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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70列传·韩长孺列传第四十八

分享:杨老师 2024-08-19 阅读积累 问答

御史大夫韩安国者,梁成安人也【梁成安:古梁国成安县,即今河南陈留。】,后徙睢阳【睢(sui)阳:今河南商丘南。】。尝受《韩子》、杂家说于驺田生所【尝受《韩子》、杂家说一句:曾经在驺县田生之所学《韩子》及杂家学说。驺县:今山东邹县。】。事梁孝王为中大夫。

御史大夫韩安国,是梁国成安县人,后适居睢阳。曾经在邹县田先生之处学习《韩非子》和杂家的学说。事奉梁孝王,担任中大夫。

吴楚反时,孝王使安国及张羽为将,扞吴兵于东界【扞(han):同“捍”,保卫,在此意为抗御。】。张羽力战,安国持重,以故吴不能过梁【张羽力战三句:张羽奋力作战,安国老成持重,因此吴军不能越过梁国的防线。】。吴楚已破,安国、张羽名由此显。

吴楚七国叛乱时,梁孝王派韩安国和张羽担任将军,在东线抵御吴国的军队。因为张羽奋力作战,韩安国稳固防守,因此吴军不能越国梁国的防线。吴楚叛乱平息,韩安国和张羽的名声从此显扬。

梁孝王,景帝母弟,窦太后爱之【梁孝王三句:梁孝王刘武,是汉景帝刘启的同母弟,其母窦太后很偏爱他。窦太后:窦猗房,文帝皇后,景帝母亲。】,令得自请置相、二千石【令得自请一句:太后让梁孝王有自行推举梁相及二千石官吏之权。】,出入游戏,僭于天子【出入游戏,僭(jian)于天子:进出及游乐的排场,越出人臣的地位而等同于天子。僭:超越本分,特指下级冒用上级名义、礼仪或器物。】。天子闻之,心弗善也。

梁孝王,是汉景帝的同母弟弟,窦太后很宠爱他,允许他有自己推举梁国国相和二千石级官员人选的权力。他进出、游戏的排场,比拟天子,超越了人臣的本分。景帝听说后,心中很不高兴。

太后知帝不善,乃怒梁使者,弗见【弗见:太后怒而不肯接见梁使。】,案责王所为【案责:查究责问。】。韩安国为梁使,见大长公主而泣曰【大长(zhang)公主:景帝的姐姐,即馆陶公主刘嫖。】“何梁王为人子之孝,为人臣之忠,而太后曾弗省也【何梁王为人子三句:为什么梁王作为儿子这样孝顺、作为人臣这样忠心,而太后竟然不察觉呢?曾(zeng):还、竟。省(xing):察觉。】

窦太后知道景帝不满,就迁怒于梁国派来的使者,拒绝接见他们,而向他们查问责备梁王的所作所为。当时韩安国是梁国的使者,便去进见大长公主,哭着说:“为什么太后对于梁王作为儿子的孝心、作为臣下的忠心,竟然不能明察呢?

夫前日吴、楚、齐、赵七国反时,自关以东皆合从西乡【自关以东皆合从(zong)西乡(xiang):从函谷关以东的诸侯都联合起来向西进军。合从:纵向联合。西乡:向西开进。】,惟梁最亲为艰难【惟梁最亲为艰难:只有梁最与朝廷同心担负起讨平叛乱的艰难重任。下文对此具体阐述。】。梁王念太后、帝在中【在中:在京师中,又指关中。】,而诸侯扰乱,一言泣数行下,跪送臣等六人,将兵击却吴楚,吴楚以故兵不敢西,而卒破亡,梁王之力也。

从前吴、楚、齐、赵等七国叛乱时,从函谷关以东的诸侯都联合起来向西进军,只有梁国与皇上关系最亲,是叛军进攻的阻难。梁王想到太后和皇上在关中,而诸侯作乱,一谈起这件事,眼泪纷纷下落,跪着送我等六人,领兵击退吴楚叛军,吴楚叛军也因为这个缘故不敢向西进军,因而最终灭亡,这都是梁王的力量啊。

今太后以小节苛礼责望梁王【苛礼:苛细小礼。责望:责怪、抱怨。】。梁王父兄皆帝王,所见者大,故出称跸,入言警【出称跸(bi),入言警:跸:清道;警:警戒。梁孝王出入时像帝王一样,经过的地方严加戒备,断绝行人。】,车旗皆帝所赐也,即欲以侘鄙县【侘(cha)鄙县:用来向梁国的人夸耀。侘:夸耀。鄙县:偏僻的小邑,指梁国。】,驱驰国中,以夸诸侯,令天下尽知太后、帝爱之也。

现在太后却为了一些苛细的礼节责怪抱怨梁王。梁王的父兄都是皇帝,所见到的都是大排场,因此出行开路清道,禁止人们通行,回宫强调戒备,梁王的车子、旗帜都是皇帝所赏赐的,他就是想用这些在边远的小县炫耀,在内地让车马来回奔驰,让天下的人都知道太后和皇帝喜爱他。

今梁使来,辄案责之。梁王恐,日夜涕泣思慕,不知所为。何梁王之为子孝,为臣忠,而太后弗恤也【弗恤:不加体恤。】”大长公主具以告太后,太后喜曰:“为言之帝【为言之帝:替梁孝王把这些情况说给景帝听。】”。

现在梁使到来,就查问责备。梁王恐惧,日夜流泪思念,不知如何是好。为什么梁王作为儿子孝顺,作为臣下忠心,而太后竟不怜惜呢?”大长公主把这些话详细地告诉了窦太后,窦太后高兴地说:“我要替他把这些话告诉皇帝。”

言之,帝心乃解,而免冠谢太后曰:“兄弟不能相教,乃为太后遗忧【为太后遗忧:让太后操心,把愁事留给太后。】”悉见梁使【悉见梁使;全数接见梁的使者。】,厚赐之。其后梁王益亲欢。太后、长公主更赐安国可直千馀金【可:大约。】。名由此显,结于汉【结于汉:与汉中央朝廷建立了关系。】

转告之后,景帝内心的疙瘩才解开,而且摘下帽子向太后认错说:“我们兄弟间不能互相劝教,竟给太后您增添了忧愁。”于是接见了梁王派来的所有使者,重重地赏赐了他们。从这以后梁王更加受宠爱了。窦太后、大长公主再赏赐韩安国价值约千余金的财物。他的名声因此显著,而且与朝廷建立了联系。

其后安国坐法抵罪【坐法抵罪:因过失而违法犯罪。】,蒙狱吏田甲辱安国【蒙狱吏田甲:蒙,梁国地名,在今河南商丘北。田甲:犹今日所谓田家老大,史失其名。】。安国曰:“死灰独不复然乎【然:通“燃”。】”田甲曰:“然即溺之【溺(niao)之:撒尿浇灭它。】

后来韩安国因犯法被判罪,蒙县的狱吏田甲侮辱韩安国。韩安国说:“死灰难道就不会复燃吗?”田甲说:“要是再燃烧就撒一泡尿浇灭它。”

居无何【居无何:过了不久。】,梁内史缺【内史:诸侯国主民政之官。】,汉使使者拜安国为梁内史【汉使使者拜:汉派使者任命。】,起徒中为二千石【起徒中为二千石:从徒隶中提拔为二千石的官员。徒:服劳役的犯人。】。田甲亡走。安国曰:“甲不就官,我灭而宗【甲不就官,我灭而宗:田甲不任官职,我灭你宗族。】”甲因肉袒谢。

过了不久,梁国内史的职位空缺,汉朝廷派使者任命韩安国为梁国内史,从囚徒中起家担任二千石级的官员。田甲弃官逃跑了。韩安国说:“田甲不回来就任,我就要夷灭你的宗族。”田甲便脱衣露胸前去谢罪。

安国笑曰:“可溺矣!公等足与治乎【可溺矣二句:可以撒尿了,你这种人值得我惩治、较量吗?】”卒善遇之。

韩安国笑着说:“你可以撒尿了!像你们这些人值得我惩办吗?”最后友好地对待他。

梁内史之缺也,孝王新得齐人公孙诡,说之【说:同“悦”。】,欲请以为内史。窦太后闻,乃诏王以安国为内史。

梁国内史空缺之际,梁孝王刚刚延揽来齐人公孙诡,很喜欢他,打算请求任命他为内史。窦太后听到了,于是就命令梁孝王任命韩安国做内史。

公孙诡、羊胜说孝王求为帝太子及益地事【公孙诡、羊胜说孝王句:公孙诡、羊胜劝说、唆使梁孝王请求成为帝位继承人和增加封地。】,恐汉大臣不听,乃阴使人刺汉用事谋臣【乃阴使人句:就暗中派人刺杀汉廷当权的谋臣。】。及杀故吴相袁盎,景帝遂闻诡、胜等计画,乃遣使捕诡、胜,必得【必得:一定要捉拿到。】

公孙诡、羊胜游说梁孝王,要求他向汉景帝请求做皇位继承人和增加封地的事,恐怕朝廷大臣不肯答应就暗地里派人行刺当权的谋臣。以至杀害了原吴国国相袁盎,汉景帝便听到了公孙诡、羊胜等人的谋划,于是派使者务必捉拿到公孙诡、羊胜。

汉使十辈至梁【十辈:十批,许多批。】,相以下举国大索【大索:大举搜索。】,月馀不得。内史安国闻诡、胜匿孝王所,安国入见王而泣曰:“主辱臣死【主辱臣死:主子受辱,臣子应当为此去死。】

汉派使者十批来到梁国,自梁国国相以下全国大搜查一个多月还是没有抓到。内史韩安国听到公孙诡、羊胜隐藏在梁孝王宫中,韩安国入宫进见梁孝王,哭着说:“主上受到耻辱臣下罪当该死。

大王无良臣,故事纷纷至此。今诡、胜不得,请辞赐死【请辞赐死:请责备我,并赐我以死。】”王曰:“何至此?”

大王没有好的臣下所以事情才紊乱到这种地步。现在既然抓不到公孙诡、羊胜,请让我向您辞别,并赐我自杀。”梁孝王说:“你何必这样呢?”

安国泣数行下,曰:“大王自度于皇帝孰与太上皇之与高皇帝及皇帝之与临江王亲【大王自度(duo)于皇帝孰与太上皇之与高皇帝及皇帝之与临江王亲:大王自己忖度您跟皇上的关系,比起太上皇跟高皇帝,及皇上跟临江王来,谁亲近些呢?】”孝王曰:“弗如也。”

韩安国眼泪滚滚而下,说道:“大王自己忖度一下,您与皇上的关系比起太上皇(刘太公)与高皇帝以及皇上与临江王,哪个更亲密呢?”梁孝王说:“比不上他们亲密。”

安国曰:“夫太上、临江亲父子之间【夫太上、临江亲父子之间:太上皇刘太公(与高皇帝刘邦)、临江王刘荣(与皇上即景帝刘启)都是亲父子之间的关系。】,然而高帝曰‘提三尺剑取天下者朕也【提三尺剑句:是我提着剑打来的天下。三尺剑:剑长约三尺,故称。】’,故太上皇终不得制事【制事:主事,掌权。】,居于栎阳【栎(yue)阳:县名,今陕西临潼东北,渭水北岸。】

梁孝王说:“太上皇、临江王与高皇帝、皇上都是父子之间的关系,但是高皇帝说:‘拿着三尺宝剑夺取天下的人是我啊’,所以太上皇最终也不能过问政事,住在栎(lì,立)阳宫。

临江王,適长太子也【適长太子也:刘荣为景帝的嫡长子故立为太子。適:通“嫡”(di),指封建社会正妻或正妻所生子女。】,以一言过,废王临江【以一言过,废王临江:因太子之母栗姬一言出错,太子便被废,只当了临江王。(见《集解》:“如淳曰;‘景帝尝属诸姬,太子母栗姬言不逊,由是废太子,栗姬忧死。’”)】;用宫垣事,卒自杀中尉府【用宫垣事,卒自杀中尉府:临江王因起宫室侵占祖庙围墙内的余地而抵罪,恐惧自杀。事详《外戚世家》和《五宗世家》。】。何者?治天下终不以私乱公。

临江王是嫡长太子,只因为他母亲一句话的过错就被废黜降为临江王;又因建宫室时侵占了祖庙墙内空地的事,终于自杀于中尉府中。为什么这样呢?因为治理天下终究不能因私情而损害公事。

语曰:‘虽有亲父,安知其不为虎?虽有亲兄,安知其不为狼?’今大王列在诸侯,悦一邪臣浮说,犯上禁,桡明法【犯上禁,桡(nao)明法:干犯了君主的禁令,歪曲了严明的法律。桡:使弯曲。】

欲话说:‘即使是亲生父亲怎么知道他不会变成老虎?即使是亲兄弟怎么知道他不会变成恶狼?’现在大王您位列诸侯却听信一个邪恶臣子的虚妄言论,违反了皇上的禁令,阻挠了彰明法纪。

天子以太后故,不忍致法于王。太后日夜涕泣,幸大王自改【幸:希望。】,而大王终不觉寤【寤:同“悟”。】。有如太后宫车即晏驾【有如太后宫车即晏驾:如果太后马上去世。宫车晏驾:君主去世的委婉说法。】,大王尚谁攀乎?

皇上因为太后的缘故,不忍心用法令来对付您。太后日夜哭泣,希望大王能自己改过,可是大王最终也不能觉悟。假如太后突然逝世,大王您还能依*谁呢?”

语未卒,孝王泣数行下,谢安国曰:“吾今出诡、胜。”诡、胜自杀。汉使还报,梁事皆得释,安国之力也。于是景帝、太后益重安国。孝王卒,共王即位【共王即位:梁孝王长子刘买继位。共:通“恭”。】,安国坐法失官,居家。

话还没有说完,梁孝王痛哭流涕,感谢韩安国说:“我现在就交出公孙诡、羊胜。”公孙诡、羊胜两人自杀。汉朝廷的使者回去报告了情况,梁国的事情都得到了解决,这是韩安国的力量啊。于是汉景帝、窦太后更加看重韩安国。梁孝王逝世,恭王即位,韩安国因为犯法丢了官,闲居在家

【段意】:韩安国仕梁之沉浮。为梁中大夫抗御吴国叛军而出名;使于汉廷,调停景帝、太后因梁孝王恃母骄纵引起的不和,名声益振;为内史,以汉皇权斗争的残酷事实劝导孝王交出谋反的乱臣,深得景帝、太后爱重。其间,安国两度犯法失官,对污辱自己的狱吏不施报复。

建元中,武安侯田蚡为汉太尉【武安侯田蚡(fen):景帝王皇后同母异父弟,封武安侯。】,亲贵用事【亲贵用事:亲信显贵,执掌大权。】,安国以五百金物遗蚡【遗(wei):赠送。】

建元年间(前140-前135),武安侯田蚡担任汉朝太尉,受宠幸而掌大权,韩安国拿了价值五百金的东西送给田蚡。

蚡言安国太后【蚡言安国太后:田蚡向太后提到韩安国。太后:孝景后、武帝母王姥,下同。】,天子亦素闻其贤,即召以为北地都尉【北地:郡名,甘肃、宁夏交界之马岭,在今甘肃庆阳西北。都尉:佐太守掌全部军事。】,迁为大司农【大司农:九卿之一,掌租税、钱谷、盐铁及财政收支。】

田蚡向王太后说到韩安国,皇上也常说韩安国的贤能,就把他召来担任北地都尉,后来升为大司农。

闽越、东越相攻,安国及大行王恢将【大行:官名,掌宾客之礼。】。兵未至越,越杀其王降,汉兵亦罢。建元六年,武安侯为丞相,安国为御史大夫【建元六年三句:公元前135年,武安侯任丞相,韩安国任御使大夫。御使大夫:与丞相、太尉合称三公,为仅次于丞相的中央行政长官,司监察、执法,并管理重要的文书图籍。】

闽越、东越互相攻伐,韩安国和大行王恢领兵前往。还没有到达越地,越人就杀死了他们的国王向汉朝投降,汉军也就收兵了。建元六年(前135)武安侯田蚡担任丞相,韩安国担任御史大夫。

匈奴来请和亲【和亲:汉统治者与少数民族首领或少数民族之间有政治目的的通婚。】,天子下议。大行王恢,燕人也,数为边吏,习知胡事【数为边吏,习知胡事:多次担任边防官员,十分了解匈奴等少数民族之事。】。议曰:“汉与匈奴和亲,率不过数岁即复倍约【率不过数岁即复倍约:大多过不了几年匈奴就背约犯边。】。不如勿许,兴兵击之。

匈奴派人前来请求和亲,皇上交由朝臣讨论。大行王恢是燕地人,多次出任边郡官吏,熟悉了解匈奴的情况。他议论说:“汉朝和匈奴和亲大抵都过不了几年匈奴就又背弃盟约。不如不答应,而发兵攻打他。”

安国曰:“千里而战,兵不获利。今匈奴负戎马之足【负戎马之足:仗特兵强马壮。】,怀禽兽之心,迁徙鸟举【迁徙鸟举:像鸟飞似地频繁迁移。】,难得而制也。得其地不足以为广,有其众不足以为强,自上古不属为人【不属为人:不内属汉朝作天子之民。】

韩安国说:“派军队去千里之外作战,不会取得胜利。现在匈奴依仗军马的充足,怀着禽兽般的心肠,迁移如同群鸟飞翔,很难控制他们。我们得到它的土地也不能算开疆拓土,拥有了他的百姓也不能算强大,从上古起他们就不属于我们的百姓。

汉数千里争利,则人马罢【罢(pi):同“疲”。】,虏以全制其敝【虏以全制其敝:匈奴以逸待劳,趁汉军疲惫而制之。虏:对匈奴的蔑称。】。且强弩之极,矢不能穿鲁缟【鲁缟(gao):鲁地所产的白色生绢,极薄。二句说何况强弩之末连极薄的鲁缟都穿不透。弩(nu):强弓。】;冲风之末【冲风:由下往上的强风。】,力不能漂鸿毛。非初不劲,末力衰也。击之不便,不如和亲。”群臣议者多附安国,于是上许和亲。

汉军到几千里以外去争夺利益,那就会人马疲惫,敌人就会凭借全面的优势对付我们的弱点。况且强弩之末连鲁地所产的最薄的白绢也射不穿;从下往上刮的强风,到了最后,连飘起雁毛的力量都没有了,并不是他们开始时力量不强,而是到了最后,力量衰竭了。所以发兵攻打匈奴实在是很不利的,不如跟他们和亲。”群臣的议论多数附合韩安国,于是皇上便同意与匈奴和亲

【段意】:建元中安国厚赠汉廷权臣武安侯田蚡,召为北地都尉,升大司农。率兵平诸越,越降,未至而罢兵。建元六年为御史大夫,力陈与匈奴作战胜不获利,攻之不便,主张同意和亲要求。天子许之。

其明年,则元光元年,雁门马邑豪聂翁壹因大行王恢言上曰【雁门马邑豪聂翁壹:雁门郡马邑城的地方首领,姓聂名壹,翁为老者之称。雁门:治所在今山西右玉南。】“匈奴初和亲,亲信边【亲信边:亲信边地之民。】,可诱以利。

和亲的第二年,就是元光元年(前134),雁门郡马邑城的豪绅聂翁壹通过大行王恢告诉皇上说:“匈奴刚与汉和亲,亲近信任边地之民,可以用财利去引诱他们。”

阴使聂翁壹为间【间(jian):间谍。】,亡入匈奴【亡入:逃进,潜入。】,谓单于曰:“吾能斩马邑令丞吏,以城降,财物可尽得。”单于爱信之,以为然,许聂翁壹。

于是暗中派遣聂翁壹做间谍,逃到匈奴,对单于说:“我能杀死马邑城的县令县丞等官吏,将马邑城献给您投降,财物可以全部得到。”单于很信任他,认为他说的有道理,便答应了聂翁壹。

聂翁壹乃还,诈斩死罪囚【诈斩死罪囚:斩了个死刑犯的头来骗单于。】,县其头马邑城【县:同“悬”。】,示单于使者为信【信:信号。】。曰:“马邑长吏已死,可急来。”于是单于穿塞将十馀万骑【穿塞(sai):越过边塞。】,入武州塞【武州:今山西大同左云县。】

聂翁壹就回来了,斩了死囚的头,把他的脑袋悬挂在马邑城上,假充是马邑城官吏的头,以取信于单于派来的使者。说道:“马邑城的长官已经死了,你们可以赶快来。”于是单于率领十余万骑兵穿过边塞,进入武州塞。

当是时,汉伏兵车骑材官三十馀万【车骑(ji)材官:汉兵种名号。《后汉书·光武帝纪》转引《汉官仪》:平地用车骑(战车和骑兵),山阻用材官(步兵),水泉用楼船。”《汉书·晁盖传》:“平地通道,则以轻车、材官制之。”】,匿马邑旁谷中。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卫尉:九卿之一,掌宫门警卫,率官廷卫队。骁(xiao)骑(ji)将军:禁军营名,领军将领便称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太仆:九卿之一,掌皇帝车马及马政。】,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将(jiang)屯将军:将军名号。】,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诸将皆属护军。

正在这个时候,汉王朝埋伏了战车、骑兵、材官三十多万,隐藏在马邑城旁边的山谷中。卫尉李广担任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担任轻车将军,大行王恢担任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担任材官将军。御史大夫韩安国担任护军将军,诸位将军都隶属护军将军。

约单于人马邑而汉兵纵发【纵发:全线出击。】。王恢、李息、李广别从代主击其辎重【别从代主击其辎重:另外从代郡集中攻击劫获匈奴的军需辎重。】,于是单于人汉长城武州塞。未至马邑百馀里,行掠卤【行掠卤:将要抢掠。卤:通“掳”。】,徒见畜牧于野,不见一人。

互相约定,单于进入马邑城时汉军的伏兵就奔驰出击。王恢、李息、李广另外从代郡主攻匈奴的军用物资。当时单于进入汉长城武州塞。距离马邑城还有一百多里,将要抢夺劫掠,可是只看见牲畜放养在荒野之中,却见不到一个人。

单于怪之,攻烽燧【烽燧(sui):烽火台。】,得武州尉史,欲刺问尉史【尉史:县尉的助理官员。刺问:探问。】。尉史曰:“汉兵数十万伏马邑下。”单于顾谓左右曰【顾:回头看。】“几为汉所卖【几(ji)为汉所卖:差点被汉人欺哄、出卖。】”乃引兵还。出塞,曰:“吾得尉史,乃天也。”命尉史为“天王”。

单于觉得很奇怪,就攻打烽火台,俘虏了武州的尉史。想向尉史探问情况。尉史说:“汉军有几十万人埋伏在马邑城下。”单于回过头来对左右人员说:“差点儿被汉所欺骗!”就带领部队回去了。出了边塞,说:“我们捉到武州尉史,真是天意啊!”称尉史为“天王”。

塞下传言单于已引去。汉兵追至塞,度弗及【度弗及:估计追赶不上了。】,即罢。王恢等兵三万,闻单于木与汉合【合:交锋。】,度往击辎重,必与单于精兵战,汉兵势必败,则以便宜罢兵【则以便(pian)宜罢兵:就根据情势权衡利害,(不经天子)而自行决定收兵。便宜:灵活把握,相机行事,特别含有不经正常程序的意思。】。皆无功。

塞下传说单于已经退兵回去。汉军追到边塞,估计追不上了,就撤退回来了。王恢等人的部队三万人,听说单于没有跟汉军交战,估计攻打匈奴的军用物资,一定会与单于的精兵交战,汉兵的形势一定失败,于是权衡利害而决定撤兵,所以汉军都无功而返。

天子怒王恢不出击单于辎重,擅引兵罢也。恢曰:“始约虏人马邑城,兵与单于接,而臣击其辎重,可得利。今单于闻,不至而还,臣以三万人众不敌,禔取辱耳【褆:通“祗”。】。臣固知还而斩,然得完陛下士三万人。

天子恼怒王恢不攻击匈奴的后勤部队,擅自领兵退却。王恢说:“当初约定匈奴一进入马邑城,汉军就与单于交战,而后我的部队攻取匈奴的军用物资,这样才有利可图。现在单于听到了消息,没有到达马邑城就回去了,我那三万人的部队抵不过他,只会招致耻辱。我本来就知道回来就会被杀头,但是这样可以保全陛下的军士三万人。”

于是下恢廷尉【下恢廷尉:把王恢送交廷尉。廷尉:九卿之一,掌刑狱。】。廷尉当恢逗桡【当恢逗桡:当:判罪。逗:军法用语,曲行避敌。桡:同上,观望不前。】,当斩。恢私行千金丞相蚡【私行:暗中给予。】

皇上于是把王恢交给廷尉治罪。廷尉判他曲行避敌观望不前,应当杀头。王恢暗中送给了田蚡一千金。

蚡不敢言上,而言于太后曰:“王恢首造马邑事【首造:首先招致马邑诱敌之事。】,今不成而诛恢,是为匈奴报仇也。”上朝太后,太后以丞相言告上。

田蚡不敢向皇帝求情,而对王太后说道:“王恢首先倡议马邑诱敌之计,今天没有成功而杀了王恢,这是替匈奴报仇。”皇上朝见王太后时,王太后就把丞相的话告诉了皇上。

上曰:“首为马邑事者,恢也,故发天下兵数十万,从其言,为此。且纵单于不可得,恢所部击其辎重【所部:所率之部。】,犹颇可得,以慰士大夫心。今不诛恢,无以谢天下【慰:安抚。汉数十万大军在马邑扑空,如果王恢出击劫掠一些辎重,还可稍微安抚一下人心,武帝也好有下台阶。但王恢竟自作主张退兵,故武帝不杀王恢“无以谢天下”。】”于是恢闻之,乃自杀。

皇上说:“最先倡议马邑之计的人是王恢,所以调动天下士兵几十万人,听从他的话出击匈奴。再说这次即使抓不到单于,如果王恢的部队攻击匈奴的军用物资,也还很可能有些收获,以此来安慰将士们的心。现在不杀王恢就无法向天下人谢罪。”当时王恢听到了这话就自杀了

【段意】:叙和亲次年武帝用王恢设谋马邑。马邑人聂翁壹通过大行王恢倡议以诈降诱杀单于。汉伏重兵,单于察觉退走。王恢应劫击匈奴辎重,却自行退兵,被判斩首;赠金丞相田蚡,通过太后说情不成,王恢自杀。

安国为人多大略,智足以当世取【智足以当世取合:当世:顺随世俗。取合:善于投合、迎合。全句说:安国精明智慧,言行能顺随迎合世俗。取合,《汉书》作“取舍”。对本句的理解,可参见《太史公自序》所云“智足以应当世之变,宽足用得人”。】,而出于忠厚焉【出于忠厚:出于忠厚之心。出:产生。一说“出”通“去”,离、弃之意。】。贪嗜于财,所推举皆廉士,贤于己者也。

韩安国为人有大韬略,他的才智足够迎合世俗,但都处于忠厚之心。他贪嗜钱财。他所推荐的都是廉洁的士人,比他自己高明。

于梁举壶遂、臧固、郅他,皆天下名士,士亦以此称慕之,唯天子以为国器【国器:有治国之大器。】。安国为御史大夫四岁馀,丞相田蚡死,安国行丞相事【行:代理。】,奉引堕车蹇【奉引堕车蹇(jian):替天子前导时跌落车下摔成跛脚。】

在梁国推荐了壶遂、臧固、郅他,都是天下的名士,士人因此也对他很称道和仰慕,就是天子也认为他是治国之才。韩安国担任御史大夫四年多,丞相田蚡死了,韩安国代理丞相的职务,给皇帝导引车驾时堕下车,跌跛了脚。

天子议置相,欲用安国,使使视之,蹇甚,乃更以平棘侯薛泽为丞相。安国病免数月,蹇愈,上复以安国为中尉【中尉:治京师治安。】。岁馀,徙为卫尉【徙:调动,此指提升。】

天子商量任命丞相,打算任用韩安国,派人去看望他,脚跛得很厉害,于是改用平棘侯薛泽担任丞相。韩安国因病免职几个月,跛脚好了,皇上又任命韩安国担任中尉。一年多后,调任卫尉。

车骑将军卫青击匈奴【卫青:当时名将,卫皇后之弟,详见《卫将军骠骑列传》。】,出上谷【上谷:郡名,今北京以西,治所在今怀来东南。】,破胡茏城【茏城:又称龙城、龙廷,在今蒙古鄂尔浑河西的和硕柴达木湖附近。】。将军李广为匈奴所得,复失之【复失之:又逃掉了。】;公孙敖大亡卒【大亡卒:损失了很多士卒。】:皆当斩,赎为庶人【赎为庶人:汉代死刑可以用钱财赎身免死。庶人:百姓平民。】

车骑将军卫青攻打匈奴,从上谷郡出塞,在龙城打败了匈奴。将军李广被匈奴所俘虏,又逃脱了;公孙敖伤亡了大量士兵;他们都该杀头,后来出钱赎罪成为庶人。

明年,匈奴大入边,杀辽西太守,及入雁门,所杀略数千人。车骑将军卫青击之,出雁门,卫尉安国为材官将军,屯于渔阳【渔阳:今北京密云西南。】。安国捕生虏,言匈奴远去。

第二年,匈奴大举入侵边境,杀了辽西太守,等到侵入雁门,杀死和掳去几千人,车骑将军卫青出兵追击,从雁门郡出塞。卫尉韩安国担任材官将军,驻守在渔阳。韩安国抓到俘虏,俘虏供说匈奴已经远远离去。

即上书言方田作时【方田作时:正当农时。】,请且罢军屯。罢军屯月馀,匈奴大入上谷、渔阳。安国壁乃有七百馀人【壁:大本营,营垒。】,出与战,不胜,复入壁。

韩安国立即上书皇帝说现在正是农耕时节,请求暂时停止屯军。停止屯军一个多月,匈奴又大举入侵上谷、渔阳。韩安国的军营中仅有七百多人,出迎与匈奴交战,无法取得胜利,又退回军营中。

匈奴虏略千馀人及畜产而去。天子闻之,怒,使使责让安国【责让:责备斥骂。】。徙安国益东,屯右北平【右北平:郡名,在渔阳郡东,治所平刚,即今辽宁凌源。】,是时匈奴虏言当入东方【匈奴虏:抓到的匈奴俘虏。】

匈奴俘虏掠夺了一千多人和牲畜财物而离去。天子听到这个消息后,很恼火,派使者责备韩安国。调韩安国更加往东移动,驻守在右北平。因为当时匈奴的俘虏供说要侵入东方。

安国始为御史大夫及护军,后稍斥疏,下迁【后稍斥疏,下迁:后来逐渐被排斥疏远,贬官降职。稍:渐渐。】。而新幸壮将军卫青等有功【壮将军:青年将军。卫青约生于公元前156年,元光五年为车骑将军时27岁,元朔五年,为大将军,贵比丞相,才33岁。】,益贵。

韩安国当初担任御史大夫和护军将军,后来渐渐被排斥疏远,贬官降职;而新得宠的年青将军卫青等又有军功,更加受到皇上的重用。

安国既疏远,默默也;将屯又为匈奴所欺,失亡多,甚自愧。幸得罢归,乃益东徙屯。意忽忽不乐,数月【忽忽:与上“默默”均为不得志、郁郁不乐的样子。】,病欧血死【病欧血死:病重吐血而死。病:病重。欧,通“呕”。】。安国以元朔二年中卒。

韩安国既被疏远,很不得意;领兵驻防又被匈奴所欺侮,损失伤亡很多,内心觉得非尝谘愧。希望能够回到朝廷,却更被调往东边驻守,心里非常失意而闷闷不乐。过了几个月,生病吐血而死。韩安国在元朔二年(前127)中去世

【段意】:安国雄才大略,善举贤于己之廉士。曾代理丞相,不幸因足疾失去拜相机会。后与匈奴作战失利,众多人畜被劫,遭天子斥责。晚年更加左迁失志,郁闷呕血而死。

太史公曰:余与壶遂定律历【壶遂:梁人,与司马迁共定太初历,官至詹事。律历:律书和历法。】,观韩长孺之义【义:韩安国所作之事深明大义,如劝梁王守法等。长孺:韩安国之字。】,壶遂之深中隐厚【深中隐厚:思想深沉,德行忠厚。】。世之言梁多长者,不虚哉!

太史公说:我和壶遂审定律历,观察韩长孺的行事得体,从壶遂的深沉含藏厚道来看,世人都说梁国多忠厚长者,这话确实不错啊!

壶遂官至詹事【詹事:宫中总管,管皇后、太子家事,秩二千石。】,天子方倚以为汉相,会遂卒【会:刚碰上,正遇上。】,不然。壶遂之内廉行修【内廉行修:内心廉洁、行为有修养。】,斯鞠躬君子也【斯鞠躬君子也:真是谨慎恭敬的君子啊。】

壶遂做官做到詹事,天子正要倚仗他来做汉朝丞相,偏偏又碰上壶遂去世。不然的话,以壶遂廉洁的品行和端正的行为,这真是一个谦恭谨慎的君子啊

【段意】:太史公评论:韩安国举荐的壶遂,果然是廉洁端正的君子。

解读~韩长孺列传第四十八

韩安国是汉初名将,他不仅在平息吴、楚七国叛乱时有功,而且在后来对匈奴的作战中也是重要的将领。他的发迹是在为梁孝王出使朝廷时,因在汉景帝面前,替梁孝王辩护而受到了窦太后的赏识。随后虽曾因犯法免官,但由于窦太后的关照,竟一下子从狱中囚徒提升为二千石级的梁国内史。武帝初年,外戚田蚡掌权,韩安国向其行贿,被召至京师,从此青云直上,不断升迁,官至御史大夫。田蚡死后,韩安国逐渐失势,不断被疏远降职,最后抑郁而死。

《韩长孺列传》通过韩安国任途经历的叙写,展现了汉初官吏升迁贬谪的一些内幕。他的任途生涯以外戚田蚡掌权为界,明显分为两个时期,前期由于窦太后的赏识和田蚡的举荐,官运亨通,飞黄腾达。田蚡死后,他开始走下坡路。文中还揭露了朝中的一些丑闻和弊端,像窦太后的偏爱少子,耍弄权术,以及官吏的行贿等。

韩安国为人精明,工于心计。他明知窦太后喜爱梁怀王,也深知太后不见梁使,是由于景帝的缘故,于是他就去找了大长公主为梁怀王说情辩护,他也预料到大长公主会将他的辩护转告太后。果然不出所料,他的辩护正中太后下怀,所以受到赏识。后来,梁怀王的两个亲信为帮怀王争皇位继承人而杀了袁盎,景帝派人来抓,但罪犯被梁怀王匿藏。韩安国听到后,便去劝说梁怀王,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终于说服了怀王,迫使两个罪犯自杀。缓和了梁怀王与朝廷的紧张关系,既受到梁怀王的感激,又进一步得到了景帝和窦太后的垂青。文章通过这些具体事件的细致刻划,表现了韩安国谙于为官之道,善于调和统治者内部关系的特点。

文章也写了韩安国远身避祸的本领。当他力排王恢,主张与匈奴和亲不久,汉王朝以马邑城诱敌深入,企图一举消灭时,消息意外泄露,诱敌失败。作为这次行动的主将韩安国丝毫没被触动,而作为韩安国部下的王恢,却被皇帝追究责任,被逼自杀。

文章写了韩安国的一生,但不是将其经历巨细无遗地罗列一番,而是就韩安国言行中比较突出,又能显示他性格特征的典型事例加以描写刻划,从而塑造了一个精明官僚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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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70列传·韩长孺列传第四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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