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70列传·龟策列传第六十八【1】

太史公曰：自古圣王将建国受命【受命：承受上天之命。意为他们是接受上天之命而为人间帝王。】，兴动事业【兴动：兴举。兴，建立，起来做。动，行动，举办。】，何尝不宝卜筮以助善【这句谓哪有不重视卜筮以助成其好事的。宝：珍爱，重视。】！唐虞以上【唐：即陶唐氏，传说中远古部落名。居于平阳(今山西临汾市西南)，尧为其领袖。虞：即有虞氏，传说中远古部落名。居于蒲坂(今山西永济西蒲州镇)，舜为其领袖。以上：犹以前。】，不可记已【已：语气词。用法同“矣”，相当现代汉语的“了”。】。自三代之兴【三代：指夏、商、周三个朝代。兴：兴起，建立。】，各据祯祥【据：依靠，凭借。祯祥：吉祥，吉兆。】。

太史公说：自古以来的圣明君王将要建立国家承受天命，兴办事业，哪有不曾尊用卜筮以助成善事的！唐尧虞舜以前的，无法记述了。

涂山之兆从而夏启世【这句说大禹娶了涂山氏之女为妻，其兆吉利，故而夏启得以世袭君位。涂山：一般认为是禹娶涂山氏及会诸侯处，有在今安徽蚌埠市西淮河东岸、今浙江绍兴西北、今四川重庆市东诸说。孔安国说涂山是国名(亦即古部落名)。兆从：占卜所得之兆吉利。从，顺利，吉利。夏：即夏后氏，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王朝。相传为夏后氏部落领袖禹之子启所建立的奴隶制国家。曾都阳城(今河南登封东南)、斟(今登封西北)、安邑(今山西夏县西北)等地。传到桀，为汤所灭。共传十三代，十六王。约当公元前21世纪至前16世纪左右。夏启确立了“父传子，家天下”制度。】，飞燕之卜顺故殷兴【这句说简狄吞下了飞燕之卵，其兆吉利，故而殷族立国兴邦。相传帝喾次妃有娀氏之女简狄吞玄鸟(燕子)卵而生契(xie)，契长大后佐禹治水有功，被舜任为司徒，掌管教化。居于商，成为商的始祖。卜顺：占卜之兆顺利。殷：朝代名，即商代。始祖契十四传至汤，灭夏桀，建立商朝，为中国历史上强大的奴隶制国家。都亳(今河南商丘市南)，多次迁徙，至盘庚时迁都殷(今河南安阳市小屯村)，因而商也被称为殷。传至纣，为周武王所灭。共传十七代，三十一王。约当公元前16世纪至前11世纪。】，百谷之筮吉故周王【这句说后稷年少善种百谷，其兆吉利，故而周室称王于天下。相传帝喾元妃有邰氏之女姜原(一作嫄)在荒野踏到巨人脚迹，怀孕生弃。弃年幼即好种麻菽，成年后善种农作物，被尧任为农官，教民耕种。又被舜封于邰(今陕西武功西)，号后稷，为周人始祖。周族认为他是开始种稷和麦的人。百谷：泛指各种农作物。筮吉：同“卜顺”同义。周：古部族、朝代名。至周文王时势力日盛。公元前11世纪武王灭商，建立周朝，都镐(hao，今陕西长安县沣河以东)。周公东征后，确立各种制度，不断分封诸侯。公元前771年，申侯联合犬戎攻杀幽王。次年，平王东迁洛邑(今河南洛阳)。史称平王东迁以前为西周，后为东周(包括春秋、战国两个时期)。公元前256年亡于秦。共历三十四王，八百余年。王(wang)：称王，统治天下。】。

从夏、商、周三代的兴起看，都是各有卜筮的吉祥之兆以为根据的。大禹娶涂山氏之女卜兆得吉，于是夏启建立了世代相传的夏朝；简狄吞飞燕之卵生契，卜兆吉顺，所以殷朝兴起；善于播种百谷的后稷蓍筮得吉，因而周国国君终于成为天下王。

王者决定诸疑【决定诸疑：判断各种疑问加以决定。】，参以卜筮【参：参考，检验。】，断以蓍龟【断：判断，断定，决断。蓍：蓍草，古代常用以占卜。龟：龟甲，古代常用以占卜。】，不易之道也【不易：不变，不可改变。道：路，引申为途径、方法、措施。】。

君王决断疑难事，参考着用蓍龟所作的卜筮结果以作最终决定，这是沿用不变的传统办事程序。

蛮夷氐羌虽无君臣之序【蛮：古代对南部民族的称呼；泛指少数民族。夷：古代对东部各民族的统称；有时也指南、西南部的一些少数民族，如“南夷”、“西南夷”；泛指少数民族，如“四夷”。氐(di)：我国古代西部的一个民族，晋时曾建立前秦、后凉、成汉等国。羌：我国古代西部的一个民族，东晋时曾建立后秦。无君臣之序：没有君臣上下的区别。序，秩序，次序。】，亦有决疑之卜。或以金石【以：用。金：泛指各种金属。这是少数民族用以占卜的。】，或以草木，国不同俗。

蛮、夷、氐、羌，虽然没有华夏式的君臣上下等级，但也有决断疑惑的占卜习俗。有的用金石，有的用草木，各国占卜习俗不同。

然皆可以战伐攻击，推兵求胜【这两句的意思是：然而都能够根据占卜的结果决定战争攻取，进军求胜。伐：讨伐，进攻。推兵：犹进兵。】，各信其神，以知来事【来事：未来之事。】。

但都可以用来指导战争行动，研究、获取战争的胜利。各自崇信卜筮的神灵，借以预测未来事务。

略闻夏殷欲卜者，乃取蓍龟【乃：就，便，于是。取：取用。】，已则弃去之【已：完毕，结束，停止。弃去之：扔掉它(们)。】，以为龟藏则不灵，蓍久则不神【不神：不灵。】。

我粗略听说，夏、殷时期，临到要卜筮时，才找来蓍龟，用完就丢弃，因为他们认为，龟甲蓍草，收藏久了，就丧失神灵了。

至周室之卜官【周室：周朝王室；周朝。】，常宝藏蓍龟【宝藏：珍藏。】；又其大小先后，各有所尚，要其归等耳【这几句的意思是：另外，对龟蓍谁大谁小和卜筮谁先谁后，历朝各有不同崇尚，而概括起来说其目的却是相同的。《左传》、《礼记》等古籍中有“蓍短龟长”、“先卜后筮”一类话，即“大小”、“先后”之义。尚：崇尚。要：大要；概括，总结。归：归结，归宿，引申为目的、宗旨。等：相同，一样。耳：语末语气词，表示肯定。】。

到周朝，卜官却总是珍藏蓍草龟甲备用。另外，龟蓍的灵通谁大谁小？使用龟蓍，哪个在前哪个在后？每个朝代各有不同崇尚。但概括来看，用龟蓍卜筮办法帮助人们预测未来这一目的是一致的。

或以为圣王遭事无不定【或：有人，有的人。以为：认为。遭事：遭逢诸事。定：前定，命中注定。】，决疑无不见【这句说要决断的疑问没有不在事先显露迹象的。见(xian)：出现，显露。】，其设稽神求问之道者【这句说他们之所以要搞出一套拜神求卜的方法来。设：设置。稽(qi)：稽首，古时一种礼节，跪下，拱手至地，头也至地。此处可解为礼拜。者：代词，放在主语后面，引出原因。】，以为后世衰微，愚不师智【这两句说乃是由于考虑到后世衰弱，愚蠢的人不肯效法聪明的人。师：效法，学习。】，人各自安，化分为百室【这两句说人们各适其性，各就所习而自为，更加分化相异，遂有许多门户之别。百室：百家，泛指许多门户，许多家。】，道散而无垠【这句说圣王之道散乱无章。道：指圣王之道(治理天下的方法)。垠(yin)：边际，尽头。】，故推归之至微【这句说所以才把有关道理推演归纳到最精微深奥的地步。至微：最深奥，最微妙。】，要絜于精神也【要絮(xie)于精神也：总之要规范于精神。要，关键，要领；引申为概括。絜，量度物体周围长度；泛指衡量。精神，宗教或唯心主义者对人的意识的神化。也，句末表示判断的语助词。】。

有人认为，圣王碰上事，没有拿不定主意的时候；解决疑难，没有缺乏真知灼见的时候。他们所以要搞一套求神问卜程式，是因为担心后代衰败，愚蠢人不向聪明人学习，人人各自满足于自己的见识，教化分歧杂出，大道理被拆得七零八落无法掌握，所以才把物情事理推归到最微妙的境界即神灵，求纯真于精神。

或以为昆虫之所长【昆虫：此处指龟。长：专长，特长。】，圣人不能与争【与争：“与之争”之省。】。其处吉凶【处：处理，安排，区分。】，别然否【别：辨别，区别。然否：可否，是或非是。】，多中于人【多中于人：多能符合人事。中(zhong)：符合，适合。】。

也有人认为，灵龟所擅长的，圣人是赶不上的。它的判断吉凶，区别是非，往往比人的预测更准确。

至高祖时，因秦太卜官【因：因袭，沿袭。】。天下始定，兵革未息【兵革：兵指兵器，革指革甲。引申指军队；战争。】。及孝惠享国日少【及：及至，到，待到。孝惠：汉惠帝刘盈(前210—前188年)。刘邦嫡长子，继邦为皇帝，公元前194—前188年在位，实权由其母吕太后操纵。汉朝统治者提倡孝道，故前、后汉第二代以后诸帝之谥号均冠以“孝”字。享国：犹在位。日少：时间短。】，吕后女主，孝文、孝景因袭掌故【掌故：历史上的人物、制度沿革等。此处指旧有的制度，旧制。】，未遑讲试【未遑(huang)：未来得及；没闲空。遑，闲暇。讲试：研究试行。】，虽父子畴官【畴官：又称畴人。掌天文历算及卜筮之官。】，世世相传，其精微深妙，多所遗失。

到高祖继位后，因袭秦朝制度，设立太卜官。当时全国刚刚统一，战争还没有停止。到孝惠皇帝，在位时间短，吕后是女主，孝文帝孝景帝也只是因袭旧制度，没有来得及对卜筮深入研究。所以卜官虽然父子相承，代代相传，但其中精微深妙的道理与方法，却已经失传了不少。

至今上即位【今上：当今皇上。指汉武帝刘彻。其统治期间，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打击商贾，削弱侯国；兴修水利，移民屯田；解除匈奴威胁，开辟丝绸之路，经营四面八方。】，博开艺能之路【博开：广开。】，悉延百端之学【悉延：全部引进。意为无不欢迎。悉，尽，全。延，引进，迎接。百端之学：各种各样的学问。武帝祖母窦太后，好黄老之术。武帝初年，各种学说均予以容纳。窦氏死后，武帝虽独尊儒术，但仍兼采法术、刑名诸学，且董仲舒为代表的西汉儒家，其学说中已吸收了道、法、阴阳等学派的思想内容。】，通一伎之士咸得自效【伎：技能，又写作“技”。咸：都，全部。效：效力，效劳。】，绝伦超奇者为右【绝伦超奇者：技艺才能独一无二、超群出众的人。绝伦，独一无二，没有可以相比的。为右：为上；位在人上。古人崇尚右，故以右为尊。】，无所阿私【阿(e)私：偏私。偏袒自己欢喜的人或与自己有特殊关系的人。阿，偏袒；迎合。】，数年之间，太卜大集【太卜大集：太卜之人聚集甚多。】。

到当今皇帝即位，广开贤能之士的上进之路，遍招各种学者，通晓一种技能的，都有献力效劳机会，技艺超众的，更得优待，实事求是，没有偏私，几年之间，太卜官署聚集了很多人才。

会上欲击匈奴【会：赶上，碰上，恰逢。上：皇上，指汉武帝。】，西攘大宛【攘(rang)：侵夺，攻夺。大宛(yuan)：古西域国名。在今前苏联中亚费尔干纳盆地。张骞通西域后，与汉往来渐多。武帝太初三年(前102年)，汉击大宛，大宛降汉。其地以产汗血马(出汗似血)著名。】，南收百越【收：收取。百越：泛指越人。古族名，分布在长江中下游以南广大地区的民族。部落众多，故有百越(百粤)之称。后与汉及其他民族融合。】，卜筮至预见表象【至：极，最。此处可理解为“精确”。表象：现象。指可能发生的各种事情。】，先图其利【先图其利：意谓使汉朝事先做好对策，趋利避害。】。

此时正碰上皇帝要北击匈奴，西攻大宛，南取百越，卜筮能做到预测事情变化，提示趋利避害办法。

及猛将推锋执节【推锋：直摧敌锋。锋，兵锋。执节：指挥进退。执，掌握，控制。节，节制。】，获胜于彼【彼：指敌军。】。而蓍龟时日亦有力于此【蓍龟时日：占卜时日。蓍龟，用蓍草和龟甲占卜，此处用作动词，意为占卜。有力于此：在这方面(克敌制胜方面)大显神通，大有效力。】，上尤加意【上尤加意：皇上(武帝)特别留心。】，赏赐至或数千万【至：至于；竟至。或：有时；有的。数千万：数千万钱。】。

到后来，猛将受命率兵冲锋，在疆场上获胜，这其中也含有卜筮在庙堂里事先谋划的贡献。皇帝因此对卜筮官更加重视，赏赐有时多至数千万钱。

如丘子明之属【丘子明：人名。属：类。】，富溢贵宠【富溢贵宠：极富且贵，深受皇帝恩宠。溢，满，过度。】，倾于朝廷【倾于朝廷：压倒朝廷公卿大夫。】。至以卜筮射蛊道【这句说至于以卜筮来猜度推测谁用蛊术害人。射：猜度。蛊(gu)道：骗术。蛊，诱惑，欺骗。汉武帝迷信方士，经常被术士所骗。此所谓“蛊道”应指方士们的各种骗术，与下文所说的“巫蛊”有别。】，巫蛊时或颇中【这句说谁搞巫蛊有时也很能猜中。巫蛊：用巫术害人。古时迷信者认为用巫术诅咒及用木偶人埋地下，可以害人，称为“巫蛊”。武帝晚年多病，疑其左右人巫蛊所致，因而屡兴巫蛊之狱。时或颇中：有时猜得相当准。多是由于卜筮者与诬人以巫蛊之罪者串通一气所致。】。

如丘子明等人，财富暴增，大受宠幸，压倒满朝公卿。甚至以卜筮猜测巫蛊行为，巫蛊行为有时也能被猜得很准。

素有眦睚不快【素有眦睚(ziya)不快：与卜官平常有点小怨小隙的人。素，平常，平素。眦睚不快，微小的不高兴，小小的怨隙。眦睚，又作“睚眦”，指怒目而视。引申为小的仇恨。】，因公行诛【因公行诛：借公家名义(假借国法)来杀掉对方。因，凭借。】，恣意所伤【恣意所伤：随心所欲地伤害别人。】，以破族灭门者【以：因而。灭门：即灭家。】，不可胜数。

对于平素稍稍得罪过他们的人，就寻机公报私仇，肆意迫害，因此而破族灭家的，无法计算。

百僚荡恐【百僚：大小官僚。荡恐：惶恐不安。】，皆曰龟策能言【这句说都说龟甲、蓍草能够说话。】。后事觉奸穷【事觉奸穷：事情发觉败露，奸谋用尽。】，亦诛三族【指以卜筮诬害好人者在事觉奸穷后也被诛灭三族。三族，指父族、母族和妻族。古时有灭族的酷刑，一人有罪株连父母兄弟妻子乃至更大范围内的亲属亲戚。】。

文武百官惶惶不安，都奉承说龟策蓍草说的灵验。后来卜官诬陷的真情败露，也被灭了三族。

夫摓策定数【摓(feng)：通“捧”。策：占卜用的蓍草，又写作“笑”。数：指天命、命运、吉凶祸福等“气数”。】，灼龟观兆【灼龟：用火灼烧龟甲。观：观察；辨认。兆：龟甲经烧灼后形成的裂纹。引申为预兆、朕兆，即事情发生之前的迹象。】，变化无穷，是以择贤而用占焉【是以：因此。择贤：选择贤者(有德才者)。】，可谓圣人重事者乎【重事：慎重从事。】！

由于布列蓍草推定吉凶，烧灼龟甲来观察朕兆，变化无穷，因此要选用贤人担任卜官，这可说是圣人对卜筮大事的重视吧！

周公卜三龟【据《尚书·周书·金滕》载：周武王于伐纣后的第二年患病，周公筑坛，祝告其先人太王(古公亶父)、王季(季历)和文王(昌)，请以己身替代武王之死。祝告毕，“乃卜三龟”，皆得吉兆。再翻阅占兆之书，“乃并是吉”。第二天，武王病愈。周公：西周初年政治家。姓姬名旦，亦称叔旦。周武王之弟。因采邑在周(今陕西岐山县北)，称为周公。曾佐武王灭商。武王死，成王年幼，由他摄政。出师东征，平定其兄弟管叔等与纣子武庚的叛乱，又大规模地分封诸侯，营建东都洛邑。相传他制礼作乐，建立典章制度，主张“明德慎罚”。卜三龟：用太王、季历、文王之龟占卜(据《尚书》孔颖达疏谓分别用三王不同卜法先后各卜一龟)。】，而武王有瘳【武王：周武王。有瘳(chou)：为之病愈。有，为。瘳，病愈。】。纣为暴虐，而元龟不占【元龟：大龟。不占：意谓不出吉兆。据《尚书·商书·西伯戡黎》载：西伯昌(周文王)攻克黎国，迫近商的统治中心。纣王大臣祖伊恐惧，奔告纣王说：“天子！天既讫我殷命，格人元龟罔敢知吉。”意思是说上天已经要结束我们殷朝的王命了，哲人、大龟没有知道殷朝有什么吉利的(即没有什么光明前途)。纣王不听，并说：“呜呼！我生不有命在天！”】。

周公连卜三龟，武王的病就好了。纣王暴虐，用大龟也得不到吉兆。

晋文将定襄王之位【据《左传》僖公二十五、二十八年载：逃难在外的周襄王向诸侯求救。鲁僖公二十五年(周襄王十七年，前635年)，晋文公听纳大臣狐偃之谏，发兵救周，围温，纳襄王于王城，杀王子带，平周乱。周赐晋河内、阳樊之地，晋遂有南阳，并博得了“尊王”的美名。此后与楚争霸，取得优势，于鲁僖公二十八年(周襄王二十年，前632年)大会诸侯于践土(今河南原阳西南)，文公被襄王正式册封为侯伯(诸侯盟主)。其年冬，晋文公再次盟会诸侯于温(今河南温县)，盟主地位愈加巩固。晋文：晋文公(前697—前628年)，名重耳，公元前636—628年在位。襄王：周襄王(？—前619年)，姓姬名郑，公元前651—前619年在位。他纳狄(北方少数民族之一)女为后，又与继母惠后有矛盾。十六年(前636年)，他废狄后，狄人得惠后之助攻入王城，立惠后子叔带为王，他出奔郑国。后在晋文公帮助下复位。】，卜得黄帝之兆【据《左传》僖公二十五年载：狐偃劝文公纳襄王，文公使人占卜，卜得吉兆——“黄帝战于阪泉之兆”。又使人用蓍草占卜，亦得吉兆。晋文公救周决心遂定。黄帝：传说中中原各地的共同祖先。姬姓，号轩辕氏、有熊氏。少典之子。相传炎帝扰乱各部族，他得到各族拥戴，与炎帝俞罔大战于阪泉(今河北涿鹿东南)，打败炎帝。后又击败蚩尤，遂被拥戴为部落联盟领袖。】，卒受彤弓之命【卒：终于。受：承受，接受。彤(tong)弓之命：指周天子给予的“专征伐”权力，亦即命其为侯伯(霸主)。彤弓，朱红色的弓。古代诸侯有大功时，天子赏赐弓矢，使其有“专征伐”之权。彤弓即其中之一。《书·文侯之命》：“彤弓一，彤矢百。”】。

晋文公将要恢复周襄王的王位，卜得黄帝战胜于阪泉的吉兆，终于成功，获得周襄王彤弓之赏，成为侯伯。

献公贪骊姬之色【献公：晋献公(？—前651年)，名诡诸，春秋时期晋国君，公元前676—前651年在位。他翦除若干同姓宗族，重用有军功的异姓卿大夫，强化以他为首的公室。又消灭一些小国，打败骊戎、北狄，开拓疆土，使晋成为北方大国。他因宠爱骊姬，酿成祸患，死后晋国内乱频起。骊姬(？—前651年)：一作丽姬。春秋时骊戎之女，献公攻克骊戎，将她夺归，立为夫人，生子奚齐。她受献公之宠，欲立奚齐为太子，遂谮杀太子申生，并逐重耳等群公子。献公死，奚齐继位，大臣里克杀之，她也被杀。】，卜而兆有口象【口象：即指齿牙为祸之象。据《国语·晋语》和《史记·晋世家》载：献公五年(前672年)，将伐骊戎，使人占卜，见兆端左右裂缝有似口中齿牙之状，且中有纵画，卜官史苏认为此兆是表示“齿牙为祸”，即象征谗言之为害。】，其祸竟流五世【骊姬谮杀太子重申后五年，献公死，大臣荀息遵嘱将立骊姬子奚齐为君，大臣里克杀奚齐。荀息乃立奚齐弟(骊姬妹所生子)悼子(一作卓子)为君，里克又杀悼子，荀息死难。秦穆公发兵护送公子夷吾入晋都，齐桓公亦率诸侯如晋，共立夷吾为君，是为惠公。惠公杀里克，诛申生原属之大夫，又与秦战并被俘(后放归)。惠公死，太子圉立，是为怀公。公元前636年，秦穆公发兵送重耳归国，并使人策动晋国权臣杀死怀公。重耳得立为君(文公)，晋国内乱方息。所谓“其祸竟流五世”即指因骊姬之谗而祸及献公、奚齐、悼子、惠公、怀公五君。】。

晋献公贪图骊姬美色，要攻骊戎，卜得“胜而不吉”的口象之兆，这场伐骊戎的祸患竟然延及了晋国五世君主。

楚灵将背周室【楚灵：楚灵王(？—前529年)，春秋时楚国君。芈(mi)姓，名围(或作回)。公元前540—前529年在位。他杀君而代其位，却发兵声讨齐国杀君之臣庆封，时人皆笑之。曾蹂躏陈、蔡、徐等国。后公子比等举兵反叛，攻入楚都，他自缢身死。将背周室：将要背叛周朝王室(即背叛周天子)。】，卜而龟逆【卜而龟逆：指占卜的结果不吉利。据《左传》昭公十三年载：当初灵王卜问自己能否身为天子，卜兆不吉，乃投龟大骂天帝说：“区区天下，小小天子之位，你不给我，我必自取之！”】，终被乾谿之败【终被乾(gan)谿之败：终于遭受乾谿之败。被，蒙受，遭受。乾谿，地名，在今安徽亳县东南。据《史记·楚世家》载，公元前529年，灵王在乾谿耽乐，不想离开。国人苦于他的奴役，公子比等乘机举兵造反，攻入楚都，杀太子。灵王众叛亲离，几乎饿死，后被芋尹申无宇之子救回家里，不久即自缢死。】。

楚灵王将要背叛周天子，占卜不吉利，终于招致乾溪败亡。

兆应信诚于内【兆应：朕兆和应验。信诚：真实不欺。】，而时人明察见之于外【见：发现，看出问题。】，可不谓两合者哉【两合：两相吻合。这三句意思是说朕兆和应验真实不欺于内，而当时人也明察其事知其结果于外，能不说这是两相吻合的吗！】！

龟兆预示出内在的趋势，当时人能看到外部的表现，能不说这是两相符合吗？

君子谓夫轻卜筮【君子谓夫：君子认为；君子说。夫，表示将发议论。轻：轻视。】，无神明者，悖【悖(bei)：谬误，荒谬。这几句说君子认为那些轻视卜筮、不信神明的人，是荒谬的。】；背人道【背人道：背弃人事或为人之道。】，信祯祥者，鬼神不得其正【正：不偏；恰当，适当。这两句说背弃人事或为人之道而一味迷信祥瑞的人，鬼神也不会给予恰当的对待的。】。

君子认为，那些轻视卜筮不信神明的人，是糊涂；背弃人谋只信从吉祥之兆，鬼神也得不到应有的对待。

故《书》建稽疑【《书》：亦称《尚书》、《书经》。儒家经典之一。中国上古历史文件和部分追述古代事迹著作的汇编。相传由孔子编选而成。《尧典》、《禹贡》、《洪范》等篇是后人补入的。有今、古文两种，今通行的《十三经注疏》本《尚书》即今、古文《尚书》之合编。此书保存商周特别是西周初期的重要史料颇多。建稽疑：《尚书·洪范》：“七，稽疑：择建立卜筮人，乃命卜筮。”《洪范》是记述箕子回答武王问题的篇目，箕子陈述的治国理民的大法凡九条，其中第七条即“稽疑”。稽，考证；疑，疑问。合起来的意思是关于解决疑难的方法。】，五谋而卜筮居其二【五谋而卜筮居其二：在解决疑难问题时，应该与之商量的对象有五个，而卜、筮占了其中的两个。谋，谋划，商量。《尚书·洪范》：“汝则有大疑，谋及乃心，谋及卿士，谋及庶民，谋及卜、筮。”】，五占从其多【五占从具多：五人分别占卜，应当信从其中多数人的判断。《洪范》：“三人占，则从二人之言。”此即“从其多”之意。】，明有而不专之道也【明有而不专之道也：这是明白虽然立有卜筮之官并使其卜筮决疑但却不可专用专信的道理。此句乃是针对汉武帝专宠丘子明之属因而造成种种祸害而发的议论，也是作者对卜筮者所持的基本态度。】。

所以《尚书》记载了解决疑难的正确方法，要参考五种见解，卜和筮为其中两种，五种意见不一致时，要顺从其中占多数的意见，这表明，虽有卜筮，但并不专信卜筮。

余至江南，观其行事【其：那里，那。代词。此处指江南地方。行事：做事，办的事。】，问其长老，云龟千岁乃游莲叶之上【云：说，说是。龟千岁：乌龟活到千岁，即千年之龟。乃：才，这才。】，蓍百茎共一根。

我到江南考察时，了解过龟蓍的事，访问过当地老年人，他们说龟活到一千岁，能在莲叶上走动，蓍草长到一百枝梗茎仍然共有一条根。

又其所生【其：指千岁之龟、百茎之草。所生：指它们生活、生长的地方。】，兽无虎狼【兽无虎狼：即无虎狼一类猛兽。】，草无毒螫【草无毒螫(shi)：草里没有毒虫。螫，蜇(zhe)；毒害。】。江傍家人常畜龟饮食之【江傍(pang)：江岸，江边。傍，旁边，侧。畜(xu)：畜养。饮食之：饮其血，食其肉。】，以为能导引致气【导引：中国古代除病强身的养生之术和中医治病方法之一，道士则用为“修仙”之术。指通过自我按摩、舒展筋骨、调整呼吸等方法进行健身运动。此处可理解为(通过饮龟血食龟肉能够)舒筋活血。致气：得到元气。】，有益于助衰养老【助衰：防衰，延缓衰老；帮助衰弱者使之强健。养老：滋养老年者使之延年益寿。】，岂不信哉！

还说，龟蓍生长的地方，没有虎狼一类凶兽，没有毒草。江边居民常常养龟，供应其饮食，认为龟能帮人调节呼吸增加元气，可助人抗衰养老，这些话难道不真实吗！

褚先生曰【褚先生：即褚少孙。西汉后期史学家。颍川(今河南禹县)人。详见《日者列传》注。】：臣以通经术【以：因为。经术：儒经儒术。】，受业博士【受业博士：受业于博士。跟随博士先生学习。博士，官名。西汉时为奉常(太常)属官，职掌博通古今以备顾问。武帝时设五经博士，为以儒家经典教授“博士弟子员”之官。宣帝时，五经博士增至十二人。】，治《春秋》【治：从事研究。《春秋》：儒家经典之一，编年体春秋史，相传为孔子据鲁国史官所编《春秋》加以整理修订而成。记述了鲁隐公元年至哀公十四年(前722—前481年)凡二百四十二年间的重大史实，成为后代编年史的滥觞。】，以高第为郎【高第：高等。指考试成绩优秀。】，幸得宿卫【幸：幸运；侥幸。宿卫：在宫禁中值宿警卫。】，出入宫殿中十有馀年【十有馀年：十馀年。有，用在整数与零数之间，相当于“又”。】。

褚先生说：我由于学习经学，做博士弟子，研究《春秋》，考试成绩高，被任用为郎，有幸能得宿卫，出入宫殿中十多年。

窃好《太史公传》【窃好(hao)：私下喜爱。窃，谦词，私下，私自。《太史公传》：当指《太史公书》，《史记》原名。】。太史公之传曰：“三王不同龟，四夷各异卜【三王：指夏、商、周三代开国之王启、汤、文王与武王。不同龟：指以龟卜卦之法不同。四夷：指四方各少数民族。各异卜：卜筮的习俗相异。这是说各个朝代、各个少数民族占卜的方法是不相同的。】。然各以决吉凶，略窥其要【略窥其要：观其大略，撮其要点。窥，观看，观察。要，大要，要领，要点。】，故作《龟策列传》。”

私自喜好《太史公传》。太史公的《传》里说“夏、商、周三朝龟卜办法不同，四方各民族卜筮也各不一样，但都是用来判断吉凶，我统观它们的要点，写《龟策列传》。”

臣往来长安中【长安中：长安城中。】，求《龟策列传》不能得，故之太卜官，问掌故文学长老习事者【之：到某处去。掌故：典故，汉代有掌故一官职，备顾问典故用。文学，官名，汉代于州郡及王国置文学，或称文学掾，或称文学吏，为后世教官所由来。“问掌故”后省“于”字。习：熟悉。这两句说所以我便到太卜官那里，向熟悉旧闻的年高文学官们请教有关掌故。】，写取龟策卜事，编于下方【这两句说记下龟策占卜方面的事情，编录在下面。下方：下面。】。

我在长安城中反复寻找，没能找到《龟策列传》，所以往访大卜官，请教年岁大知道事情多的掌故、史学官员，写下了解到的龟筮事情，编在下面。

闻古五帝【五帝：指上古之世的五位领袖人物，一般以黄帝、颛顼、帝喾、尧、舜为五帝，也有以伏羲、神农、黄帝、尧、舜为五帝，等等。】、三王发动举事【发动举事：兴举事业的意思。】，必先决蓍龟【决蓍龟：取决于蓍占龟卜。“决”后省“于”字。】。

听说古代五帝、三王出发行动举办事情，必定事先卜筮以做决断。

传【传(zhuan)：《索隐》谓“此传即太卜所得古占龟之说也”。后文“传曰”之“传”同此。】曰：“下有伏灵【伏灵：即茯苓。寄生在松树根上的一种块状菌，包含松根的叫茯神，均可入药。】，上有兔丝【兔丝：即菟丝子。寄生的蔓草，茎细长，常缠绕在别的植物上，子实可入药。】；上有捣蓍【捣蓍：丛蓍。成丛的蓍草，指一根多茎的蓍草。捣，据《索隐》说应读zao，是古“稠”字。】，下有神龟【《淮南子·说山训》说：“千年之松，下有茯苓，上有兔丝；上有丛蓍，下有伏龟。圣人从外知内，以见知隐也”。与此处说法相合。】。”

古代占卜书说：“下面有伏灵，上面有兔丝；上面有丛蓍，下面有神龟。”

所谓伏灵者，在兔丝之下，状似飞鸟之形。新雨已【新雨：指刚下过的春雨。已：停止。】，天清静无风，以夜捎兔丝去之【以夜：乘夜晚。捎兔丝去之：把菟丝子割除。捎，割，刈。去之，除掉它。】，即以鮸烛此地，烛之【鮸(gao)烛：鮸火。古时指以竹笼罩火。鮸，通“篝”，竹笼。烛之：照它。烛，照，照着，动词。】，火灭，即记其处，以新布四丈环置之【环置之：把这地方围起来。】，明即掘取之【明：天明。】。

所谓伏灵这种东西，生长在兔丝下面，样子象飞动的鸟。第一次春雨以后，如果天气清静没有风，就可在夜里割去兔丝，拿灯笼来照，如果灯笼一照火就灭掉，就记住这个地方，用四丈新布把这个地方围起来，天亮了往下挖，

人四尺至七尺，得矣【得矣：就得到伏灵了。关于茯苓这段话说：所谓茯苓这种东西，是生长在兔丝之下的，形状好像飞鸟的样子。当头场春雨停下以后，如果天朗气清不刮风，便可在夜里把兔丝割除，即用灯笼在原地照着茯苓，火灭后即记下它所在的地方，并用新布四丈把这地方围起来；待到天亮后就将茯苓掘出来——入地四尺至七尺即可得到它了，如深过七尺就不能得到了。】，过七尺不可得。

挖到四尺七尺之间就能挖得。超过七尺就没有了。

伏灵者，千岁松根也，食之不死【《史记会注考证》引王念孙曰：“伏灵，今茯苓，松脂所化，非松根也。根，当作脂。”古人所谓伏灵是千年松根所化(或松脂)以及“食之不死”云云，都是不科学的。】。

伏灵就是千年老松树根，人吃了可以长生不死。

闻蓍生满百茎者，其下必有神龟守之，其上常有青云覆之【覆：笼罩。】。

据说蓍草枝梗长满一百根时，它下面就有神龟守护，上面常有青云笼罩。

传曰：“天下和平，王道得【王道：中国古代政治哲学中指君主以仁义治理天下的政策。得：获得，此处可理解为“实现”。】，而蓍茎长丈，其丛生满百茎【谓天下和平，王道实现，则蓍草之茎便会有长一丈的，一丛会生满一百根茎，这是“天人感应”一类的说法。】。”

古书上说：“天下和平，王道实现，蓍草就能长出一丈长的茎，一丛能长满一百条梗枝。”

方今世取蓍者，不能中古法度【中(zhong)：适合，符合。】，不能得满百茎长丈者，取八十茎以上，蓍长八尺，即难得也。

当今寻取蓍草，不能达到古书上的要求，找不到长满百茎长一丈的。寻取八十茎以上、八尺长的，就难得了。

人民好用卦者，取满六十茎已上【已：通“以”。】，长满六尺者，即可用矣。记曰【记：亦当是太卜所见古占卜之说或书传。】：“能得名龟者，财物归之，家必大富至千万【这句说能够得到名龟的人，财物归于他，其家必定发大财到千万钱。】。”

人民喜好用卦的，找到满六十茎以上、长满六尺的，就可以用了。古书说，“能得到名龟的，财物跟着就到，他家一定发大财，富到千万钱。”

一曰“北斗龟”，二曰“南辰龟”，三曰“五星龟”，四曰“八风龟”，五曰“二十八宿龟”，六曰《日月龟》，七曰“九州龟”，八曰“玉龟”：凡八名龟。

名龟中，第一叫“北斗龟”，二叫“南辰龟”，三叫“五星龟”，四叫“八风龟”，五叫“二十八宿龟”，六叫“日月龟”，七叫“九州龟”，八叫“玉龟”，一共八种名龟。

龟图各有文在腹下【龟图：指占卜书(“记”)里所绘八种名龟的图样。文：指说明各龟的文字，即下文所述者。】，文云云者，此某之龟也【这两句说文字部分所说的是，这是某某龟。即用文字记述各龟的名称，如“北斗龟”之类。】。略记其大指【略记其大指：简略记下其大概意思。指，意思。此句及下句“不写(画)其图”是褚先生的申明。】，不写其图。取此龟不必满尺二寸，民人得长七八寸，可宝矣【可宝矣：就可以当作宝贝了。】。

古书所画龟图的腹下各有字，写明是哪种龟，我这里只略写出它们的名称，不画龟图。寻取这类龟，不必满一尺二寸，民间得到七八寸长的，就是宝贝了。

今夫珠玉宝器，虽有所深藏，必见其光，必出其神明【出其神明：显其神灵。】，其此之谓乎【其此之谓乎：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其，句中语气词，表示揣测。】！故玉处于山而木润，渊生珠而岸不枯者，润泽之所加也【加：施加，施给。】。

珠玉宝器，就是藏得再深，也会透露出光芒，显现出神灵，道理和名龟到来则财富到来一样。所以玉蕴藏在山里，山上树木就得到水分，深潭有珍珠，岸上草木就不枯，就是因为得到了玉石珍珠的润泽。

明月之珠出于江海，藏于蚌中，(蚗)[蛟]龙伏之【蚗：通“蛟”，无角的龙。伏：趴，趴在上面。】。王者得之，长有天下，四夷宾服【宾服：归服。】。能得百茎蓍，并得其下龟以卜者，百言百当【百言百当：百言百中。句句应验。当，得当。】，足以决吉凶。

有名的明月珠，出产在江海里，藏在蚌中，上面趴着蛟龙。君王若能得到它，就可长保天下，四夷来服。有谁能得到百茎的蓍草，同时又得到它下面的神龟用来占卜，那就能百问百应，足以决定吉凶。

神龟出于江水中，庐江郡常岁时生龟长尺二寸者二十枚输太卜官【庐江郡：楚汉之际分秦九江郡置，治所在舒(今安徽庐江县西南)，汉辖境相当今安徽巢县、舒城、霍山以南，长江以北，湖北英山、广济、黄梅和河南商城县地。岁时：每年按时。生龟：活龟。“生”前省“以”字。输：缴纳。】，太卜官因以吉日剔取其腹下甲。龟千岁乃满尺二寸。

神龟出在长江水中，庐江郡每年按时给太卜官送去一尺二寸的活龟二十个。太卜官在吉日剔取龟的腹甲。龟活一千岁才能长到一尺二寸长。

王者发军行将【发军行将：调兵遣将，发兵用将。】，必钻龟庙堂之上【钻龟：在龟甲上钻凹点，钻后的龟甲用于占卜。庙堂：太庙的明堂，古代帝王祭祀、议事的地方。亦指朝廷。】，以决吉凶。今高庙中有龟室【高庙：奉祀汉高祖刘邦的庙宇。】，藏内以为神宝【内(na)：同“纳”，收容，收纳。】。

君王调兵遣将，必先在庙堂上钻龟占卜以定吉凶。现在高庙中有一个龟室，藏着这种龟，并看做神宝。

传曰：“取前足臑骨穿佩之【前足：指龟的前足。臑(nao)：牲畜的前肢，即前腿。这句说古代占卜书说取龟的前足臑骨佩带在身上。】，取龟置室西北隅悬之【这句说取龟悬挂在室内西北角。】，以入深山大林中，不惑【不惑：此处指不会迷失方向。这两句说用了上述办法再进入深山大林中，就不会迷失方向。】。”

古代占卜书说：“断取龟的前足臑骨穿起来佩带在身上，在室内西北角悬挂一只龟，这样，走进深山老林时就不会迷惑。”

臣为郎时，见万毕《石朱方》，传曰【万毕：人名，方术之士。《索隐》按：《万毕术》中有《石朱方》。方中说嘉林中，故云传曰。传曰：即《石朱方》里说。】：“有神龟在江南嘉林中【嘉林：善美之林。】。嘉林者，兽无虎狼，鸟无鸱枭，草无毒螫，野火不及【野火：荒山野地燃烧的火。不及：烧不到。】，斧斤不至【斤：斧子一类工具。】，是为嘉林。

我做郎时，看过《万毕石朱方》，书中说：“在江南嘉林中有神龟。嘉林地方，没有虎狼类猛兽，鸱枭类恶鸟，没有毒草，野火烧不到，樵夫砍柴足迹不到，所以叫嘉林。

龟在其中，常巢于芳莲之上【巢：筑巢。】。左胁书文曰【胁：胁下，从腋下至肋骨尽处的地方。书文：写的文字。】：‘甲子重光，得我者匹夫为人君【匹夫：一个人，泛指普通人。】，有土正【有土正：《集解》引徐广曰：“正，长(zhàng)也。为有土之官长。”指有封土的官长。】，诸侯得我为帝王。’

龟在嘉林中，常在芳莲上筑巢。它的胁上写着字：‘甲子重光，得到我的，原是平民百姓的，可以成为官长；原是诸侯的，可以成为帝王。’

求之于白蛇蟠杅林中者【白蛇蟠杅(wu)林：《索隐》说是林名，“谓白蛇尝蟠杅此林中也”。蟠杅，犹盘绕，蟠曲爬行。指蛇栖息状。】，斋戒以待，譺然【譺(yi)然：恭敬的样子。形容十分虔诚的样子。】，状如有人来告之【状如有人来告之：意为那个样子好像是(等待)有什么人来告诉关于神龟的秘密。】，因以醮酒佗发【醮(jiao)酒：以酒浇地(即将酒洒在地上)，祭祀鬼神。佗(tuo)发：披散着头发。】，求之三宿而得。”

在白蛇蟠杅林中寻取龟的人，都是斋戒了以后专程等候，就象专程等待别人来报信一样，同时敬酒祈祷，披散头发行礼，这样连续三天，才能得到龟。”

由是观之，岂不伟哉！故龟可不敬欤【可不敬欤(yu)：能不表示敬重吗。欤，句末语气词，表示感叹或疑问。】？

由此看来，寻取龟的仪式多么庄严隆重！所以，对龟能不非常敬重吗？

南方老人用龟支床足，行二十馀岁【行：(时间)过去。】，老人死，移床，龟尚生不死。龟能行气导引。

有一位南方老人用龟垫床脚，过了二十多年，老人去世，移开床脚，龟还依然活着。这是因为龟具有一种特殊的调节呼吸的方法。

问者曰：“龟至神若此，然太卜官得生龟，何为辄杀取其甲乎【何为：为何，为什么。辄：总是。】？”近世江上人有得名龟【江上：江岸，指长江边上。】，畜置之，家因大富【因：因以，因而。】。

有人问：“龟的神通这样大，但为什么太卜官得到活龟总是杀了剔取其甲呢？”不久以前，长江边上有个人得到一只名龟，养在家里，因此家里发了大财。

与人议，欲遣去【遣去：送走，放掉。】。人教杀之勿遣，遣之破人家【破人家：毁灭你的家。】。龟见梦曰【见梦：犹托梦。】：“送我水中，无杀吾也。”其家终杀之。杀之后，身死，家不利。

和人商量，要把龟放了。人教他别放，杀了。说放了，家要衰败。龟给他托梦说：“把我放到水里去，不要杀我。”这家人到底把龟杀了。杀龟之后，这家主人死了，家庭也倒了霉。

人民与君王者异道【异道：道理不同。指处理什么事的方法及其结果不一样。】。人民得名龟，其状类不宜杀也【状：情形。类：好像。】。以往古故事言之，古明王圣主皆杀而用之【以：用。往古：古昔。谓以古昔的故事来说，古代明王圣主得了龟都是杀而用之的。】。

人民和君王处理事情应遵循的办法不一样。老百姓得到名龟，看来好象不应当杀。根据古代惯例来说，圣明君王得到名龟都是杀了，供占卜用。

宋元王时得龟【宋元王：《庄子·外物篇》作“宋元君”。应即宋元公子佐(？—前517年)。春秋时期宋国君，公元前531—前517年在位，因诈杀诸公子，引起内乱，后为鲁昭公返国事行道卒。钱大昕认为宋称王自偃始，则此处之元王当是王偃。宋王偃(？—前286年)，战国末宋国君，公元前328—前286年在位。《战国策》、《吕氏春秋》、《资治通鉴》又作“宋康王”。他伐薛、灭滕、攻取齐楚地、西败魏军，与诸国为敌，又漠视天地鬼神，不听大臣之谏，诸侯称之为“桀宋”。后齐、魏、楚于公元前286年灭宋，三分其地，王偃死。】，亦杀而用之。谨连其事于左方【连：连缀而述之。左方：左边。因竖写自右至左衍，故曰“左方”，犹如今横向书写之“下方”(下边)。】，令好事者观择其中焉【好事者：对此类事感兴趣的人。观择：观赏并加以斟酌，做出抉择。焉：语末语气词。】。

宋元王时得到一只龟，也杀掉用了。现在谨把此事接写在下面，供有兴趣的人阅读参考。

宋元王二年，江使神龟使于河【江：指长江之神。使神龟：派遣神龟。使于河：出使到黄河。河，黄河；黄河之神。】，至于泉阳【泉阳：县名。今地不详。其地当在今河南。】，渔者豫且举网得而囚之【豫且(ju)：泉阳地方网得大龟的一个人。《庄子·外物篇》作“余且”(姓余名且)。举网：撒网。】，置之笼中。

宋元王二年，长江之神派遣神龟出使黄河。神龟游到泉阳，被打渔人豫且用网捞起来关在笼子里。

夜半，龟来见梦于宋元王曰：“我为江使于河，而幕网当吾路【幕网：鱼网。当(dang)：挡住。】。泉阳豫且得我，我不能去【去：离去。】。身在患中【患中：患难之中。】，莫可告语。王有德义，故来告诉。”

半夜里，神龟托梦给宋元王说：“我奉长江神之命出使黄河。鱼网挡住我的去路。泉阳的豫且捉住了我，我走不掉。身处患难之中，无处求告。听说您的德义，所以来向您求救。”

元王惕然而悟【惕然而悟：被吓醒了。惕然，害怕的样子。悟：通“寤”，睡醒。】。乃召博士卫平而问之曰：“今寡人梦见一丈夫【寡人：君主自称。】，延颈而长头【延颈：伸长脖子。】，衣玄绣之衣而乘辎车【衣：穿着(衣服)。玄绣之衣：黑色绣衣。玄，黑中带红之色，泛指黑色。辎(zi)车：一种有帷盖的车子。】，来见梦于寡人曰：

元王听罢一惊，醒了。马上召来博士卫平商量：“刚才我梦见一个男子，伸着脖子，长长的头，身穿带刺绣的黑衣，乘着辎车，来给我托梦。他说：

‘我为江使于河，而幕网当吾路。泉阳豫且得我，我不能去。身在患中，莫可告语。王有德义，故来告诉。’是何物也？”

‘我奉长江神之命出使黄河。鱼网挡住我的去路。泉阳的豫且捉住了我，我走不掉。身处患难之中，无处求告。听说您有德义，所以来向您求救。’这来托梦的是什么东西呢？”

卫平乃援式而起【援：拿，拿过来。式：即栻，卜具。】，仰天而视月之光，观斗所指【观斗所指：观看北斗星斗柄所指的方向。斗，北斗，亦称北斗七星。在北天排列成斗(或杓)形的七颗亮于天空不同方位，看似绕北极星转动，所以古人便根据初昏时斗柄的指向来决定季节：斗柄指东，天下皆春；指南则夏；指西则秋，指北则冬。】，定日处乡【定日处乡：确定太阳当时在天空中所处的区域(即日躔(chan))。乡，通“向”。】。规矩为辅【规：圆规，画圆形的工具。矩：矩尺，画直角和方形的工具。辅：辅助。】，副以权衡【副：帮助，再加上。权：秤锤。衡：秤杆。衡、权单用皆可指秤。这两句指卫平用圆规、矩尺加上秤锤、秤杆等帮助测算。】。四维已定【四维：指东南(巽)、东北(艮)、西南(坤)、西北(乾)四隅。】，八卦相望【八卦：见《日者列传》注。这句指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卦已排列妥当。】。视其吉凶，介虫先见【介虫：有甲之虫，此处指龟。先见：预知。】。

卫平拿起式，仰天察看月光，观测北斗星斗柄的指向；估量太阳运行位置。先测定东、西、北、南方位，又测定东南、西南、西北、东北方位，于是布列好八卦。考察其中吉凶预兆，首先发现龟的形象。

乃对元王曰：“今昔壬子【今昔：《索隐》：“今昔，犹昨夜也。以今日言之，谓昨夜今昔。”昔，通“夕”。壬子：壬子日；或指壬日子时。古人用干支纪日法，以十天干和十二地支依次组合为六十单位，称六十甲子，“壬子”是其中之一。又，有时纪日只记天干不记地支，故十天干之一的“壬”也可表示日子。纪时则用十二地支，称十二时辰，“子”是其中之一(半夜十二点前后)。】，宿在牵牛【宿(xiu)在牵牛：日居于牛宿。我国古代天文学家把天上某些星的集合体称为宿(即星宿，后世又称之为星官)，其中二十八宿(在天球赤道带和黄道带两侧的二十八个星官)被用来观测天象及日、月、五星在天空中运行情况的坐标。二十八宿平均分为四组，每组七宿，与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和苍龙、白虎、朱雀、玄武(龟蛇)四种动物形象相配，称为四象。二十八宿以北斗斗柄所指的角宿为起点，由西向东排列，其名称与四象的关系是：东方苍龙：角亢氐房心尾箕；北方玄武：斗牛女虚危室壁；西方白虎；奎娄胃昴毕觜参；南方朱雀：井鬼柳星张翼轸。二十八宿与三垣(太微垣、紫微垣、天市垣)相结合，成为划分天区的标准。牵牛，即北方玄武象的牛宿。前文说“定日处乡”，此处说“宿在牵牛”，即已确定当时太阳居于牛宿。】。河水大会【大会：指河水盛涨。】，鬼神相谋。

于是对元王说：“昨夜是壬子日，太阳行至牵牛宿。正是河水大会，鬼神相谋的时候。

汉正南北【汉：天河。指天河正当南北纵贯。】，江河固期【江河固期：江(长江)神与河(黄河)神原先相约。固，原本，本来。期，约会，相约。】，南风新至，江使先来。白云壅汉【白云壅(yong)汉：天上的白云堵塞(壅蔽)了天河。】，万物尽留【留：留下。此处作被留不得行。】。斗柄指日，使者当囚【使者当囚：江神的使者(神龟)因行不逢时，该当被囚。自“卫平乃援式而起”以下，《史记会注考证》引张文虎曰：“援式而起，谓地盘也(星相家六壬占法，以天上十二辰方位为天盘，地下十二辰方位为地盘，地盘不动，天盘则在其基础上随时运转)；仰天而视月之光者，定时也(确定时辰)；观斗所指者，正月令也(确定季节月份)；定日处乡者，正日躔也(见前文注)；规矩权衡四维八卦者，左规右矩、前衡后权，谓天盘所加十二辰之位也。义见《淮南子·天文训》及《汉书·律历志》。介虫先见者，谓初传玄武(龟蛇)发用也；今昔壬子者，日辰也；宿在牵牛者，日宿在丑(牛)也；河水大会者，仲冬水王，又日时干支皆水也；汉正南北者，夜半时箕斗在子，天汉正当南北也；南风新至者，冬至一阳生也；斗柄指日者，月建在壬位也；使者当囚者，白虎乘子加壬，又玄武乘功曹也。”张氏所释可供参考。】。玄服而乘辎车，其名为龟。王急使人问而求之。”

银河正处于南北走向的时候。长江黄河之神原先有约，南风开始吹的时候，长江神使者先来拜会黄河神。现在天象是白云堵塞了银河，什么东西也无法航行了。北斗斗柄又指向太阳所在星官，这是说长江神使者被囚禁了。您梦见的穿黑衣裳而乘辎车的男子，那是龟。请您马上派人去找。”

王曰：“善【善：好。应答之词，表示同意。】。”于是王乃使人驰而往问泉阳令曰【令：县令，一县的行政长官。秦汉以后，人口万户以上的县，长官称令，万户以下者称长。】：“渔者几何家【几何：多少。】？名谁为豫且【名谁为豫且：谁的名字叫豫且。】？豫且得龟，见梦于王，王故使我求之。”

王说：“好。”于是王就派人乘车急去询问泉阳令：“你县有几家渔民？谁的名字叫豫且？豫且捉到了龟，龟托梦给王，所以王叫我来找龟。”

泉阳令乃使吏案籍视图【使：让；命令。案：考察；查阅。籍：户口册，户籍簿。图：当是居民分布图、城邑图之类。】，水上渔者五十五家，上流之庐【上流之庐：庐，简陋的房屋。泛指民居。谓河水上游的民居中。】，名为豫且。泉阳令曰：“诺【诺：答应的声音，表示同意。相当于现代汉语的“行”、“好”。】。”

泉阳令就叫县吏查阅户籍簿和地区，发现本县河边渔民五十五家，上游地区住着一个渔民叫豫且。泉阳令说：“好。”

乃与使者驰而问豫且曰：“今昔汝渔何得【今昔汝渔何得：昨夜你打鱼捕得何物。】？”豫且曰：“夜半时举网得龟。”使者曰：“今龟安在【安在：在哪里。】？”曰：“在笼中。”

就和使者乘车急忙找到豫且说：“昨天夜里你打鱼打到了什么？”豫且说：“半夜时候一提网捉到了一只龟。”使者说：“现在龟在哪里？”回答说：“关在笼子里。”

使者曰：“王知子得龟【子：对人的美称、尊称，一般多用于称呼男子，相当于现代汉语的“您”。】，故使我求之。”豫且曰：“诺。”即系龟而出之笼中【系：拴，绑。】，献使者。

使者说：“王知道你捉到了龟，所以叫我来找龟。”豫且说：“好。”就用绳拴绑了龟，从笼里提出来，献给使者。

使者载行【载行：载龟而行。】，出于泉阳之门【门：指城门。】。正昼无见【正昼：大白天。无见：什么也看不见。】，风雨晦冥【晦冥：昏暗。】。云盖其上，五采青黄【五采：原来指赤、白、青、黄、黑五种颜色，后来泛指颜色多。采，彩色，后来写作“彩”。】；雷雨并起，风将而行【将：送，伴送。此指吹送。】。入于端门【端门：宫殿的正门。】，见于东箱【见于东箱：(使者持龟)在东厢房进见(元王)。箱，通“厢”，厢房，此处指偏殿。】。身如流水，润泽有光。望见元王，延颈而前，三步而止，缩颈而却【却：退却，后退。】，复其故处【复其故处：又回到原来的地方。】。

使者带龟上车驶出泉阳城门。这是白天，但又是风又是雨，一片昏暗。青黄五彩云罩在上空，接着雷电大作，风吹送车子前行。进了国都端门，在车厢房前取出龟。那龟身如流水，润泽有光。望见元王，伸开脖子往前爬，爬三步停住，又缩回脖子后退到原处。

元王见而怪之【怪之：以之为怪。对此感到奇怪。】，问卫平曰：“龟见寡人，延颈而前，以何望也【以何望也：为什么朝上望呢。以何，何以，为什么。】？缩颈而复，是何当也【是何当也：表示什么意思呢。】？”

元王见了奇怪，问卫平说：“龟见了我，伸开脖子往前爬，有什么目的呢？缩回脖子退到原处，又表示什么意思？”

卫平对曰【对：回答。】：“龟在患中，而终昔囚【终昔囚：整夜被囚。终昔，犹终夜。】，王有德义，使人活之【活之：使之活。让它不死。】。今延颈而前，以当谢也，缩颈而却，欲亟去也【亟(ji)去：赶快离去。】。”

卫平回答：“龟在患难中，整夜被囚禁，王有德义，派人解救它出来。现在伸脖子向前爬，是表示感谢，缩脖子后退，是希望尽快离开。”

元王曰：“善哉！神至如此乎【神至如此乎：龟的神明达到如此之高。】，不可久留；趣驾送龟【趣(cu)驾送龟：赶快用车把龟载送回去。趣，催促，赶快。驾，车，驾车。】，勿令失期【勿令失期：不要让它耽误了约定的期限(指龟奉江神之命出使于河的期限)。】。”

元王说：“好啊！这龟神灵到这种地步，不可长期扣留它，立即派人驾车送龟，别让它耽误了出使期限。”

卫平对曰：“龟者是天下之宝也，先得此龟者为天子，且十言十当【十言十当：参见前文“百言百当”条注。】，十战十胜。生于深渊，长于黄土。知天之道，明于上古。

卫平回答说：“龟是天下之宝，先得此龟的为天子，而且十言十灵，十战十胜。它生于深渊，长于黄土，知晓天道，明白上古以来大事。

游三千岁，不出其域【域：指龟的居地。】。安平静正，动不用力。寿蔽天地【蔽：盖，遮盖。】，莫知其极【极：限度，极点，尽头。】。与物变化，四时变色。居而自匿，伏而不食。春苍夏黄【苍：青色。】，秋白冬黑。明于阴阳，审于刑德【审：审察；明白。】。先知利害，察于祸福。以言而当，以战而胜【这两句意思是用它(神龟)来占卜，言则必中，战则必胜。“以”后省去“之”或“其”字。】，王能宝之，诸侯尽服。王勿遣也，以安社稷【社稷：社，土地神；稷，谷神。古代帝王都祭祀社稷，以后社稷就成了国家的代表。】。”

漫游三千年，不出它应游的地域。安详平稳，从容端庄，行动自然，不用拙力。寿命超过天地，没有谁知道它的寿命极限。它顺随万物变化，四时变化着体色。平时自己藏在一边，爬伏在那里不吃东西。春天呈现青色，夏天变为黄色，秋天呈为白色，冬天变成黑色。它懂得阴阳，精晓刑德。预知利害，明察祸福。卜问了它，则说话无失误，作战得胜利，王能宝藏住它，诸侯都得降服。王不要放走他，用它来安定国家。”

元王曰：“龟甚神灵，降于上天【降于上天：自天而降。】，陷于深渊，在患难中。以我为贤【以我为贤：以为我贤明。】，德厚而忠信，故来告寡人。寡人若不遣也，是渔者也。

元王说：“这龟很有神灵，从天上降下来，陷在深渊。在患难中。认为我贤明，敦厚而忠信，所以来求救于我。如果不放走它，我也成了一个渔人了。

渔者利其肉【利其肉：以其肉为利。】，寡人贪其力【贪其力：贪得其神力。】，下为不仁，上为无德。君臣无礼，何从有福【何从有福：怎么能有福。】？寡人不忍，奈何勿遣【奈何勿遣：怎能不放掉它。奈何，如何，怎么办，此处解为“怎能”。】！”

渔人看重它的肉，我贪图它的神力，臣下不仁，君上无德。君臣无礼，国家还有什么福？我不忍心这样办，为什么不放掉它！”

这是专记卜筮活动的类传。“龟策”是指龟甲和蓍草，古人用它来占卜吉凶。《礼记·曲礼上》曰：“龟为卜，策为筮”。说明古时卜用龟甲，筮用蓍草。《太史公自序》曰：“三王不同龟，四夷各异卜，然各以决吉凶。略窥其要，作《龟策列传》”。它指明了写作此篇的动机与缘由。司马贞《史记索隐》认为：“龟策传有录无书，褚先生所补。其叙事烦芜陋略，无可取。”张守节《史记正义》亦曰：“《龟策》言辞最鄙陋，非太史公之本意也。”刘知几在《史通》中具体指出：“寻子长之列传也，其所编者唯人而已矣。至于龟策异物，不类肖形，而辄与黔首同科，俱谓之传，不其怪乎？且龟策所记，全为志体，向若与八书齐列，而定以书名，庶几物得其朋，同声相应者矣。”这些评说集中代表了对《龟策》所持的否定意见。然以历史的观点，平心静气，研读此篇，观其寄意，全文并非皆无可取之处，全篇也难断皆为褚先生所补。正如李桢所言：“观其寄意微妙，夫岂少孙所能？……篇中具列三代祯祥，后又杂引周公讨纣，晋文、晋献、楚灵之卜，以见卜筮分异吉凶，其兆应初无不信城，而必要诸时人之明察，隐以见汉事之不必然也。末援据书之稽疑，以明古有而不专之道，所以通帝之蔽，莫切于此。”（《畹兰斋文集》卷一）史公在文中强调指出，龟兆能预示出内在的趋势，而人能看到外部的表现；君子认为那些轻视卜筮不信神明的人是糊涂，背弃人谋、而只信从吉祥之兆，鬼神也得不到应有的对待；《尚书》记载了解决疑难的正确方法，要参考五种见解，卜和筮为其中两种，“五占从其多，明有而不专之道也”。它集中反映了史公以圣人重事，必择贤用占的正确主张，其意可谓深邃透辟。

至于褚先生所补内容，其一写太卜所得古代占龟之说，叙事尚简。其二写宋元王梦见神龟，“江使触网，见留宋国。神能托梦，不卫其足。”可谓叙述生动，引人入胜，善于剪裁，详略得当。尤以元王与卫平的对话描写十分突出，一问一答，颇具情理，措辞平易，说服力强，真实地揭示出人物的个性特征。其三写西汉时期卜筮的各种卦体及命兆之辞，多达六十七条，具体而详尽，为今人提供了有关的历史资料，其存录之功，不可没。但这方面的内容十分繁杂，而行文又多重沓，言其烦芜鄙陋亦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