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70列传·扁鹊仓公列传第四十五【2】

太仓公者【太仓长：官名，即太仓令，掌管京师积谷之仓。】，齐太仓长，临菑人也【临菑(zi)：齐国都城。在今山东临淄。】，姓淳于氏，名意。少而喜医方术【少：年轻时。医方术：医疗技术。】。

太仓这个人，是齐国都城管理粮仓的长官，他是临淄（ｚī，资）人，姓淳于名叫意。年轻却喜好医术。

高后八年【高后：吕雉，刘邦之妻，辅佐刘邦定天下。后来曾临朝称制掌权。】，更受师同郡元里公乘阳庆【更受师同郡元里公乘阳庆：言(在从师公孙光之后)再拜同郡阳庆为师。更，再、又。元里，里巷名。公乘，爵位名。阳庆，人名，又名杨中倩。】。庆年七十馀，无子，使意尽去其故方【去：去掉。故方：旧医方。】，更悉以禁方予之【悉：全部。予之：给他。】，传黄帝、扁鹊之脉书【黄帝、扁鹊之脉书：《汉书·艺文志》记载有《黄帝内经》18卷、《黄帝外经》37卷、《扁鹊内经》9卷、《扁鹊外经》12卷。脉书，医学论著。】，五色诊病【五色诊病：从面部五种色泽变化进行疾病诊断。中医认为青主肝病，赤主心病，黄主脾病，白主肺病，黑主肾病，正常人则色泽匀调，容光焕发。】，知人死生，决嫌疑【决嫌疑：言决断疑难杂症。】，定可治【定可治：断定是否可以救治。】，及药论【药论：药学理论。】，甚精。

汉高后八年（前180），再次向同郡元里的公乘阳庆拜师学习医术。这时阳庆已七十多岁，没有能继承医术的后代，就让淳于意把从前学的医方全部抛开，然后把自己掌握的秘方全给了他，并传授给他黄帝、扁鹊的脉书，观察面部不同颜色来诊病的方法，使他预先知道病人的生死，决断疑难病症，判断能否治疗，以及药剂的理论，都十分精辟。

受之三年，为人治病，决死生多验【多验：多数应验。】。然左右行游诸侯【左右行游诸侯：在附近的诸侯国行医游学。】，不以家为家，或不为人治病【或：有时。不为人治病：即下文所指的逃避权贵的召见。】，病家多怨之者。

学了三年之后，为人治病，预断死生，多能应验。然而他却到处交游诸侯，不拿家当家，有时不肯为别人治病，因此许多病家怨恨他。

文帝四年中【文帝：汉文帝刘恒。】，人上书言意【上书言意：上书朝廷控告仓公。言，谈论，指控告。】，以刑罪当传西之长安【以刑罪当传(zhuan)西之长安：言因该处以肉刑罪而要向西押送到长安。传，驿站的车马，指用驿站车马押送。之，去、到。长安，西汉的京城，在今陕西西安西北。】。意有五女，随而泣。

汉文帝四年（前176），有人上书朝廷控告他，根据刑律罪状，要用传车押解到长安去。淳于意有五个女儿，跟在后面哭泣。

意怒，骂曰：“生子不生男【子：孩子。】，缓急无可使者【缓急无可使者：言紧急关头没有可以用的人。】！”于是少女缇萦伤父之言【少女缇萦(tiying)：小女儿缇萦。伤：哀伤。】，乃随父西，上书曰：“妾父为吏【妾：妇女自我谦称。】，齐中称其廉平【齐中：齐国之中。廉平：廉洁公平。】，今坐法当刑【坐法当刑：犯法当受刑。】。

他发怒而骂道：“生孩子不生男孩，到紧要关头就没有可用的人！”于是最小的女儿缇萦听了父亲的话很感伤，就跟随父亲西行到了长安。她上书朝廷说：“我父亲是朝廷的官吏，齐国人民都称赞他的廉洁公正，现在犯法被判刑。

妾切痛死者不可复生而刑者不可复续【复续：再接上。此句指受肉刑后不可复原。】，虽欲改过自新，其道莫由【其道莫由：言无从走自新之路。】，终不可得。

我非常痛心处死的人不能再生，而受刑致残的人也不能再复原，即使想改过自新，也无路可行，最终不能如愿。

妾愿入身为官婢【人身为官婢：言自身没人官府为奴婢。】，以赎父刑罪，使得改行自新也。”书闻【书闻：言缇萦的书信被皇上知道了。】，上悲其意【悲：怜悯。】，此岁中亦除肉刑法【此岁中亦除肉刑法：这一年废除了肉刑法。史载文帝十三年废除三种肉刑。】。

我情愿自己没入官府做奴婢，来赎父亲的罪，使父亲能有改过自新的机会。”汉文帝看了缇萦的上书，悲悯她的心意赦免了淳于意，并在这一年废除了肉刑。

意家居，诏召问所为治病死生验者几何人也【几何人：多少人。】，主名为谁。诏问故太仓长臣意：“方伎所长【方伎所长(chang)：医技特长。】，及所能治病者？有其书无有？皆安受学【安受学：哪里学的？怎么学的？】？受学几何岁？尝有所验【尝有所验：(所医)曾有效验的。】，何县里人也？何病？医药已【医药已：医治用药完毕。】，其病之状皆何如？具悉而对【具，悉而对：详尽地回答。具，通“俱”，全部；悉，全部。】。”

淳于意住在家里，皇帝下诏问他为人治病决断死生应验的有多少人，他们名叫什么。诏书问前太仓淳于意的问题是：“医术有什么专长及能治愈什么病？有没有医书？都向谁学医的？学了几年？曾治好哪些人？他们是什么地方的人？得的什么病？冶疗用药后，病情怎样？全部详细回答。”

臣意对曰：自意少时，喜医药，医药方试之多不验者。至高后八年，得见师临菑元里公乘阳庆。庆年七十馀，意得见事之。

淳于意回答说：我在年轻时，就喜好医术药剂之方，用学到的医术方剂试着给人看病大多没有效验。到了高后八年（前180），得以拜见老师临淄元里的公乘阳庆。阳庆这时七十多岁，我得以拜见侍奉他。

谓意曰：“尽去而方书【而：你。方书：医书。】，非是也【非是也：(那些方书)不对。】。庆有古先道遗传黄帝【古先道：言古代医家。】、扁鹊之脉书，五色诊病，知人生死，决嫌疑，定可治，及药论书，甚精。我家给富【给(ji)富：富足。】，心爱公，欲尽以我禁方书悉教公。”

他对我说：“全部抛开你学过的医书，这些都不正确。我有古代先辈医家传授的黄帝、扁鹊的诊脉书，以及观察面部颜色不同来诊病的方法，使你能预断病人的生死，决断疑难病症，判定能否医治，还有药剂理论的书籍，都非常精辟。我家中富足，只因我心里喜欢你，才想把自己收藏的秘方和书全教给你。”

臣意即曰：“幸甚，非意之所敢望也。”臣意即避席再拜谒【避席再拜谒：离开座位再行礼。】，受其脉书上下经、五色诊、奇咳术、揆度阴阳外变、药论、石神、接阴阳禁书【上下经：古医书，对后世中医理论影响很大。五色诊：据面部色泽变化诊病的医术、医书。奇咳术：古代听诊治疗的独特医术，一说“奇咳”音jīgai，指奇秘的医书。揆度(kuiduo)阴阳外变：从病人外部表现以观察体内阴阳变化进而诊断病症的医术、医书。药论：药学论著。石神：关于针灸的医书。接阴阳禁书：泛指当时秘传的治病医书，一说指讲性卫生及生殖的医书。】，受读解验之，可一年所。

我说：“太幸运了，这些不是我敢奢望的。”说完我就离开坐席再次拜谢老师。我学习了他传授的《脉书》、《上经》、《下经》，从脸色诊病术、听诊术、从外观测度阴阳术、药理、砭石神术、房中术等秘藏书籍和医术，学习时注意解析体验，这样用了约一年时间。

明岁即验之，有验，然尚未精也。要事之三年所，即尝已为人治，诊病决死生，有验，精良。今庆已死十年所，臣意年尽三年，年三十九岁也。

第二年，我试着为人治病，虽有效，还不精到。我一共向他学习三年，我曾经治过的病人，诊视病情决断生死的人，都有效，已达到了精妙的程度。现在阳庆已死了十来年，我曾向他学习三年，我现在已经三十九岁了。

齐侍御史成自言病头痛【侍御史：官名，秦汉时御史大夫(掌副丞相)的属官。成：人名。】，臣意诊其脉，告曰：“君之病恶【恶：厉害，凶猛。】，不可言也。”即出，独告成弟昌曰【昌：人名。】：“此病疽也【疽(ju)：毒疮。】，内发于肠胃之间，后五日当臃肿，后八日呕脓死。”

齐国名叫成的侍御史自述得了头疼病，我诊完脉，告诉他说：“您的病情严重，不能一下子说清。”出来后只告诉他的弟弟昌说：“这是疽病，在肠胃之间发生的，五天后就会肿起来，再过八天就会吐脓血而死。”

成之病得之饮酒且内【内：指贪女色。】。成即如期死。所以知成之病者，臣意切其脉【切其脉：用手在他的脉搏上切按桡动脉的寸口处，检查脉象变化。】，得肝气【肝气：肝脏有病的脉气。】。肝气浊而静【浊而静：重浊而缓慢。】，此内关之病也【内关：中医学名词。阴闭于内，阳闭于外，表里隔绝不通。】。

成的病是酗酒后行房事得的。成果然如期而死。我所以能诊知他的病，是因为切脉时，切得肝脏有病的脉气。脉气重浊而平静，这是内里严重而外表不明显的疾病。

脉法曰【脉法：即脉书。】“脉长而弦，不得代四时者，其病主在于肝【脉长而弦，不得代四时者，其病主在于肝：言脉象长而挺直，不能随四季变化的，是肝脏有病。弦，脉搏挺直，切脉时感到如按在拉紧的琴弦上。代，交替，更迭。四时，春夏秋冬四季，四季脉象有所不同。】。和即经主病也，代则络脉有过【和即经主病也，代则络脉有过：言脉搏均匀是经脉有病，不均匀则是络脉有病。和，调和、均匀。代，代脉，脉搏跳动时出现较长的停歇。过，病。】。”

脉象理论说：“脉长而且像弓弦一样挺直，不能随四季而变化，病主要在肝脏。脉虽长而直硬却均匀和谐，是肝的经脉有病，出现了时疏时密躁动有力的代脉，就是肝的络脉有病。”

经主病和者【经主病和者：肝的经脉有病而脉搏均匀的。】，其病得之筋髓里。其代绝而脉贲者【代绝而脉贲者：脉搏时而停歇、时而强劲的。绝，断绝。贲，同“奔”。】，病得之酒且内。所以知其后五日而臃肿，八日呕脓死者，切其脉时，少阳初代【少阳初代：少阳经开始出现代脉。少阳，经脉名称。】。

肝的经脉有病而脉均和的，他的病得之于筋髓。脉象时疏时密忽停止忽有力，他的病得之于酗酒后行房事。我所以知道他过了五天后会肿起来，再过八天吐脓血而死的原因，是切他的脉时，发现少阳经络出现了代脉的脉象。

代者经病，病去过人【病去(qu)过人：病发展到全身。去，疾走。过，至，到达。】，人则去【去：离去，指死亡。】。络脉主病，当其时，少阳初关一分【少阳初关一分：言少阳经开始出现代脉在关部才一分。关：中医切脉部位，手掌后高骨下为寸，寸下为关，关下为尺。】，故中热而脓未发也【中热：体内有热。】；及五分，则至少阳之界【界：界限。】；及八日，则呕脓死【呕脓死：(毒疮溃烂，病人)呕吐脓血而死。】。

代脉是经脉生病，病情发展遍及全身，人就会死去。络脉出现病症，这时，在左手关部一分处出现代脉，这是热积郁体中而脓血未出，到了关上五分处，就到了少阳经脉的边界，到八天后会吐脓血而死，

故上二分而脓发，至界而臃肿，尽泄而死。热上则熏阳明【熏阳明：侵袭熏灼阳明经脉。阳明：经脉名称之一，中医分人体经脉为十二支。】，烂流络【烂流络：烧伤支络。】，流络动则脉结发【流络动则脉结发：支络变动则脉结发病。脉结，经脉相交处。】，脉结发则烂解【烂解：腐烂离散。】，故络交【络交：络脉交互阻塞。】。热气已上行，至头而动【动：扰动。】，故头痛。

所以到了关上二分处会产生脓血，到了少阳经脉的边界就会肿胀，其后疮破脓泄而死。当初内热就熏灼着阳明经脉，并灼伤络脉的分支，络脉病变得就会经脉郁结发肿，经脉郁结发肿其后就会糜烂离解。所以络脉之间交互阻塞。就使热邪上侵头部，头部受到侵扰，因此头疼。

齐王中子诸婴儿小子病【齐王：刘将闾。中子：二儿子。】，召臣意诊切其脉，告曰：“气鬲病【气鬲病：病名，类似今所谓“噎膈”。鬲，同“膈”。】。病使人烦懑，食不下，时呕沫【食不下，时呕沫：言吃不下食物，有时痰涎挟带食物呕吐而出。】，病得之心忧，数忔食饮【数忔(yi)食饮：经常厌食。数，屡次。忔，厌烦，不欲。】。”

齐王二儿子的男孩生病，召我去切脉诊治，我告诉他说：“这是气膈病，这种病使人心中烦闷，吃不下东西，时常呕出胃液。这种病是因为内心忧郁，常常厌食的缘故。”

臣意即为之作下气汤以饮之【下气汤：中药剂名。】，一日气下【气下：上逆之气下降。】，二日能食，三日即病愈。所以知小子之病者，诊其脉，心气也【心气：心病的脉气。】，浊躁而经也【浊躁而经：脉重浊浮躁。】，此络阳病也。脉法曰“脉来数疾去难而不一者【脉来数疾去难而不一：言诊脉时医生指下感到脉来急速、脉去艰涩，前后不一。数(shuo)：脉象之一，一呼一吸脉搏在六次左右。】，病主在心。”

我当即调制下气汤给他喝下，只一天膈气下消，又过了两天就能吃东西，三天后病就痊愈了。我所以知道他的病，因为我切脉时，诊到心有病的脉象，脉象浊重急躁，这是阳络病。脉象理论说：“脉达于手指时壮盛迅速，离开指下时艰涩而前后不一，病在心脏。”

周身热，脉盛者，为重阳【周身热，脉盛者，为重(chong)阳：周身热属阳病，脉盛又是阳脉，故称重阳。】。重阳者，逿心主【逿(tang)心主：冲荡心神。】。故烦懑食不下则络脉有过【络脉有过：络脉有病。】，络脉有过则血上出，血上出者死。此悲心所生也【悲心：内心悲忧。】，病得之忧也。

全身发热，脉气壮盛，称作重阳。重阳就会热气上行冲击心脏，所以病人心中烦闷吃不下东西，就会络脉有病，络脉有病就会血从上出，血从上出的人定会死亡。这是内心悲伤所得的病，病得之于忧郁。

齐郎中令循病【郎中令：官名，职掌宫廷门户。循：人名。】，众医皆以为蹶人中【蹶人中：气逆行人内脏。】，而刺之【刺：针刺疗法。】。臣意诊之，曰：“涌疝也【涌疝(shan)：心腹气痛类病。】，令人不得前后溲【不得前后溲(sou)：言排泄大小便困难。】。”循曰：“不得前后溲三日矣。”

齐国名叫循的郎中令生病，许多医生都认为是逆气从下厥起，向上逆行入腹胸之中，而用针刺法为他治疗。我诊视后，说：“这是涌疝，这种病使人不能大小便。”循回答说：“已经三天不能大小便了。”

臣意饮以火齐汤【火齐汤：药剂名。】，一饮得前(后)溲，再饮大溲【大溲：通畅排便。】，三饮而疾愈。

我用火剂汤给他服用，服一剂就能大小便，服第二剂后大小便非常通畅，服完第三剂就痊愈了。

病得之内。所以知循病者，切其脉时，右口气急【右口气急：右手寸口部位脉急。】，脉无五脏气【脉无五脏气：言从脉搏中没有诊到五脏有病气。】，右口脉大而数。

他的病是因房事造成的。我所以能知道他患的病，因我切脉时，他右手寸口的脉象急迫，脉象反映不出五脏患有病症，右手寸口脉象壮盛而快。

数者中下热而涌【数(shuo)者中下热而涌：言右口脉急是因为身体中下部热邪之气涌动。】，左为下，右为上【左为下：左手寸口脉急是热邪之气下行。右为上：右手寸口脉急是热邪之气上行。】，皆无五脏应【皆无五脏应：言脉象上未见五脏有病的反应。】，故曰涌疝。中热，故溺赤也【中热，故溺赤：体内有热邪，因而小便赤黄。】。

脉快是中焦、下焦热邪涌动，他的左手脉快是热邪往下流，右手脉快是热邪上涌，都没有五脏病气的反应，所以说是“涌疝”。中焦积热，所以尿是赤红色的。

齐中御府长信病【中御府长：官名，诸侯王国中御史大夫府之长官。信：人名。】，臣意入诊其脉，告曰：“热病气也【热病气：言脉象上有热病之气。热病，病名，由外感引起。】。然暑汗，脉少衰【暑汗：炎热出汗。少衰：稍弱。】，不死。”

曰：“此病得之当浴流水而寒甚【当浴流水而寒甚：言洗浴于流水之中而寒冷已极。】，已则热【已则热：过后又热。已，随后，旋即。】。”信曰：“唯，然【唯：谦恭的应答声。然：是的、不错。】！往冬时，为王使于楚【使：出使。】，至莒县阳周水【莒(ju)县：在今山东莒县。阳周：水名，在莒县境。】，而莒桥梁颇坏，信则揽车辕未欲渡也【揽：握住。】，马惊，即堕，信身入水中，几死【几(ji)：几乎。】，

又说：“得这种病，是天气严寒时曾在流水中洗浴，洗浴后身体就发热了。”他说：“嗯，就是这样！去年冬天，我为齐王出使楚国，走到莒（ｊǔ，举）县阳周水边，看到莒桥坏得很厉害，我就揽住车辕不想过河，马突然受惊，一下子坠到河里，我的身子也淹进水里，差一点儿淹死，

吏即来救信，出之水中，衣尽濡【濡(ru)：浸湿。】，有间而身寒，已热如火，至今不可以见寒。”臣意即为之液汤火齐逐热，一饮汗尽，再饮热去，三饮病已【病已：病治愈。】。即使服药，出入二十日【出入二十日：言约二十天。】，身无病者。

随从官吏马上跑来救我，我从水中出来，衣服全湿了，身体寒冷了一阵，冷一止住全身发热如火，到现在不能受寒。”我立即为他调制液汤火剂驱除热邪，服一剂药不再出汗，服两剂药热退去了，服三剂药病止住了。又让他服药大约二十天，身体就像没病的人了。

所以知信之病者，切其脉时，并阴【并阴：中医学名词。言病得之于水湿之邪，“水者阴气也”，其病属阴；在脉象上也呈现阴脉，即称“并阴”。】。脉法曰“热病阴阳交者死【阴阳交：病症名。热病虽出汗却不退热，脉搏躁动急速，发狂言不能食。中医认为是阳邪入于阴分，交结不解，是危重病症。】。”切之不交，并阴。并阴者，脉顺清而愈，其热虽未尽，犹活也。

我所以知道他的病，是因为切脉时，发现他的脉象属于热邪归并身体内里的“并阴脉”。脉象理论说：“内热、外热错乱交杂的死。”我切他的脉时，没有发现内热外热交杂的情形，但都是并阴脉。并阴脉，脉状顺的能用清法治愈，热邪虽没有完全消除，仍能治好保住性命。

肾气有时闲浊【肾气：中医学名词。禀赋于父母先天之精气，肾精化生之气。闲浊：略微重浊。】，在太阴脉口而希【太阴：经脉名称之一。脉口：即寸口，两手供医生诊脉的部位。希：通“稀”。】，是水气也【水气：水液停留于体内而产生的病症。多因脾肾阳虚，不能运化水湿而造成。】。肾固主水【肾固主水：肾脏主管全身水液代谢。】，故以此知之。失治一时，即转为寒热【寒热：病症名，是恶寒发热症状。】。

我诊知他的肾气有时重浊，我在太阴寸口依稀能切到这种情形，那是水气。肾本是主管水液运行的，所以由此知道他的病情。如果一时失治，就会变成时寒时热的病。

齐王太后病，召臣意入诊脉，曰：“风瘅客脬【风瘅(dan)客脬(pao)：风热侵入膀胱。瘅，邪热。脬，膀胱。】难于大小溲，溺赤。”臣意饮以火齐汤，一饮即前后溲，再饮病已，溺如故。

齐王太后有病，召我去诊脉，我说：“是风热侵袭膀胱，大小便困难，尿色赤红的病。”我用火剂汤给她喝下，吃一剂就能大小便了，吃两剂，病就退去了，尿色也和从前一样。

病得之流汗出㵌。㵌者，去衣而汗晞也【㵌(xun)者，去衣而汗晞(xi)也：言大出汗时脱衣服而汗干了。㵌，流(汗)的样子。者，句中助词，表示提顿。晞，干。】。所以知齐王太后病者，臣意诊其脉，切其太阴之口，湿然风气也【太阴之口：太阴脉口。湿然：湿润润的。风气：风热之气。】。

这是出汗时解小便得的病。病是脱掉衣服而汗被吹干得的。我所以知道齐王太后的病，是因为我替她切脉时，发现太阴寸口湿润，这是受风的脉气。

脉法曰“沉之而大坚，浮之而大紧者，病主在肾”【沉之而大坚，浮之而大紧者，病主在肾：言用力切脉感到脉搏有力坚实，轻轻切脉感到脉搏有力紧张，是肾脏有病。】。肾切之而相反也，脉大而躁【肾切之而相反也，脉大而躁：言太后之脉大而躁，与肾病脉象相反。】。大者，膀胱气也【膀胱气：膀胱有病的脉象。】；躁者，中有热而溺赤。

脉象理论说：“脉象用力切脉时大而坚实有力，轻轻切脉时大而紧张有力，是肾脏有病。”但我在肾的部位切脉，情况相反，脉象粗大躁动。粗大的脉象是显示膀胱有病；躁动的脉象显示中焦有热，而尿色赤红。

齐章武里曹山跗病【章武里：里巷名。曹山跗：人名。】，臣意诊其脉，曰：“肺消瘅也【肺消瘅：即肺消，饮水多而善消的病症，多属心胃火盛，上焦躁热。今称肺热。】，加以寒热【寒热：病名。】。”即告其人曰：“死，不治【不治：言无可救药。】。适其共养，此不当医治【适其共(gong)养，此不当医治：言已不必医治，好好供给调养，让病人舒适(几天)。适，舒适。共，通“供”，供给。养，调养。】。”

齐国章武里的曹山跗生病，我诊脉后说：“这是肺消病，加上寒热的伤害。”我告诉他的家人说：“这种病必死，不能治愈。你们就满足病人的要求，去供养他，不必再治了。”

法曰“后三日而当狂，妄起行，欲走；后五日死”【法：指脉法或病的发展规律。妄：乱。走：跑。】。即如期死。山跗病得之盛怒而以接内【接：接着。内：行房事，过性生活。】。所以知山跗之病者，臣意切其脉，肺气热也。

医学理论说；“这种病三天后会发狂，乱走乱跑，五天后就死。”后来果然如期死了。山跗的病，是因为大怒后行房事得的。我所以知道山跗的病，是因为我切他的脉，从脉象发现他有肺气热。

脉法曰“不平不鼓，形弊”【不平不鼓，形弊：(脉搏)不平稳无力，形体衰败。】。此五脏高之远数以经病也【此五脏高之远数以经病也：这是五脏中位置高远的几个已经病了。】，故切之时不平而代【代：代脉。】。

脉象理论说：“脉来不平稳不鼓动的，身形羸弱。”这是肺、肝两脏多次患病的结果。所以我切脉时，脉状不平稳而且有代脉的现象。

不平者，血不居其处【血不居其处：血液不留居在该留居的处所。】；代者，时参击并至【时参击并至：言脉象乱。时，时常。参，杂。击，撞击。】，乍躁乍大也【乍：忽然。】。此两络脉绝，故死不治。

脉不平稳的，是血气不能归藏于肝；代脉，时杂乱并起，时而浮躁，时而宏大。这是肺、肝两络脉断绝，所以说是死而不能治。

所以加寒热者，言其人尸夺【尸夺：形存神脱如尸。夺，脱，指神脱无生气。】。尸夺者，形弊；形弊者，不当关灸鑱石及饮毒药也【不当关灸鑱石及饮毒药：不应当灸、刺和服用烈性药物。关，通过。】。

我所以说“加以寒热”，是因为他精神涣散躯体如尸。精神涣散躯体如尸的人，他的身体一定会羸弱；对羸弱的人，不能用针灸的方法，也不能服药性猛烈的药。

臣意未往诊时，齐太医先诊山跗病，灸其足少阳脉口【少阳：经脉名称之一。】，而饮之半夏丸，病者即泄注【泄注：腹泻如注。】，腹中虚；又灸其少阴脉【少阴：经脉名称之一。】，是坏肝刚绝深【是：这，指齐太医的治疗方法。肝刚：肝脏的阳气。】，如是重损病者气【如是：像这样。气：元气。】，以故加寒热【以故：因此。加寒热：添增寒热症。】。

我没有为他诊治前，齐国太医已先诊治他的病，在他的足少阳脉口施灸，而且让他服用半夏丸，病人马上下泄，腹中虚弱；又在他的少阴脉施灸，这样便重伤了他的肝筋阳气。如此一再损伤病人的元气，因此说它是加上寒热的伤害。

所以后三日而当狂者，肝一络连属结绝乳下阳明【肝一络连属结绝乳下阳明：肝经一条络脉横过乳下连结阳明经。绝，横过。阳明，经脉名称之一。】，故络绝，开阳明脉【络绝：络脉不通。开阳明脉：言阳明脉开受病。】，阳明脉伤，即当狂走。后五日死者，肝与心相去五分【肝与心相去五分：肝脉心脉相离五分。去，距离。】，故曰五日尽，尽即死矣【尽：指元气耗尽。】。

所以说他“三天以后，当会发狂”，是因为肝的络脉横过乳下与阳明经相连结，所以络脉的横过使热邪侵入阳明经脉，阳明经脉受伤，人就会疯狂奔路。过五天后死，是因肝心两脉相隔五分，肝脏的元气五天耗尽，元气耗尽人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