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70列传·南越列传第五十三【2】

太子兴代立，其母为太后。太后自未为婴齐姬时【姬：妾。】，尝与霸陵人安国少季通【安国少季：人名，复姓安国。】。及婴齐薨后，元鼎四年【元鼎四年：公元前113年。】，汉使安国少季往谕王、王太后以入朝，比内诸侯；

太子赵兴代立为南越王，他母亲当了太后。太后在没嫁给婴齐做妾时，曾经同霸陵人安国少季私通。等到婴齐死后，元鼎四年（前113年），汉朝派安国少季前去规劝南越王和王太后，让他们比照内地的诸侯，进京朝拜天子。

令辩士谏大夫终军等宣其辞【宣：宣导。此指宣谕归汉的大义。】，勇士魏臣等辅其缺【缺：据《集解》一作“决”，此指帮助王与太后做出决定。一说辅其缺，意为补其缺为随行辅助人员。】，卫尉路博德将兵屯桂阳【桂阳：长沙国县名，在今湖南郴县。】，待使者。

命令辩士谏大夫终军等宣传这个意思，让勇士魏臣等辅助不足之处，卫尉路博德率兵驻守在桂阳，等待使者。

王年少，太后中国人也，尝与安国少季通，其使，复私焉【其使，复私焉：安国少季来出使，太后又与他私通。】。国人颇知之，多不附太后。

南越王年轻，王太后是中原人，曾同安国少季通奸，此次安国少季来当使者，又和她通奸。南越国的人们多半知道这事，大多不依附王太后。

太后恐乱起，亦欲倚汉威，数劝王及群臣求内属【求内属：内，同“纳”。请求汉的接纳统属。】。即因使者上书，请比内诸侯，三岁一朝，除边关。

太后害怕发生动乱，也想依*汉朝的威势，屡次劝说南越王和群臣请求归属汉朝。于是就通过使者上书天子，请求比照内地诸侯，三年朝见天子一次，撤除边境的关塞。

于是天子许之，赐其丞相吕嘉银印，及内史、中尉、大傅印【大傅：即太傅。】，馀得自置【馀得自置：其馀官吏可自行设置。】。除其故黥劓刑【除其故黥(qing)劓(yi)刑：废除南越原有的在额颊上刺刻涂墨、割鼻子等残酷肉刑。】，用汉法，比内诸侯。使者皆留填抚之【填抚：通“镇抚”，如本传第三自然段有“及孝文帝元年，初镇抚天下”的例子。】。王、王太后饬治行装重赍【饬(chi)治行装重赍(ji)：下令准备行李及重要装备。赍：行路人携带的物品。】，为人朝具【具：备办。】。

于是天子答应了他们的要求，把银印赐给南越丞相吕嘉，也赐给内史、中尉、大傅等官印，其余的官职由南越自己安置。废除他们从前的黥刑和劓刑，用汉朝的法律，比照内地的诸侯。使者都留下来镇抚南越。南越王及王太后整治行装和贵重财物，为进京朝见天子做准备。

其相吕嘉年长矣，相三王，宗族官仕为长吏者七十馀人，男尽尚王女【尚：皇族以外的人娶公主为妻叫尚。】，女尽嫁王子兄弟宗室，及苍梧秦王有连【及苍梧秦王有连：吕嘉家族跟苍梧王赵光有姻亲关系，而赵与秦同姓，故赵光称秦王。】。

南越丞相吕嘉年龄很大，辅佐过三位国王，他的宗族内当官做长吏的就有七十多人，男的都娶王女做妻子，女的都嫁给王子及其兄弟宗室之人，同苍梧郡的秦王有联姻关系。

其居国中甚重，越人信之，多为耳目者，得众心愈于王【愈：超过。】。王之上书，数谏止王，弗听。有畔心【畔：通“叛”。】，数称病不见汉使者。使者皆注意嘉，势未能诛。

他在南越国内的地位非常显要，南越人都信任他，很多人都成了他的亲信，在得民心方面超过了南越王。南越王要上书汉天子，他屡次建议王放弃这个举动，王没听。他产生了背叛王的念头，屡次托病不去会见汉朝使者。使者都留意吕嘉的言行，因为形势的关系，没有诛杀吕嘉。

王、王太后亦恐嘉等先事发，乃置酒，介汉使者权【介：依赖、凭借。】，谋诛嘉等。使者皆东乡【使者皆东乡四句：古时坐位方向，坐北朝南的为尊贵者，臣属坐南朝北，客人坐西朝东，陪客的坐东朝西。使者是客人，故面东而坐，太后掌权故南面而坐，王年少，一切听命于太后，故面向北坐，吕嘉与大臣作为陪客坐在东边脸向西边。东乡：向东。】，太后南乡，王北乡，相嘉、大臣皆西乡，侍坐饮。嘉弟为将，将卒居宫外【将(jiang)卒居宫外：率领兵士等在宫外。】。

南越王和王太后也怕吕嘉首先发难，就安排酒宴，想借助汉朝使者的权势，计划杀死吕嘉等人。宴席上，使者都面朝东，太后面朝南，王面朝北，丞相吕嘉和大臣都面朝西，陪坐饮酒。吕嘉的弟弟当将军，率兵守候在宫外。

酒行，太后谓嘉曰：“南越内属，国之利也，而相君苦不便者【相君苦不便者：吕嘉深以不便为苦的原因。相君：对丞相的尊称。】，何也？”以激怒使者。使者狐疑相杖【使者狐疑相杖：相杖，又作相仗，犹相持，互相牵制。此指汉使们满腹狐疑，面面相觑。下句说：最后没有一个人敢动手。】，遂莫敢发。嘉见耳目非是，即起而出。

饮酒当中，太后对吕嘉说：“南越归属汉朝，是国家的利益，而丞相嫌这样做不利，是什么原因？”王太后想以此激怒汉朝使者。使者犹豫不决，终究没敢动手杀吕嘉。吕嘉看到周围人不是自己的亲信，随即站起身走了出去。

太后怒，欲鏦嘉以矛【鏦(cong)：撞击。】，王止太后。嘉遂出，分其弟兵就舍【分其弟兵就舍：分取其弟的部分兵力进驻自己住所。】，称病，不肯见王及使者。乃阴与大臣作乱。

王太后发怒了，想用矛撞击吕嘉，王，阻止了太后的行为。吕嘉就出去了，并把弟弟的兵士分来一部分，安排到自己的住处周围，托病不肯去会见王和使者。吕嘉就暗中同大臣们准备发动叛乱。

王素无意诛嘉，嘉知之，以故数月不发。太后有淫行，国人不附，欲独诛嘉等，力又不能。天子闻嘉不听王，王、太后弱孤不能制，使者怯无决【怯无决：怯懦无决断。】。

王一向无意杀害吕嘉，吕嘉知道这一点，因此几个月过去了，叛乱仍没发生。王太后有淫乱行为，南越国的人都不归附她，她想独自杀害吕嘉，又没有能力做成这件事。汉天子听说吕嘉不服从南越王，王和太后力弱势孤，不能控制吕嘉，使者又胆怯而无决断的能力。

又以为王、王太后已附汉，独吕嘉为乱，不足以兴兵，欲使庄参以二千人往使。参曰：“以好往【以好往：带着友好的目的前往南越。】，数人足矣；以武往【以武往：为武力征服而去。】，二千人无足以为也。”辞不可，天子罢参也。

又认为王和太后已经归附汉朝，独有吕嘉作乱，不值得发兵，想派庄参率两千人出使南越。庄参说：“若是为友好谈判而去，几个人就足够了；若是为动武而去，两千人不足以干出大事来。”庄参推辞不肯去，天子罢免了庄参的官。

郏壮士故济北相韩千秋奋曰【郏(jia)：今河南郏县。】：“以区区之越，又有王、太后应，独相吕嘉为害，愿得勇士二百人，必斩嘉以报。”于是天子遣千秋与王太后弟樛乐将二千人往。入越境，吕嘉等乃遂反，下令国中曰：

郏地壮士、原济北王的相韩千秋奋然说道：“这么一个小小的南越，又有王和太后做内应，独有丞相吕嘉从中破坏，我愿意得到二百个勇士前往南越，一定杀死吕嘉，回来向天子报告。”于是天子派遣韩千秋和王太后的弟弟樛乐，率兵二千人前往南越。他们进人南越境内，吕嘉等终于造反了，并向南越国的人下令说：

“王年少。太后，中国人也，又与使者乱，专欲内属，尽持先王宝器入献天子以自媚，多从人，行至长安，虏卖以为僮仆【虏卖：当成奴隶卖。】。取自脱一时之利，无顾赵氏社稷、为万世虑计之意。”乃与其弟将卒攻杀王、太后及汉使者。

“国王年轻，，太后是中国人，又同汉朝使者有淫乱行为，一心想归属汉朝，把先王的珍宝重器全部拿去献给汉天子，谄媚汉天子；带走很多随从的人，走到长安，便把他们卖给汉人作僮仆。她只想得到自己逃脱一时的好处，没有顾及到赵氏的国家政权，没有为后世永久之计而谋划的意思。”于是吕嘉就同他弟弟率兵攻击并杀害了南越王。王太后和汉朝的使者。

遣人告苍梧秦王及其诸郡县，立明王长男越妻子术阳侯建德为王【明王长男越妻子侯建德：明王婴齐长子所娶越女为妻生的儿子术阳侯，名叫建德。】。而韩千秋兵入，破数小邑。其后越直开道给食，未至番禺四十里，越以兵击千秋等，遂灭之。

他又派人告知苍梧秦王和各郡县官员，立明王的长子与南越籍的妻子所生的儿子术阳侯赵建德当南越王。这时韩千秋的军队进入南越境内，攻破几个小城镇。以后，南越人径直让开道路，供给饮食，让韩千秋的军队顺利前进，走到离番禺四十里的地方，南越用兵攻击韩千秋等，于是把他们全部消灭。

使人函封汉使者节置塞上【塞上：越人称大庾岭为塞上。】，好为谩辞谢罪【好为谩(man)辞：大大编造了一篇花言巧语用来欺哄，指外交辞令。】，发兵守要害处。于是天子曰：“韩千秋虽无成功，亦军锋之冠。”封其子延年为成安侯。樛乐，其姊为王太后，首愿属汉，封其子广德为龙亢侯。

吕嘉让人把汉朝使者的符节用木匣装好，封上，放置到边塞之上说了些好听的骗人的话向汉朝谢罪，同时派兵守卫在要害的地方。于是天子说：“韩千秋虽然没有成功，但也够得上军人的先锋之冠了。”天子封韩千秋的儿子韩延年为成安侯。樛乐，他姐姐是王太后，她首先愿意归属汉朝，因此封樛乐的儿子樛广德为龙亢侯。

乃下赦曰：“天子微，诸侯力政，讥臣不讨贼。今吕嘉、建德等反，自立晏如【晏如：逍遥自在。】，令罪人及江淮以南楼船十万师往讨之【楼船：水军所用船上建楼的大兵船。】。”

天子就发布赦令说：“天子衰微，诸侯极力征讨，人们就讽刺大臣不知讨伐叛贼。如今吕嘉、赵建德等造反，很安然地自立为王。我命令罪人同江淮以南的水兵共十万人前去讨伐他们。”

元鼎五年秋【元鼎五年：公元前112年。】，卫尉路博德为伏波将军，出桂阳，下汇水【汇水：《汉书》作湟水，源出湖南郴县，为珠江的北江支流。】；主爵都尉杨仆为楼船将军，出豫章，下横浦【杨仆……出豫章，下横浦：杨仆率部从今江西南昌开赴横浦关。】；故归义越侯二人为戈船、下厉将军，出零陵，或下离水，或抵苍梧【故归义越侯四句：越人降汉封归义侯。据《汉书·武帝纪》载：归义侯严为戈船将军，出零陵，开赴离水；甲为下濑(即下厉，又见《史记·东越列传》)将军，下苍梧。】；使驰义侯因巴蜀罪人，发夜郎兵，下牂柯江【驰义侯三句：驰义侯名遗，率巴蜀罪人，会夜郎兵从牂(zang)柯江(今贵州北盘江)会于番禺。此路大军为且兰所阻未至，事详《西南夷列传》。】。咸会番禺。

元鼎五年（前112）秋天，卫尉路博德当了伏波将军，率兵走出桂阳，直下汇水；主爵都尉杨仆当了楼船将军，走世豫章，直下横浦；原来归降汉朝被封侯的两个南越人当了戈船将军和下厉将军，率兵走出零陵，然后一军直下离水，一军直抵苍梧；让驰义侯利用巴蜀的罪人，调动夜郎的兵卒，直下牂柯江。最后都在番禺会师。

元鼎六年冬，楼船将军将精卒先陷寻陕【陷寻陕：攻下寻陕。寻陕：尉佗在浈水上所建险关，在今广东始兴西三百里。】，破石门【石门：在番禺县北二十里。】，得越船粟，因推而前，挫越锋，以数万人待伏波。

元鼎六年（前111）冬天，楼船将军率领精锐兵卒，首先攻下了寻陕，然后攻破石门，缴纳了南越的战船和粮食，乘机向前推进，挫败南越的先头部队，率数万大军等候伏波将军。

伏波将军将罪人，道远，会期后【会期后：会合比预定时间晚。】，与楼船会乃有千馀人，遂俱进。楼船居前，至番禺。建德、嘉皆城守【城守：据城而守。】。

伏波将军率领被赦的罪人，道路遥远，正巧又误了会师的日期，因此同楼船将军会师的才有一千余人，于是一同前进。楼船将军在前边，直打到番禺。赵建德和吕嘉都在城中防守。

楼船自择便处，居东南面；伏波居西北面。会暮，楼船攻败越人，纵火烧城。越素闻伏波名，日暮，不知其兵多少。伏波乃为营，遣使者招降者，赐印，复纵令相招【纵：释放。】。

楼船将军自己选择有利的地方，驻兵在番禺的东南面；伏波将军驻军在番禺西北边。正赶上天黑了，楼船将军攻击并打败了南越人，放大火烧番禺城。南越人平时就听到过伏波将军的大名，如今天黑，不知道他有多少军队。伏波将军就安营扎寨，派使者招来那些投降的人，赐给他们印，又放他们回去招降别的人。

楼船力攻烧敌，反驱而入伏波营中。犁旦【犁旦：天刚放亮，黎明。】，城中皆降伏波。吕嘉、建德已夜与其属数百人亡入海，以船西去。伏波又因问所得降者贵人，以知吕嘉所之，遣人追之。

楼船将军奋力攻击，焚烧敌人，反而驱赶乱兵跑入伏波将军的营中来投降。黎明时分，城中的敌兵都投降了伏波将军。吕嘉和赵建德已在夜里同几百个部下逃入大海，乘船西去。伏波将军又乘机询问已投降的南越贵人，才知道吕嘉的去向，派人去追捕他。

以其故校尉司马苏弘得建德，封为海常侯；越郎都稽得嘉【越郎：南越的郎官。】，封为临蔡侯。

原校尉现为伏波将军的司马之官的苏弘捕到赵建德，被封为常海侯；南越人郎官都稽抓到吕嘉，被封为临蔡侯。

苍梧王赵光者，越王同姓，闻汉兵至，及越揭阳令定【揭阳令定：揭阳令名叫定。揭阳：今广东揭阳西。】自定属汉【自定属汉：自作主张归附汉朝。】；越桂林监居翁【桂林监居翁：桂林监叫居翁，姓居，名翁，一说姓居的老者。】，谕瓯骆属汉：皆得为侯。

苍梧王赵光，同南越王同姓，听说汉朝军队已到，同南越名字叫定的揭阳县令，自己决定归属汉朝；南越桂林郡监居翁，告知瓯骆归降汉朝。他们都被封了侯。

戈船、下厉将军兵及驰义侯所发夜郎兵未下【下：开抵。】，南越已平矣。遂为九郡【九郡：儋耳、珠崖、南海、苍梧、九真、郁林、日南、合浦、交趾。】。伏波将军益封【益封：封赏又有增加。】。楼船将军兵以陷坚为将梁侯【陷坚：攻下坚固的守敌。】。自尉佗初王后，五世九十三岁而国亡焉。

戈船将军和下厉将军的军队，以及驰义侯所谓调动的夜郎军队还未到达，南越已经被平定了。于是汉朝在此设置了九个郡。伏波将军增加了封邑，楼船将军的军队攻破敌人的坚固防守，因而被封为将梁侯。从赵佗最初称王以后，传国五世，共九十三年，南越国就灭亡了。

太史公曰：尉佗之王，本由任嚣。遭汉初定【遭：正值，遇上。】，列为诸侯。隆虑离湿疫【隆虑离湿疫：隆虑侯周灶率兵击佗，遇上酷暑雨湿，士兵大得疫病，未翻过阳山岭就撤回了。此为高后时之事。】，佗得以益骄。瓯骆相攻，南越动摇。汉兵临境，婴齐入朝。

太史公说：“尉佗当上南越王，本是由于任嚣的提拔和劝说。正赶上汉朝初步安定，他被封为诸侯。隆虑侯领兵伐南越，碰上酷暑潮湿的气侯，士卒多染上疾病，无法进军，致使赵佗越发骄傲。由于同瓯骆互相攻击，南越国势动摇。汉朝的大军压境，南越太子婴齐只得前往长安当宿卫。

其后亡国，征自樛女【征自樛女：征：萌芽，根因。南越灭亡的祸根、起因就是从樛姓女子(即樛后)兴起。】；吕嘉小忠【吕嘉小忠：吕嘉谋反是以维持赵氏政权为口号，最后却导致南越的灭亡，故称“小忠”。】，令佗无后。楼船从欲，怠傲失惑；伏波困穷，智虑愈殖，因祸为福。成败之转，譬若纠墨【纠墨：即纠纆，绳索。三股拧成的叫“纠”，两股叫“纆”。言祸福成败的互相转化，犹如绳索由几股扭转结合而成。】。

后来南越亡国，征兆就在婴齐娶了樛氏女。吕嘉小小的忠诚，致使赵佗断绝了王位的继承人。楼船将军放纵欲望，变得怠惰傲慢，放荡惑乱。伏波将军大志不顺，智谋思虑越来越丰富，因祸得福。可见成败的转换，就同纠墨一样，难以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