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70列传·扁鹊仓公列传第四十五【4】

临菑氾里女子薄吾病甚【氾(fan)里：里巷名。薄吾：人名。】，众医皆以为寒热笃【寒热：病名。笃(du)：病重。】，当死，不治。臣意诊其脉，曰：“蛲瘕【蛲(nao)瘕(jia)：蛲虫积聚成块。】。”

临菑氾（ｆáｎ，凡）里一个叫薄吾的女人病得很重，许多医生都认为是寒热病，会死，无法医治。我诊脉后说：“这是‘蛲瘕病’。”

蛲瘕为病，腹大，上肤黄粗，循之戚戚然【循之戚戚然：按诊时病人忧惧不安。循，通“揗”，抚摩，指按触诊病。】。臣意饮以芫华一撮【芫(yuán)华：即芫花，中药名，辛、苦、温，有毒，杀虫。华，同“花”。】，即出蛲可数升，病已，三十日如故。

这种病，使人肚子大，腹部皮肤黄而粗糙，用手触摸肚腹病人感到难受。我用芫花一撮用水送服，随即泄出约有几升的蛲虫，病也就好了。过了三十天，身体和病前一样。

病蛲得之于寒湿，寒湿气宛笃不发【宛(yu)笃不发：郁结深重不发散。宛，通“郁”，郁结。】，化为虫。臣意所以知薄吾病者，切其脉，循其尺【循其尺：触诊尺肤(两手肘下至寸口处的皮肤)。】，其尺索刺粗【尺索刺粗：尺肤粗糙干枯。】，而毛美奉发【毛美奉发：一说为毛发有光泽，认为“奉”为“秦”之误，“秦”通“螓”，螓是蛴螬，金龟子的幼虫，金龟子身泛萤光。一说为毛发枯焦，是严重寄生虫病患者的体征之一。】，是虫气也。其色泽者【色泽：面色润泽。】，中脏无邪气及重病【中脏：内脏。】。

蛲瘕病得自寒湿气，寒湿气郁积太多，不能发散，变化为虫。我能知道她的病，因为我切脉时，循按尺部脉位，她尺部脉象紧而粗大，又毛发枯焦，这是有虫的病状。她的脸色有光泽，是内脏没有邪气，病也不重的缘故。

齐淳于司马病【淳于司马：姓淳于的司马。司马：官名，为中级武官。】，臣意切其脉，告曰：“当病迵风。迵风之状，饮食下嗌辄后之【下嗌(yi)：下咽。后之：泻出去。】。病得之饱食而疾走。”

齐国姓淳于的司马病了，我诊脉后说：“你应该是‘洞风病’。洞风病的症状是，饮食咽下后就又呕吐出，得这种病的原因，是吃过饱饭就跑的缘故。”

淳于司马曰：“我之王家食马肝，食饱甚，见酒来，即走去【走去：跑开。】，驱疾至舍，即泄数十出【出：番，量词。】。”臣意告曰：“为火齐米汁饮之，七八日而当愈。”

他回答说：“我到君王家吃马肝，吃得很饱，看到送上酒来，就跑开了，后来又骑着快马回家，到家就下泄几十次。”我告诉他说：“把火剂汤用米汁送服，过七八天就会痊愈。”

时医秦信在旁【时：当时。医：医生。秦信：人名。】，臣意去，信谓左右阁都尉曰【阁都尉：姓阁的都尉。都尉：地方武官。】：“意以淳于司马病为何？”曰：“以为迵风，可治。”信即笑曰：“是不知也。淳于司马病，法当后九日死。”

当时医生秦信在一边，我离去后，他对左右阁的都尉说：“他认为司马得的什么病？”回答说：“认为是洞风病，能够治疗。”秦信就笑着说：“这是不知晓啊。司马的病，依照病理会在九天后死去。”

即后九日不死，其家复召臣意。臣意往问之，尽如意诊。臣即为一火齐米汁，使服之，七八日病已。所以知之者，诊其脉时，切之，尽如法【尽如法：完全符合该病的脉象。】，其病顺【其病顺：他的病(与脉象)相顺应。】，故不死。

经过九天没有死，司马家又召请我去。我去后询问病情，全像我所诊断的。我就为他调制火剂米汤让他服用，七八天后病就好了。我所以能知道他的病，是因诊他的脉时，他的脉像完全符合正常的法则。他的病情和脉象一致，所以才不会死去。

齐中郎破石病【中郎：官名，光禄勋属官，掌守门户，出充车骑。破石：人名。】，臣意诊其脉，告曰：“肺伤，不治，当后十日丁亥溲血死【丁亥：指丁亥日。古人用干支纪日，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为十干，也称天干，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为十二支，也称地支，顺次以天干配地支，六十年重复一次。干支也用以纪年月。】。”即后十一日，溲血而死【溲血：便血。】。

齐国名叫破石的中郎得了病，我诊脉后，告诉他说：“肺脏伤害，不能医治了，会在十天后的丁亥日尿血而死。”过了十一天，他尿血而死。

破石之病，得之堕马僵石上【僵：倒下，僵仆。】。所以知破石之病者，切其脉，得肺阴气【肺阴气：肺阴有病的脉气，肺脏内伤损耗肺阴。肺阴指滋润肺脏的阴液。】，其来散，数道至而不一也【其来散，数道至而不一：言脉象分散零乱，一呼一吸之间几次脉搏都不一致。此为病情垂危的脉象。】。色又乘之【色又乘之：言面色也显现出肺被欺压之色。乘，欺压、战胜。】。所以知其堕马者，切之得番阴脉【番阴脉：脉病名称，番，同“翻”。】。

他的病，是因从马背上摔到坚硬的石头上而得。我所以能诊知他的病，是因切他的脉，肺阴脉脉象来得浮散，好象从几条脉道而来，又不一致。同时他脸色赤红，是心脉压肺脉的表现。我所以能知道他是从马背上摔下来的，是因切得反阴脉。

番阴脉入虚里【番阴脉入虚里：言阴脉翻人虚里。虚里，经络学说称之为“胃之大络”，位于左乳下心尖搏动处。】，乘肺脉。肺脉散者，固色变也乘之。所以不中期死者，师言曰“病者安谷即过期，不安谷则不及期”。其人嗜黍【黍(shu)：黄米，古代重要粮食作物之一。】，黍主肺【黍主肺：言黍补养肺脏。】，故过期。

反阴脉进入虚里的胃大络脉，然后侵袭肺脉。他的肺脉又出现了“散脉”，原应脸色白却变红，那是心脉侵袭肺的表现。他没有如期而死的原因是，我的老师说：“病人能吃东西喝水就能拖过死期，吃不下饭喝不下水会不到死期就死去。”这个人喜欢吹黍米，黍能补肺气，所以就拖过了死期。

所以溲血者，诊脉法曰“病养喜阴处者顺死【病养喜阴处(chu)者顺死：言病人好静的气血下行而死。养，调养。阴处，处于静止状态。顺，指气血下行。】，养喜阳处者逆死【阳处(chu)：处于活动状态。逆：指气血逆行而上。】”。其人喜自静，不躁，又久安坐，伏几而寐【几(ji)：几案，小桌子。寐(mei)：睡。】，故血下泄。

他尿血的原因，正如诊脉的理论所说：“病人调养时喜欢安静的就会气血下行而死，好动的就会气血上逆而死。”这个人喜欢安静，不急躁，又能长时间地安稳坐着，伏在几案上睡觉，所以血就会从下排泄而出。

齐王侍医遂病，自练五石服之【练五石：炼五石散。练，通“炼”。五石，把五种矿石药放到一起炼制，称作五石散，据记载五石散配方不尽相同。】。臣意往过之，遂谓意曰：“不肖有病【不肖：自谦之词。】，幸诊遂也【幸：希望。】。”

齐王名叫遂的侍医生病，自己炼五石散服用。我去问候他，他说：“我有病，希望你为我诊治。”

臣意即诊之，告曰：“公病中热。论曰‘中热不溲者，不可服五石’。石之为药精悍【精悍：指药力猛烈。】，公服之不得数溲，亟勿服。色将发臃。”

我立即为他诊治，告诉他：“您得的是内脏有热邪的病。病理说‘内脏有热邪，不能小便的，不能服用五石散’。石药药力猛烈，您服后小便次数减少，赶快别再服用。看你的脸色，你要生疮肿。”

遂曰：“扁鹊曰‘阴石以治阴病【阴石：指性寒的石药。】，阳石以治阳病【阳石：指性热的石药。】’。夫药石者有阴阳水火之齐【水火：指寒热。】，故中热，即为阴石柔齐治之；中寒，即为阳石刚齐治之。”

他说：“从前扁鹊说过‘阴石可以治阴虚有热的病，阳石可以治阳虚有寒的病’。药石的方剂都有阴阳寒热的分别，所以内脏有热的，就用阴石柔剂医治；内脏有寒的，就用阳石刚剂医治。”

臣意曰：“公所论远矣，扁鹊虽言若是，然必审诊【审：审慎。】，起度量【起度量：犹言确立标准。起，立。度量，古代计算长度和体积的工具。】，立规矩【规矩：圆规和曲尺一类测量圆和直角的工具。】，称权衡【权衡：斟酌。权，秤锤。衡，秤杆。】，合色脉表里有余不足顺逆之法，参其人动静与息相应【息：呼吸。】，乃可以论。

我说：“您的谈论错了。扁鹊虽然说过这样的话，然而必须审慎诊断，确立标准、订立规矩，斟酌权衡，依据参照色脉表里、盛衰、顺逆的原则，参验病人的举动与呼吸是否谐调，才可以下结论。

论曰‘阳疾处内，阴形应外者，不加悍药及镵石’。夫悍药入中，则邪气辟矣【辟：彰明，突出。】，而宛气愈深【宛：郁积。】。诊法曰‘二阴应外，一阳接内者【“二阴”两句的意思是，外寒多于内热的病症。阴指少阴，属寒症。阳指少阳，多郁火。二，二成。一，一成。】，不可以刚药’。

医药理论说：“体内有阳热病，体表反应阴冷症状的，不能用猛烈的药和砭石的方法医治。”因为强猛的药进入体内，邪气就会使热邪气更加恣肆，蓄积更深。诊病理论说：“外寒多于内热的病，不能用猛烈的药。”

刚药入则动阳【动：摧动。】，阴病益衰，阳病益箸【箸：通“著”，显著，这里指强盛。】，邪气流行，为重困于俞【俞：通“腧”，腧穴，人体穴位的总称。】，忿发为疽。”

因猛烈的药进入体内就会催动阳气，阴虚病症就会更严重，阳气更加强盛，邪气到处流动行走，就会重重团聚在腧穴，最后激发为疽。”

意告之后百余日，果为疽发乳上，入缺盆【缺盆：锁骨上窝，此处有“缺盆穴”。】，死。此谓论之大体也，必有经纪【经纪：纲纪，原则。】。拙工有一不习【拙工：拙劣的医生，平庸的医生。】，文理阴阳失矣【文理：条理。文，通“纹”。】。

我告诉他一百多天后，果然疽发在乳上，蔓延到锁骨上窝后，就死了。这就是说理论只是概括大体情形，提出大体的原则。平庸的医生如有一处没能深入学习理解，就会使识辨阴阳条理的事出现差错。

齐王故为阳虚侯时【齐王故为阳虚侯时：齐王过去当阳虚侯时。】，病甚，众医皆以为蹶。臣意诊脉，以为痺【痺(bi)：同“痹”，病理名，指气郁闷，闭阻不通。】，根在右胁下【根：指病根，气结所在。】，大如覆杯【覆杯：倒扣的杯子。】，令人喘，逆气不能食。

齐王从前是阳虚侯时，病得很重，许多医生都认为是蹶病。我为他诊脉，认为是痹症，病根在右胁下部，大小象扣着的杯子，使人气喘，逆气上升，吃不下东西。

臣意即以火齐粥且饮【且饮：暂饮。】，六日气下【气下：逆气平顺。】；即令更服丸药【更(geng)：改变。】，出入六日，病已。病得之内。诊之时不能识其经解【不能识其经解：不知道如何用经脉理论去解释这种病。】，大识其病所在【大识其病所在：大略知道病的部位、病根和病因。】。

我就用火剂粥给他服用，过了六天，逆气下行；再让他改服丸药，大约过了六天，病就好了。他的病是房事不当而得。我为他诊脉时，不能识辨哪一经脉有了病，只是大体知道疾病所在部位。

臣意尝诊安阳武都里成开方【安阳：古地名，在今山东曹县东。武都里：里巷名。成开方：人名。】，开方自言以为不病，臣意谓之病苦沓风【病苦沓风：言其将为沓风病所苦。沓风：病名，有人认为与饮酒中风的漏风病相似。】，三岁四支不能自用【三岁：三年。四支：四肢。支，通“肢”。】，使人瘖【瘖(yin)：失音病；哑。】，瘖即死。

我曾经为安阳武都里名叫成开方的人诊治，他称自己没有病，我说他将被沓风病所苦，三年后四肢不能受自己支配，而且会喑哑不能出声，这时就会死去。

今闻其四支不能用，瘖而未死也。病得之数饮酒以见大风气【数(shuo)饮酒以见大风气：言频繁饮酒而又外感严重风邪。】。所以知成开方病者，诊之，其脉法奇咳言曰【脉法：书名，专论脉学的医书或《脉书》中的一篇。奇咳：古代讲听诊的医书。】“脏气相反者死【脏气相反者死：五脏之气相反的即死。脏气：五脏之气，指五脏的机能活动。】”。切之，得肾反肺【肾反肺：言肾病及于肺。根据五行学说，肺属金，肾属水，金水相生，肺金肾水之间的关系是金生水的母子关系。肾反肺指两脏之间有子盗母气的病理关系。】，法曰“三岁死”也【法：指规律。】。

现在听说他的四肢已不能动了，虽喑哑却还没有死。他的病是多次喝酒之后受了风邪引起的。我所以知道他的病，是因给他切脉时，发现他的脉象符合《奇咳术》的说法：“脏气相反的会死。”切他的脉，得到肾气反冲肺气的脉象，依照这个道理，到了三年会死。

安陵阪里公乘项处病【安陵：县名，故城在今陕西咸阳市东。阪(ban)里：里巷名称。公乘：爵位。项处：人名。】，臣意诊脉，曰：“牡疝【牡疝：病名，即心疝，心为牡脏，故病名牡疝。牡属阳，又称阳疝。】。”牡疝在鬲下【鬲：通“膈”，横膈膜。】，上连肺。病得之内。

安陵坂里名叫项处的公乘有病，我为他诊脉，然后说：“这是牡疝病。”牡疝是发生在胸隔下，上连肺脏的病。是因行房事不节制而得。

臣意谓之：“慎毋为劳力事，为劳力事则必呕血死。”处后蹴踘【蹴(cu)踘(ju)：踢球游戏。蹴，踢。踘，也作“鞠”，球。】，要蹶寒【要(yao)蹶寒：腰部扭伤受寒。蹶，跌倒，引申指挫败，此可能指扭伤。】，汗出多，即呕血。臣意复诊之，曰：“当旦日日夕死【旦日日夕：明日近黄昏时。】。”即死。病得之内。

我对他说：“千万不能做操劳用力的事，做这样的事就会吐血死去。”项处后来却去“蹴踘”，结果腰部寒冷，汗出很多，吐了血。我再次为他诊脉后说：“会在第二天黄昏时死去。”到时就死了。他的病是因房事而得，

所以知项处病者，切其脉得番阳【番阳：番阳脉，脉病名称。番，同“翻”，言阳脉翻入虚里。】。番阳人虚里，处旦日死。一番一络者【一番一络：指一方面切到了番阳脉，一方面诊断出上连于肺。络，连。】，牡疝也。

我所以能知道他的病，是因为切脉时得到反阳脉，反阳的脉气进入上虚，第二天就会死。一方面出现了反阳脉，一方面上连于肺，这就是牡疝。

臣意曰：他所诊期决死生及所治已病众多【他：其他。所诊：所诊断。期决死生：决断生死、死期。治已：治愈。】，久颇忘之，不能尽识【不能尽识(zhi)：不能完全记得。识，记。】，不敢以对【不敢以对：不敢用来回答(皇上对我行医情况的询问)。】。

臣淳于意说：“其他能正确诊治决断生死时间以及治好的病太多了，因为时间一长忘了，不能完全记住，所以不敢用这些来回答。

问臣意：“所诊治病，病名多同而诊异，或死或不死，何也？”对曰：“病名多相类，不可知【不可知：言不认识，不懂得。】，

又问：“你所诊治的病，许多病名相同，却诊断结果名异，有的人死了，有的人还活着，这是为什么？”回答说：“从前病名大多是类似的，不能确切辨知，

故古圣人为之脉法【为之脉法：制定脉法。】，以起度量，立规矩，县权衡，案绳墨【起度量，立规矩，县(xuan)权衡，案绳墨：言建立各种各样的诊断标准。县，通“悬”。案，通“按”。】，调阴阳【调(diao)阴阳：测度阴阳。】，

所以古代的圣人创立脉法，使人能用这些确立的标准，订立的规矩，斟酌权衡，依照规则，测量人的阴阳情形，

别人之脉各名之【别人之脉各名之：区别人的脉象分别命名。别，区别。各，各别。名，命名。】，与天地相应【天地：指自然环境。】，参合于人【参合于人：参考结合人体的具体情况。】，故乃别百病以异之【别百病以异之：区别各种疾病，了解它们的不同。】，有数者能异之【有数者：有技术的人，指良医。能异之：能区别它们。】，无数者同之【无数者：无技术的人，指不懂医术或医术平庸者。同之：将它们混同起来。】。

区别人的脉象后各自命名，注意与自然变化的相应，参照人体情况，才能区别各种疾病使它们病名各异，医术高明的人能指出病名不同，医术不高看到的病是相同的。

然脉法不可胜验【不可胜验：不能完全有效验。胜，尽。验，效验。】，诊疾人以度异之【以度异之：有脉度去辨别。度，脉度，分度脉。】，乃可别同名【别同名：区别同名的病。】，命病主在所居【命病主在所居：说出病根所在部位。】。

然而脉法不能全部应验，诊治病人要用分度脉的方法区别，才能区别相同名称的疾病，说出病因在什么地方。

今臣意所诊者，皆有诊籍【诊籍：病历；医案。即病案记录。】。所以别之者，臣意所受师方适成【所受师方适成：学业刚刚完成。】，师死，以故表籍所诊【表籍所诊：把所诊治的疾病在簿册上分类记录下来。表，分类记录。籍，簿册。】，期决死生，观所失所得者合脉法，以故至今知之。”

现在我诊治的病人，都有诊治记录。我所以这样区别疾病，是因我从师学医刚刚完成，老师就死去了，因此记明诊治的情形，预期决断生死的时间，来验证自己失误、正确的结果和脉象的对应关系，因为这个缘故到现在能够辨知各种的疾病。

问臣意曰：“所期病决死生，或不应期【不应期：不符合预测的死亡日期。】，何故？”对曰：“此皆饮食喜怒不节，或不当饮药，或不当针灸，以故不中期死也【不中(zhong)期死：不按期死。】。”

又问：“你决断病人的死或活的时间，有时也不能应验，因为什么？”回答说：“这都是因为病人饮食喜怒不加节制，或者因为不恰当地服药，或者因为不恰当地用针炙治疗，所以会与预断的日期不相应而死。”

问臣意：“意方能知病死生【意方能知病死生，论药用所宜：言淳于意能知病人生死、能谈论用药事宜。】，论药用所宜，诸侯王大臣有尝问意者不【问：过问，指召之诊治。】？及文王病时【文王：齐文王刘则。】，不求意诊治，何故？”

又问：“在你正能够诊治病情的生死，论说药品的适应症时，各诸侯王朝的大臣有向你请教的吗？”齐文王生病时，不请你去诊治，这是什么缘故？”

对曰：“赵王、胶西王、济南王、吴王皆使人来召臣意【赵王：刘遂。胶西王：刘印。济南王：刘辟光。吴王：刘濞。】，臣意不敢往。文王病时，臣意家贫，欲为人治病，诚恐吏以除拘臣意也【诚恐吏以除拘臣意：确实害怕官员们用拜官任命(为侍医)而留住我。除，拜官，任命。拘，拘束，限制。臣：自我谦称。意，仓公之名。】，

回答说：“赵王、胶西王、济南王、吴王都曾派人召请我，我不敢前往。齐文王生病时，我家中贫穷，要为人治病谋生，当时实在担心被官吏委任为侍医而受到束缚。

故移名数左右【移名数左右：言迁移户籍到亲戚邻里处。名数，名籍，户口册。】，不修家生【不修家生：言不治家产。】，出行游国中【出行游：言出外行医游学。】，问善为方数者事之久矣【善为方数者：医术精良的人。】，见事数师【见事数师：拜见侍奉许多老师。】，悉受其要事【悉受其要事：完全接受了他们的特长。】，尽其方书意【尽其方书意：全部领会他们的医书的内容。】，及解论之【及解论之：达到能分析评论。】。

所以我把户籍迁到亲戚邻居等人名下；不治理家事，只愿到处行医游学，长期寻访医术精妙的人向他求救，我拜见过几位老师，他们主要的本领我全学到了，也全部得到了他们的医方医书，并深入进行分析评定。

身居阳虚侯国，因事侯。侯入朝，臣意从之长安，以故得诊安陵项处等病也。”问臣意：“知文王所以得病不起之状？”臣意对曰：“不见文王病，然窃闻文王病喘【窃闻：私下听说。】，头痛，目不明。臣意心论之【心论：心里思考判断。】，以为非病也。

我住在阳虚侯的封国中，于是侍奉过他。他入朝，我随他到了长安，因为这个缘故，才能给安陵的项处等人看过病。问我说：”你知道齐文王生病不起的原因吗？”我回答说：“我没有亲眼看到齐文王的病情，不过我听说齐文王有气喘、头疼视力差的病。我推想，认为这不是病症。

以为肥而蓄精【肥而蓄精：肥胖蓄积精力。】，身体不得摇【摇：摇动，活动。】，骨肉不相任【骨肉不相任：筋骨负担不了那么多肉。任：胜任。】，故喘，不当医治【不当医治：言不该医药治疗。】。脉法曰‘年二十脉气当趋【脉气当趋：脉气(旺盛)应当奔跑。脉气，亦称经气，经脉中运行之气，是经脉的主要功能。】，年三十当疾步【疾步：快步走动。】，年四十当安坐，年五十当安卧，年六十已上气当大董【大董：深藏。】’。

因为他身体肥胖而聚积了精气，身体得不到活动，骨胳不能支撑肉躯，所以才气喘，这用不着医治。依照脉理说：“二十岁时人的脉气正旺应该做跑步的运动，三十岁时应该快步行走，四十岁时应该安坐，五十岁时应该安卧，六十岁以上时应该使元气深藏。”

文王年未满二十，方脉气之趋也而徐之【方脉气之趋也而徐之：正是脉气旺盛应当奔跑(以促其流动运行)的时候却懒于活动。徐，缓慢。】，不应天道四时【不应天道四时：不顺应自然规律。四时，指春夏秋冬。】。后闻医灸之即笃【灸之即笃：灸法治疗后病重。】，此论病之过也【论病之过：分析病情错误。】。

齐文王年令不满二十岁，脉气正旺应该多跑动却懒于活动，这是不顺应自然规律的表现。后来听说有的医生用炙法为他治疗，马上病情就重起来，这是分析论断病情上的错误。

臣意论之，以为神气争而邪气人【神气争而邪气入：正气外争，邪气内入。《素问遗篇》讲“正气内存，邪不可干”。神气，即正气、真气，生命的动力。】，非年少所能复之也，以故死。

根据我的分析，这是身体内正气上争而病邪之气侵入体内的表现。这种病症不是年青人能够康复的，因此他死了。

所谓气者【所谓气者：对于脉气旺盛的人。】，当调饮食，择晏日【择晏日：选择晴朗的日子。】，车步广志【车步广志：驾车或步行外出使心意志向开阔。】，以适筋骨肉血脉【以适筋骨肉血脉：使筋骨肌肉血脉通过活动谐调舒适。】，以泻气【以泻气：使经脉中的营养物质得到消耗，经脉的运行功能得到发挥。气，指体内流动的富有营养的精微物质，如水谷之气，呼吸之气，又指经脉的运动功能。泻，宣泄。】。

对这样的病，应该调和饮食，选择晴朗天气，驾车或是步行外出，来开扩心胸，调和筋骨、肌肉、血脉、疏泻体内的郁积的旺气。

故年二十，是谓‘易�’【易(mao)：转换、代谢之意。易，有变化消长改变代替等意思。，同“贸”，有交换变易等意思。】，法不当砭灸【法不当砭灸：按医理不该用砭灸之法。砭，砭石刺割。灸，针刺艾灸。】，砭灸至气逐【至气逐：导致脉气疾病。逐，疾病。】。”

所以二十岁时，是人们说的“气血质实”的时期，从医理看应该用砭炙的治疗方法，使用这种方法就会导致气血奔逐不定。

问臣意：“师庆安受之【师庆安受之：老师阳庆从哪里学医的？】？闻于齐诸侯不【闻：闻名。】？”对曰：“不知庆所师受。庆家富，善为医，不肯为人治病，当以此故不闻。庆又告臣意曰：‘慎毋令我子孙知若学我方也【慎毋：千万不要。若：你。方：医方。】。’”

又问：“你的老师阳庆是跟谁学习的？齐国的诸侯是否知道他？”回答说：“我不知道阳庆的老师是谁？阳庆家中非常富有，他精通医术，却不肯为人治病，也许因为这样他才不出名。阳庆又告诉我说：‘千万别使我的子孙后代知道你曾向我学习医术’。”

问臣意：“师庆何见于意而爱意【见：看见；知道。】，欲悉教意方？”对曰：“臣意不闻师庆为方善也。意所以知庆者，意少时好诸方事，臣意试其方，皆多验，精良。

又问：“你的老师阳庆是怎么看中并喜爱你的？怎么想把全部秘方医术传授给你的？”回答说：“我本来不知老师阳庆的医术精妙。我后来所以知道，是因为我年轻时喜欢各家的医术医方，我曾用他的医方尝试，大多有效，而且精妙。

臣意闻菑川唐里公孙光善为古传方【唐里：里巷名。公孙光：人名，西汉文帝时医生，善为古传秘方。】，臣意即往谒之。得见事之【见：用在动词前，无实义。事：服事。】，受方化阴阳及传语法【受方化阴阳及传语法：接受医方、阴阳变化的理论和口头流传的疗法。】，臣意悉受书之【悉受书之：全部接受并记录下来。】。

我听说菑川唐里的公孙光擅长使用古代流传的医方，就去拜见他。我能做他的学生，从他那里学到调理阴阳的医方以及口头流传的医理，我全部接受记录下来。

臣意欲尽受他精方【他：别的，其他。】，公孙光曰：‘吾方尽矣，不为爱公所【不为爱公所：不会对你有吝啬之意。爱，吝惜。所，意思。】。吾身已衰，无所复事之。是吾年少所受妙方也【是：此，这。】，悉与公，毋以教人。’

我想要全部学到他精妙的医术，公孙光说：“我的秘方医术都拿出来了，我对你不会有所吝惜，我已经老了，没有什么再让你学习的了。这些都是我年轻时所学到的精妙医方，全教给你了，不要再教给别人。”

臣意曰：‘得见事侍公前，悉得禁方，幸甚。意死不敢妄传人。’居有间【居有间：过了些日子。】，公孙光闲处，臣意深论方【深论方：深入地分析议论医方。】，见言百世为之精也【言百世：谈论历代(医方)。精：精辟。】。

我说：“我能侍奉学习在您的面前，得到全部秘方，这非常幸运。我就是死了也不敢随便传给别人。”过了些日子，公孙光闲着没事，我就深入分析论说医方，他认为我对历代医方的论说是高明的。

师光喜曰【师光：老师公孙光。】：‘公必为国工【国工：国医，闻名全国的良医。】。吾有所善者皆疏【吾有所善者：我所擅长的(医技)。疏：生疏。】，同产处临菑【同产：同母兄弟。处(chu)：居住。】，善为方，吾不若【若：如。】，其方甚奇，非世之所闻也。

他高兴地说：“你一定会成为国医。我所擅长的医术都荒疏了，我的同胞兄弟住在临菑，精于医术，我不如他，他的医方非常奇妙，不是一般人所能了解的。

吾年中时，尝欲受其方，杨中倩不肯【杨中倩：阳庆，字中倩。杨，通“阳”。】，曰“若非其人也【若非其人也：你不是那种人啊。指公孙光不配接受他的秘传医方。】”。胥与公往见之【胥(xu)：通“须”，待，等待。】，当知公喜方也。其人亦老矣，其家给富。’

我中年时，曾想向他请教，我的朋友杨中倩不同意，说：‘你不是那种能学习医术的人。’必须我和你一起前往拜见他，他就会知道您喜爱医术了。他也老了，但家中富有。”

时者未往【时者：当时。】，会庆子男殷来献马【会：适逢。庆子男殷：阳庆的儿子殷。】，因师光奏马王所【因师光奏马王所：随老师公孙光到齐王处献马。因：随。奏：进献。】，意以故得与殷善【善：友好。】。

当时还没去，正好阳庆的儿子阳殷来给齐王献马，通过我的老师公孙光进献给齐王，因为这个缘故我和阳殷熟悉了。

光又属意于殷曰【属(zhu)：嘱托。】：‘意好数【好(hao)数：喜爱医术。】，公必谨遇之【谨遇之：恭敬地对待他。】，其人圣儒【圣儒：才智超凡的学者。】。’即为书以意属阳庆【为书：写信。】，以故知庆。臣意事庆谨，以故爱意也。”

公孙光又把我托付给阳殷说：“淳于意喜好医术，你一定要好好礼待他，他是倾慕圣人之道的人。”于是就写信把我推荐给阳庆，因此也就认识了阳庆。我侍奉阳庆很恭敬谨慎，所以他才喜爱我。”

问臣意曰：“吏民尝有事学意方，及毕尽得意方不？何县里人？”对曰：“临菑人宋邑。邑学，臣意教以五诊【五诊：即五色诊，从脸色诊病。】，岁余。

又问：“官吏或百姓曾有人向你学医术吗？有人把你的医术全学会了吗？他们是哪里人？”回答说：“临菑人宋邑，他向我求教，我教他察看脸色诊病，学了一年多。

济北王遣太医高期、王禹学，臣意教以经脉高下及奇络结【经脉高下：经脉上下分布的位置。奇络结：指异常脉络连结之处。】，当论俞所居【当：通“常”。俞，通“腧”，腧穴。】，及气当上下出入邪正逆顺，以宜镵石，定砭灸处，岁余。

济北王派太医高明、王禹向我求教，我教给他们经脉上下分布的情形和异常脉络的连结位置，常常论说腧穴所处的方位，以及经络之气运行时的邪正顺逆的情况，怎样选定针对病症需要砭石针炙治疗的穴位，学了有一年多。

菑川王时遣太仓马长冯信正方【正方：此指求教医方。】，臣意教以案法逆顺，论药法，定五味及和齐汤法【定：鉴定、判定。和齐汤：配伍调制汤剂。】。高永侯家丞杜信，喜脉，来学，臣意教以上下经脉五诊【上下经脉；同“经脉高下”。】，二岁余。

菑川王时常派遣名叫冯信的太仓署中管理马匹的长官前来，让我指教医术，我教他按摩的逆顺手法，论述用药的方法，以及判定药的性味和配伍调制汤剂。高永侯的家丞名叫杜信，喜好诊脉，前来求学，我把上下经脉的分布、《五色诊》教给了他，学了两年多的时间。

临菑召里唐安来学，臣意教以五诊上下经脉，奇咳，四时应阴阳重，未成，除为齐王侍医。”

临菑召里叫唐安的人来求学，我教给他《五色诊》，上下经脉的位置，《奇咳术》，以及四时和阴阳相应各有偏重的道理，没有学成，就被任命做了齐王的侍医。

问臣意：“诊病决死生，能全无失乎？”臣意对曰：“意治病人，必先切其脉，乃治之。败逆者不可治【败逆：指脉象衰败而且与病情不相应。】，其顺者乃治之【顺：指脉象与病情一致。】。心不精脉【精脉：精心切脉。】，所期死生视可治，时时失之，臣意不能全也。”

又问：“你给人诊治病症断定人的死生，能完全没有失误吗？”回答说：“我医治病人时，一定先为他切脉后，才去医治。脉象衰败与病情违背的不给他医治，脉象和病情相顺应的才给他医治。如果不能精心切脉，所断定的死生时间及能否治愈，也往往会出现差错，我不能完全没有失误。”

太史公曰：女无美恶，居宫见妒【无：无论，不论。恶：丑。居：居住；停留。】；士无贤不肖【不肖：不贤。】，入朝见疑。

太史公说：“女人无论美与丑，住进宫中就会被人嫉妒；士人无论贤与不贤，进入朝廷就会遭人疑忌。

故扁鹊以其伎见殃【以：因。伎：通“技”，指医技。见殃：遇到祸殃，指被秦太医令李醯派人刺杀。】，仓公乃匿迹自隐而当刑【匿迹自隐：隐匿自己的行迹，指在诸侯国民间行医游学，不接受权贵的召见，不愿被委任为侍医。】。缇萦通尺牍【通尺牍(du)：指上书。尺牍，古代书写用的狭长木片。】，父得以后宁【后宁：指此后便安宁了。】。

所以扁鹊因为他的医术遭殃，太仓公于是自隐形迹还被判处刑罚。缇萦上书皇帝，她的父亲才得到后来的平安。

故老子曰“美好者不祥之器”【老子：老聃，春秋战国时楚国苦县人，曾为周代藏书室史官。相传著有《老子》(又名《道德经》)五千余言。“美好者不祥之器”：语出《老子》上篇第三十一章，原文为“夫佳兵者不祥之器”。】，岂谓扁鹊等邪【岂：莫非。等：一样，同样。】？若仓公者，可谓近之矣【近：近似，与……相近。】。

所以老子说‘美好的东西都是不吉祥之物’，哪里说的是扁鹊这样的人呢？象太仓公这样的人，也和这句话所说的意思接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