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12本纪·周本纪第四【1】
周后稷,名弃。其母有邰氏女,曰姜原。姜原为帝喾元妃【元妃:帝王或诸侯的嫡妻。按:《索隐》曰:“谯周以为‘弃,帝喾之胄,其父亦不著’,与此纪异也。”】。
周的始祖后稷,名叫弃。他的母亲是有邰(tái,台)氏部族的女儿,名叫姜原。姜原是帝喾(kù,酷)的正妃。
姜原出野【野:野外,郊野。】,见巨人迹【迹:脚印。】,心忻然说【忻(xīn,欣)然:欣然。忻,同“欣”。说:同“悦”,喜悦,高兴。】,欲践之【践:踏,踩。】,践之而身动如孕者。
姜原外出到郊野,看见一个巨人脚印,心里欣然爱慕,想去踩它一脚,一踩就觉得身子振动像怀了孕似的。
居期而生子【居期:到了日子。这里指怀孕满十月。】,以为不祥【不祥:不吉利。】,弃之隘巷【隘:狭窄。】,马牛过者皆辟不践【辟:同“避”。】;
满了十月就生下一个儿子,姜原认为这孩子不吉祥,就把他扔到了一个狭窄的小巷里,但不论是马还是牛从他身边经过都绕着躲开而不踩他,
徙置之林中,适会山林多人【适会:正赶上。“适”“会”同义。】,迁之;而弃渠中冰上,飞鸟以其翼覆荐之【覆:盖。荐:藉,垫。】。
于是又把他扔在树林里,正赶上树林里人多,所以又挪了个地方;把他扔在渠沟的冰上,有飞鸟飞来用翅膀盖在他身上,垫在他身下。
姜原以为神,遂收养长之。初欲弃之,因名曰弃。
姜原觉得这太神异了,就抱回来把他养大成人。由于起初想把他扔掉,所以就给他取名叫弃。
弃为儿时,屹如巨人之志【屹:耸立的样子。】。其游戏,好种树麻、菽【种树:种植。“树”也是种的意思。菽:豆类。】,麻、菽美。及为成人,遂好耕农,相地之宜【相:仔细察看。】,宜谷者稼穑焉【稼穑:种植和收获。种植叫稼,收获叫穑。】,民皆法则之【法则:效法、仿效。】。
弃小的时候,就很出众,有伟人的高远志向。他游戏的时候,喜欢种植麻、豆之类的庄稼,种出来的麻、豆长得都很茂盛。到他成人之后,就喜欢耕田种谷,仔细观察什么样的土地适宜种什么,适宜种庄稼的地方就在那里种植收获,民众都来向他学习。
帝尧闻之,举弃为农师【举:举荐,提拔。】,天下得其利,有功。
尧帝听说了这情况,就举任弃担任农师的官,教给民众种植庄稼,天下都得到他的好处,他做出了很大成绩。
帝舜曰:“弃,黎民始饥【黎民:众民。黎,黑色。因众民发黑,故称黎民。】,尔后稷播时百谷【后稷:古代掌管农业事务的官。这里是做后稷以管理农务的意思。播时:播种,种植。时,通“莳(shì,示)”,栽种。】。”封弃于邰,号曰后稷,别姓姬氏【别:另外。姓姬氏:以姬为姓。】。后稷之兴,在陶唐、虞、夏之际,皆有令德【令德:美好的德性。令,美,善。】。
舜帝说:“弃,黎民百姓开始挨饿时,你担任了农师,播种了各种谷物。”把弃封在邰,以官为号,称后稷,另外以姬为姓。后稷的兴起,正在唐尧、虞舜、夏商的时代,这一族都有美好的德望。
后稷卒,子不窋立。不窋末年,夏后氏政衰,去稷不务【去稷,指废弃农师。】,不窋以失其官而奔戎狄之间【戎狄:泛指西北地区的部族。】。
后稷死后,他的儿子不窋(zhú,竹)继位。不窋晚年夏后氏政治衰败,废弃农师,不再务农,不窋因为失了官职就流浪到戎狄地区,
不窋卒,子鞠立。鞠卒,子公刘立。公刘虽在戎狄之间,复修后稷之业,务耕种,行地宜【行(旧读xìng,幸):察看。】,自漆、沮度渭,取材用【取材用:《正义》曰:“公刘从漆县漆水南渡渭水,至南山取材木为用也。”】,行者有资,居者有畜积,民赖其庆【赖:依*,仰赖。庆:幸福。】。
不窋死后,他的儿子鞠(jū,居)继位。鞠死后,儿子公刘继位。公刘虽然生活在戎狄地区,仍然治理后稷的基业,从事农业生产,巡行考察土地适宜种什么,从漆水、沮水,渡过渭水,伐取木材以供使用,使得出门的人有旅费,居家的人有积蓄。民众的生活都仰仗他好起来。
百姓怀之【怀:归向。】,多徙而保归焉【保归:归附。保,依,附。】。周道之兴自此始,故诗人歌乐思其德【“故诗人”句:《诗经·大雅》有《公刘》篇,歌颂了公刘的伟大业绩和高尚品德。诗人,指《诗经》的作者。】。公刘卒,子庆节立,国于豳【国:国都。这里是建都的意思。】。
各姓的人都感念他,很多人迁来归附他。周朝事业的兴盛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所以,诗人们创歌谱乐来怀念他的功德。公刘去世后,儿子庆节继位,在豳(bīn,宾)地建立了国都。
庆节卒,子皇仆立。皇仆卒,子差弗立。差弗卒,子毁隃立。毁隃卒,子公非立。公非卒,子高圉立。高圉卒,子亚圉立。亚圉卒,子公叔祖类立。公叔祖类卒,子古公亶父立。
庆节去世后,儿子皇仆继位。皇仆去世后,儿子差弗继位。差弗去世后,儿子毁隃继位。毁隃去世后,儿子公非继位。公非去世后,儿子高圉(yǔ,语)继位。高圉去世后,儿子亚圉继位。亚圉去世后,儿子公叔祖类继位。公叔祖类去世后,儿子古公亶父(dǎnfǔ,胆,甫)继位。
古公亶父复修后稷、公刘之业,积德行义,国人皆戴之【戴:尊奉,拥护。】。薰育戎狄攻之,欲得财物,予之。
古公亶父重修后稷、公刘的大业,积累德行,普施仁义,国人都爱戴他。戎狄的薰(xūn,熏)育族来侵扰,想要夺取财物,古公亶父就主动给他们。
已复攻【已:不久。】,欲得地与民。民皆怒,欲战。古公曰:“有民立君【有民:民众。有,有人认为是上古汉语名词词头,无义。】,将以利之。今戎狄所为攻战【所为:等于说“所以”,这里是表示攻战的原因或目的。】,以吾地与民。民之在我,与其在彼,何异。
后来又来侵扰,想要夺取土地和人口。人民都很愤怒,想奋起反击。古公说:“民众拥立君主,是想让他给大家谋利益。现在戎狄前来侵犯,目的是为了夺取我的土地和民众。民众跟着我或跟着他们,有什么区别呢?
民欲以我故战,杀人父子而君之【君之:意思是做他们的君主。】,予不忍为。”乃与私属遂去豳【私属:家众。】,度漆、沮,踰梁山【踰:越过。】,止于岐下。
民众为了我的缘故去打仗,我牺牲人家的父子兄弟却做他们的君主,我实在不忍心这样干。”于是带领家众离开豳地,渡过漆水、沮水,翻越梁山,到岐山脚下居住。
豳人举国扶老携弱,尽复归古公于岐下。及他旁国闻古公仁,亦多归之。于是古公乃贬戎狄之俗【贬:减少,损减。这里有除去的意思。】,而营筑城郭室屋,而邑别居之【邑别居之:意思是设邑落分别居住。】。
豳邑的人全城上下扶老携幼,又都跟着古公来到岐下。以至其他邻国听说古公这么仁爱,也有很多来归从他。于是古公就废除戎狄的风俗,营造城郭,建筑房舍,把民众分成邑落定居下来。
作五官有司【作五官有司:《集解》引《礼记》曰:“天子之五官曰司徒、司马、司空、司土、司寇,典司五众。”又引郑玄曰:“此殷时制。”作,设置。有司,官吏。古代设官分职,各有专司,所以称有司。】。民皆歌乐之,颂其德【“民皆”二句:《诗经》中《周颂·天作》、《鲁颂·閟宫》都有歌颂古公亶父(fǔ,甫)的内容。】。
又设立各种官职,来办理各种事务。民众都谱歌作乐,歌颂他的功德。
【段意】: 叙述周的起始。后稷在尧时因善于种植而有功受封,其后公刘继业,周道由此而兴,古公亶父积德行义,发展了后稷、公刘的事业,而受到民众的拥护。
古公有长子曰太伯,次曰虞仲。太姜生少子季历,季历娶太任,皆贤妇人,生昌,有圣瑞【圣瑞:圣人的吉兆。《正义》引《尚书帝命验》云:“季秋之月甲子,赤爵衔丹书入于酆,止于昌户。其书云:‘敬胜怠者吉,怠胜敬者灭,义胜欲者从,欲胜义者凶。凡事不强则枉,不敬则不正。枉者废灭,敬者万世。以仁得之,以仁守之,其量百世。以不仁得之,以仁守之,其量十世。以不仁得之,不仁守之,不及其世。’”按:此属预言吉凶的谶(chèn,趁)纬之言,不可信。】。
古公的长子名叫太伯,次子叫虞仲。他的妃子太姜生下小儿子季历,季历娶太任为妻,她也像太姜一样是贤惠的妇人。生下昌,有圣贤的祥兆。
古公曰:“我世当有兴者,其在昌乎【其:恐怕,大概。】?”长子太伯、虞仲知古公欲立季历以传昌,乃二人亡如荆蛮【亡:逃走。如:往,到……去。荆蛮:指当时楚地。《正义》:“太伯奔吴,……而云‘亡荆蛮’者,楚灭越,其地属楚,秦灭楚,其地属秦,秦讳楚(指庄襄王子楚)改曰‘荆’,故通号吴越之地为荆。及北人书史加云‘蛮’,势之然也。”蛮:对南方民族的贬称。】,文身断发【文身:用针在身体全身或局部刺出自然或几何图形,然后涂上颜色。断发:截短头发。古代吴、越地区有文身断发的习俗】,以让季历。
古公说:“我们家族有一代要兴旺起来,恐怕就在昌身上应验吧?”长子太伯、次子虞仲知道古公想让季历继位以便传给昌,就一块逃到了南方荆、蛮之地,随当地的习俗,在身上刺上花纹,剪掉了头发,把王位让给季历。
古公卒,季历立,是为公季。公季修古公遗道,笃于行义【笃:专一,忠诚。】,诸侯顺之。
古公去世后,季历继位,这就是公季。公季学习实行古公的政教,努力施行仁义,诸侯都归顺他。
公季卒,子昌立,是为西伯。西伯曰文王,遵后稷、公刘之业,则古公、公季之法【则:效法。】,笃仁,敬老,慈少。
公季去世,儿子昌继位,这就是西伯。西伯也就是文王,他继承后稷、公刘的遗业,效法古公、公刘的法则,一心一意施行仁义,敬重老人,慈爱晚辈。
礼下贤者【礼下贤者:对有才德的人谦下有礼。】,日中不暇食以待士【不暇食:顾不上吃饭。暇,空闲。】,士以此多归之。
对贤士谦下有礼,有时到了中午都顾不上吃饭来接待贤士,士人因此都归附他。
伯夷、叔齐在孤竹,闻西伯善养老,盍往归之【盍:往归之:何不前往归附他昵。按:此上二句采自《孟子·离娄上》:“伯夷辟(避)纣,……曰:‘盍归乎来!吾闻西伯善养老者。’”盍,何不。】。太颠、闳夭、散宜生、鬻子、辛甲大夫之徒皆往归之。
伯夷、叔齐在孤竹国,听说西伯非常敬重老人,就商量说为什么不去投奔西伯呢?太颠、闳(hōng,洪)夭、散宜生、鬻(yù,玉)子、辛甲大夫等人都一起归顺了西伯。
崇侯虎谮西伯于殷曰【谮(zèn,怎去声):进馋言,说人的坏话。】:“西伯积善累德,诸侯皆向之,将不利于帝。”帝纣乃囚西伯羑里。
崇侯虎向殷纣说西伯的坏话,他说:“西伯积累善行、美德,诸侯都归向他,这将对您不利呀!”于是纣帝就把西伯囚禁在羑(yǒu,有)里。
闳夭之徒患之,乃求有莘氏美女,骊戎之文马【文马:有彩色花纹的马。《正义》:“按:骏马赤鬣缟身,目如黄金,文王以献纣也。”】,有熊九驷【九驷:三十六匹马。驷,古代一车驾四马,因称同驾一车的四马为驷。】,他奇怪物【他奇怪物:其他珍奇、稀有的宝物。】,因殷嬖臣费仲而献之纣【因:通过。嬖臣:亲信、宠幸之臣。】。
闳夭等人都为西伯担心,就设法找来有莘氏的美女,骊戎地区出产的红鬃白身、目如黄金的骏马,有熊国出产的三十六匹好马,还有其他一些珍奇宝物,通过殷的宠臣费仲献给纣王。
纣大说,曰:“此一物足以释西伯,况其多乎!”乃赦西伯,赐之弓矢斧钺【钺:大斧,古代兵器。】,使西伯得征伐。
纣见了这些非常高兴,说:“这些东西有了一件就可以释放西伯了,何况这么多呢!”于是赦免了西伯,还赐给他弓箭斧钺,让他有权征讨邻近的诸侯。
曰:“谮西伯者,崇侯虎也。”西伯乃献洛西之地,以请纣去炮格之刑【炮格:商纣时酷刑之一。《列女传》:“膏铜柱,下加之炭,令有罪者行焉,辄堕炭中,妲己笑,名曰格烙之法。”】。纣许之。
纣说:“说西伯坏话的是崇侯虎啊!”西伯回国之后就献出洛水以西的土地,请求纣废除炮格的刑法,这种刑罚就是在铜柱上涂上油,下面烧起炭火,让受罚者爬铜柱,爬不动了就落在炭火里。纣答应了西伯的请求。
西伯阴行善【阴:暗地里。】,诸侯皆来决平【决平:决断,评判。】。于是虞、芮之人有狱不能决【狱:争讼,官司。】,乃如周。
西伯暗中做善事,诸侯都来请他裁决争端。当时,虞国人和芮(ruì,瑞)国人发生争执不能断决,就一块儿到周国来。
入界,耕者皆让畔【畔:田界。】,民俗皆让长。虞、芮之人未见西伯,皆惭,相谓曰:“吾所争,周人所耻【耻:以为耻。】,何往为,只取辱耳。”
进入周国境后,发现种田的人都互让田界,人们都有谦让长者的习惯。虞、芮两国发生争执的人,还没有见到西伯,就觉得惭愧了,都说:“我们所争的,正是人家周国人以为羞耻的,我们还找西伯干什么,只会自讨耻辱罢了。”
遂还,俱让而去。诸侯闻之,曰:“西伯盖受命之君【盖:大概,大约。受命之君:受天命的君王。意思是说将受天命为帝。】。”
于是各自返回,都把田地让出然后离去。诸侯听说了这件事,都说:“西伯恐怕就是那承受天命的君王。”
明年,伐犬戎。明年,伐密须。明年,败耆国。殷之祖伊闻之,惧,以告帝纣。纣曰:“不有天命乎?是何能为!”
第二年,西伯征伐犬戎。下一年,征伐密须。又下年,打败了耆(qí,其)国。殷朝的祖伊听说了,非常害怕,把这些情况报告给纣帝。纣说:“我不是承奉天命的人吗?他这个人能干成什么!”
明年,伐邘。明年,伐崇侯虎。而作丰邑,自岐下而徙都丰。明年,西伯崩,太子发立,是为武王。
次年,西伯征伐邘。次年,征伐崇侯虎。营建了丰邑,从岐下迁都到丰。次年,西伯逝世,太子发登位,这就是武王。
西伯盖即位五十年。其囚羑里,盖益《易》之八卦为六十四卦【《易》:古代占卜的书,今存《周易》,也叫《易经》。八卦:《易》中的八种基本图形,每个图形象征一种自然现象:≡乾(天)、≡坤(地)、≡震(雷)、≡兑(泽)、≡离(火)、≡巽(xùn,迅。风)、≡坎(水)、≡艮(gèn,根去声。山)。八卦两两重迭演为六十四卦。】。
西伯在位大约五十年。他被囚禁在羑里的时候,据说曾经增演《易》的八卦为六十四卦。
诗人道西伯,盖受命之年称王而断虞芮之讼【“盖受命”句:《正义》曰:“二国相让后,诸侯归西伯有四十余国,咸尊西伯为王。盖此年受命之年称王也。”又:梁玉绳等据《论语·泰伯》孔子说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向纣称臣)”等记载,以为《史记》此处记载有误(见《会注考证》引)。译文从原文并参用《正义》说。】。后十年而崩【后十年:《正义》:“十当为‘九’。”】,谥为文王【谥:古代在人死后按其生前事迹评定褒贬给予的称号。】。
诗人称颂西伯,说他断决虞、芮争执以后,诸侯们尊他为王,那一年就是他承受天命而称王的一年。后来过了九(十)年逝世,谥为文王。
改法度,制正朔矣【改法度、制正朔:改变殷之法律制度,制定新的历法,即废除殷历,改用周历。正,一年的开始,即正月。朔,一月的开始,即每月的第一天。正朔就是一年开始的时候。古代改朝换代,都要改法度、制正朔。夏代以建寅之月(即冬至后二月,相当于现今阴历正月)为岁首,殷代以建丑之月(即冬至后一月,相当于现今阴历十二月)为岁首,周代以建子之月(即包括冬至的月份,相当于现今阴历十一月)为岁首。按:《正义》以为文王改法度,制正朔的记载亦误。】。追尊古公为太王【“追尊”二句:《正义》引《礼记大传》云“牧之野武王成大事而退,追王太王亶父、王季历、文王昌”,认为此二句亦误。】,公季为王季:盖王瑞自太王兴。
他曾改变了殷之律法制度,制定了新的历法。曾追尊古公为太王,公季为王季:那意思就是说,大概帝王的瑞兆是从太王时开始兴起的。
【段意】: 叙述周的起始。后稷在尧时因善于种植而有功受封,其后公刘继业,周道由此而兴,古公亶父积德行义,发展了后稷、公刘的事业,而受到民众的拥护。
武王即位,太公望为师【师:太师,周代辅佐国君的官。】,周公旦为辅【辅:天子左右大臣的通称。《尚书大传》:“古者天子必有四邻:前曰疑,后曰丞,左曰辅,右曰弼。”】,召公、毕公之徒左右王【左右:帮助,辅佐。】,师修文王绪业【绪业:遗业,事业。】。
武王登位,太公望任太师,周公旦做辅相,还有召公、毕公等人辅佐帮助,以文王为榜样,承继文王的事业。
九年,武王上祭于毕。东观兵【观兵:检阅军队。】,至于盟津。为文王木主【木主:神主,即牌位。用木做成,书死者谥号以供祭祀。古代帝王出军、巡狩或去国,载庙主及社主以行。】,载以车,中军【中军:指置于军中。】。
武王受命第九年,在毕地祭祀文王。然后往东方去检阅部队,到达盟津。制做了文王的牌位,用车载着,供在中军帐中。
武王自称太子发,言奉文王以伐,不敢自专。乃告司马、司徒、司空、诸节【诸节:指接受王命的诸官吏。《集解》引马融曰:“诸受符节有司也。”节,符节,古代朝廷用作凭证的信物,这里借指王命。】:
武王自称太子发,宣称是奉文王之命前去讨伐,不敢自己擅自作主。他向司马、司徒、司空等受王命执符节的官员宣告:
“齐栗【齐(zhāi,斋)栗:严肃恭敬。齐,庄重、肃敬。栗,威严,庄严。】,信哉【信:诚实,不欺。】!予无知,以先祖有德臣【先祖:祖先。】,小子受先功【小子:自谦之辞。】,毕立赏罚【毕:尽,完全。】,以定其功。”
“大家都要严肃恭敬,要诚实啊,我本是无知之人,只因先祖有德行,我承受了先人的功业。现在已制定了各种赏罚制度,来确保完成祖先的功业。”
遂兴师【兴师:举兵。】,师尚父号曰:“总尔众庶【总:聚束,集中。众庶:众人,民众。】,与尔舟楫【与:操,持。楫:船桨。】,后至者斩。”
于是发兵。师尚父向全军发布命令说:“集合你们的兵众,把好船桨,落后的一律斩杀。”
武王渡河,中流【中流:指渡到河的中央。】,白鱼跃入王舟中,武王俯取以祭。既渡,有火自上复于下,至于王屋,流为乌【流为乌:不断变化,最后现出乌的形象。流,往来不定或运转不停。】,其色赤,其声魄云【魄:象声词,形容鸟叫的声音。云:语气词。】。
武王乘船渡河,船走到河中央,有一条白鱼跳进武王的船中,武王俯身抓起来用它祭天了。渡过河之后,有一团火从天而降,落到武王住的房子上,转动不停,最后变成一只乌鸦,赤红的颜色,发出魄魄的鸣声。
是时,诸侯不期而会盟津者八百诸侯。诸侯皆曰:“纣可伐矣。”武王曰:“女未知天命【女(rǔ,汝):同“汝”,你,你们。】,未可也。”乃还师归。
这时候,诸侯们虽然未曾约定,却都会集到盟津,共有八百多个。诸侯都说:“纣可以讨伐了!”武王说:“你们不了解天命,现在还不可以。”于是率领军队回去了。
居二年,闻纣昏乱暴虐滋甚【滋甚:越来越厉害。】,杀王子比干【杀王子比干:比干为纣王的叔父,官少师,因屡次劝谏纣王,被剖心而死。见《殷本纪》。】,囚箕子【囚箕子:箕子为当时贵族,纣王的诸父,官太师,封于箕(今山西太谷东北)。比干被剖心以后,箕子假装颠狂为奴,纣又囚之。见《殷本纪》。】。太师疵、少师强抱其乐器而奔周。
过了两年,武王听说纣昏庸暴虐更加严重,杀了王子比干,囚禁了箕子。太师疵、少师强抱着乐器逃奔到周国来了。
于是武王遍告诸侯曰:“殷有重罪,不可以不毕伐【“不可以句”:《会注考证》引梁玉绳曰:“《后书·袁术传》引史云‘殷有重罚,不可不伐’。”译文据此删“毕”字。】。”乃遵文王,遂率戎车三百乘【戎车:战车。乘(shèng,胜):古代一车四马为一乘。这里可译为辆。】,虎贲三千人【虎贲(bēn,奔):勇士。《集解》引孔安国曰:“若虎之贲(奔)兽,言其猛也。”】,甲士四万五千人【甲士:披甲之士。】,以东伐纣。
于是武王向全体诸侯宣告说:“殷王罪恶深重,不可以不讨伐了!”于是遵循文王的遗旨,率领战车三百辆,勇士三千人,披甲战士四万五千人,东进伐纣。
十一年十二月戊午,师毕渡盟津,诸侯咸会【咸:皆,都。】。曰:“孳孳无怠【孳孳:同“孜孜”,努力不懈的样子。】!”武王乃作《太誓》【《太誓》:古文《尚书》篇名,作《泰誓》。】,告于众庶:
第十一年十二月戊午日,军队全部渡过盟津,诸侯都来会合。武王说:“要奋发努力,不能懈怠!”武王作了《太誓》,向全体官兵宣告:
“今殷王纣乃用其妇人之言【乃:竟,竟然。】,自绝于天,毁坏其三正【三正:旧说指天、地、人或曰夏、商、周之正统。《集解》引马融曰:“动逆天地人也。”《正义》:“按:三正,三统也。周以建子为天统,殷以建丑为地统,夏以建寅为人统也。”建子、建丑、建寅,即以这三个月的朔日(初一)为岁首。“建”指斗建,即北斗所指的时辰,由子至亥,每月迁移一辰。又《尚书易解》于《甘誓》篇注云:“三正者,按正与政通,谓政事。《左传》文公七年晋却缺解《夏书》云:‘正德、利用、厚生谓之三事。’三事即三正也。”】,离逷其王父母弟【离逷(tì,替):疏远。逷,同“逖(tì,替),远。王父母弟、同祖亲族。《集解》引郑玄曰:“祖父母之族。必言‘母弟’,举亲者言之也。”】,乃断弃其先祖之乐,乃为淫声【淫声:指淫荡的音乐。】,
“如今殷王纣竟听任妇人之言,以致自绝于天,毁坏天、地、人的正道,疏远他的亲族弟兄,又抛弃了他祖先传下的乐曲,竟谱制淫荡之声,
用变乱正声【用:以,以致,从而。正声:雅正的音乐。】,怡说妇人【怡说(yuè,悦):使高兴。】。故今予发维共行天罚【维:句首语气词,可不译。共(gōng,恭):通“恭”。天罚:指上天降下的惩罚。】。勉哉夫子【勉:努力。夫子:对将士的尊称。《集解》引郑玄曰:“丈夫之称。”】,不可再【再:两次,第二次。】,不可三!”
扰乱雅正的音乐,去讨女人的欢心。所以,现在我姬发要恭敬地执行上天的惩罚。各位努力吧,不能再有第二次,不能再有第三次!”
二月甲子昧爽【二月:这是用周历,殷历为正月。昧爽:天将亮未亮之时。】,武王朝至于商郊牧野,乃誓。武王左杖黄钺【杖:持,拿着。黄钺:黄铜制的大斧。】,右秉白旄【秉:持,把。旄:用旄牛尾放在旗杆上做装饰的旗。】,以麾【麾(huī,挥):挥动,指挥。】。曰:
二月甲子日的黎明,武王一早就来到商郊牧野,举行誓师。武王左手拿着黄色大斧,右手拿着有旄(máo,毛)牛尾做装饰的白色旗帜,用来指挥。说:
“远矣西土之人【“远矣”句:这是慰劳的话。西土之人,指从西方来的将士。】!”武王曰:“嗟!我有国冢君【有国冢君:称同来伐纣的诸侯。有国,《尚书·牧誓》作“友邦”。冢君:大君,等于说首领。】,司徒、司马、司空,亚旅、师氏,千夫长、百夫长,
“辛苦了,西方来的将士们!”武王说:“喂!我的友邦的国君们,司徒、司马、司空、亚旅、师氏各位卿大夫们,千夫长、百夫长各位将领们,
及庸、蜀、羌、髳、徽、郿、彭、濮人【庸:在今湖北房县。蜀:在今四川成都一带。羌:西戎部落,在今甘肃境内。髳:西戎部落,在今四川东部。微:在今陕西郿县。郿:在今湖北西部。彭:在今四川彭宣县。濮:在今湖南沅陵县。按:以上八国都是当时属于武王的部落。】,称尔戈【称:举。】,比尔干【比:并列,紧*。这里是排列整齐的意思。】,立尔矛,予其誓【其:语气词,表示将要的意思。】。”
还有庸人、蜀人、羌人、鬃人、微人、人、彭人、濮人,高举你们的戈,排齐你们的盾,竖起你们的矛,让我们来发誓!”
王曰:“古人有言‘牝鸡无晨【牝鸡:雌鸡。晨:司晨,报晓。】,牝鸡之晨,惟家之索【惟家之索:等于说“惟索家”,意思是只能使家破败。惟,同“唯”,只。索,尽,这里有破败、毁败的意思。《集解》引孔安国曰:“喻妇人知外事,雌代雄鸣,则家尽也。”】。’
武王说:“古人有句老话:‘母鸡不报晓。母鸡报晓,就会使家毁败。’
今殷王纣维妇人言是用【惟妇人之言是用:等于说“维用妇人言”,只听妇人的话。维,同“唯”。《殷本纪》:“纣嬖于妇人,爱妲己,妲己之言是从。”】,自弃其先祖肆祀不答【肆祀:指对祖先的祭祀。《集解》引郑玄曰:“肆,祭名。”答:答理,过问。】,昬弃其家国【昬弃:弃去。昬,通“泯”,蔑。(用王引之说)】,遗其王父母弟不用,乃维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崇是长【多罪逋(bū,补平声)逃:指罪恶多端的逃犯。逋逃,逃亡。是崇是长:等于说:“崇是长是”,抬高这些人,重视这些人。崇,高,这里是使高、抬高的意思。长,以为长,即重视的意思。】,是信是使【是信是使,等于说“信是使是”,相信这些人,使用这些人。】,俾暴虐于百姓【俾:使。】,以*轨于商国【*轨:犯法作乱。*,外乱。轨,通“宄(guǐ,轨),内乱。”】。
如今殷王纣只听妇人之言,废弃祭祀祖先的事不加过问,放弃国家大政,抛开亲族兄弟不予任用,却纠合四方罪恶多端的逃犯,抬高他们,尊重他们,信任他们,使用他们,让他们欺压百姓,在商国为非作歹。
今予发维共行天之罚。今日之事,不过六步七步,乃止齐焉【齐:指整顿队伍,使阵列整齐。】,夫子勉哉!
现在我姬发恭敬地执行上天的惩罚。今天我们作战,每前进六步七步,就停下来齐整队伍,大家一定要努力呀!
不过于四伐五伐六伐七伐【伐:击刺。】,乃止齐焉,勉哉夫子!尚桓桓【尚:表示命令或希望。桓桓:威武的样子。】,如虎如罴,如豺如离【离(chī,吃):同“螭”,传说中一种似龙的动物。】,
刺击过四五次、六七次,就停下来齐整队伍,努力吧,各位将士!希望大家威风勇武,像猛虎,像熊罴,像豺狼,像蛟龙。
于商郊,不御克奔【御:抵挡,阻止。克奔:指能来奔投降者。】,以役西土【役:助。西土:指周及伐纣各诸侯。】,勉哉夫子!尔所不勉,其于尔身有戮。”
在商都郊外,不要阻止前来投降的殷纣士兵,要让他们帮助我们西方诸侯,一定要努力呀,各位将士!你们谁要是不努力,你们自身就将遭杀戮!”
誓已【已:止,完毕。】,诸侯兵会者四千乘,陈师牧野【陈师:摆开阵势。】。
誓师完毕,前来会合的诸侯军队,共有战车四千辆,在牧野摆开了阵势。
帝纣闻武王来,亦发兵七十万人距武王【七十万人:《新证》:“殷墟甲骨文记载商代用兵,至多一万余人,本文殷纣发兵七十万人,与实际不符合,只可以疑传疑。”距:同“拒”,抵抗。】。武王使师尚父与百夫致师【致师:挑战。《集解》引郑玄曰:“致师者,致其必战之志也。古者将战,先使勇力之士犯敌焉。”】,以大卒驰帝纣师【大卒:古代军队编制。《正义》:“大卒,谓戎车三百五十乘,士卒二万六千二百五十人,有虎贲三千人。”驰:驱赶车马向前冲。】。
帝纣听说武王攻来了,也发兵七十万来抵抗武王。武王派师尚父率领百名勇士前去挑战,然后率领拥有战车三百五十辆、士卒两万六千二百五十人、勇士三千人的大部队急驱冲进殷纣的军队。
纣师虽众,皆无战之心,心欲武王亟入【亟:急,速。】。纣师皆倒兵以战【倒兵:掉转兵器攻击自己一方,即倒戈。】,以开武王【开:引导。】。
纣的军队人数虽多,却都没有打仗的心思,心里盼着武王赶快攻进来。他们都掉转兵器攻击殷纣的军队,给武王做了先导。
武王驰之,纣兵皆崩畔纣【畔:通“叛”,背叛。】。纣走,反入登于鹿台之上【反:同“返”。鹿台:又称南单之台。故址在今河南汤阴朝歌镇南,殷纣王所筑。】,蒙衣其殊玉【蒙:包,裹。衣(旧读yì,益);穿(衣)。殊玉:大约是指极少见的美玉。《正义》引《周书》云:“甲子夕,纣取天智玉琰五,环身以自焚。”注:“天智,玉之善者,缝环其身自厚也。凡焚四千玉也,庶玉则销,天智玉不销,纣身不尽也。”】,自燔于火而死【燔(fán,凡):焚烧。】。
武王急驱战车冲进来,纣的士兵全部崩溃,背叛了殷纣。殷纣败逃,返回城中登上鹿台,穿上他的宝玉衣,投火自焚而死。
武王持大白旗以麾诸侯,诸侯毕拜武王,武王乃揖诸侯【揖:拱手为礼。商国:商之国都。】,诸侯毕从。武王至商国【百姓:百官。在战国以前,百姓是贵族的总称,因为当时只有贵族才有姓,一般平民没有姓。】,商国百姓咸待于郊【咸:都。】。
武王手持太白旗指挥诸侯,诸侯都向他行拜礼,武王也作揖还礼,诸侯全都跟着武王。武王进入商都朝歌,商都的百姓都在郊外等待着武王。
于是武王使群臣告语商百姓曰【告语(yù,玉):告诉,对……宣告。】:“上天降休【休:吉庆,美善。】!”商人皆再拜稽首【稽(qǐ,启)首:叩头到地。古时九拜礼仪中最恭敬的一种。】,武王亦答拜。遂入,至纣死所【所:处所,地方。】。
于是武王命令群臣向商都百姓宣告说:“上天赐福给你们!”商都人全都拜谢,叩头至地,武王也向他们回拜行礼。于是进入城中,找到纣自焚的地方。
武王自射之,三发而后下车,以轻剑击之【轻剑:据《正义》引《周书》作“轻吕之剑”。轻吕,剑名。】,以黄钺斩纣头,县大白之旗【县(xuán,悬):同“悬”,悬挂。】。
武王亲自发箭射纣的尸体,射了三箭然后走下战车,又用轻吕宝剑刺击纣尸,用黄色大斧斩下了纣的头,悬挂在大白旗上。
已而至纣之嬖妾二女【嬖(bì,辟):宠爱。】。二女皆经自杀【经:缢死,上吊。】。武王又射三发,击以剑,斩以玄钺【玄钺:黑色的大斧。《集解》引宋均:“玄钺用铁,不磨砺。”】,县其头小白之旗。武王已乃出复军【复军:返回军中。】。
然后又到纣的两个宠妃那里,两个宠妃都上吊自杀了。武王又向她们射了三箭,用剑刺击,用黑色的大斧斩下了她们的头,悬挂在小白旗上。武王做完这些才出城返回军营。
其明日【明日:第二天。】,除道,修社及商纣宫【社:祭祀土神的地方。】,及期,百夫荷罕旗以先驱【荷(hè,贺):担负。罕旗:有九条飘带的旗帜。《集解》引蔡邕《独断》曰:前驱有九旒(liú,流)云罕。”】。
第二天,清除道路,修治祭祀土地的社坛和商纣的宫室。开始动工时,一百名壮汉扛着有几条飘带的云罕旗在前面开道。
武王弟叔振铎奉陈常车【“武王弟”句:《会注考证》:“《克殷解》云:‘叔振铎奏拜假(gé,格),又陈常车。’”(拜假,或为古乐名。)陈,陈列。常车,仪仗车。因车上插着画有日、月图象的太常旗,所以叫常车。】,周公旦把大钺,毕公把小钺【毕公:梁玉绳以为是“召公”之误。(见《会注考证》引)】,以夹武王【夹:在左右待卫。】。
武王的弟弟叔振铎护卫并摆开了插着太常旗的仪仗车,周公旦手持大斧,毕公手持小斧,待卫在武王两旁。
散宜生、太颠、闳夭皆执剑以卫武王。既入,立于社南大卒之左,左右毕从。
散宜生、太颠、闳夭都手持宝剑护卫着武王。进了城,武王站在社坛南大部队的左边,群臣都跟在身后。
毛叔郑奉明水【明水:指明月夜里的露水。《集解》引郑玄曰:“取月之水,欲得阴阳之洁气。陈明水以为玄酒。”】,卫康叔封布兹【布:辅设。兹:草席。《索隐》:“兹,一作‘苙’(lì,立),公明草也。言‘兹’,举成器;言‘苙’见絜草也。”】,召公奭赞采【赞:奉献。采:币帛,丝织品。】,师尚父牵牲【牲:供祭祀用的家畜,如猪、牛、羊等。】。
毛叔郑捧着明月夜取的露水,卫康叔封辅好了公明草编的席子,召公奭(shì,式)献上了彩帛,师尚父牵来了供祭祀用的牲畜。
尹佚策祝曰【策祝:意思是读策书祝文。(据《正义》)】:“殷之末孙季纣,殄废先王明德【殄废:灭绝。】,侮蔑神祇不祀【神祇(qí,齐):泛指神鬼。祇,地神。】,昏暴商邑百姓【暴:欺凌。】,其章显闻于天皇上帝【章显:显著。章同“彰”。天皇上帝:天帝。】。”
伊佚朗读祝文祝祷说:“殷的末代子孙季纣,完全败坏了先王的明德,侮慢鬼神,不进行祭祀,欺凌商邑的百姓,他罪恶昭彰,被天皇上帝知道了。”
于是武王再拜稽首,曰:“膺更大命【膺:受,接受。更:换,改变。大命:指上天降下的命令。】,革殷【革:革除,废除。】,受天明命。”武王又再拜稽首,乃出。
于是武王拜了两拜,叩头至地,说:“承受上天之命,革除殷朝政权,接受上天圣明的旨命。”武王又拜了两拜,叩头至地,然后退出。
封商纣子禄父殷之余民。武王为殷初定未集【集:和睦,安定。】,乃使其弟管叔鲜、蔡叔度相禄父治殷【相:辅佐。】。
武王把殷朝的遗民封给商纣的儿子禄父。武王因为殷地刚刚平定,还没有安定下来,就命令他的弟弟管叔鲜、蔡叔度辅佐禄父治理殷国。
已而命召公释箕子之囚。命毕公释百姓之囚,表商容之闾【表:称表,表彰。闾:闾里,闾巷。】。命南宫括散鹿台之财,发钜桥子粟【发:散发。】,以振贫弱萌隶【振:同“赈”,赈济、救济。萌隶:指民众。萌,通“氓”,外来的百姓,也泛指老百姓。隶,奴隶。】。
然后命令召公把箕子从牢狱里释放出来。又命令毕公释放了被囚禁的百姓,表彰商容的里巷,以褒扬他的德行。命令南宫括散发鹿台仓库的钱财,发放钜桥粮仓的粮食,赈济贫弱的民众。
命南宫括、史佚展九鼎保玉【展:展示,展览。九鼎:相传夏禹收天下之金铸成九鼎,象征九州。后来成了象征国家政权的传国之宝。成汤迁之于商邑,周武王迁之于洛邑。保玉:即宝玉。《集解》引徐广曰:“保,一作‘宝’。”】。命闳夭封比干之墓【封:聚土筑坟。此处指在墓上添土。】。命宗祝享祠于军【享祠:祭祀鬼神。】。乃罢兵西归。
命令南宫括、史佚展示传国之宝九鼎和殷朝的宝玉。命令闳夭给比干的墓培土筑坟。命令主管祭祀的祝官在军中祭奠阵亡将士的亡灵。然后才撤兵回西方去。
行狩【行狩:到各诸侯国巡视。】,记政事,作《武成》【《武成》:古文《尚书》篇名。《集解》引孔安国曰:“武功成也。”】。封诸侯,班赐宗彝【班赐:分赐。班,同“颁”,颁发。宗彝:宗庙里用来盛酒的礼器。《集解》引郑玄曰:“宗彝,宗庙樽也。”】,作《分殷之器物》【《分殷之器物》:《尚书》篇名,当作“分器”,已亡佚。《集解》引郑玄曰:“作《分器》,著王之命及受物。”分器事在《左传·定公四年》有记载。】。
路上武王巡视各诸侯国,记录政事,写下了《武成》,宣告灭殷武功已成。又分封诸侯,颁赐宗庙祭器,写下《分殷之器物》,记载了武王的命令和各诸侯得到的赐物。
武王追思先圣王,乃褒封神农之后于焦,黄帝之后于祝,帝尧之后于蓟,帝舜之后于陈,大禹之后于杞。
武王怀念古代的圣王,就表彰并赐封神农氏的后代于焦国,赐封黄帝的后代于祝国,赐封尧帝的后代于蓟,赐封舜帝的后代于陈,赐封大禹的后代于杞。
于是封功臣谋士,而师尚父为首封【首封:在分封的各诸侯王之中,位次第一。】。封尚父于营丘,曰齐。封弟周公旦于曲阜,曰鲁。封召公奭于燕。封弟叔鲜于管,弟叔度于蔡。余各以次受封。
然后分封功臣谋士,其中师尚父是第一个受封的。把尚父封在营丘,国号为齐。把弟弟周公旦封在曲阜,国号为鲁。封召公奭于燕。封弟弟叔鲜于管,封弟弟叔度于蔡。其他人各自依次受封。
武王征九牧之君【证:召集。九牧之君:九州的长官。】,登豳之阜【阜:土山。】,以望商邑。武王至于周,自夜不寐。
武王召见九州的长官,登上豳(bīn,宾)城附近的土山,远远地向商朝的国都眺望。武王回到周都镐京,直到深夜不能安睡。
周公旦即王所【即:走近,到。】,曰:“曷为不寐?”王曰:“告女:维天不飨殷【维:句首语气词。飨:同“享”,鬼神享用祭品叫飨。】,自发未生于今六十年,麋鹿在牧【麋鹿:也称“四不象”,一般认为它角似鹿非鹿,头似马非马,身似驴非驴,蹄似牛非牛。《集解》引徐广曰:“此事出周书及《随巢子》,云‘夷羊在牧’。牧,郊也。夷羊,怪物也。”牧:郊区。】,蜚鸿满野【蜚(fěi,匪)鸿:一种害虫。《索引》引高诱曰:“蜚鸿,蠛蠓也。言飞虫蔽田满野,故为灾,非是鸿雁也。”】。
周公旦来到武王的住处,问道:“你为什么不能入睡?”武王说:“告诉你吧:上天不享用殷朝的祭品,从我姬发没出生到现在已经六十年了,郊外怪兽成群,害虫遍野。
天不享殷,乃今有成。维天建殷,其登名民三百六十夫【登,进用,任用。名民:贤人。三百六十夫:三百六十人。夫,成年男子。】,不显亦不宾灭【显:指成绩显著。宾(bìn,殡)灭:灭除。宾,通“摈”,遗弃,排斥。】,以至今。我未定天保【定:确定,稳固。天保:皇统,国运。】,何暇寐?”
上天不保佑殷朝,才使我们取得了今天的成功。上天建立殷朝,曾经任用有名之士三百六十人,虽然说不上政绩光著,但也不至于灭亡,才使殷朝维持至今。我还不能使上天赐给周朝的国运永葆不变,哪里顾得上睡觉呢?”
王曰:“定天保,依天室【依:使服从。天室,指天子的住处。】,悉求夫恶【恶:指恶人。】,贬从殷王受【贬从殷王受:像处置殷王那样处置他。从,随,像……一样。受,即纣。】。日夜劳来定我西土【劳(lào,涝)来(lài,赖):勤勉努力。“劳”“来”同义。】。我维显服【显服:办好各种事情。显,明。服,事。】,及德方明【方:遍。】。
武王又说:“我要确保周朝的国运不可改变,要*近天帝的居室,要找出所有的恶人,惩罚他们,像对待殷王一样。我要日夜勤勉努力,确保我西方的安定,我要办好各种事情,直到功德在四方放光。
自洛汭延于伊汭【塗(ruì,锐):水流弯曲处。】,居易毋固【居:处。易:平坦。勿:同“无”。固:险固。】,其有夏之居。我南望三塗,北望岳鄙【鄙:边远之地。】,顾詹有河【顾詹:回望。詹,通“瞻”,远望。有河:即“河”,黄河。】,粤詹洛、伊【粤:句首语气词,无义。】,毋远天室【毋远天室:大意是在此可以建都。《正义》:“言审慎瞻雒、伊二水之阳,无远离此为天室也。”】。”
从洛水湾直到伊水湾,地势平坦没有险阻,是从前夏朝定居的地方。我南望三涂,北望岳北,观察黄河,仔细察看了洛水、伊水地区,这里离天帝的居室不远,是建都的好地方。”
营周居于洛邑而后去【营:度量,测量。周居:指周都。】。纵马于华山之阳【纵马:放马,牧马。阳:山的南面。】,放牛于桃林之虚【虚:区域,所在地。】;偃干戈【偃:倒下,这里是放倒、放下的意思。干戈:兵器的统称。】,振兵释旅【振兵释旅:整顿部队,然后解散。振,整顿。释,解散。旅,古代以士卒五百人为一旅。这里泛指军队。】;示天下不复用也。
于是对在洛邑修建周都进行了测量规划,然后离去。把马放养在华山南面,把牛放养在桃林区域;让军队把武器放倒,进行整顿然后解散:向天下表示不再用兵。
武王已克殷【克:打败,战胜。】,后二年,问箕子殷所以亡。箕子不忍言殷恶,以存亡国宜告【存亡国宜:存国与亡国的事宜。宜,事宜,适宜的事。】。武王亦丑【丑:感到羞惭,不好意思。】,故问以天道【天道:指自然规律。】。
武王战胜殷朝之后二年,向箕子询问殷朝灭亡的原因。箕子不忍心说殷朝的不好,就向武王讲述了国家存亡道理。武王也觉得不太好意思,所以又故意询问了天地自然规律的事。
武王病。天下未集,群公惧,穆卜【穆:恭敬地。】,周公乃祓斋【祓(fú,弗):古代习俗,为去灾除邪而举行仪式。斋:斋戒,指在举行祓除仪式之前清身洁心,以示庄敬。】,自为质【质:抵押品。这里是指周公自己愿意代替武王生病。】,欲代武王,王有瘳【瘳(chōu,抽):病愈。】。后而崩,太子诵代立,是为成王。
武王生了病。这时,天下还没有统一,王室大臣非常担心,虔诚地进行占卜;周公斋戒沐浴,祷告上天,为武王消灾除邪,愿意用自己的身体去代替武王,武王病渐渐好了。后来武王逝世了,太子诵继承了王位,这就是成王。
【段意】:叙述武王接续文王开创的事业,率领诸侯誓师灭商的经过,以及建立周朝后所采取的一系列政治措施。
成王少,周初定天下,周公恐诸侯畔周,公乃摄行政当国【摄行:代理执行。政:指国政。当国:主持国事。】。管叔、蔡叔群弟疑周公,与武庚作乱【与:联合。】,畔周。
成王年纪小,周又刚刚平定天下,周公担心诸侯背叛周朝,就代理成王管理政务,主持国事。管叔、蔡叔等弟兄怀疑周公篡位,联合武庚发动叛乱,背叛周朝。
周公奉成王命,伐诛武庚、管叔【伐诛:诛杀,杀死。】,放蔡叔【放:流放。按:诛管叔、放蔡叔事详《管蔡世家》。】,以微子开代殷后【开:本为“启”,这里是避汉景帝刘启讳改作“开”。】,国于宋【国:这里是立国、建国的意思。事详《宋微子世家》。】。
周公奉成王的命令,平复叛乱,诛杀了武庚、管叔,流放了蔡叔。让微子开继承殷朝的后嗣,在宋地建国。
颇收殷余民【颇:尽,皆。】,以封武王少弟封为卫康叔。晋唐叔得嘉谷【嘉谷:《集解》引郑玄曰:“二苗同为一穗。”】,献之成王,成王以归周公于兵所【归(kuì,馈):通“馈”,赠送。】。
又收集了殷朝的全部遗民,封给武王的小弟弟封,让他做了卫康叔。晋唐叔得到一种二苗同穗的禾谷,献给成王。成王又把它赠给远在军营中的周公。
周公受禾东土,鲁天子之命【鲁:嘉美,颂扬。】。初,管、蔡畔周,周公讨之,三年而毕定,故初作《大诰》【《大诰》:《尚书》篇名。伪孔氏传:“陈大道以诰天下。”】,次作《微子之命》【《微子之命》:古文《尚书》篇名。《集解》引孔安国曰:“封命之书。”封命指封命微子代殷后。】,
周公在东方接受了米谷,颂扬了天子赐禾谷的圣命。起初,管叔、蔡叔背叛了周朝,周公前去讨伐,经过三年时间才彻底平定,所以先写下了《大诰》,向天下陈述东征讨伐叛逆的大道理;接着又写下了《微子之命》,封命微子继续殷后;
次《归禾》【《归禾》:《尚书》篇名。书序云:“唐叔得禾,异苗同颖,献诸天子。天子命唐叔归周公于东,作《归禾》。”归,《鲁周公世家》作“餽”。】,次《嘉禾》【《嘉禾》:《尚书》篇名。书序云:“周公既得命禾,旅天子之命,作《嘉禾》。”】,次《康诰》、《酒诰》、《梓材》【《康诰》:《尚书》篇名。为周公对康公的训诫之辞。《酒诰》:《尚书》篇名,内容是周公告诫康公以殷为鉴,戒除嗜酒之风。《梓材》:《尚书》篇名。《集解》引孔安国曰:“告康叔以为政之道,亦如梓(zǐ,子)人之治材也。】,其事在《周公》之篇【其事在《周公》之篇:意思是这件事记载在《鲁周公世家》中。这是《史记》记事使用互见法的一种用语。】。
写下了《归禾》、《嘉禾》,记述和颂扬天子赠送嘉禾;写下《康诰》、《酒诰》、《梓材》,下令封康叔于殷,训诫他戒除嗜酒,教给他为政之道。那些事件的经过记载在《鲁周公世家》中。
周公行政七年,成王长,周公反政成王【反:同“返”,这里是交还的意思。】,北面就群臣之位【北面:古代君主面南而坐,臣子朝见君主则面北,所以谓称臣为北面。就:归就。】。
周公代行国政七年,成王长大成人,周公把政权交还给成王,自己又回到群臣的行列中去。
成王在丰,使召公复营洛邑,如武王之意【如:顺,遵从。】。周公复卜申视【申:重复,多次。】,卒营筑【卒:最终。】,居九鼎焉【居:安放。】。
成王住在丰邑,派召公再去洛邑测量,目的是为了遵循武王的遗旨。周公又进行占卜,反复察看地形,最后营建成功,把九鼎安放在那里。
曰:“此天下之中,四方入贡道里均【道里:指路途的远近。均:相同,相等。】。”作《召诰》、《洛诰》【《召诰》、《洛诰》:《尚书》篇名。召公主持营建洛邑,周公前去视察,作《召诰》、《洛诰》。《召诰》书序云:“成王在丰,欲宅洛邑,使召公先相宅,作《召诰》”以此篇为召公所作,故称《诏诰》。】。
说:“这里是天下的中心,四方进贡的路程都一样。”在测量和营建洛邑的过程中,写下了《诏诰》、《洛诰》。
成王既迁殷遗民,周公以王命告,作《多士》、《无佚》【《多士》:《尚书》篇名。为周公向殷之顽民宣布的成王之命。《无佚》:《尚书》篇名,作“无逸”。伪孔氏传:“成王即政,恐其逸豫,本以所戒名篇。”据此本篇为周公戒成王之作。此处与《多士》并列,则司马迁似以为也是告殷遗民之辞。佚,同“逸”,安逸。】。
成王把殷朝遗民迁徙到那里,周公向他们宣布了成王的命令,写下了训诫殷民的《多士》、《无佚》。
召公为保【保,太保。】,周公为师【师:太师。】,东伐淮夷,残奄【残:伤害,毁坏。这里是消灭的意思。】,迁其君薄姑。
召公担任太保,周公担任太师,往东征伐淮夷,灭了奄(yǎn,掩)国,把奄国国君迁徙到薄姑。
成王自奄归,在宗周,作《多方》【《多方》:《尚书》篇名。《集解》引孔安国曰:“告众方天下诸侯。”是周公代成王告诫天下诸侯之辞。】。
成王从奄国回来,在宗周写下了《多方》,告诫天下诸侯。
既绌殷命【绌(chù,黜):通“黜”,罢黜,废除。】,袭淮夷,归在丰,作《周官》【《周官》:古文《尚书》篇名。《集解》引孔安国曰:“言周家设官分职用人之法。”】。兴正礼乐,度制于是改,而民和睦,颂声兴。
成王消灭了殷朝的残余势力,袭击了淮夷,回到丰邑,写下了《周官》,说明周朝设官分职用人之法,重新规定了礼仪,谱制了音乐,法令、制度这时也都进行了修改,百姓和睦、太平,颂歌四处兴起。
成王既伐东夷,息慎来贺,王赐荣伯作《贿息慎之命》【《贿息慎之命》:《尚书》篇名,已亡佚。贿,以财物送人。】。
成王讨伐了东夷之后,息慎前来恭贺,成王命令荣伯写下了《贿息慎之命》。
成王将崩,惧太子钊之不任【不任:担不起,胜任不了。】,乃命召公、毕公率诸侯以相太子而立之。
成王临终,担心太子钊(zhāo,招)胜任不了国事,就命令召公、毕公率领诸侯辅佐太子登位。
成王既崩,二公率诸侯,以太子钊见于先王庙,申告以文王、武王之所以为王业之不易,务在节俭,毋多欲,以笃信临之【临之:指临朝政,治理国政。】,作《顾命》【《顾命》:《尚书》篇名。《集解》引郑玄曰:“临终出命,故谓之顾。顾,将去之意也。”又《尚书易解》引黄生《义府》云:“书以《顾命》名,顾,眷顾也。命大臣辅嗣主,郑重而眷顾之也。”译文依黄说。】。
成王逝世之后,召公、毕公率领诸侯,带着太子钊去拜谒先王的宗庙,用文王、武王开创周朝王业的艰难反复告诫太子,要他一定力行节俭,戒除贪欲,专心办理国政,写下了《顾命》,要求大臣们辅佐关照太子钊。
太子钊遂立,是为康王。康王即位,遍告诸侯,宣告以文武之业以申之,作《康诰》【《康诰》:《尚书》篇名,古文《尚书》作《康王之诰》。按:此篇与《顾命》历来有合为一篇称《顾命》的,有分为两篇的。】。
太子钊于是登位,这就是康王。康王即位,通告天下诸侯,向他们宣告文王、武王的业绩,反复加以说明写下了《康诏》(康王之诰)。
故成康之际,天下安宁,刑错四十余年不用【错:同“措”,放置,搁放。】。康王命作策毕公分居里,成周郊【策:策书,古代帝王对臣下使用的一种文书,用以书教令。分居里,成周郊:《集解》引孔安国曰:“分别民之居里,异其善恶也。成定东周郊境,使有保护也。”】,作《毕命》【《毕命》:古文《尚书》篇名,伪孔氏传:“言毕公见命之书。”】。
所以在成王、康王之际,天下安宁,一切刑罚都放置一边,四十年不曾使用。康王命令毕公写作策书,让民众分别村落居住,划定周都郊外的境界,作为周都的屏卫,为此写下《毕命》,记录了毕公受命这件事。
周朝是继殷商灭亡之后,我国历史上又一个奴隶制王朝。周也是一个古老的部族,活动在西北黄土高原上,可能是夏族的一个分支。早在唐尧时代,周的始祖后稷就担任农师,掌管农业生产。后稷的后代公刘、古分亶亶父(dǎnfǔ,胆甫)率领族人继续施行兴农措施,使部族逐渐强大。古公亶父为了躲避戎狄的侵扰,率族离开豳(bīn,彬)地移居岐下,营建城邑,修治村落,设立官职,广行仁义,建立了周国。又经过公季、文王的苦心经营,加强了国力,直到武王率领天下诸侯,抓住商纣王暴虐无道、丧尽民心的时机,一举灭商,建立了周王朝。
《周本纪》概括地记述了周王朝兴衰的历史,勾画出一个天下朝宗、幅员辽阔的强大奴隶制王国的概貌,以及其间不同阶段不同君王厚民爱民或伤民虐民的不同政治作风,君臣之间协力相助共图大业或相互倾轧各执已见的不同政治气氛。
在这篇本纪里,司马迁明显地是以儒家的思想观点来看待周朝历史的,宣扬的是仁义兴邦的道理。这突出地表现在对文王、武王、成王、周公的叙写上。这几个人都是儒家理想中圣主贤臣的典范,周初那种君臣和睦、偃戈释旅的局面也正是儒家理想中的政治环境。篇中对武王着意进行了刻画,在叙写了他灭殷的过程之后,又写了他日不暇食、夜不安寐,立社稷,改正(zhēng,征)朔,实行分封、以殷制殷等安邦定国、攘边安内的政策策略,给读者展示了一个有宏图大略、有经营之术的古代政治家形象。
周朝自成王以后,没有出现贤圣君主,却出现了几个昏庸暴君,所以司马迁对一般君主都轻轻几笔带过,而对几个昏庸暴君则给以重墨。如厉王的专利塞言、幽王的宠妇戏臣,都写得像精彩的戏剧,既有历史背景的辅排,又有人物性格的展现,于严峻的形势之中,突出了他们的昏庸暴虐,刚愎拒谏,给文学史的人物画廊中增添了几个精彩的形象。与此同时,司马公还为读者展示了几位尽忠敢谏的辅臣形象。如穆王将伐犬戎时,祭(zhài,寨)公谋父对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厉王贪图财利,重用专擅财利的荣夷公,芮良夫则直言相劝;
厉王以杀戮禁止国人批评朝政,召(shào,邵)公不但反复劝谏,在危难之时还舍子救险,与周公一起代行国政,即历史上有名的“共和行政”。这些也都写得精彩感人。
这篇本纪选材精审,详略得当,间或用小说笔法渲染环境,烘托气氛,于细行微言之中突出人物性格,使得一篇约八百年的王朝史简明扼要,跌宕生姿,令人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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