代地把原赵王歇接回赵国。赵王因此立陈余为代王。
是时,汉还定三秦【三秦:指雍、塞、翟三国,其地均在秦国地区。汉元年八月,刘邦用韩信计,自汉中经原路回关中,袭破雍王章邯。二年,塞王欣、翟王翳皆降汉。】。项羽闻汉王皆已并关中,且东,齐、赵叛之【齐、赵叛之:指田荣杀田都、田市、田安,并王三齐,和陈余破常山王,迎还赵王歇。】,大怒。乃以故吴令郑昌为韩王,以距汉。令萧公角等击彭越。彭越败萧公角等。
这时候,汉王率军顺原路返回关中,平定了三秦,项羽听说汉王已经兼并了关中,将要东进,齐国,赵国又都背叛了自己,非常生气。于是用以前的吴县令郑昌为韩王,抵挡汉军。命令萧公角等攻打彭越,彭越打败了萧公角等。
汉使张良徇韩,乃遗项王书曰:“汉王失职【失职:指失去应该得到的封职,即未能封为关中王。】,欲得关中,如约即止,不敢东。”
汉王派张良去夺取韩地,并送给项王一封信说:“汉王失去了做关中王的封职,所以想要得到关中,若能遵循以前的约定,就立即停下来,不改再向东进。”
又以齐、梁反书遗项王曰【齐、梁:《会注考证》以为“齐、赵”之误。】:“齐欲与赵并灭楚。”楚以此故无西意。而北击齐。
又把齐、梁二地的反叛书送给项王,说:“齐国想要跟赵国一起灭掉楚国。”楚军因此就放弃了西进的打算,向北去攻打齐国了。
征兵九江王布。布称疾不往【称疾:托言有病。】,使将将数千人行。项王由此怨布也,汉之二年冬,项羽遂北至城阳,田荣亦将兵会战。田荣不胜,走至平原,平原民杀之。
项王向九江王黥布征调部队。黥布推托有病,不肯亲自去,只派部将率领几千人前往。项王因此怨恨黥布。汉二年冬天,项羽向北到达城阳,田荣也带领部队来与项羽决战。田荣没有打胜,逃到平原,平原的百姓把他杀了。
遂北烧夷【烧夷:烧平。】齐城郭。皆阬田荣降卒,系虏其老弱妇女【系虏:俘虏。“系”,用绳索捆绑。】。徇齐至北海,多所残灭。
项羽于是北进,烧平了齐国的城市房屋,全部活埋了田荣手下投降的士兵,掳掠了齐国的老弱妇女。项羽夺取齐地直到北海,杀死了许多人,毁灭了许多地方。
齐人相聚而叛之。于是田荣弟田横收齐亡卒得数万人,反城阳。项王因留,连战未能下。
齐国人聚集起来,一起造项羽的反。这时候,田荣的弟弟田横收集了齐军逃散的士卒共有几万人,在城阳反击楚军。项王因此而停下来,但一连打了几仗都没打下。
春,汉王部五诸侯兵【部:《集解》引徐广曰:“一作‘勒’。王伯祥《史记选》:“按《史记·高祖纪》及《汉书·高祖纪》、《项籍传》俱作劫,该是对的。部是部勒,劫却是强制,其为率领则同。其实‘劫’乃事实,‘部’则体面化。”五诸侯:其所指历来众说纷纭,颜师古以为是常山、河南、韩、魏、殷五国,今多以此说为近是。】,凡五十六万人,东伐楚。
这一年春天,汉王率领五个诸侯国的兵马,共五十六万人,向东进兵讨伐楚国。
项王闻之,即令诸将击齐,而自以精兵三万人南从鲁出胡陵。四月,汉皆已入彭城,收其货宝美人,日置酒高会。
项王听到这个消息,就命令诸将攻打齐国,他自己又率领精兵三万人向南从鲁县穿过胡陵。四月,汉军已全部进入彭城,掳掠那里的财宝、美人,每天摆酒席大会宾客。
项王乃西从萧,晨击汉军而东,至彭城,日中,大破汉军。汉军皆走,相随【相随:一个接着一个地。】入殽、泗水,杀汉卒十余万人。
项王引兵西行奔向萧县,从早晨开始,一边攻打汉军,一边向东推进,打到彭城,已是中午时分,把汉军打得大败。汉军四处逃散,前后相随掉进穀水、泗水,楚军杀了汉兵卒十多万人。
汉卒皆南走山,楚又追击至灵壁东睢水上。汉军却,为楚所挤,多杀【多杀:好多人被杀。】,汉卒十余万人皆入睢水,睢水为之不流。围汉王三帀【三币(zā,咂):三层。“币”同“匝”,即环绕一周。】。
汉兵向南逃入山地,楚军又追击到灵壁东面的睢水边上。汉军后退,由于楚军的逼挤,很多人被伤杀,汉军士卒十余万人都掉进睢水,睢水因被堵塞都不向前流动了。楚军把汉王里外围了三层。
于是大风从西北而起,折木发屋【木:树。发:掀起。】,扬沙石,窈冥昼晦【窈(yǎo,杳)冥:昏暗的样子。昼晦:意思是白天如同夜晚。“晦”,天黑,晚上。】,逢迎楚军【逢迎:迎着,指风沙迎面而吹。】。
正在这个时候,狂风从西北方向刮起,摧折树木,掀毁房舍,飞沙走石,刮得天昏地暗,白天变成了黑夜,向着楚军迎面扑来。
楚军大乱,坏散【坏散:崩溃。】,而汉王乃得与数十骑遁去【遁去:逃离。】。欲过沛,收家室而西;楚亦使人追之沛,取汉王家;家皆亡,不与汉王相见。
楚军大乱,队阵崩溃,这样,汉王才得以带领几十名骑兵慌忙逃离战场。汉王原打算从沛县经过,接取家眷向西逃,楚军也派人追到沛县,去抓汉王的家眷;但汉王家眷已经逃散,没有跟汉王见面。
汉王道逢得孝惠、鲁元,乃载行。楚骑追汉王,汉王急,推堕孝惠、鲁元车下,滕公常下收载之。如是者三。
汉王在路上遇见了孝惠帝和鲁元公主,就把他们带上车,一块儿西逃。楚军骑兵追赶汉王,汉王感到情况危急,就把孝惠帝、鲁元公主、推落车下,滕公夏侯婴每次都下车把他俩重新扶上车,这样推下扶上有好几次。
曰:“虽急不可以驱【驱:赶马。】,奈何弃之?”于是遂得脱。求太公、吕后不相遇。
滕公对汉王说:“虽然情况危急,马也不能赶得再快,可是怎么能把他们扔掉呢?”就这样,姐弟俩才得以脱险。汉王等人到处寻找太公、吕后,没有找见。
审食其从太公、吕后间行,求汉王,反遇楚军。楚军遂与归,报项王,项王常置军中【常置军中:经常扣留在军营中,为的是当做人质。】。
审食其(yìjī,异基),跟随着太公、吕后抄小路走,也在寻找汉王,却偏偏碰上了楚军。楚军就带着他们回来,向项王报告。项王一直把他们留置在军中当作人质。
是时吕后兄周吕侯为汉将兵居下邑,汉王间往从之,稍稍收其士卒。至荥阳,诸败军皆会【会:会合,会聚。】,萧何亦发关中老弱未傅悉诣荥阳【未傅:指未曾载入名册不符合兵役年龄的人。诣:往。】,复大振。
这时候,吕后的哥哥周吕侯为汉王带兵驻守下邑,汉王顺小路去投奔他,渐渐地收集汉军士卒。到荥阳时,各路败军都已会集在这里,萧何也把关中没有载入兵役名册的老弱人丁全部都带到荥阳,汉军重又大振。
楚起于彭城,常乘胜逐北【北:指败逃之敌。】,与汉战荥阳南京、索间,汉败楚,楚以故不能过荥阳而西。
楚军从彭城出发,一路上经常借着胜利的威势追击败逃的汉兵。可是在荥阳南面的京邑、索邑之间与汉军打了一仗,汉军打败了楚军,楚军因此不能越过荥阳向西推进。
项王之救彭城,追汉王至荥阳,田横亦得收齐,立田荣子广为齐王。汉王之败彭城,诸侯皆复与楚而背汉【与:归附。】。汉军荥阳,筑甬道属之河【属之河:意思是把荥阳和黄河南岸连接起来。“属”,连接。】,以取敖仓粟。
项王去援救彭城,追赶汉王到荥阳,这时田横也得以恢复了齐地,立田荣的儿子田广为齐王。汉王在彭城失败的时候,诸侯又都归附楚而背叛了汉。汉王驻扎在荥阳,筑起两边有墙的甬道,和黄河南岸相连接,用以取得敖仓的粮食。
汉之三年,项王数侵夺汉甬道,汉王食乏,恐,请和,割荥阳以西为汉。
汉三年(前204),项王多次侵夺汉王的甬道,汉王粮食匮乏,心里恐慌,请求讲和,条件是把荥阳以西的地盘划归汉王。
项王欲听之。历阳侯范增曰:“汉易与耳【易与:容易对付。】,今释弗取【释:放,指放走汉军。】,后必悔之。”项王乃与范增急围荥阳。
项王打算接受这个条件。历阳侯范增说:“汉军容易对付了,如果现在把它放走而不征服它,以后一定会后悔的!”项王和范增立即包围了荥阳。
汉王患之,乃用陈平计间项王【间:离间,指离间项王与范增的关系。】。项王使者来,为太牢具【太牢具:指极丰盛的筵席。古代祭祀或宴会,牛、羊、豕三者齐备叫太牢。“具”,饭食,酒肴。】,举欲进之。见使者,详惊愕曰【详:通“佯”假装。】:“吾以为亚父使者,乃反项王使者。”更持去,以恶食食项王使者【恶食:粗劣的饭食。食(sì寺)项王使者:给项王使者吃。】。
汉王很担心,就用陈平的计策离间项王。项王的使者来了,汉王让人准备了特别丰盛的酒筵,端过来刚要进献,一见使者又装作惊愕的样子说道:“我们以为是亚父的使者,没想到却是项王的使者。”把酒筵重又撤回,拿来粗劣的饭食给项王使者吃。
使者归报项王,项王乃疑范增与汉有私,稍夺之权。范增大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为之。愿赐骸骨归卒伍【赐骸骨:意思是乞身告老。古人把做官看作委身于君,年老要求退休叫做乞骸骨。归卒伍:意思是回乡为民。古时户籍以五户为伍,三百家为卒。“卒伍”,指乡里。】。”
使者回去向项王报告,项王竟真的怀疑范增和汉王有私情,渐渐地把他的权力剥夺了。范增非常气愤,说:“天下事大局已定,君王您自己看着办吧。希望您把这把老骨头赐还给我,让我回乡为民吧。”
项王许之。行未至彭城,疽发背而死【疽:毒疮。】。
项王答应了他的请求。范增启程走了,还没走到彭城,由于背上毒疮发作而身亡。
汉将纪信说汉王曰:“事已急矣,请为王诳楚为王【为王:替您。诳楚:诓骗楚军。“诳”,同“诓”。为王:装扮成您(汉王)。】,王可以间出。”于是汉王夜出女子荥阳东门被甲二千人【出:使……出,放出。】,楚兵四面击之。
汉将纪信给汉王出主意说:“形势危急,请让我假扮成大王去替您诓骗楚兵,您可以趁机逃走。”于是汉王趁夜从荥阳东门放出二千名身披铠甲的女子,楚兵立即从四面围打上去。
纪信乘黄屋车【黄屋车,以黄缯为车盖里子的车,为天子所乘。】,傅左纛【傅:附着,这里有插的意思。纛(dào盗):用毛羽做的类似旗子的装饰物,插于车衡之左。】,曰:“城中食尽,汉王降。”楚军皆呼万岁。
纪信乘坐着天子所乘的黄屋车,车辕横木左方插着有毛羽装饰的旗帜,说:城中粮食已经吃光了,汉王投降。”楚军一起欢呼万岁。
汉王亦与数十骑从城西门出,走成皋。项王见纪信,问:“汉王安在?”信曰:“汉王已出矣。”项王烧杀纪信。
汉王这时也带着几十名骑兵从城的西门逃出,逃到成皋。项王见到纪信,问道:“汉王在哪儿?”纪信说:“汉王已经出城。”项王把纪信烧死了。
汉王使御史大夫周苛、枞公、魏豹守荥阳。周苛、枞公谋曰:“反国之王【反国之王:意思是反叛过的国家的王,魏豹最初被项羽封为西魏王,后降汉,又叛汉,汉二年八月,韩信破魏,虏豹,刘邦赦免了他。】,难与守城。”乃共杀魏豹。
汉王派御史大夫周苛、枞(cōng,聪)公、魏豹等把守荥阳。周苛、枞公商议道:“魏豹是已经叛变过的国家的君王,难以和他一块守城。”就一起杀了魏豹。
楚下荥阳城,生得周苛【生得:活捉。】。项王谓周苛曰:“为我将,我以公为上将军,封三万户。”周苛骂曰:“若不趣降汉【趣(cù,促):赶快。】,汉今虏若,若非汉敌也。”项王怒,烹周苛,并杀枞公。
楚军攻下荥阳城,活捉了周苛。项王对周苛说:“给我做将军吧,我任命你为上将军,封你为三万户侯。”周苛骂道:“你若不快快投降汉王,汉王就要俘虏你了,你不是汉王的对手。”项王发怒,煮死周苛,把枞公也一块儿杀了。
汉王之出荥阳,南走宛、叶,得九江王布,行收兵,复入保成皋。汉之四年,项王进兵围成皋。汉王逃,独与滕公出成皋北门,渡河走修武,从张耳、韩信军。
汉王逃出荥阳后,向南跑到宛县、叶(旧读shè,涉)县遇到九江王黥布,一边行进,一边收集士兵,重又进入成皋,守在那里。汉四年(前203),项王进兵包围城皋。汉王逃走,一个人带着滕公出了成皋北门,渡过黄河,逃向修武,去投奔张耳、韩信的部队。
诸将稍稍得出成皋,从汉王。楚遂拔成皋,欲西。汉使兵距之巩,令其不得西。
诸将也陆续逃出成皋,追随汉王。楚军因此拿下成皋,想要西进。汉王派兵在巩县抵抗,阻断了楚军西进的去路。
是时,彭越渡河击楚东阿,杀楚将军薛公。项王乃自东击彭越。汉王得淮阴侯兵,欲渡河南。
这时候,彭越渡过黄河,在东阿攻打楚军,杀了楚国将军薛公。项王于是亲自率兵东进攻打彭越。汉王得到淮阴侯的部队,想要渡黄河南进。
郑忠说汉王,乃止壁河内【壁:壁垒,营垒,这里是筑起壁垒的意思。】。使刘贾将兵佐彭越,烧楚积聚【积聚:指粮草辎重。】。
郑忠劝阻汉王,汉王才停止南进,在黄河北岸修筑营垒驻扎下来。汉王派刘贾率兵去增援彭越,烧毁了楚军的粮草辎重。
项王东击破之,走彭越,【走彭越:使彭越走,把彭越打跑了。】。汉王则引兵渡河,复取成皋,军广武,就敖仓食。
项王继续东进,打败了刘贾,赶跑了彭越。汉王这时就率领部队渡过黄河,又拿下了成皋,在西广武扎营,就近取食敖仓的粮食。
项王已定东海来,西,与汉俱临广武而军,相守数月【相守:各自守住营垒。】。
项王东击彭越,打败了刘贾,已经平定了东方,现在又回过头来西进,在东广武与汉军隔着广武涧扎下营来,两军各自坚守,持续了好几个月。
当此时,彭越数反梁地,绝楚粮食,项王患之,为高俎,置太公其上,告汉王曰:“今不急下【急下:赶快投降。】,吾烹太公。”
就在这个时候,彭越几次往返梁地,断绝了楚军的粮食,项王为此深感忧虑。他做了一张高腿案板,把汉王父亲太公搁置在上面,向汉王宣告说:“现在你如果不赶快投降,我就把太公煮死。”
汉王曰:“吾与项羽俱北面受命怀王【北面:古时君主见臣下,南面而坐,臣下北面朝见君主,故以北面指称臣。】,曰‘约为兄弟’,吾翁即若翁【翁:父亲,老子。】,必欲烹而翁【而:汝,你的。】,则幸分我一杯羹。”
汉王说:“我和项羽作为臣子一块接受了怀王的命令,曾说‘相约结为兄弟’,这样说来,我的老子也就是你的老子,如果你一定要煮了你的老子,就希望你能分给我一杯肉汤。”
项王怒,欲杀之。项伯曰:“天下事未可知,且为天下者不顾家,虽杀之无益,只益祸耳。”项王从之。
项王大怒,要杀太公。项伯说:“天下事还不知道怎么样,再说要夺天下的人是不顾及家的,即使杀了他也不会有什么好处,只会增加祸患罢了。”项王听从了项伯的话。
楚汉久相持未决,丁壮苦军旅,老弱罢转漕【罢转漕:由于水陆运输而疲惫。“转”,车运。“漕”,船运。】。项王谓汉王曰:
楚、汉长久相持,胜负未决。年轻人厌倦了长期的军旅生活,老弱也因水陆运输而十分疲惫。项王对汉王说:
“天下匈匈数岁者【匈匈:动乱,纷扰。】,徒以吾两人耳,愿与汉王挑战【与:跟,向。】,决雌雄,毋徒苦天下之民父子为也【徒:白白地。为:语气词。】。”
“天下纷纷乱乱好几年,只是因为我们两人的缘故。我希望跟汉王挑战,决一雌雄。再不要让百姓老老小小白白地受苦啦。”
汉王笑谢曰:“吾宁斗智,不能斗力。”项王令壮士出挑战。汉有善骑射者楼烦【楼烦:北方种族名,其人善骑射,这里指善于骑射的士卒。】,楚挑战三合,楼烦辄射杀之【辄:每每就。】。
汉王笑着回绝说:“我宁愿斗智,不能斗力。”项王让勇士出营挑战,汉军有善于骑射的楼烦,楚兵挑战好几次,楼烦每次都把他们射死。
项王大怒,乃自披甲持戟挑战。楼烦欲射之,项王瞋目叱之,数烦目不敢视,手不敢发,遂走还入壁,不敢复出。
项王大怒,就亲自披甲持戟出营挑战。楼烦搭箭正要射,项王瞪大眼睛向他大吼一声,楼烦吓得眼睛不敢正视,两只手不敢放箭,转身逃回营垒,不敢再出来。
汉王使人间问之,乃项王也。汉王大惊。于是项王乃即汉王相与临广武间而语【即:*近,走近。间:当作“涧”。】。
汉王派人私下打听,才知道原来是项王。汉王大为吃惊。这时项王就向汉王那边*近,分别站在广武涧东西两边互相对话。
汉王数之【数(shǔ,蜀):数说,列举罪状。按:《高祖本纪》载有刘邦所列项羽十条罪状,可参看。】,项王怒,欲一战。汉王不听,项王伏弩射中汉王【伏弩:指埋伏的弓箭手。“弩”,一种带机关的弓。】。汉王伤,走入成皋。
汉王一桩一桩地列举了项王的罪状,项王很生气,要和汉王决一战。汉王不听,项王埋伏下的弓箭手射中了汉王。汉王受了伤,跑进成皋。
项王闻淮阴侯已举河北,破齐、赵,且欲击楚,乃使龙且往击之。淮阴侯与战,骑将灌婴击之,大破楚军,杀龙且。韩信因自立为齐王。
项王听说淮阴侯韩信已经攻克了河北,打败了齐、赵两国,而且正准备向楚军进攻,就派龙且前去迎击。淮阴侯与龙且交战,汉骑将灌婴也赶来了,把楚军打得大败,杀了龙且。韩信趁此机会自立为王。
项王闻龙且军破,则恐,使盱台人武涉往说淮阴侯【武涉说淮阴侯的内容是劝说淮阴侯背汉联楚,三分天下。详见《淮阴侯列传》。】。淮阴侯弗听。是时,彭越复反,下梁地,绝楚粮。
项王听到龙且军败的消息,心里害怕了,派盱台人武涉前去游说淮阴侯,劝他联楚背汉,与楚汉三分天下。淮阴侯不听。这时候,彭越又返回梁地,断绝了楚军的粮食。
项王乃谓海春侯大司马曹咎等曰:“谨守成皋,则汉欲挑战,慎勿与战【慎:千万。】,毋令得东而已【毋令得东:不要让汉军得以东进。】。我十五日必诛彭越,定梁地,复从将军。”乃东,行击陈留、外黄。
项王对海春侯大司马曹咎等说:“你们要谨慎地守住成皋,如果汉军挑战,千万不要和他们交战,只要别让他们东进就行。十五天之内,我一定杀死彭越,平定梁地,回来再跟将军们会合。”于是带兵向东进发,一路上攻打陈留、外黄。
外黄不下。数日,已降,项王怒,悉令男子年十五已上诣城东【已:通“以”。】,欲阬之。外黄令舍人儿年十三【舍人:门客。】,往说项王曰:
外黄起先不归顺。过了几天终于投降了,项王很生气,命令男子十五岁以上的全部到城东去,要把他们活埋了。外黄县令门客的儿子十三岁,前去劝说项王,说道:
“彭越强劫外黄,外黄恐,故且降,待大王。大王至,又皆阬之,百姓岂有归心?从此以东,梁地十余城皆恐,莫肯下矣。”
“彭越凭强力威胁外黄,外黄人害怕,所以才姑且投降,为的是等待大王。如今大王来了,又要全部活埋他们,百姓哪儿还会有归附之心呢?从这往东,梁地十几个城邑的百姓都会很害怕,就没有人肯归附您了。”
项王然其言【然其言:以其言为然,认为他的话对。“然”,正确,对。】,乃赦外黄当阬者。东至睢阳,闻之皆争下项王【争下:争着降服。】。
项王认为他的话对,就赦免了准备活埋的那些人。项王东进睢阳县,睢阳人听到这情况都争着归附项王。
汉果数挑楚军战,楚军不出。使人辱之,五六日,大司马怒,渡兵汜水。士卒半渡,汉击之,大破楚军,尽得楚国货赂【货赂:财货。】。
汉军果然多次向楚军挑战,楚军都没出来。汉军就派人去辱骂他们,一连五六天,大司马曹咎忍不住气愤,派兵渡汜水。士卒刚渡过一半,汉军出击,大败楚军,缴获楚军的全部物资。
大司马咎、长史翳、塞王欣皆自刭汜水上。大司马咎者,故蕲狱掾,长史欣亦故栎阳狱吏,两人尝有德于项梁,是以项王信任之。
大司马曹咎、长史董翳、塞王司马欣等都在汜水边上自刎了。大司马曹咎,就是原来的蕲县狱椽,长史司马欣就是以前的栎阳狱吏,两个人都曾经对项梁有恩德,所以项王信任他们。
当是时,项王在睢阳,闻海春侯军败,则引兵还。汉军方围钟离眛于荥阳东,项王至,汉军畏楚,尽走险阻【险阻:指山高路险之地。】。
这时候,项王在睢阳,听说海春侯的军队被打败了,就带兵往回赶。汉军当时正把楚将钟离昧(mèi,妹)包围在荥阳东边,项王赶到,汉军害怕楚军,全部逃入附近的山地。
是时,汉兵盛食多,项王兵罢食绝。汉遣陆贾说项王,请太公,项王弗听。汉王复使侯公往说项王,项王乃与汉约,中分天下,割鸿沟以西者为汉,鸿沟而东者为楚。
这时侯,汉军士卒气盛,粮草充足,项王士卒疲惫,粮食告绝。汉王派陆贾去劝说项王,要求放回太公,项王不答应。汉王又派侯公去劝说项王,项王才跟汉王定约,平分天下,鸿沟以西的地方划归汉,鸿沟以东的地方划归楚。
项王许之,即归汉王父母妻子【父母妻子:刘邦生母刘媪已死,此处“母”指刘邦庶母,“子”指庶子刘肥。(依赵翼《廿二史剳记》)】。军皆呼万岁。汉王乃封侯公为平国君。匿弗肯复见【匿弗肯复见:意思是让侯公隐藏起来,汉王不肯再见到他。一说是侯公藏起来不愿再见汉王,表示不图封赏。】。
项王同意了这个条件之后,立即放回了汉王的家属。汉军官兵都呼喊万岁。汉王于是封侯公为平国君,让他隐匿起来,不肯再跟他见面。
曰:“此天下辩士,所居倾国【所居倾国:意思是因侯公口才好,他住在哪儿就会使人家的国家倾覆。】,故号为平国君。”项王已约,乃引兵解而东归。
说:“这个人是天下的善辩之士,他呆在哪国,就会使哪国倾覆,所以给他个称号叫平国君。”项王订约后,就带上队伍罢兵东归了。
汉欲西归,张良、陈平说曰:“汉有天下太半【太半:大半。】,而诸侯皆附之。楚兵罢食尽,此天亡楚之时也,不如因其机而遂取之。今释弗击,此所谓‘养虎自遗患’也。”汉王听之。
汉王也想撤兵西归,张良、陈平劝他说:“汉已据天下的大半,诸侯又都归附于汉。而楚军已兵疲粮尽,这正是上天亡楚之时。不如索性趁此机会把它消灭。如果现在放走项羽而不打他,这就是所谓的‘养虎给自己留下祸患’。”汉王听从了他们的建议。
汉五年,汉王乃追项王至阳夏南,止军,与淮阴侯韩信、建成侯彭越期会而击楚军。至固陵,而信、越之兵不会。楚击汉军,大破之。
汉五年(前202),汉王追赶项王到阳夏南边,让部队驻扎下来,并和淮阴侯韩信、建成侯彭越约好日期会合,共同攻打楚军。汉军到达固陵,而韩信、彭越的部队没有来会合。楚军攻打汉军,把汉军打得大败。
汉王复入壁,深堑而自守【深堑:挖深壕沟。】。谓张子房曰:“诸侯不从约,为之奈何?”
汉王又逃回营垒,掘深壕沟坚守。汉王问张良道:“诸侯不遵守约定,怎么办?”
对曰:“楚兵且破,信、越未有分地,其不至固宜【固:本来。宜:应该。】。君王能与共分天下,今可立致也【致:使至,招来。】。即不能【即:如果。】,事未可知也。
张良回答说:“楚军快被打垮了,韩信和彭越还没有得到分封的地盘,所以,他们不来是很自然的。君王如果能和他们共分天下,就可以让他们立刻前来。如果不能,形势就难以预料了。
君王能自陈以东傅海【傅:附着,*近,这里是到的意思。】,尽与韩信;睢阳以北至穀城,以与彭越:使各自为战,则楚易败也。”汉王曰:“善。”
君王如果把从陈县以东到海滨一带地方都给韩信,把睢阳以北到穀城的地方给彭越;使他们各自为自己而战,楚军就容易打败了。”汉王说:“好。”
于是乃发使者告韩信、彭越曰:“并力击楚。楚破,自陈以东傅海与齐王,睢阳以北至穀城与彭相国。”
于是派出使者告诉韩信、彭越说:“你们跟汉王合力击楚,打败楚军之后,从陈县往东至海滨一带地方给齐王,睢阳以北至穀城的地方给彭相国。”
使者至,韩信、彭越皆报曰:“请今进兵。”韩信乃从齐往,刘贾军从寿春并行,屠城父,至垓下。
使者到达之后,韩信、彭越都说:“我们今天就带兵出发。”于是韩信从齐国起行,刘贾的部队从寿春和他同时进发,屠戮了城父,到达垓下。
大司马周殷叛楚,以舒屠六,举九江兵,随刘贾、彭越皆会垓下,诣项王【诣:往,到……去,这里有逼近的意思。】。
大司马周殷叛离楚王,以舒县的兵力屠戮了六县,发动九江兵力,随同刘贾、彭越一起会师在垓下,逼向项王。
项王军壁垓下,兵少食尽,汉军及诸侯兵围之数重。夜闻汉军四面皆楚歌,项王乃大惊曰:“汉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何楚人之多:怎么楚人这么多。】!”
项王的部队在垓下修筑了营垒,兵少粮尽,汉军及诸侯兵把他团团包围了好几层。深夜,听到汉军在四面唱着楚地的歌,项王大为吃惊,说:“难道汉已经完全取得了楚地?怎么楚国人这么多呢?”
项王则夜起,饮帐中。有美人名虞,常幸从;骏马名骓【骓(zhuī锥):毛色苍白相杂的马。】,常骑之。于是项王乃悲歌慷慨,自为诗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逝:跑。】。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奈若何:把你怎么办。】!”
项王连夜起来,在帐中饮酒。有美人名虞,一直受宠跟在项王身边;有骏马名骓(zhuī,追),项王一直骑着。这时候,项王不禁慷慨悲歌,自己作诗吟唱道:“力量能拔山啊,英雄气概举世无双,时运不济呀骓马不再往前闯!骓马不往前闯啊可怎么办,虞姬呀虞姬,怎么安排你呀才妥善?”
歌数阕【阕:乐曲每终了一次叫一阕。“数阕”就是几遍。】,美人和之。项王泣数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视。
项王唱了几遍,美人虞姬在一旁应和。项王眼泪一道道流下来,左右侍者也都跟着落泪,没有一个人能抬起头来看他。
于是项王乃上马骑,麾下壮士骑从者八百余人,直夜溃围南出【直:同“值”,当,趁。】,驰走。平明,汉军乃觉之,令骑将灌婴以五千骑追之。
于是项王骑上马,部下壮士八百多人骑马跟在后面,趁夜突破重围,向南冲出,飞驰而逃。天快亮的时候,汉军才发觉,命令骑将灌婴带领五千骑兵去追赶。
项王渡淮,骑能属者百余人耳【属:连接,这里指跟上。】。项王至阴陵,迷失道,问一田父【田父(fǔ,甫):老农。】,田父绐曰“左”【绐:欺骗。】。左,乃陷大泽中。
项王渡过淮河,部下壮士能跟上的只剩下一百多人了。项王到达阴陵,迷了路,去问一个农夫,农夫骗他说:“向左边走。”项王带人向左,陷进了大沼泽地中。
以故汉追及之。项王乃复引兵而东,至东城,乃有二十八骑。汉骑追者数千人。项王自度不得脱。谓其骑曰:
因此,汉兵追上了他们。项王又带着骑兵向东,到达东城,这时就只剩下二十八人。汉军骑兵追赶上来的有几千人。项王自己估计不能逃脱了,对他的骑兵说:
“吾起兵至今八岁矣,身七十余战,所当者破,所击者服,未尝败北,遂霸有天下。然今卒困于此【卒:终于。】,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
“我带兵起义至今已经八年,亲自打了七十多仗,我所抵挡的敌人都被打垮,我所攻击的敌人无不降服,从来没有失败过,因而能够称霸,据有天下。可是如今终于被困在这里,这是上天要灭亡我,决不是作战的过错。
今日固决死,愿为诸君快战【快战:痛快地打一仗。】,必三胜之,为诸君溃围,斩将,刈旗【刈(yì意):割,砍。】,令诸君知天亡我,非战之罪也。”
今天肯定得决心战死了,我愿意给诸位打个痛痛快快的仗,一定胜它三回,给诸位冲破重围,斩杀汉将,砍倒军旗,让诸位知道的确是上天要灭亡我,决不是作战的过错。”
乃分其骑以为四队,四向【四向:面向四方。】。汉军围之数重。项王谓其骑曰:“吾为公取彼一将。”令四面骑驰下,期山东为三处。
于是把骑兵分成四队,面朝四个方向。汉军把他们包围起几层。项王对骑兵们说:“我来给你们拿下一员汉将!”命令四面骑士驱马飞奔而下,约定冲到山的东边,分作三处集合。
于是项王大呼驰下,汉军皆披靡【披靡:原指草木随风倒伏,这里比喻军队溃败。】,遂斩汉一将。
于是项王高声呼喊着冲了下去,汉军像草木随风倒伏一样溃败了,项王杀掉了一名汉将。
是时,赤泉侯为骑将,追项王,项王瞋目而叱之,赤泉侯人马俱惊,辟易数里【辟易:倒退的样子。】。与其骑会为三处。
这时,赤泉侯杨喜为汉军骑将,在后面追赶项王,项王瞪大眼睛呵叱他,赤泉侯连人带马都吓坏了,倒退了好几里。项王与他的骑兵在三处会合了。
汉军不知项王所在,乃分军为三,复围之。项王乃驰,复斩汉一都尉,杀数十百人,复聚其骑,亡其两骑耳。乃谓其骑曰:“何如?”骑皆伏曰:“如大王言。”
汉军不知项王的去向,就把部队分为三路,再次包围上来。项王驱马冲了上去,又斩了一名汉军都尉,杀死有百八十人,聚拢骑兵,仅仅损失了两个人。项王问骑兵们道:“怎么样?”骑兵们都敬服地说:“正像大王说的那样。”
于是项王乃欲东渡乌江。乌江亭长檥船待【檥(yǐ倚):整船*岸。】,谓项王曰:“江东虽小,地方千里,众数十万人,亦足王也。愿大王急渡。今独臣有船,汉军至,无以渡。”
这时候,项王想要向东渡过乌江。乌江亭长正停船*岸等在那里,对项王说:“江东虽然小,但土地纵横各有一千里,民众有几十万,也足够称王啦。希望大王快快渡江。现在只有我这儿有船,汉军到了,没法渡过去。”
项王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为【何渡为:还渡江干什么。】!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纵彼不言,籍独不愧于心乎?”
项王笑了笑说:“上天要灭亡我,我还渡乌江干什么!再说我和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西征,如今没有一个人回来,纵使江东父老兄弟怜爱我让我做王,我又有什么脸面去见他们?纵使他们不说什么,我项籍难道心中没有愧吗?”
乃谓亭长曰:“吾知公长者。吾骑此马五岁,所当无敌,尝一日行千里,不忍杀之,以赐公。”
于是对亭长说:“我知道您是位忠厚长者,我骑着这匹马征战了五年,所向无敌,曾经日行千里,我不忍心杀掉它,把它送给您吧。”
乃令骑皆下马步行,持短兵接战。独籍所杀汉军数百人。项王身亦被十余创【被:遭受。】。顾见汉骑司马吕马童,曰:“若非吾故人乎【故人:旧友。】?”
命令骑兵都下马步行,手持短兵器与追兵交战。光项籍一个人就杀掉汉军几百人。项王身上也有十几处负伤。项王回头看见汉军骑司马吕马童,说:“你不是我的老相识吗?”
马童面之【面之:跟项王面对面。吕马童原在后面追赶项王,项王回过头来看见他,二人才正面相对。】,指王翳曰:“此项王也。”项王乃曰:“吾闻汉购我头千金【购:悬赏征求。】?,邑万户,吾为若德【为若德:意思是送给你点儿好处。“德”,恩德。】。”乃自刎而死。
马童这时才跟项王打了个对脸儿,于是指给王翳说:“这就是项王。”项王说:“我听说汉王用黄金千斤,封邑万户悬赏征求我的脑袋,我就把这份好处送你吧!”说完,自刎而死。
王翳取其头,余骑相蹂践争项王,相杀者数十人。最其后,郎中骑杨喜,骑司马吕马童,郎中吕胜、杨武各得其一体【体:身体的部分,四肢加头合称五体。】。五人共会其体,皆是。
王翳拿下项王的头,其他骑兵互相践踏争抢项王的躯体,由于相争而被杀死的有几十人。最后,郎中骑将杨喜,骑司马吕马童,郎中吕胜、杨武各争得一个肢体。五人到一块把肢体拼合,正好都对。
故分其地为五:封吕马童为中水侯,封王翳为杜衍侯,封杨喜为赤泉侯,封杨武为吴防侯,封吕胜为涅阳侯。
因此。把项羽的土地分成五块;封吕马童为中水侯,封王翳为杜衍侯,封杨喜为赤泉侯,封杨武为吴防侯,封吕胜为涅(niè,聂)阳侯。
项王已死,楚地皆降汉,独鲁不下。汉乃引天下兵欲屠之,为其守礼义,为主死节【死节:为节操而死。】,乃持项王头视鲁【视:同“示”,给……看。】,鲁父兄乃降。
项王已死,楚地全都投降了汉王,只有鲁县不降服。汉王率领天下之兵想要屠戮鲁城,但考虑到他们恪守礼义,为君主守节不惜一死,就拿着项王的头给鲁人看,鲁地父老这才投降。
始,楚怀王初封项籍为鲁公,及其死,鲁最后下,故以鲁公礼葬项王穀城。汉王为发哀,泣之而去。诸项氏枝属【枝属:宗族。】,汉王皆不诛。乃封项伯为射阳侯。桃侯、平皋侯、玄武侯皆项氏,赐姓刘。
当初,楚怀王封项籍为鲁公,等他死后,鲁国又最后投降,所以,按照鲁公这一封号的礼仪把项王安葬在穀城。汉王给他发丧,哭了一通后才离去。
项氏宗族各旁枝,汉王都不加杀戮。封项伯为射阳侯。桃侯、平皋侯、玄武侯都属于项氏,汉王赐姓刘。
【段意】:写楚、汉相争的全过程。主要写了以下一些事件:逐杀义帝,击破田荣,彭城大战,荥阳合围,对峙广武,割地鸿沟,四面楚歌,垓下突围,斩将刈旗,自刎乌江。
太史公曰:吾闻之周生曰“舜目盖重瞳子”【周生:《正义》引孔文祥说以为是汉代儒者,姓周。盖:大概。重瞳子:两个瞳人儿。】,又闻项羽亦重瞳子。羽岂其苗裔邪【苗裔:后代。】?何兴之暴也【何兴之暴:怎么起来得这么突然。】!
太史公说:我听周生说舜的眼睛可能是两个瞳人儿。又听说项羽也是两个瞳人儿。项羽难道是舜的后代吗?不然他的发迹怎么那么突然啊!
夫秦失其政,陈涉首难,豪杰蠭起,相与并争,不可胜数,然羽非有尺寸,乘埶【尺寸:形容很少。埶:同“势”,权势,权柄。又:有人认为“尺寸”指尺寸之地,这句在“寸”字后断句,“乘执”属下句,是趁势的意思。】起陇亩之中【陇亩之中:田野之中,指民间。“陇”,同“垄”。】,
秦朝搞糟了它的政令,陈涉首先发难,各路豪杰蜂拥而起,你争我夺,数也数不清。然而项羽并非有些许权柄可以凭藉,他趁秦末大乱之势兴起于民间,
三年,遂将五诸侯灭秦【五诸侯:指战国时的齐、赵、韩、魏、燕五个诸侯国。】,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号为“霸王”,
只三年的时间,就率领原战国时的齐、赵、韩、魏、燕五国诸侯灭掉了秦朝,划分天下土地,封王封侯,政令全都由项羽发出,自号为“霸王”,
位虽不终【位:指王位。不终:指没有维持下来。“终”,到最后。】,近古以来未尝有也。及羽背关怀楚【背关:舍弃关中。“背”,弃。】,放逐义帝而自立,怨王侯叛己,难矣。
他的势位虽然没能保持长久,但近古以来象这样的人还不曾有过。至于项羽舍弃关中之地,思念楚国建都彭城,放逐义帝,自立为王,而又埋怨诸侯背叛自己,想成大事可就难了。
自矜功伐【矜:夸。功伐:功劳,“伐”与“功”同义。】,奋其私智而不师古【奋:振,这里有极力施展的意思。师古:效法古人。】,谓霸王之业,欲以力征经营天下【力征:以武力征伐。】,
他自夸战功,竭力施展个人的聪明,却不肯师法古人,认为霸王的功业,要武力征伐诸侯治理天下,
五年卒亡其国,身死东城,尚不觉寤而不自责【寤:同“悟”。】,过矣【过:错。】。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乃:竟然。引:拿过来,这里有找词儿的意思。】,岂不谬哉!
结果五年之间终于丢了国家,身死东城,仍不觉悟,也不自责,实在是太错误了。而他竟然拿“上天要灭亡我,不是用兵的过错”这句话来自我解脱,难道不荒谬吗?
【段意】:以上是作者的评论。司马迁热情肯定了项羽灭秦的巨大历史功绩,同时对他犯的错误加以总结并提出了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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