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70列传·司马相如列传第五十七【1】
司马相如者,蜀郡成都人也,字长卿。少时好读书,学击剑,故其亲名之曰犬子。相如既学,慕蔺相如之为人,更名相如。
司马相如是蜀郡成都人,字长卿。他少年时喜欢读书,也学习剑术,所以他父母给他取名犬子。司马相如完成学业后,很仰慕蔺相如的为人,就改名相如。
以赀为郎【以赀(zi)为郎:因家财多而得以担任郎官。赀:财货。郎:官名,有侍郎、郎中,为侍从之职。】,事孝景帝,为武骑常侍【武骑常侍:官名,属郎中令,随侍皇帝,掌守门户,出充车骑。】,非其好也。
最初,他凭借家中富有的资财而被授予郎官之职,侍卫孝景帝,做了武骑常侍,但这并非他的爱好。
会景帝不好辞赋,是时梁孝王来朝,从游说之士齐人邹阳、淮阴枚乘、吴庄忌夫子之徒【邹阳:著名文士,初从吴王刘濞,曾上书谏吴王谋反;后投梁孝王,受谗下狱,上书自陈冤屈,获释,被尊为上客。枚乘:西汉著名辞赋家,《七发》为其名作。庄忌:善词赋,与枚乘、邹阳同为梁孝王上客,忌名尤高。东汉史家避汉明帝(刘庄)讳,改姓严。】,相如见而说之【说:同“悦”。】,因病免,客游梁。
正赶上汉景帝不喜欢辞赋,这时粱孝王前来京城朝见景帝,跟他来的善于游说的人,有齐郡人邹阳、淮阴人枚乘、吴县人庄忌先生等。相如见到这些人就喜欢上了,因此就借生病为由辞掉官职,旅居粱国。
梁孝王令与诸生同舍,相如得与诸生游士居数岁,乃著《子虚之赋》【司马相如在梁所作《子虚赋》,可能即为本传所录《天子游猎赋》之前一部分。后人遂分《天子游猎赋》为《子虚赋》、《上林赋》。】。
粱孝王让相如这些读书人一同居住,相如才有机会与读书人和游说之士相处了好几年,于是写了《子虚赋》。
【段意】:叙司马相如早年入仕不遇,乃客游梁,与枚乘、邹阳等交往,创作了《子虚赋》。
会梁孝王卒,相如归,而家贫,无以自业。素与临邛令王吉相善,吉曰:“长卿久宦游不遂,而来过我【不遂:不达、不成功。过:拜望、过访。】。”
正赶上粱孝王去世,相如只好返回成都。然而家境贫寒,又没有可以维持自己生活的职业。相如一向同临邛县令王吉相处得很好,王吉说:“长卿,你长期离乡在外,求官任职,不太顺心,可以来我这里看看。”
于是相如往,舍都亭【都亭:临邛城下之亭。】。临邛令缪为恭敬【缪:诈。按:王吉与相如相善,欲为扬名,故意对相如恭敬备至。】,日往朝相如。相如初尚见之,后称病,使从者谢吉,吉愈益谨肃。
于是,相如前往临邛,暂住在城内的一座小亭中。临邛县令佯装恭敬,天天都来拜访相如。最初,相如还是以礼相见。后来,他就谎称有病,让随从去拒绝王吉的拜访。然而,王吉却更加谨慎恭敬。
临邛中多富人,而卓王孙家僮八百人,程郑亦数百人,二人乃相谓曰:“令有贵客,为具召之。”并召令。
临邛县里富人多,象卓王孙家就有家奴八百人,程郑家也有数百人。二人相互商量说:“县令有贵客,我们备办酒席,请请他。”一并把县令也请来。
令既至,卓氏客以百数。至日中,谒司马长卿,长卿谢病不能往,临邛令不敢尝食,自往迎相如。相如不得已,强往,一坐尽倾【倾:倾倒、倾慕。】。
当县令到了卓家后,卓家的客人已经上百了。到了中午,去请司马长卿,长卿却推托有病,不肯前来。临邛令见相如没来,不敢进食,还亲自前去迎接相如。相如不得已,勉强来到卓家,满座的客人无不惊羡他的风采。
酒酣,临邛令前奏琴曰:“窃闻长卿好之,愿以自娱。”相如辞谢,为鼓一再行【为鼓一再行:为之奏一两曲。行,乐府歌曲之称。】。
酒兴正浓时,临邛县令走上前去,把琴放到相如面前,说:“我听说长卿特别喜欢弹琴,希望聆听一曲,以助欢乐。”相如辞谢一番,便弹奏了一两支曲子。
是时卓王孙有女文君新寡,好音,故相如缪与令相重,而以琴心挑之【以琴心挑之:寄心于琴而挑动卓文君。据传相如奏琴所歌二曲,一为“凤兮凤兮归故乡,游遨四海求其皇(凰)。有一艳女在此堂,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由交接为鸳鸯”。一为“凤兮凤兮从皇栖,得托子尾永为妃(匹)。交情通体必和谐,中夜相从别有谁”。】。
这时,卓王孙有个女儿叫文君,刚守寡不久,很喜欢音乐,所以相如佯装与县令相互敬重,而用琴声暗自诱发她的爱慕之情。
相如之临邛,从车骑,雍容闲雅甚都【雍容:容仪温文。都:美。】;及饮卓氏,弄琴,文君窃从户窥之,心悦而好之,恐不得当也【当:配偶。不得当:不能配为夫妻。】。
相如来临邛时,车马跟随其后,仪表堂堂,文静典雅,甚为大方。待到卓王孙家喝酒、弹奏琴曲时,卓文君从门缝里偷偷看他,心中高兴,特别喜欢他,又怕他不了解自己的心情。
既罢,相如乃使人重赐文君侍者通殷勤。文君夜亡奔相如,相如乃与驰归成都。家居徒四壁立【徒:空。四壁立:形容家境贫困,但有四壁,而无资产。】。卓王孙大怒曰:“女至不材,我不忍杀,不分一钱也。”
宴会完毕,相如托人以重金赏赐文君的侍者,以此向她转达倾慕之情。于是,卓文君乘夜逃出家门,私奔相如,相如便同文君急忙赶回成都。进家所见,空无一物,只有四面墙壁立在那里。卓王孙得知女儿私奔之事,大怒道:“女儿极不成材,我不忍心伤害她,但也不分给她一个钱。”
人或谓王孙,王孙终不听。文君久之不乐,曰:“长卿第俱如临邛【第:但,只要。俱如:一起前往。】,从昆弟假贷犹足为生,何至自苦如此!”
有的人劝说卓王孙,但他始终不肯听。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文君感到不快乐,说:“长卿,只要你同我一起去临邛,向兄弟们借贷也完全可以维持生活,何至于让自己困苦到这个样子!”
相如与俱之临邛,尽卖其车骑,买一酒舍酤酒,而令文君当炉【当炉:卖酒。炉:卖酒之处,垒土为炉以置酒瓮,四边隆起似炉。】。相如身自著犊鼻裈【犊(du)鼻裈(kun):相当于今之围裙。】,与保庸【保庸:指雇工、仆役。】杂作,涤器于市中。
相如就同文君来到临邛,把自己的车马全部卖掉,买下一家酒店,做卖酒生意。并且让文君亲自主持垆前的酌酒应对顾客之事,而自己穿起犊鼻裤,与雇工们一起操作忙活,在闹市中洗涤酒器。
卓王孙闻而耻之,为杜门不出。昆弟诸公更谓王孙曰:“有一男两女,所不足者非财也。今文君已失身于司马长卿,长卿故倦游,虽贫,其人材足依也。且又令客,独奈何相辱如此【奈何:为什么。相辱:指羞辱相如。】!”
卓王孙听到这件事后,感到很耻辱,因此闭门不出。有些兄弟和长辈交相劝说卓王孙,说:“你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家中所缺少的不是钱财。如今,文君已经成了司马长卿的妻子,长卿本来也已厌倦了离家奔波的生涯,虽然贫穷,但他确实是个人才,完全可以依靠。况且他又是县令的贵客,为什么偏偏这样轻视他呢!”
卓王孙不得已,分予文君僮百人,钱百万,及其嫁时衣被财物。文君乃与相如归成都,买田宅,为富人。
卓王孙不得已,只好分给文君家奴一百人,钱一百万,以及她出嫁时的衣服被褥和各种财物。文君就同相如回到成都,买了田地房屋,成为富有的人家。
【段意】:叙司马相如归家,得临邛令王吉帮助,在卓王孙家以奏琴相挑卓文君,结为伉俪;夫妻卖酒当炉,终于得到卓王孙资助。
居久之,蜀人杨得意为狗监【狗监:主管天子猎犬的官。】,侍上。上读《子虚赋》而善之,曰:“朕独不得与此人同时哉!”
过了较长一段时间,蜀郡人杨得意担任狗监,事奉汉武帝。一天,武帝读《子虚赋》,认为写得好,说:“我偏偏不能与这个作者同时。”
得意曰:“臣邑人司马相如自言为此赋。”上惊,乃召问相如。相如曰:“有是。然此乃诸侯之事,未足观也。请为天子游猎赋,赋成奏之。”
杨得意说:“我的同乡人司马相如自称,是他写了这篇赋。”武帝很惊喜,就召来相如询问。相如说:“有这件事。但是,这赋只写诸侯之事,不值得看。请让我写篇天子游猎赋,赋写成后就进献皇上。”
上许,令尚书给笔札【札:用以书写的较为薄小的木简。】。相如以“子虚”,虚言也,为楚称;“乌有先生”者,乌有此事也,为齐难【难:驳难。】;“无是公”者,无是人也,明天子之义。
武帝答应了,并命令尚书给他笔和木简。相如用“子虚”这虚构的言辞,是为了陈述楚国之美;“乌有先生”就是哪有此事,以此为齐国驳难楚国;“无是公”就是没有此人,以阐明做天子的道理。
故空藉此三人为辞,以推天子诸侯之苑囿【苑囿(you):畜养禽兽的圈地,大曰苑,小曰囿,囿有围墙。】。其卒章归之于节俭,因以风谏。奏之天子,天子大说。其辞曰:
所以假借这三个人写成文章,用以推演天子和诸侯的苑囿美盛情景。赋的最后一章主旨归结到节俭上去,借以规劝皇帝。把赋进献天子后,天子特别高兴。赋的文辞说道:
【段意】:司马相如以《子虚赋》惊动汉武帝,经同乡杨得意引荐,为汉武帝作《天子游猎赋》。
楚使子虚使于齐,齐王悉发境内之士,备车骑之众,与使者出田【田:射猎。】。田罢,子虚过诧【过:过访。诧:夸耀。】乌有先生,而无是公在焉。
楚王派子虚出使齐国,齐王调遣境内所有的士卒,准备了众多的车马,与使者一同出外打猎。打猎完毕,子虚前去拜访乌有先生,并向他夸耀此事,恰巧无是公也在场。
坐定,乌有先生问曰:“今日田乐乎?”子虚曰:“乐。”“获多乎?”曰:“少。”“然则何乐?”
大家落座后,乌有先生向子虚问道:“今天打猎快乐吗?”子虚说:“快乐”。“猎物很多吧?”子虚回答道:“很少。”“既然如此,那么乐从何来?”
曰:“仆乐齐王之欲夸仆以车骑之众,而仆对以云梦之事也。”曰:“可得闻乎?”
子虚回答说:“我高兴的是齐王本想向我夸耀他的车马众多,而我却用楚王在云梦泽打猎的盛况来回答他。”乌有先生说道:“可以说出来听听吗?”
子虚曰:“可。王驾车千乘,选徒万骑,田于海滨。列卒满泽,罘罔弥山【罘(fu)罔:捕兔的网。弥:满。】,揜兔辚鹿,射麋脚麟【揜:掩,用网掩捕。辚:用车轮辗压。脚麟:牵引、抓住麟(雄鹿)的一脚。】。骛于盐浦,割鲜染轮【骛(wu):驰骋。盐浦:海边多盐地。割鲜染轮:切割动物生肉,血染车轮。一说取轮上之盐掺在生肉中吃。】。
子虚说:“可以。齐王指挥千辆兵车,选拔上万名骑手,到东海之滨打猎。士卒排满草泽,捕兽的罗网布满山岗,兽网罩住野兔,车轮辗死大鹿,射中麋鹿,抓住麟的小腿。车骑驰骋在海边的盐滩,宰杀禽兽的鲜血染红车轮。
射中获多,矜而自功。顾谓仆曰:‘楚亦有平原广泽游猎之地饶乐【饶乐:多乐。】若此者乎?楚王之猎何与寡人?’
射中禽兽,猎获物很多,齐王便骄傲地夸耀自己的功劳。他回头看着我说:‘楚国也有供游玩打猎的平原广泽,可以使人这样富于乐趣吗?楚王游猎与我相比,谁更壮观?’
仆下车对曰:‘臣,楚国之鄙人也,幸得宿卫【宿卫:在君王宫禁中值宿守卫,此指充当君王近臣。】十有馀年,时从出游,游于后园,览于有无【览于有无:看到些什么。】,然犹未能遍睹也,又恶足以言其外泽【外泽:京城外的薮泽。】者乎!’齐王曰:‘虽然,略以子之所闻见而言之。’
我下车回答说:‘小臣我只不过是楚国一个见识鄙陋的人,但侥幸在楚宫中担任了十余年的侍卫,常随楚王出猎,猎场就在王宫的后苑,可以顺便观赏周围的景色,但还不能遍览全部盛况,又哪有足够的条件谈论远离王都的大泽盛景呢?’齐王说:‘虽然如此,还是请大略地谈谈你的所见所闻吧!’
【段意】:赋之开篇叙子虚向乌有先生陈说参与齐王田猎,齐王询问楚国田猎可比得上齐之多乐。由此引出下文子虚对楚王游猎云梦的夸耀。
“仆对曰:‘唯唯【唯唯:恭敬应诺。】。臣闻楚有七泽,尝见其一,未睹其馀也。臣之所见,盖特其小小者耳,名曰云梦。
“我回答说:‘是,是。臣听说楚国有七个大泽,我曾经见过一个,其余的没见过。我所看到的这个,只是七个大泽中最小的一个,名叫云梦。
云梦者,方九百里,其中有山焉。其山则盘纡岪郁【岪(fu)郁:山曲折貌。】,隆崇嵂崒【隆崇:峻高。嵂崒(luzu):山势高危。】;岑岩参差,日月蔽亏【岑(cen):锐尖的山。日月蔽亏:日月或被全部遮蔽,或被遮去一部分,形容山之高峻。】;交错纠纷,上干青云;罢池陂陁,下属江河【干:触犯、触及。罢(pi)池:山坡倾斜。陂陁(potuo):倾斜貌。属:连接。】。
云梦方圆九百里,其中有山。山势盘旋,迂回曲折,高耸险要,山峰峭拔,参差不齐;日月或被完全遮蔽,或者遮掩一半;群山错落,重叠无序,直上青云;山坡倾斜连绵,下连江河。
其土则丹青赭垩,雌黄白坿【丹:朱砂。青:青雘(huo),青赤石脂。赭:赤土。垩(e):白土。雌黄:矿物名,可作颜料。白坿(fu):白石英。】,锡碧金银,众色炫耀,照烂龙鳞【烂:灿烂鲜明。照烂龙鳞:如灿烂的龙鳞,】。
那土壤里有朱砂、石青、赤土、白垩、雌黄、石灰、锡矿、碧玉、黄金、白银、种种色彩,光辉夺目,像龙鳞般地灿烂照耀。
其石则赤玉玫瑰,琳瑉琨珸,瑊玏玄厉,瑌石武夫【玫瑰:南方所产火齐珠。琳:玉石。瑉(min):次于玉的石。琨珸:同“昆吾”,美石、铁矿石。瑊玏(jianle):次于玉的石。玄厉:黑石,可磨刀。瑌(ruan)石:白赤美石,次于玉。武夫:赤地白采,次于玉之石。】。
那里的石料有赤色的玉石、玫瑰宝石、琳、珉、琨珸、瑊玏、磨刀的黑石、半白半赤的石头、红地白文的石头。
其东则有蕙圃衡兰,芷若射干,穹穷昌蒲,江离麋芜,诸蔗猼且【衡:杜衡,香草。芷:白芷。若:杜若。射干:草名,一名乌扇,根可入药。穹穷:亦作“芎劳”,香草。江离、麋芜:两种水生香草。诸蔗:甘蔗。猼且(poju):芭蕉。】。
东面有蕙草的花圃,其中生长着杜衡、兰草、白芷、杜若、射干、芎、菖蒲、茳蓠、蘼芜、甘蔗、芭蕉。
其南则有平原广泽,登降陁靡,案衍坛曼【陁(yi)靡:斜长貌。案衍:低下貌。坛曼:平广貌。】,缘以大江,限以巫山。
南面有平原大泽,地势高低不平,倾斜绵延,低洼的土地,广阔平坦,沿着大江延伸,直到巫山为界。
其高燥则生葴䔮苞荔,薛莎青薠【葴䔮(zhensi):两种草名。葴即马蓝。薪生水中,花可食。苞荔:两种草名。苞与茅相似,可用以编席。荔似蒲而小。薛:蒿之一种。莎(suo):蒿之一种。青薠(fan):似莎而大。】。其卑湿则生藏莨蒹葭,东蔷雕胡,莲藕菰芦,菴䕡轩芋【藏莨(zanglang):狗尾巴草。蒹(jian):荻。葭(jia):芦。东蔷:似蓬草,实如葵子可食。雕胡:俗名茭白。菰(gu)芦:茭白嫩茎和芦筍。菴䕡(anlu):状如蒿艾,其实可制药。轩芋:水生草,即莸草。】,众物居之,不可胜图。
那高峻干燥的地方,生长着马蓝、形似燕麦的草、还有苞草、荔草、艾蒿、莎草及青薠。那低湿之地,生长着狗尾巴草、芦苇、东蔷、菰米、莲花、荷藕、葫芦、菴、莸草,众多麦木,生长在这里,数不胜数。
其西则有涌泉清池,激水推移,外发芙蓉蓤华【蓤华:即菱花。】,内隐巨石白沙。其中则有神龟蛟鼍,玳瑁鳖鼋【鼍(tuo):今之扬子鳄。玳瑁(daimao):龟类动物。鼋(yuan):似而大。】。
西面则有奔涌的泉水、清澈的水池、水波激荡,后浪冲击前浪,滚滚向前;水面上开放着荷花与菱花,水面下隐伏着巨石和白沙。水中有神龟、蛟蛇、猪婆龙、玳瑁、鳖和鼋。
其北则有阴林巨树,楩楠豫章,桂椒木兰,蘖离朱杨,楂梸梬栗【楩(pian):一种大木。豫章:木名。木兰:即今紫玉兰树。蘗(bo):黄檗树。离:山梨。朱杨:赤茎柳。楂(zha):果名,味甘。梸:即“梨”。梬(ying)栗:形似柿而小。】,橘柚芬芳。
北面则有山北的森林和巨大的树木:黄楩树、楠木、樟木、桂树、花椒树、木兰、黄蘗树、山梨树、赤茎柳、山楂树、黑枣树、桔树、柚子树、芳香远溢。
其上则有赤猿蠷蝚,鹓雏孔鸾,腾远射干【蠷(qu)蝚(nao):似猕猴而黄。亦作玃猱。鹓(yuan)雏:似凤之鸟。孔鸾:孔雀、鸾鸟。腾远:猿类。射(ye)干:似狐而小,能爬树。】。
那些树上有赤猿、猕猴、鹓、孔雀、鸾鸟、善跳的猴子和射干。
其下则有白虎玄豹,蟃蜒䝙豻【蟃蜒(manyan):即“獌狿”,形似狸之大兽。䝙(qu):似狸而大。犴(han):似狐而小,胡地野犬。】,兕象野犀,穷奇獌狿【穷奇:传说中的恶兽,状似牛,食人。】。树下则有白虎、黑豹、蟃蜒、、豻、雌犀牛、大象、野犀牛、穷奇、獌狿。
【段意】:铺叙云梦泽中的山水土石及东西南北的风物之美富。
“‘于是乃使专诸之伦【专诸:春秋时吴国勇士,曾为吴公子光刺死吴王僚。格:搏击。】,手格此兽。楚王乃驾驯驳之驷【驯:驯服。驳:毛色不纯之马。驷:四马合驾之车。】,乘雕玉之舆,靡鱼须之桡旃,曳明月之珠旗【靡:同“麾”,挥动。桡(nao)旃(zhan):曲柄旗。鱼须:此指用鱼须装饰。曳:摇动。明月:宝珠。】。
“‘于是就派专诸之类的勇士,空手击杀这些野兽。楚王就驾御起被驯服的杂毛之马,乘坐着美玉雕饰的车,挥动着用鱼须作旒穗的曲柄旌旗,摇动缀着明月珍珠的旗帜。
建干将之雄戟,左乌嗥之雕弓,右夏服之劲箭【建:高举。干将:古善制兵器之匠。乌嗥:即乌号,柘桑,其材坚劲可制弓。相传黄帝有乌号弓。夏服:箭袋,相传夏后氏有良箭,其袋名夏服。】。阳子骖乘,纤阿为御,案节未舒,即陵狡兽【阳子:即秦秋时秦之善相马者孙阳。骖乘:主帅车上的武装卫士,立于车之右位。纤阿:人名,善御车马。案节:使车行缓慢。舒:舒疾驰骋。陵:陵轹、践踏。】。
高举锋利的三刃戟,左手拿着雕有花纹的乌嗥名弓,右手拿着夏箙中的强劲之箭。伯乐做骖乘,纤阿当御者。车马缓慢行驶,尚未尽情驰骋时,就已踏倒了强健的猛兽。
辚邛邛,蹴距虚,轶野马而湜騊駼,乘遗风而射游骐【辚:车轮压过。蹴(cu):践踏。邛邛、距虚:异名而同兽,青色,状如马,善奔。轶(yi):超过。(wei):车轴头,此指以车轴头撞杀野兽。騊駼(taotu):传说生长北海中的马形野兽。遗风:千里马名。骐:如马之兽。】。
车轮辗压邛邛、践踏距虚,突击野马,轴头撞死騊駼,乘着千里马,箭射游荡之骐。
儵眒凄浰,雷动熛至,星流霆击【儵眒(shun)、凄浰(li):均为疾速貌。熛(biao)至:疾风来临。星流:流星陨坠。】。弓不虚发,中必决眥,洞胸达腋,绝乎心系【中必决眥(zi):射中必使兽目决眶。洞胸:贯穿胸腔。达腋:通到腋下。绝:断。心系:心脉。】。获若雨兽,揜草蔽地。
楚王的车骑迅疾异常,有如惊雷滚动,好似狂飙袭来,像流星飞坠,若雷霆撞击。弓不虚发,箭箭都射裂禽兽的眼眶,或贯穿胸膛,直达腋下,使连着心脏的血管断裂。猎获的野兽,像雨点飞降般纷纷而落,覆盖了野草,遮蔽了大地。
于是楚王乃弭节裴回【裴(pei)回:往返回旋。裴,通“徘”。弭(mi)节:止车使缓行。】,翱翔容与。览乎阴林,观壮士之暴怒,与猛兽之恐惧。徼受诎,殚睹众物之变态【徼:拦截。(ju):劳倦。诎:同“屈”,此指兽之力尽。殚(dan):尽。变态:众兽的不同姿态。】。
于是,楚王就停鞭徘徊,自由自在地缓步而行,浏览山北的森林,观赏壮士的暴怒,以及野兽的恐惧。拦截那疲倦的野兽,捕捉那精疲力竭的野兽,遍观群兽各种不同的姿态。
【段意】:此段叙楚王在阴林驾车射猎的雄奇景象。
“‘于是郑女曼姬【曼姬:肤色娇美的女子。被:同“披”。阿(e):细缯。锡:细布。揄:拖曳。紵(zhu):麻布。缟:素绢。雾縠(hu):薄雾般的纱。】,被阿锡,揄紵缟,杂纤罗,垂雾縠。
“‘于是,郑国漂亮的姑娘,肤色细嫩的美女,披着细缯细布制成的上衣,穿着麻布和白娟制做的裙子,装点着纤细的罗绮,身上垂挂着轻雾般的柔纱。
襞积褰绉,纡徐委曲,郁桡溪谷【襞(bi)积:裙上的摺叠。褰绉(qianzhou):摺叠成裥。郁桡:深曲貌。】。衯衯裶裶,扬袘恤削,蜚纤垂髾【衯衯(fen)裶裶(fei):衣长貌。扬袘(yi):提举裳裙下缘。恤削:衣缘整齐貌。蜚(fei)纤:妇人上衣下垂的长带飘飞。髾(shao):衣上燕尾状装饰。】。
裙幅褶绉重叠,纹理细密,线条婉曲多姿,好似深幽的溪谷。美女们穿着修长的衣服,裙幅飘扬,裙缘整齐美观;衣上的飘带,随风飞舞,燕尾形的衣端垂挂身间。
扶与猗靡,噏呷萃蔡【挟与猗靡:衣服合身、飘拂美好貌。噏(xi)呷、萃(cui)蔡:衣服飘张发出“萃蔡”之声。】。下摩兰蕙,上拂羽盖。
体态婀娜多姿,走路时衣裙相磨,发出噏呷萃蔡的响声。飘动的衣裙饰带,摩磨着下边的兰花蕙草,拂拭着上面的羽饰车盖。
错翡翠之威蕤,缪绕玉绥【错:杂。翡:红羽毛。翠,青羽毛。威蕤(weirui):羽色鲜丽。缪:同“缭”。玉绥:用玉装饰的车带。绥:引人登车的带索。】。缥乎忽忽,若神仙之仿佛。
头发上杂缀着翡翠的羽毛做为饰物,颌下缠绕着用玉装饰的帽缨。隐约缥缈,恍恍忽忽,就像神仙般的若有若无。
“‘于是乃相与獠于蕙圃,媻珊勃窣上金堤【獠(liao):夜猎。媻(pan)姗勃窣(su):缓缓行走于林莽间的情状。金堤:形容水堤之坚固。】。揜翡翠,射鵕䴊【揜(yan):以网捕取。(junyi):雉类,有五彩之羽。】。微矰出,纤缴施【矰(zeng):短矢。缴(zhuo):丝绳,系于短矢。弋(yi):用带绳的箭射鸟。连:牵连。��(jia)鹅:野鹅。】。
“‘于是楚王就和众多美女一起在蕙圃夜猎,从容而缓慢地走上坚固的水堤。用网捕取翡翠鸟,用箭射取锦鸡。射出带丝线的短小之箭,发射系着细丝绳的箭。
弋白鹄,连鴐鹅。双鸧下,玄鹤加【鸧(cang):似雁而黑。加:指为箭射中。】。怠而后发,游于清池。浮文鹢,扬桂枻【文鹢(yi):画有鹢鸟文采的船。枻(yi):短桨。】。
射落了白天鹅,击中了野鹅。中箭的鸧鸹双双从天落,黑鹤身上被箭射穿。打猎疲倦之后,拨动游船,泛舟清池之中。划着画有鹢鸟的龙船,扬起桂木的船浆。
张翠帷,建羽盖。罔玳瑁,钓紫贝。摐金鼓,吹鸣籁【罔玳瑁(daimao):似龟而大,壳有褐、黄相间花纹。罔,通“网”。紫贝:紫地黑文的水产介类动物。摐(chuang):敲击。金鼓:钲(zheng)、铃类乐器,形似鼓。籁(lai):箫。】。榜人歌,声流喝。
张挂起画有翡翠鸟的帷幔,树起鸟毛装饰的伞盖。用网捞取玳瑁,钓取紫贝。敲打金鼓,吹起排箫。船夫唱起歌来,声调悲楚嘶哑,悦耳动听。
水虫骇,波鸿沸。涌泉起,奔扬会。礧石相击,硠硠磕磕,若雷霆之声【流喝(ai):声音悲嘶。奔扬:指浪涛。礧(lei)石:转动之石。硠硠(lang)磕磕(ke):转石相击声。】,闻乎数百里之外。
鱼鳖为此惊骇,洪波因而沸腾。泉水涌起,与浪涛汇聚。众石相互撞击,发出硠硠礚礚的响声,就象雷霆轰鸣,声传几百里之外。
“‘将息獠者,击灵鼓,起烽燧。车案行,骑就队。纚乎淫淫,班乎裔裔【灵鼓:六面的鼓。案行:列行而行。裔裔(xi):连续貌。淫淫:渐进。班:回转、盘旋。裔裔:流行貌。】。
“‘夜猎将停,敲起灵鼓,点起火把。战车按行列行走,骑兵归队而行。队伍接续不断,整整齐齐,缓慢前进。
于是楚王乃登阳云之台,泊乎无为,澹乎自持,勺药之和具而后御之【阳云之台:即阳台,在云梦南部巫山下。泊:安闲貌。无为:安然。澹:安宁。自持:保持宁静的心情。勺药之和:以勺药合之于兰桂五味。具:备。】。
于是,楚王就登上阳云之台,显示出泰然自若安然无事的神态,保持着安静怡适的心境。待用芍药调和的食物备齐之后,就献给楚王品尝。
不若大王终日驰骋而不下舆,脟割轮淬【脟(luan):同“脔”,鲜肉。淬(cui):染。轮淬,即指上文“染轮”,用盐掺和兽肉而食。】,自以为娱。臣窃观之,齐殆不如。’于是王默然无以应仆也。”
不像大王终日奔驰,不离车身,甚至切割肉块,也在轮间烤炙而吃,而自以为乐。我以为齐国恐怕不如楚国吧。’于是,齐王默默无言,无话回答我。”
【段意】:描述楚王带着盛妆美女猎于蕙圃、游于清池、车骑雍容返归景象,断言楚王之乐远胜齐王。
乌有先生曰:“是何言之过也!足下不远千里,来况齐国【况:同“贶”,惠赐、赠予。】,王悉发境内之士,而备车骑之众,以出田,乃欲戮力致获,以娱左右也,何名为夸哉!
乌有先生说:“这话为什么说得如此过分呢?您不远千里前来赐惠齐国,齐王调遣境内的全部士卒,准备了众多的车马,同您外出打猎,是想同心协力猎获禽兽,使您感到快乐,怎能称作夸耀呢!
问楚地之有无者,愿闻大国之风烈,先生之馀论也。今足下不称楚王之德厚,而盛推云梦以为高,奢言淫乐而显侈靡,窃为足下不取也。
询问楚国有无游猎的平原广泽,是希望听听楚国的政治教化与光辉的功业,以及先生的美言高论。现在先生不称颂楚王丰厚的德政,却畅谈云梦泽以为高论,大谈淫游纵乐之事,而且炫耀奢侈靡费,我私下以为您不应当这样做。
必若所言,固非楚国之美也。有而言之,是章君之恶;无而言之,是害足下之信【有:指所说楚王田猎云梦之事真如子虚所说。章:此为暴露之意。无:所说不实。】。
如果真像您所说的那样,那本来算不上是楚国的美好之事。楚国若是有这些事,您把它说出来,这就是张扬国君的丑恶;如果楚国没有这些事,您却说有,这就有损于您的声誉,
章君之恶而伤私义,二者无一可,而先生行之,必且轻于齐而累于楚矣【轻于:为齐所看轻。累于:获罪于楚而受累。】。
张扬国君的丑恶,损害自己的信誉,这两件事没有一样是可做的,而您却做了。这必将被齐国所轻视,而楚国的声誉也会受到牵累。
且齐东堵巨海,南有琅邪;观乎成山,射乎之罘【观:游观。成山:在今山东荣成县东。射:射猎。之罘(fu):山名,在今山东福山县东北。】;浮勃澥,游孟诸;邪与肃慎为邻,右以汤谷为界【勃澥(xie):今渤海湾。孟诸:古代泽薮。邪:同“斜”。肃慎:古国名,在今辽宁、吉林、黑龙江境内。汤谷:即旸谷,太阳升起的地方。】;秋田乎青丘,傍偟乎海外【青丘:国名,传说在大海之东三百里。】。
况且齐国东临大海,南有琅琊山,在成山观赏美景,在之罘山狩猎,在渤海泛舟,在孟诸泽中游猎。东北与肃慎为邻,左边以汤谷为界限;秋天在青丘打猎,自由漫步在海外。
吞若云梦者八九,其于胸中曾不蒂芥【蒂(di)芥:刺鲠。】。若乃俶傥瑰伟,异方殊类,珍怪鸟兽,万端鳞萃,充仞其中者【俶傥(tìtǎng):杰出、不平凡。瑰伟:宏伟瑰奇。鳞萃:如鱼鳞齐集。仞:同“牣”,满。】,不可胜记,禹不能名,契不能计【契:帝尧时司徒。计:统计。】。
像云梦这样的大泽,纵然吞下八九个,胸中也丝毫没有梗塞之感。至于那超凡卓异之物,各地特产,珍奇怪异的鸟兽,万物聚集,好像鱼鳞荟萃,充满其中,不可胜记,就是大禹也辨不清它们的名字,契也不能计算它们的数目。
然在诸侯之位,不敢言游戏之乐,苑囿之大。先生又见客,是以王辞而不能复,何为无用应哉!”
但是,齐王处在诸侯的地位,不敢陈说游猎和嬉戏的欢乐,苑囿的广大。先生又是被以贵宾之礼接待的客人,所以齐王没有回答您任何言辞,怎能说他无言以对呢!”
【段意】:乌有先生批评子虚夸耀楚王淫乐乃彰君之恶而伤私义,并以为齐地之广大、富饶远胜楚之云梦。
无是公听然而笑曰【听(yin)然:笑貌。】:“楚则失矣,齐亦未为得也。夫使诸侯纳贡【纳贡:缴纳对天子的贡物。】者,非为财币,所以述职【述职:向天子陈述履行职务情况。】也;封疆画界者,非为守御,所以禁淫【画界:划定国界。淫:放纵行为。】也。
无是公微笑着说:“楚国错了,齐国也未必正确。天子所以让诸侯交纳贡品,并不是为了财物,而是为了让他们到朝廷陈述其履行职务的情况;所以要划分封国的疆界,并非为了守卫边境,而是为了杜绝诸侯的越规违法的行为。
今齐列为东藩,而外私肃慎,捐国逾限【东藩:东方屏藩之国。藩,藩篱。私:私与肃慎来往。捐国:此指离开诸侯国。逾限:越过国境。】,越海而田,其于义故未可也。
如今,齐国位列东方的藩国,却与国外的肃慎私自交往,弃离封国,越过国界,漂洋过海,到青邱去游猎,这种作法就诸侯应遵守的道义来说,是不允许的。
且二君之论,不务明君臣之义而正诸侯之礼,徒事争游猎之乐,苑囿之大,欲以奢侈相胜,荒淫相越,此不可以扬名发誉,而适足以贬君自损【贬君:贬低君王声誉。】也。
况且你们二位先生的言论,都不是竭力阐明君臣之间的正常关系,也不是端正诸侯的礼仪,而只是去争论游猎的欢乐,苑囿的广大,想以奢侈争胜负、以荒淫赛高低。这样做不但不能使你们的国君显扬名望,提高声誉,却恰恰能够贬低声望,自己蒙受损失。
【段意】:无是公批评乌有先生所述齐国所为有违诸侯礼义,与子虚互以奢侈相胜也只能是贬君自损。
此文是西汉著名文学家司马相如的传记。作者采用“以文传人”(章学诚《文史通义·诗教下》)的写法,简练地记述了相如一生游粱、娶文君、通西南夷等几件事,而与此有关的文和赋却全文收录,“连篇累牍,不厌其繁”(李景星《史记评议》),计有《子虚赋》、《上林赋》、《喻巴蜀檄》、《难蜀父老》、《上书谏猎》、《哀二世赋》、《大人赋》、《封禅文》等八篇,文字之多,远超司马迁自己的记述,足见作者“特爱其文赋”(茅坤《史记钞》),“心折长卿之至”(牛运震《史记评注》)。
司马迁通过这些文赋,写出了汉代辞赋大师司马相如穷困潦倒的境遇,表现传主对中国封建社会的盛世——汉武帝时代的显赫声威的感受,他既赞美大一统和中央集权的思想,铺排宫室苑囿的华美和富饶,显示中国人民创造物质文明的伟大才智与功绩,又主张戒奢持俭,防微杜渐,并婉谏超世成仙之谬,让读者看到了封建盛世之下一个知识分子的矛盾心情。
司马迁对相如及其文赋的评价,皆寓于相如的文章之中,他肯定《子虚赋》、《上林赋》倡言节俭的主旨,高度评价相如作品的讽谏作用与《诗经》无异,反映了作者重视作品教化作用的文学观念。实际上相如文赋的思想都是司马迁赞成的思想,他不过是借传主之文来反映自己的思想罢了,正所谓“驱相如之文以为己文,而不露其痕迹”(李景星《史记评议》)。这也正是这部《史记》中最长最奇之作的高超艺术手法的一个突出例子。
文章中记述司马相如与卓文君婚恋的故事,写得宛转浓丽,极富新奇的故事情趣,颇似生动的小说,所以清人吴见思在其《史记论文》里,称其为“唐人传奇小说之祖”。它给后世文学艺术作品的创作,提供了极好的范例和原始的素材。
微信扫码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