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70列传·司马相如列传第五十七【2】

“且夫齐、楚之事又焉足道邪！君未睹夫巨丽也，独不闻天子之上林【上林：苑名，在长安西。秦时已建，汉武帝又加扩建，周围三百里，有离宫七十所。】乎？

况且那齐国和楚国的事物又哪里值得称道呢！先生们没有亲眼看到那浩大壮丽的场面，难道没有听说过天子的上林苑吗？

左苍梧，右西极，丹水更其南，紫渊径其北【苍梧：郡名，治所在今广西。西极：西境极远之地。这两句从极大的范围里描述上林苑的处所。一说苍梧、西极，指上林苑东、西边上的两个小地方。更：经历。紫渊：渊名，在长安北。】；终始霸浐，出入泾渭；酆、鄗、潦、潏，纡馀委蛇，经营乎其内【霸、浐：两水名。终始：此夸张霸、浐被整个包容在上林苑内。酆(feng)、鄗(hao)：二水名。潦(lao)、潏(jue)：二水名。纡馀委蛇(yi)：水流宛转曲折。经营：周旋之意。】。

“上林苑左边是苍梧，右边是西极，丹水流过它的南方，紫渊流经它的北方；霸水和浐水始终未流出上林，泾水和渭水流进来又流出去；酆水、鄗水、潦水、潏水，曲折宛转，在上林苑中回环盘旋。

荡荡兮八川分流，相背而异态。东西南北，驰骛往来，出乎椒丘之阙，行乎洲淤之浦，径乎桂林之中，过乎泱莽之野【八川：即指上述八水。椒丘之阙：长着椒木的小山，其峰相对如宫阙。淤(yu)：即水洲。浦：水边。桂林：桂树林。泱(yang)莽：广大貌。】。

浩浩荡荡的八条河川，流向相背，姿态各异，东西南北，往来奔驰，从两山对峙的椒丘山谷流出，流经沙石堆积的小洲，穿过桂树之林，流过茫茫无垠的原野。

汩乎浑流，顺阿而下，赴隘陕之口。触穹石，激堆埼，沸乎暴怒，汹涌滂㵒【阿(e)：大丘陵。隘陕：即狭隘。穹石：大石。堆：沙堆。埼(qi)：曲岸头。滂㵒(pai)：同“澎湃”。】。

水流迅疾盛大，沿着高丘奔腾而下，直赴狭隘的山口。撞击着巨石，激荡着沙石形成的曲折河岸，水流涌起，暴怒异常，汹涌澎湃。

滭浡滵汩，湢测泌【滭(bi)浡：水盛貌。滵(mi)汩：水流疾速貌。湢测：相逼。湢(bi)：迫。泌(bijie)：水流相击。】。横流逆折，转腾潎洌【潎洌(pielie)：水流翻腾冲击声。】。

河水盛涌，水流迅疾，波浪撞击，砰砰作响；横流回旋，转折奔腾，潎洌作响。

澎濞沆瀣，穹隆云挠，蜿灗胶戾【穹隆：水波高起貌。云挠：回旋曲折如云。蜿灗(wanshan)：盘曲展转。胶戾：纠缠萦绕貌。】。逾波趋浥，莅莅下濑。

批岩冲壅，奔扬滞沛【趋浥(yi)：流向低湿处。莅莅(li)：水流貌。濑(lai)：水流沙石上的急湍。批：击。壅：曲堤。滞沛：水流惊疾貌。】。临坻注壑，瀺灂霣坠。湛湛隐隐，砰磅訇磕【瀺灂(chanzhuo)：水小声也。霣：同“陨”。湛湛：水深貌。隐隐：水盛貌。砰(ping)磅訇(hong)磕(ke)：水流鼓怒声。】。潏潏淈淈，湁潗鼎沸【潏(yu)潏淈(gu)淈：水涌出貌。湁潗(chiji)：水沸貌。】。驰波跳沫，汩㴔漂疾，悠远长怀【汩㴔(xi)：急转貌。漂疾：同“剽疾”，猛悍迅疾。长怀：长归。】。寂漻无声，肆乎永归【肆：安然。永：长。】。然后灏溔潢漾，安翔徐徊。翯乎滈滈，东注大湖，衍溢陂池【灏(hao)溔(yao)潢漾：浩荡无际貌。翯(hao)：水光。滈滈(hao)：水发白光。大湖：关中巨湖。或曰即上林苑之昆明湖。衍溢：水漫溢而出。陂(pi)池：池塘。】。

急流冲击着不平的河岸，轰鸣震响，水势高耸，浪花回旋，卷曲如云，蜿蜒萦绕。后浪推击着前浪，流向深渊，形成湍急的水流，冲过沙石之上。拍击着岩石，冲击着河堤，奔腾飞扬，不可阻挡。大水冲过小洲，流入山谷，水势渐缓，水声渐细，跌落于沟谷深潭之中。有时潭深水大，水流激荡，发出乒乓轰隆的巨响。有时水波翻涌飞扬，如同鼎中热水沸腾。水波急驰，泛起层层白沫，跳跃不止。有时水流急转，轻疾奔扬，流向远方，长归大湖。有时水面平静无声，安然地向着远方流去。然后，无边无际的大水，迂回徐缓，银光闪闪，奔向东方，注入太湖，湖水满溢，流进附近的池塘。

于是乎蛟龙赤螭，靧䲛螹离。鰅鳙鰬魠，禺禺鱋魶【靧䲛(gengmeng)：鱼名，似鳝。螹离：鱼名。鰅(yong)：鱼名，皮有文采。鳙(yong)：似鲢而黑。鰬(qian)：形似鳝。魠(tuo)：鱼名，颊黄口大。禺禺：鱼名，皮有毛，黄地黑文。鱋(ta)：比目鱼。(na)：鲵鱼，有四足，声如婴儿。】。揵鳍擢尾【揵(qian)：举。擢：摆动。】，振鳞奋翼，潜处于深岩。

于是，蛟龙、赤螭、、离、鰅、鳙、鰬、魠、禺禺、鱋、魶，都扬起背鳍，摇动着鱼尾，振抖着鱼鳞，奋扬起鱼翅，潜处于深渊岩谷之中。

鱼鳖讙声，万物众夥。明月珠子，玓江靡【讙(huan)：。明月：大珠。玓(dili)：珠光闪耀。江靡：江边。】。蜀石黄碝，水玉磊砢【蜀石：次于玉之石。黄碝(ruan)：黄色美石，次于玉。水玉：水晶石。磊砢(ke)：委积众多。】。磷磷烂烂，采色澔旰【磷磷烂烂：玉石色泽璀璨貌。澔旰(haohan)：光采盛貌。】，丛积乎其中。

鱼鳖欢跃喧哗，万物成群结伙。明月、珠子，在江边光彩闪烁。蜀石、黄色的碝石、水晶石，层层堆积，灿烂夺目，光彩映照，聚积于水中。

鸿鹄鹔鸨，鴐鹅鸀，鵁鶄鹮目【鹔(su)：即鹔鷞，似雁，毛呈绿色。鸨(bao)：似雁而无后指。鸀(zhuyu)：长颈赤目，似鸭而大，紫绀色水鸟。䴔䴖(jiaojing)：似凫，高脚，有红毛冠。鹮(xuan)目：水鸟名，大于鹭而短尾，毛呈红白色。】，烦鹜鷛，鵁鸬【烦鹜：似鸭而小。鷛(yongqu)：俗名水鸡。(zhenci)：水鸟名，毛呈苍黑色。䴔鸬：即鸬鹚，捕鱼水鸟。】，群浮乎其上。泛淫泛滥，随风澹淡【泛淫泛滥：浮游貌。澹淡：飘浮貌。】。与波摇荡，掩薄草渚。唼喋菁藻，咀嚼菱藕【掩薄：蔽依。唼喋(shadie)：鱼吃食。菁、藻：水草。】。

天鹅、鹔鷞、鸨鸟、鴐鹅、鸀、、鹮目、烦鹜、鷛鷞、、鸬，成群结队，浮游在水面上。任凭河水横流浮动，鸟儿随风漂流，乘着波涛，自由摇荡。有时，成群的鸟儿聚积在野草覆盖的沙洲上，口衔着菁、藻，唼喋作响，口含着菱、藕，咀嚼不已。

“于是乎崇山巃嵸；，崔巍嵯峨。深林巨木，崭岩㟥嵯【巃嵸(longzong)：高峻貌。崭(zhan)岩：山岩险峻。㟥嵯(cenci)：不齐貌。】。九嵏嶻嶭，南山峨峨。岩陁甗锜，嶊崣崛崎【九嵏(zong)：山名，在陕西省醴泉县。嶻嶭(jienie)：高峻貌。南山：终南山。陁(yi)：倾斜。甗(yan)：即甑，瓦器名。锜(yi)：三脚釜。此以甗、锜形容山岩之形。嶊崣(wei)：高貌。崛崎：陡绝不平。】。振溪通谷，蹇产沟渎。

“于是高山挺拔耸立，巍峨雄峻。广阔的山林中生长着高大的树木。山高险峻，高低不齐。九嵏山、嶻嶭山、终南山巍峩耸立，或奇险，或倾斜，有的上下大，中间小，有的象錡，三足直立，险峻异常，陡峭崎岖。有的地方是收蓄流水的山溪，有的地方是水流贯通的山谷，溪水曲折，流入沟渎。

谽呀豁閜，阜陵别岛，崴磈嵔瘣，丘墟崛嶮【振溪：山石收敛溪水而不分泄。蹇产：屈折貌。谽(han)呀：大貌。豁閜(xia)：开阔。崴磈(weikui)、㟪瘣(weigui)：均为高峻貌。丘墟崛嶮(lei)：堆垅不平貌。】。隐辚郁鹍，登降施靡，陂池貏豸【隐辚郁鹍：山不平貌。施靡：斜长貌。陂池(potuo)：倾斜貌。貏豸(beizhi)：山势渐平貌。】。沇溶淫鬻，散涣夷陆【沇(yun)溶淫鬻(yu)：谷间水流缓貌。散涣：即涣散。夷陆：平野。】。亭皋千里，靡不被筑【亭：平。皋：水旁地。被筑：筑地使之平坦。】。

溪谷宽大空旷，水中的丘陵、孤立的山，高高挺立，层迭不平。山势起伏，忽高忽低，连绵不绝，山坡倾斜，渐趋平缓。河水缓缓流动，溢出河面，四散于平坦的原野。水边平地，一望千里，无不被捣筑开拓。

掩以绿蕙，被以江离，糅以蘪芜，杂以流夷【糅(rou)：杂。流夷：亦作留夷，香草。】。尃结缕，攒戾莎，揭车衡兰，稿本射干【尃(bu)：分布。结缕：蔓生草，叶如茅。攒：攒集、丛生。戾莎：绿莎草。揭车：香草。稿本、射干：均为香草。】。茈姜蘘荷，葴橙若荪【茈(zi)姜：子姜。蘘荷：叶似初生甘蔗，根似姜芽。嵅、橙：酸浆草、柚子。若荪：杜若、荪草，均为香草。】。鲜枝黄砾，蒋芧青薠。

地上长满菉草和蕙草，覆盖着江蓠，间杂着蘼芜和留夷，布满了结缕，深绿色的莎草丛生在一起，还有揭车与杜蘅、兰草、稿本、射干、茈姜、蘘荷、葴、橙、杜若、荪、鲜枝、黄、蒋、芧、青薠，

布濩闳泽，延曼太原【鲜枝：香草，可染红色。黄砾：香草，可染黄色。蒋：茭白。芧(zhu)：草名，三棱草。布濩(huo)：布满。闳泽：大泽。闳，同“宏”。太原：广大的原野。】。丽靡广衍，应风披靡【丽靡：相连不绝。广衍：广布。披靡：随风偃倒。】。吐芳扬烈，郁郁斐斐。众香发越，肸蚃布写，苾勃【肸蚃(xixiang)：香气蒸腾，人人心脾。布写：四布。䁆(anai)、苾(bi)勃；香气盛郁。】。“

遍布于广阔的大泽，蔓延在广大的平原之上。花草绵延不绝，广布繁衍，迎着微风倒伏，吐露芬芳，散发着浓烈的香味，郁郁菲菲，香气四溢，沁人心田，更令人感到芳香浓烈。

于是乎周览泛观，瞋盼轧沕，芒芒恍忽【瞋盼：不可分貌。轧沕(wu)：遍布难分。芒芒恍忽：恍惚迷茫。】。视之无端，察之无崖。

“于是浏览四周，广泛观赏，睁大眼睛也辨识不清，只见茫茫一片，恍恍忽忽，放眼望去，没有边际；仔细察看，宽广无涯。

日出东沼，入于西陂。其南则隆冬生长，踊水跃波；兽则偁旄獏犛，沈牛麈麋，赤首圜题，穷奇象犀【东沼、西陂：上林苑东、西之池沼。隆冬生长：形容冬季温暖。偁(yóng)：牛类，颈上有肉堆。旄：旄牛。獏(mo)：貊，似熊而性柔。犛(li)：黑色野牛。沈牛：水牛。麈(zhu)：似鹿，头生一角。赤首、圜题：均为兽名。】。

早晨，太阳从苑东的池沼升起，傍晚，太阳由苑西的陂池落下。苑南则严冬也依然生长草木，河水奔踊翻腾；这里的野兽有，、旄、獏、犛、沈牛、麈、麋、赤首、圜题、穷奇、象、犀。苑

其北则盛夏含冻裂地，涉冰揭河；兽则麒麟角，騊駼橐驼，蛩蛩騱，駃騠驴骡【揭：提起衣衫。角(duan)：兽名，形似猪，鼻上端生一角。橐驼(tuotuo)：骆驼。蛩蛩(qiong)：青色兽，状如马。驒騱(tuóxi)：野马。駃騠(jueti)：善奔之马。】。

北则盛夏季节也是河水结冰，大地冻裂，只要提起衣裳即可过河。这里的野兽有麒麟、角、騊駼、橐駞、蛩蛩、騨騱、駃騠、驴、骡。

“于是乎离宫别馆，弥山跨谷。高廊四注，重坐曲阁【四注：四周相连。重坐：两层的楼房。】。华榱璧珰，辇道纚属，步櫩周流，长途中宿【华榱(cui)：雕绘花饰的屋椽。璧珰：璧玉装饰的瓦当。辇道：通行车辇的阁道。纚属：连属。步櫩：走廊。櫩，古“檐”字。】。

“于是离宫别馆，布满山坡，横跨溪谷。高大的回廊，四周相连，双重的楼房间，阁道曲折相连。绘花的屋椽子，璧玉装饰的瓦珰。辇道连绵不绝，在长廊之中周游，路程遥远，须在中途住宿。

夷嵏筑堂，累台增成【夷嵏(zōng)：削平高山。累台增成：形容台阁重重。增：重叠。成：一重。】。岩突洞房，俯杳眇而无见，仰攀橑而扪天【岩穾(yao)：洞房幽深貌。杳眇：深邃貌。橑(lao)：屋椽。】。奔星更于闺闼，宛虹拖于檐轩【更：经历。闺闼：宫中小门。宛虹：弯曲的虹。楯(shun)：栏槛。轩：窗。】。青虯蚴蟉于东箱，象舆婉蝉于西清【青虯：青龙。蚴蟉(youliu)：龙行貌。箱：通“厢”，正殿两旁的厢房。象舆：象征太平的瑞应物，亦称“山车”。婉蝉：宛转徐行貌。西清：西厢清静之处。】。

把高山削平，构筑殿堂，修起层层台榭，山岩底部有幽深的房室与此相通。俯视山下，遥远而无所见，仰视天空，攀上屋椽可以摸天。流星闪过宫门，弯曲的彩虹横挂在窗板与栏杆之上。青虬蜿蜒在东厢，大象拉的车子行走在清静的西厢。

灵圉燕于闲观，偓佺之伦暴于南荣【灵圉(yǔ)：仙人名，一曰众仙号。燕：闲居。闲馆：清闲的馆舍。偓佺：仙人名。暴：偃卧太阳底下，晒太阳。南荣：南檐。】。醴泉涌于清室，通川过乎中庭。槃石裖崖，嵌岩倚倾，嵯峨磼礏，刻削峥嵘【醴泉：甘泉。槃石：大石。裖(zhen)崖：整修崖石使齐整。嵚(qin)岩：险峻的山岩。磼礏(jieye)：高危貌。刻削：山石如经刻削，形貌奇特。】。玫瑰碧琳，珊瑚丛生。瑉玉旁唐，瑸斒文鳞【玫瑰、碧琳：美玉。珊瑚：珊瑚树。瑉(min)：似玉美石。旁唐：文石。瑸斒(binban)：纹理。文鳞：带纹采的鱼鳞。】。赤瑕驳荦，杂臿其间，垂绥琬琰，和氏出焉【赤瑕：赤玉。驳荦(luo)：色采斑驳。臿：同“插”。垂绥：一作“朝采”，美玉。琬琰(wanyan)：美玉。和氏：春秋楚人卞和所得美玉。】。

众神休息在清闲的馆舍，偓佺类的仙人在南檐下沐浴阳光。甘甜的泉水从清室中涌出，流动的河水流过院中，用巨石修整河岸，高峻险要，参差不齐。山岩巍峨高耸，峥嵘奇特，好像工匠雕刻而成。这里的玫瑰、碧、琳、珊瑚丛聚而生。瑉玉庞大，纹采似鱼鳞。赤玉纹采交错，杂插其间。垂绶、琬琐、和氏璧皆在这里出现。

“于是乎卢橘夏孰【卢橘：橘之一种。孰：通“熟”。黄甘：黄柑。楱(cou)：小橘。橪(ran)：酸枣。楟：山梨。柰(nai)：果类，即海棠果。厚朴：木名，其实味美，其皮厚，可作药料。】，黄甘橙楱，枇杷橪柿，楟柰厚朴，梬枣杨梅，樱桃蒲陶，隐夫郁棣，榙濛；荔枝，罗乎后宫，列乎北园【梬枣：似柿而小。蒲陶：即葡萄。隐夫：木名。郁棣：即郁李，果实呈紫赤，味酸。榙濛(tata)：木名，果似李。】。

“于是卢桔在夏天成熟，黄柑、柚子、楱、枇杷、酸小枣、柿子、山梨、、厚朴、羊枣、杨梅、樱桃、葡萄、常棣、榙、荔枝等果树，罗生在后宫之中，列植于北园之内，

䝯丘陵，下平原，扬翠叶，杌紫茎【䝯(yi)：通“迤”，连延。杌(wu)：摇动。】，发红华，秀朱荣，煌煌扈扈，照曜巨野【煌煌扈扈：光采貌。巨野：广大的原野。】。

绵延至丘陵之上，下至于平原之间。摆动起翠绿的树叶，摇动着紫色的干茎，开放着红色的花朵，秀出了朱红的小花。光彩繁盛，照耀着广阔的原野。

沙棠栎槠，华氾檘栌，留落胥馀，仁频并闾【沙棠：果树名，其实味以李而无核。槠(zhu)：其实如橡实，冬不落叶。华：桦树。氾：枫树。檘(bo)：黄檗树。栌(lu)：实扁圆而小，又称黄栌木。留落：即刘杙，实如梨；一说为石榴树。胥馀：椰子树。仁频：槟榔树。并闾：棕榈树。】，欃檀木兰，豫章女贞，长千仞，大连抱，夸条直畅，实叶葰茂【欃(chan)檀：檀树。女贞：冬青树。夸：即“荂”，即“华”字。葰(yun)茂：茂盛壮大。】，攒立丛倚，连卷累佹，崔错癹骫，阬衡閜砢【连卷：即连蜷，屈曲。累佹(gui)：枝柯交叉依附。崔错：交错。癹(ba)骫(wei)：盘曲纠结。阬衡：直貌。閜(ke)砢：互相倚持。】，垂条扶於，落英幡纚，纷容萧，旖旎从风【扶於：扶疏。幡纚：飞扬飘荡。纷容：繁大貌。萧(shen)：即萧森，高长貌。旖旎：婀娜，随风摇曳貌。】，浏莅卉吸，盖象金石之声，管籥之音【浏莅：风吹树木所发凄清之声。卉吸：迅疾的风声。籥(yue)：管乐器，有三孔。】。柴池茈虒，旋环后宫【柴池：同“差池”，参差不齐。茈虒(cici)：同“差池”，不齐。】。杂遝累辑，被山缘谷，循阪下隰，视之无端，究之无穷【累辑：积累。(xi)：低湿之地。无端：无边。】。

沙果、栎、槠、桦树、枫树、银杏树、黄栌树、石榴、椰子树、槟榔树、槟榈树、檀树、木兰、枕木、樟木、冬青树，有的树木高达千仞，粗得得要几个人才能合抱，花朵和枝条生长得畅达舒展，果实和叶子硕大茂密，有的聚立在一处，有的丛集相倚。树枝相连而蜷曲，交*而重叠，繁茂交错，盘纡纠结，高举横出，相倚相扶，下垂的枝条四散伸展，落花飞扬；树木繁茂高大，随风摇荡，婀娜多姿；风吹草木，凄清作响，有如钟磬之声，好似管龠之音。树木高低不齐，环绕着后宫；众多草木重叠累积，覆盖着山野，沿着溪谷生长，顺着山坡，直下低湿之地，放眼望去，没有边际，仔细探究，又无穷无尽。

“于是玄猿素雌，蜼玃飞鸓，蛭蜩蠗蝚，螹胡豰蛫【素雌：白猿。蜼(you)：同“狖”，形如母猴，昂鼻长尾。玃(jue)：母猴。飞鸓(lei)：鼯鼠，能飞。蛭(zhi)：兽名，有四翼。蜩(tiao)：兽名，似猴。蠗蝚(juenao)：猕猴。螹(chan)胡：兽名，似猿而短足。豰(hu)：白狐子，似鼬而大。蛫(gui)：形如龟，白身赤首。】，栖息乎其间；长啸哀鸣，翩幡互经，夭蟜枝格，偃蹇杪颠【翩幡：即翩翻，飞腾翻转。互经：互相往来。夭蟜：腾那貌。枝格：树之枝柯。偃蹇：蹲卧貌。杪(miao)颠：树梢。】。于是乎隃绝梁，腾殊榛，捷垂条，踔稀间【隃：同“逾”，过。绝梁：断绝桥梁的水涧。殊榛：各种不同的丛林。捷：同“接”。踔(zhuo)：腾跳。稀间：稀疏的空隙。】，牢落陆离，烂曼远迁【牢落：聚散不常。陆离：纷乱貌。烂曼：蹦跳群走。】。

“于是黑猿和白色的雌猴、仰鼻长尾猿、大母猴、小飞鼠、能飞的蛭、善爬树的蜩、猕猴、似猴的胡、似狗的豰、如猴的蛫，都栖息在林间，有的长啸，有的哀鸣，上下跳跃，轻捷如飞，交相往来，在树枝间共同戏耍，屈曲宛转，直上树梢。于是跳越断桥，跃过奇异的丛林，接持下垂的枝条，或分散奔走，或杂乱相聚，散乱远去。

“若此辈者，数千百处。嬉游往来，宫宿馆舍，庖厨不徙，后宫不移，百官备具。

“像这样的地方有数千百处，可供往来嬉戏游乐，住宿在离宫，歇息在别馆，厨房不需要迁徙，后宫妃嫔也不必跟随，文武百官也已齐备。

“于是乎背秋涉冬【背：去。涉：入。校猎：设栏栅围圈野兽，然后猎取。】，天子校猎。乘镂象，六玉虯，拖蜺旌，靡云旗，前皮轩，后道游【镂象：象牙镶镂车辂的车。玉虯(qiu)：用玉装饰的骏马。虯，龙，此形容马。蜺旌：旌之色采装饰得如虹霓。皮轩：兽皮装饰之车。道游：导车、游车，随从天子乘舆之车。】；

“于是从秋至冬，天子开始校猎，乘坐着象牙雕饰的车子，驾驭六条白色的虬龙，摇动着五彩旌旗，挥舞着云旗。前面有蒙着虎皮的车子开路，后边有导游之车护行。

孙叔奉辔，卫公骖乘，扈从横行，出乎四校之中【孙叔：指武帝时太仆公孙贺，一说指古之善御者孙阳。卫公：大将军卫青，一说指古之善御者卫庄公。扈从：护从，侍卫。四校：四支校猎部队。】。鼓严簿，纵獠者，江河为阹，泰山为橹【鼓严簿：击鼓于森严的卤簿中。卤簿：天子的仪仗侍卫队伍。阹(qu)：遮获禽兽所围的阵。橹：瞭望楼。】，车骑雷起，隐天动地，先后陆离，离散别追，淫淫裔裔，缘陵流泽，云布雨施【隐天：震天。陆离：分布貌。别追：分别追逐。淫淫裔裔：缓缓流动貌。流泽：流遍川泽。云布雨施：形容校猎人众遍布陵泽，如云布于天、雨降于地。】。

孙叔执辔驾车，卫公做骖乘，为天子护驾的侍卫不循正道而行，活动在四校之中。在森严的卤薄里敲起鼓来，猎手们便纵情出击；江河是校猎的围栅，大山是望楼。车马飞奔，如雷声忽起，震天动地。猎手们四散分离，各自追逐自己的目标。出猎者络绎行进，沿着山陵，顺着沼泽，像云雾密布，如大雨倾注。

“生貔豹，搏豺狼，手熊罴，足野羊，蒙鹖苏，绔白虎，被豳文，跨野马【生：生擒。貔(pi)：豹类。手：手击。足：足蹴踏。蒙：戴。鹖(he)苏：鹖尾所饰帽。绔(ku)：古袴字。绔白虎：穿着有白虎图案的裤。豳(bing)文：斑纹之衣。】。

“活捉貔豹，搏击豺狼，徒手杀死熊罴，踏倒野羊。猎者头戴鹖尾装饰的帽子，穿着画有白虎的裤子，披服有斑纹的衣服，骑着野马。

陵三嵏之危，下碛历之坻；径陵赴险，越壑厉水【陵：上。三嵏：三重之山。碛(qi)历：有沙石而不平。坻(di)：水中高处。厉水：涉水而渡。】。推蜚廉，弄解豸，格瑕蛤，鋋猛氏，罥騕褭【推：当为“椎”，击杀。蜚廉：龙雀，鸟身鹿头。解豸：似鹿而一角，神兽。格：搏击而杀之。瑕蛤：兽名。铤(yan)：用铤刺杀。鋋为铁柄短矛。猛氏：似熊而小。罥(juan)：用网罗系捕。騕褭(yaoniao)：神马，赤毛金嘴，日行万里。】，射封豕【封豕：大猪。】。箭不苟害，解脰陷脑【苟：随便、马虎。害：指射中、射伤。解：分解。脰(dou)：颈项。】；弓不虚发，应声而倒。

登上三山并峙的山头，走下崎岖不平的山坡，直奔高陡险要的山峰，越过谷沟，连衣涉水。排击蜚廉，摆布解豸、击杀瑕蛤，用矛刺杀猛氏，用绳索绊取騕褭，射杀大野猪。箭不随意射杀野兽，一箭射出，则必破解颈项，穿裂头脑。弓不虚发，野兽皆应声而倒。

“于是乎乘舆弥节裴回，翱翔往来，睨部曲之进退，览将率之变态。然后浸潭促节，倏复远去【浸潭：渐进。促节：放快车速。倏复(shuxiong)：倏忽。】。流离轻禽，蹴履狡兽。轊白鹿，捷狡兔【流离：使兽困苦。轊(wei)：用车轴头冲杀。捷：此为疾取之意。】。

于是，天子便乘着车子，徐缓徘徊，自由自在地往来遨游，观看士卒队伍的进退，浏览将帅应变的神态。然后，车驾由缓行而逐渐加快，疾速远去。用网捕捉轻捷飞翔的禽鸟，践踏敏捷狡猾的野兽。用车轴撞击白鹿，迅速捕获狡兔。

轶赤电，遗光耀，追怪物，出宇宙。弯繁弱，满白羽，射游枭，栎蜚虡【繁弱：古夏后氏之良弓。满：拉弓直至箭头。白羽：饰白羽之箭。游枭：又名枭羊，形似人，长唇，披发，食人。栎：击。蜚虡(ju)：鹿头龙身神兽。】。择肉后发，先中命处。弦矢分，艺殪仆【择肉：选择肉肥者(禽兽)而射。先中命处：必射中事先指明之处。艺：箭靶子，此指被射的禽兽。殪(yi)：一发箭即死。仆(fu)：倒斃。】。

其速度之快，超越赤色的闪电，而把电光留在后边。追逐怪兽，逸出宇宙。拉弯繁弱良弓，张满白羽之箭，射击游动的枭羊，击倒蜚虡。选好肉肥的野兽然后发箭，命中之处正是预想的地方。弓箭分离，一箭射中的猎物就倒在地上。

“然后扬节而上浮，陵惊风，历骇飙，乘虚无，与神俱【节：马鞭。上浮：上浮于天空。骇飙：即惊风。飙指从下而上的疾风。】。辚玄鹤，乱昆鸡，遒孔鸾，促昆鸡，拂鷖鸟，捎凤皇，捷鸳雏，掩焦明【乱：乱其行列。昆鸡：似鹤，黄白色。遒：逼迫。促：使之迫促。拂：击。捎：以竿击打。掩：捕捉。焦明：西方鸟名，似凤。】。

“然后，天子的车驾高举起旌节而上浮，驾御着疾风，越过狂飙，升上天空，与神灵同处。践踏黑鹤，扰乱鹍鸡，近捕孔雀和鸾鸟，捉取鵔，击落鹥鸟，用竹竿击打凤凰，疾取鸳雏，掩捕焦明。

“道尽涂殚，回车而还。招摇乎襄羊，降集乎北纮【殚：尽。招摇：同，“逍遥”。襄羊：同“徜徉”。北纮(hong)：极北之地。】。率乎直指，闇乎反乡【直指：一直前去。闇(an)乎反乡：忽然回头(反向)而行。】。蹷石阙，历封峦，过䧴鹊，望露寒。下棠梨，息宜春，西驰宣曲，濯鹢牛首【(jue)：踏，登。石阙：与下文“封峦”、“䧴鹊”、“露寒”均为观名。棠梨：与“宜春”、“宣曲”均为宫名。濯鹢：持櫂行船。濯，通“櫂”。牛首：池名。】。登龙台，掩细柳。

“直到道路的尽头，才掉转车头而回。逍遥徜徉，降落在上林苑的极北之地。直道前行，忽然间返回帝乡。踏上石阙，经过封峦，过了鳷鹊，望着露寒。下抵棠梨宫，休息在宜春宫，再奔驰到昆明池西边的宣曲宫，划起饰有鹢鸟的船，在牛首池中荡漾。然后登上龙台观，到细柳观休息。

观士大夫之勤略，钧獠者之所得获【龙台：观名。掩：休息。细柳：观名。勤略：勤劳和智略。钧：较量其多少。】。徒车之所辚轹，乘骑之所蹂若，人民之所蹈騃【辚轹：车轮辗压。蹂若：践踏。蹈騃：同“蹈藉”，践踏。】。与其穷极倦，惊惮慴伏，不被创刃而死者，佗佗籍籍，填坑满谷，揜平弥泽【(ju)：疲倦之极。慴(zhe)伏：惊恐而伏。被：受。创刃：刀刃所伤。佗佗籍籍：众多而布满地面。揜平：掩蔽平原。弥：满。】。

观察士大夫们的辛勤与收获，平均分配猎者所捕获的猎物。至于步卒和车驾所践踏辗轧而死的、骑兵所踏死的，大臣与随从人员所踩死的，以及那走投无路、疲惫不堪、惊惧伏地、没受刀刃的创伤就死去的野兽，其尸体纵横交错，填满坑谷，覆盖平原，弥漫大泽，不计其数。

“于是乎游戏懈怠，置酒乎昊天之台【昊天之台：高台名。张乐：陈设音乐。轇輵：旷远幽深。宇：此疑指天宇。】，张乐乎轇輵之宇；撞千石之钟，立万石之钜；建翠华之旗，树灵鼍之鼓【钜：虡(ju)，挂钟之架。翠华：以翠羽装饰。灵鼍之鼓：以鼍皮蒙鼓。】。

“于是游乐嬉戏倦怠松懈，在上接云天的台榭摆下酒宴，在广阔无边的寰宇演奏音乐。撞击千石的大钟，竖起万石的钟架；高擎着翠羽为饰的旗帜，设置灵鼍皮制成的大鼓；

奏陶唐氏之舞，听葛天氏之歌【陶唐氏之舞：唐尧时舞乐《咸池》。葛天氏之歌：葛天氏，古王者。其歌“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阙”(《吕氏春秋·古乐篇》)。】，千人唱，万人和，山陵为之震动，川谷为之荡波。

奏起尧时的舞曲，聆听葛天氏的乐曲；千人同唱，万人相和；山陵被这歌声震动，河川之水被激起大波。

巴俞宋蔡，淮南《于遮》，文成颠歌【巴俞：蜀地巴渝的乐舞。宋、蔡：先秦二国名，此指其地之音乐。淮南：汉代王国名。《于遮》：乐曲名。文成：汉时辽西县名。颠：即“滇(dian)”，汉时西南小国名，在今云南昆明一带。】，族举递奏，金鼓迭起，铿铛䶀，洞心骇耳【族举：众乐并奏。递奏：依次演奏。铿：钟音。铛(dang)䶀(ta)：鼓声。洞：彻。】。

巴渝的舞蹈，宋、蔡的歌曲，淮南的《于遮》，文成和云南的民歌，同时并举，轮番演奏。钟鼓之声此起彼伏，铿锵铛，惊心震耳。

荆、吴、郑、卫之声，《韶》、《濩》、《武》、《象》之乐，阴淫案衍之音【《韶》：舜乐。《濩(huo)》：商汤之乐。《武》：周武王之乐。《象》：周公之乐。阴淫案衍：淫靡放纵之意。】，鄢郢缤纷，《激楚》结风，俳优侏儒，狄鞮之倡【鄢：楚地名，今湖北宜城。郢：楚都城，今湖北江陵西北纪南城。此“鄢郢”指两地的舞。《激楚》：楚地歌曲名。结风：指乐音急促如风，一说乃歌曲尾声。俳(pai)优：演杂戏的艺人。侏儒：矮人，参加演戏以引人发笑。狄鞮(ti)：古代西方种族名。倡：唱歌、奏乐者。】，所以娱耳目而乐心意者，丽靡烂漫于前，靡曼美色于后。

荆、吴、郑、卫的歌声，《韶》、《濩》、《武》、《象》的音乐，淫靡放纵的乐曲，鄢、郢地区的飘逸舞姿，《激楚》之音高亢激越，可以掀起回风，俳优侏儒的表演，西戎的乐*，用来使耳目欢愉、心情快乐的事物，应有尽有。美妙悦耳的音乐在君王面前回荡，皮肤细腻的美女站立在君王身后。

“若夫青琴宓妃之徒，绝殊离俗，姣冶娴都【青琴：古神女。宓(fu)妃：洛水女神。绝殊离俗：容貌脱俗、无与伦比。娴都：娴雅美丽。】；靓妆刻饬，便嬛绰约，柔桡嬛嬛，娬媚姌嫋【靓(jing)妆：以粉黛为妆饰。刻饬(chi)：刻意妆饰。刻：用胶刷鬓使之整齐如刻画一般。便嬛(xuan)：轻丽。绰约：婉约美好。柔桡：柔曲。嬛嬛：犹婉婉。蚺嫋(ranruo)：容体纤细柔弱。】；抴独茧之褕袘，眇阎易以戌削，媥姺徶㣯，与世殊服【抴(ye)：拖。独茧：一茧之丝，形容色纯。褕袘(yuyi)：罩在外面的直裾单衣为褕，裳裙下缘为袘。眇：美好。阎易：衣长貌。戌削：边缘整齐如削划而成。媥姺(bianxian)徶㣯(bixie)：衣服婆娑貌。】；芬香沤郁，酷烈淑郁；皓齿粲烂，宜笑的【沤郁：香积浓烈。淑郁：香气清美浓厚。宜笑：露齿而笑。的(li)：鲜明貌。】；长眉连娟，微睇绵藐；色授魂与，心愉于侧【连娟：弯曲细长。绵藐：目光深远貌。色授魂与：女以美色相逗引，男以神魂(精神)相接应。】。

“像那仙女青琴、宓妃之流的美女，超群拔俗，艳丽高雅。面施粉黛，刻画鬓发，体态轻盈，苗条多姿，柔弱美好，妩媚婀娜。身穿纯色丝坦噶尼喀织的罩衣，拖着衣袖，细看那长长的衣衫，非常整齐，轻柔飘动，与世俗的衣服不同。散发着浓郁的芳香，清美浓厚。鲜明洁白的牙齿，微露含笑，光洁动人。眉毛修长弯曲，双目含情，流盼远视。美色诱人，心魂荡漾，女乐高兴地侍立君侧。

“于是酒中乐酣，天子芒然而思，似若有亡。曰：‘嗟乎，此泰奢侈！朕以览听馀闲，无事弃日，顺天道以杀伐，时休息于此【览听：听政。无事弃日：无有政事以打发时日。顺天道以杀伐：指在秋天打猎。秋气肃杀，农事已毕，正可猎致禽兽。】，恐后世靡丽，遂往而不反，非所以为继嗣创业垂统也【往而不反：沉溺于田猎之娱而不知回头。继嗣：继承前王。创业：开创事业。垂统：建立传统，垂之后世。】。’

“于是酒兴半酣，乐舞狂热，天子怅惘有感，似有所失，说道：‘唉，这太奢侈了！我在理政的闲暇之时，不愿虚度时日，顺应天道，前来上林苑猎杀野兽，有时在此休息。生怕后代子孙奢侈yín靡，循此而行，不肯休止，这不是为后人创功立业发扬传统的行为。’

于是乃解酒罢猎，而命有司曰：‘地可以垦辟，悉为农郊，以赡萌隶【赡：养。萌隶：平民。】；隤墙填堑，使山泽之民得至焉【：毁环。堑(qian)：壕沟。得至：得以到上林苑中来。】。

于是就撤去酒宴，不再打猎，而命令主管官员说：‘凡是可以开垦的土地，都变为农田，用以供养黎民百姓。推倒围墙，填平壕沟，使乡野之民都可以来此谋生。

实陂池而勿禁，虚宫观而勿仞。发仓廪以振贫穷，补不足，恤鳏寡，存孤独。出德号，省刑罚，改制度，易服色，更正朔，与天下为始。’

陂池中满是捕捞者也不加禁止，宫馆空闲也不进住。打开粮仓，赈济贫穷的百姓，补助不足，抚恤鳏寡，慰问孤儿和无子的老人。发布施恩德给百姓的政令，减轻刑罚，改变制度，变换服色，更改历法，同天下百姓一道从头做起。

“于是历吉日以斋戒【历：选择。斋戒：虔诚戒食荤腥，修身内省。】，袭朝衣，乘法驾【袭：穿。法驾：天子车驾之一种，排场比“大驾”小，比“小驾”大。】，建华旗，鸣玉鸾，游乎六艺之囿【六艺：六经，即《诗》、《书》、《礼》、《易》、《春秋》、《乐》。】，骛乎仁义之途，

“于是选择好日子来斋戒，穿上朝服，乘坐天子的车驾，高举翠华之旗，响起玉饰的鸾铃。游观于六艺的苑囿，奔驰在仁义的大道之上；

览观《春秋》之林，射《貍首》，兼《驺虞》，弋玄鹤，建干戚，载云䍐，掩群雅【《貍首》：古逸诗，古代行射礼时奏此歌乐。《驺虞》：《诗经·召南》篇名，古代行射礼(天子)奏此歌乐。弋：射取。玄鹤：用奏乐以舞玄鹤。舞干戚：相传舜舞干(盾)戚(斧)，感服了南方有苗氏。云䍐(han)：捕鸟之网。掩群雅：捕群鸦，语意双关，搜求俊雅贤士。】，

观览《春秋》之林，演奏《貍首》，兼及《驺虞》的乐章，举行射礼；射中玄鹤，举起盾牌和大斧，尽情而舞。车载着高张云天的罗网，掩捕众多的文雅之士；

悲《伐檀》，乐乐胥，修容乎《礼》园，翱翔乎《书》圃【《伐檀》：《诗经·魏风》篇名。乐胥：《诗经·小雅·桑扈》有“君子乐胥，受天之祜”之语。胥，有才智之人。乐胥，王者乐臣下多才智之臣。祜，福。园、圃：均为比喻语。】，述《易》道，放怪兽，登明堂，坐清庙，恣群臣，奏得失，四海之内，靡不受获。

为《伐檀》作者的慨叹而悲伤，替《桑扈》乐得才智之士而快乐，在《礼》园中修饰容仪，在《书》圃中徘徊游赏，阐释《周易》的道理，放走上林苑中各种珍禽怪兽。登上明堂，坐在祖庙之中，君王遍命群臣，尽奏朝政的得失之见，使天下黎民，无不受益。

于斯之时，天下大说，向风而听，随流而化，喟然兴道而迁义，刑错而不用，德隆乎三皇，功羡于五帝【隆：高。三皇：指伏羲氏、神农氏、女娲氏。也还有其他说法。一作“三王”，即夏禹、商汤、周文王周武王。五帝：黄帝、颛顼、帝喾、尧、舜。羡：富饶，超过。】。若此，故猎乃可喜也。

正当此时，天下百姓皆大喜悦。他们顺应天子的风教，听从政令，顺应时代的潮流，接受教化。圣明之道勃然而振兴，人民都归向仁义，刑罚被废弃而不用。君王的恩德高于三皇，功业超越五帝。如果政绩达到这个地步，游猎才是可喜的事情。

“若夫终日暴露驰骋，劳神苦形，罢车马之用，抏士卒之精【抏(wan)：损耗。精：精锐。】，费府库之财，而无德厚之恩，务在独乐，不顾众庶，忘国家之政，而贪雉兔之获，则仁者不由也。

“如果整天暴露身躯驰骋在苑囿之中，精神劳累，身体辛苦，废弃车马的功用，损伤士卒的精力，浪费国库的钱财，而对百姓却没有厚德大恩，只是专心个人的欢乐，不考虑众多的百姓，忘掉国家大政，却贪图野鸡兔子的猎获，这是仁爱之君不肯做的事情。

从此观之，齐、楚之事，岂不哀哉！地方不过千里，而囿居九百，是草木不得垦辟，而民无所食也。夫以诸侯之细，而乐万乘之所侈，仆恐百姓之被其尤也。”

由此看来，齐国和楚国的游猎之事，岂不是令人悲哀的吗？两国各有土地不过方圆千里，而苑囿却占据九百里。这样以来，草木之野不能开垦为耕田，百姓就没有粮食可吃。他们凭借诸侯的微*的地位，却去享受天子的奢侈之乐，我害怕百姓将遭受祸患。”

于是二子愀然改容，超若自失【愀(qiao)然：变色貌。超若：惆怅。超，通“怊”。】，逡巡避席曰：“鄙人固陋，不知忌讳，乃今日见教，谨闻命矣。”

于是子虚和乌有两位先生都改变了脸色，怅然若失，徘徊后退，离开坐席，说道：“鄙人浅薄无知，不知顾忌，却在今天得到了教诲，我要认真领教。”

赋奏，天子以为郎。无是公言天子上林广大，山谷水泉万物，及子虚言楚云梦所有甚众，侈靡过其实，且非义理所尚，故删取其要，归正道而论之【删取其要：不取其夸奢靡丽之说，而唯取终篇的旨意所在。正道：指崇尚节俭，不务奢侈，而遵循“六艺”之道。】。

这篇赋写成后进献天子，皇帝即任命相如为郎官。无是公称说上林苑的广大，山谷、水泉和万物，以及子虚称说云梦泽所有之物甚多，奢侈淫靡，言过其实，而且也不是礼仪所崇尚的，所以删取其中的要点，归之于正道，加以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