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70列传·张释之冯唐列传第四十二
张廷尉释之者【廷尉:官名,九卿之一。执掌辟刑的最高长官。】,堵阳人也【堵(zhe)阳:县名。在今河南方城东六里。】,字季。有兄仲同居【仲:古人有以排行为表字的。仲,是老二,释之字季,是老三。同居:在一起生活。】。以訾为骑郎【訾:通“赀”,家财。骑(ji)郎:官名。皇帝侍卫,掌守门户,出充车骑。全句说,因家财殷实得选为骑郎。按当时家财五百万钱以上者可以任郎官。】,事孝文帝,十岁不得调【调(diao):升迁。据《汉书·百官公卿表》说:孝文帝三年“中郎将张释之为廷尉”。与此不合。】,无所知名【无所知名:没有人知道他。】。
廷尉张释之,是堵阳人,字季。和他的哥哥仲生活在一起。由于家中资财多而作了骑郎,侍奉汉文帝,十年内得不到升迁,默默无名。
释之曰:“久宦减仲之产【宦:做官。按因为当时做郎官车马服饰必须自备,所以有“减仲之产”的话。】,不遂【遂:安,满意。】。”欲自免归【自免归:自动要求免职回家。】。中郎将袁盎知其贤【中郎将:官名,统率皇帝侍卫的官员。袁盎:此时是张释之的上级。事详《袁盎晁错列传》。】,惜其去,乃请徙释之补谒者【徙(xi):迁调。谒(ye)者:官名,掌管接待宾客,通报洽事。】。
张释之说:“长时间的做郎官,耗减了哥哥的资财,使人不安。”想要辞职回家。中郎将袁盎知道他德才兼备,惋惜他的离去。就请求汉文帝调补他做谒者。
释之既朝毕,因前言便宜事【因:趁。前:动词,上前。便(bian)宜:指便国宜民。全句说,张释之趁着新迁朝见的机会,上前陈述便国宜民的事情。】。文帝曰:“卑之,毋甚高论,令今可施行也【卑:使动用法,下。之:代指所言之事。令:使。可:能够。全句说,把你的话贴近现实一些,不要发太高的议论,要说使当前能够推行的。】。”
张释之朝见文帝后,就趋前陈说利国利民的大计方针,文帝说:“说些接近现实生活的事,不要高谈阔论,说的应该现在就能实施。”
于是释之言秦汉之间事,秦所以失而汉所以兴者久之【久之:许久。】。文帝称善,乃拜释之为谒者仆射【拜:授给官职。谒者仆射(ye):谒者的长官。】。
于是,张释之又谈起秦汉之际的事,谈了很长时间关于秦朝灭亡和汉朝兴盛的原因。文帝很赞赏他,就任命他做了谒者仆射。
【段意】:本段叙述张释之的出身及早年经历。他因多年不得升迁,又加之“减仲之产”,想辞官归家。中郎将袁盎怜惜其才,请升补为谒者,终于挽留了他。后来,张释之在殿上纵论秦汉间盛衰兴亡的历史教训,受到汉文帝的赏识,被升迁为谒者仆射。
释之从行【从行:随从文帝出行。】,登虎圈【登虎圈(juan):临观虎圈。圈:关禽兽的场所。】。上问上林尉诸禽兽簿【上林尉:官名,上林苑中管理事务的官员。上林苑,秦始皇建,周围二百多里,是供帝王狩猎的场所,地在今陕西周至。禽兽簿:登记有关禽兽的册子。全句说,文帝询问上林苑中的诸尉,苑中所蓄的禽兽登在册子里的有多少。】,十馀问,尉左右视,尽不能对【全句说,问了十几个问题,上林诸尉左看右瞧,都回答不出来。对:回答。】。
一次,张释之跟随汉文帝出行,登临虎圈,汉文帝询问书册上登记的各种禽兽的情况,问了十几个问题,上林尉只能东瞧西看,全都不能回答。
虎圈啬夫从旁代尉对上所问禽兽簿【啬夫:管理虎圈的小官吏。】,甚悉【甚悉:十分详细、详尽。】,欲以观其能口对响应无穷者【观:显示。能:才能。口对响应无穷:回答迅捷,没有穷尽。者:定语后置标志。句中“能”的定语是“口对响应无穷。”全句说,要显示他自己的才能,随口回答像回声似的快,没有穷尽。】。
看管虎圈的啬夫从旁代上林尉回答了皇帝提出的问题,答得极周全。想借此显示自己回答问题有如声响回应而且无法问倒。
文帝曰:“吏不当若是邪?尉无赖【无赖:无能,不可靠,意即不能信任。】!”乃诏释之拜啬夫为上林令【上林令:上林苑最高长官。当时上林苑有令一人,丞八人,尉十二人。】。
汉文帝说:“做官吏不该像这样吗?上林尉不可依*。”于是命令张释之让啬夫做上林令。
释之久之前曰:“陛下以绛侯周勃何如人也【绛(jiang)侯周勃:周勃,泗水郡沛(今江苏沛县)人,刘邦手下将军,吕后时任太尉,后诛杀诸吕,拥立文帝,任右丞相。绛侯:周勃的封号。事详《绛侯周勃世家》。何如人:什么样的人。】?”上曰:“长者也【长者:德高望重、才能卓越的人。】。”又复问:“东阳侯张相如何如人也【东阳侯张相如:张相如,刘邦时为中大夫,后因平定陈稀之乱有功,受封东阳(在今山东武城东北),文帝时任大将军、太子太傅。东阳侯:张相如的封号。】?”上复曰:“长者。”
张释之过了一会儿才上前说:“陛下认为绛侯周勃是怎样的人呢?”文帝说:“是长者啊!”又再一次问:“东阳侯张相如是怎样的人呢?”文帝再一次回答说:“是个长者。”
释之曰:“夫绛侯、东阳侯称为长者,此两人言事曾不能出口,岂斅此此啬夫谍谍利口捷给哉【曾(ceng):竟然。岂:难道。斅(xue):通“学”。谍谍:同“喋喋”形容说话多的样子。利口捷给(ji):意即能言善辩、口齿伶俐。全句说,可这两人谈论事情竟然连话也不能脱口而出,难道要人们去学啬夫似的喋喋不休的伶牙俐齿么!】!
张释之说:“绛侯与东阳侯都被称为长者,可这两个人议论事情时都不善于言谈,现在这样做,难道让人们去效法这个喋喋不休伶牙俐齿的啬夫吗?
且秦以任刀笔之吏,吏争以亟疾苛察相高,然其敝,徒文具耳,无恻隐之实【以:因为。任:任用。刀笔之吏:掌管案牍的书吏。古时在竹简上记事,有谬误,用刀削去它。笔是记事的工具,刀是削误的工具。刀笔连称,有添减从心、舞文弄墨的意思。以:拿。亟,紧急。疾:快速。苛:深刻。察:督责。相高:互比高低。敝:通“弊”,流弊。徒:徒然。文具:具备空洞文书的意思。恻隐:怜悯痛伤。全句说,秦朝因为任用刀笔之吏,他们便争着拿做事迅急和督过苛刻来互比高低,然而如此行事的弊端,是照章办事,徒然具备空洞的文书罢了,毫无体恤人情的实际。】。
秦代由于重用了舞文弄法的官吏,所以官吏们争着以办事迅急苛刻督责为高,然而这样做的流弊在于徒然具有官样文书的表面形式,而没有怜悯同情的实质。
以故不闻其过【以故:因此缘故。过:过失。】,陵迟而至于二世【陵迟:衰替;败坏。有一天坏似一天的意思。】,天下土崩【土崩:像土岸那样的坍塌。比喻彻底崩溃。】。
因为这个缘故,秦君听不到自己的过失,国势日衰,到秦二世时,秦国也就土崩瓦解了。
今陛下以啬夫口辩而超迁之【口辩:口才好。超迁:越级提升。】,臣恐天下随风靡靡【靡靡:随顺附合。】,争为口辩而无其实。且下之化上疾于景响,举错不可不审也【下之化上:即“下之化于上”。化:感化。景(ying):通“影”,影子。响:回声。举:拔用。错:舍弃。审:慎重。全句说,况且下面受到上面的感化,比影子跟着形体,回声跟着发声还要快,因此皇上任用谁与不任用谁不可不慎重。】。”文帝曰:“善。”乃止,不拜啬夫。
现在陛下因为啬夫伶牙俐齿就越级提拔他,我想恐怕天下人都会追随这种风气,争相施展口舌之能而不求实际。况且在下位的人被在上的人感化,快得犹如影之随形声之回应一样,陛下做任何事情都不可不审慎啊!”文帝说:“好吧!”于是,取消原来的打算,不再任命啬夫为上林令。
上就车,召释之参乘【参乘:陪乘。】。徐行【徐行:缓缓而行。】,问释之秦之敝,具以质言【质:诚,实。】。至宫,上拜释之为公车令【公车令:官名,即公车司马令。属卫尉,掌管殿门、司马门,负责宫中夜间巡逻,天下吏民上书以及四方贡品均由其转达。】。
文帝上了车,让张释之陪乘在身旁,车慢慢前行。文帝问张释之秦政的弊端,张释之都据实而言。到了宫里,文帝就任命张释之做了公车令。
【段意】:本段写张释之劝谏文帝不要任命“口辩而无其实”的啬夫。看管虎圈的啬夫以口齿伶俐给文帝留下了好感,被文帝任命为上林尉。张释之用周勃、张相如及秦亡的故事曲陈己见,文帝终于收回了成命。张释之因此被拜为公车令。
顷之【顷之:不久。】,太子与梁王共车入朝【太子:即汉景帝,名启,文帝长子。公元前157—前141年在位。事详《孝景帝本纪》。梁王:梁孝王刘武,文帝次子,景帝弟。文帝二年封为代王,三年徙为淮南王,十年徙为梁王。死谥孝。以爱好文学著称。事详《梁孝王世家》。共车:同车。】,不下司马门【司马门:宫廷的外门。当时的禁令,凡出入殿门和司马门的都必须下车步行,违令者罚金四两。全句说,经过司马门没有下车。】,于是释之追止太子【追止:追上前去禁止进入。】、梁王无得入殿门。
不久,太子与梁王同乘一辆车入朝,到了皇宫外的司马门也没有下车,当时张释之迎上去阻止太子、梁王,不让他们进宫。
遂劾不下公门不敬,奏之【全句说,便把太子、梁王入司马门不下车的事件参奏上去,以为大不敬。劾:考案罪状。奏:臣子向君主进言、上书。】。薄太后闻之【薄太后:高祖时称薄姬,文帝生母。文帝封于代,随文帝至代国为代太后,文帝即位后改号皇太后。事详《外戚世家》。】,文帝免冠谢曰【免冠谢:免冠:脱帽,表示谢罪、失敬。谢:谢罪。】:“教儿子不谨。”
并检举揭发他们在皇宫门外不下车犯了“不敬”罪,并报告给皇帝。薄太后知道了这件事,文帝摘下帽子陪罪说:“怪我教导儿子不严。”
薄太后乃使使承诏赦太子【前一个“使”为动词,差遣。后一个“使”为名词,使者。承:接受。】、梁王,然后得入。文帝由是奇释之【奇:意动用法。即“以……为奇”。】,拜为中大夫【中大夫:官名。郎中令属官,掌议论,武帝时改为光禄大夫。】。
薄太后也派使臣带着她的赦免太子梁王罪过的诏书前来,太子、梁王才能够进入宫中。文帝由此更加看出了张释之的与众不同,任命他做了中大夫。
【段意】:张释之严格执行礼法,制止并弹劾太子、梁王于公门不下车的非礼行为,受到文帝再次赏识,官升中大夫。
顷之,至中郎将【至中郎将:官升到中郎将之职。中郎将:官名。分领当时郎中令所属五官署、左署、右署的诸中郎,位仅次于将军。】。从行至霸陵【霸陵:汉文帝陵墓。故址在今陕西长安东北。霸陵原名芷阳(秦县),因文帝筑陵于此,故改名。按古时皇帝生前即给自己筑陵。】,居北临厕【居北临厕:坐在霸陵之上的北面眺望。厕,同“侧”。旁边。】。
又过了些时候,张释之升任中郎将。跟随皇帝到了霸陵,汉文帝站在霸陵的北面眺望。
是时慎夫人从【慎夫人:汉文帝宠姬,姓慎,邯郸(今河北邯郸)人。】,上指示慎夫人新丰道【指示:指给……看。新丰道:去新丰县的道路。新丰,在今陕西临潼东北。】,曰:“此走邯郸道也【全句说,这就是去往邯郸的路啊。走:往、向。】。”
这时慎夫人也跟随前行,皇帝用手指示着通往新丰的道路给她看,并说:“这是通往邯郸的道路啊。”
使慎夫人鼓瑟【瑟(se):一种弦乐器,有二十五根弦。】,上自倚瑟而歌【自:亲自,自己。倚:依合。】,意惨凄悲怀,顾谓群臣曰:“嗟乎!以北山石为椁,用紵絮斫陈,蕠漆其间,岂可动哉【全句说,情意凄凉悲伤,回头对群臣说:“唉,用北山之石做外槨,把丝紵麻絮切碎充塞在石槨的缝隙,再用漆粘合起来,难道还能启开么!”谓:对……说。椁(guo):通“槨”,棺材外面套的起保护作用的大棺材。紵(zhu):苧麻。絮:绵絮。斫(zhuo):剁。陈:施加。蕠(nu):粘着。漆:动词,用漆粘合。间:缝隙。岂:难道。动:触动,此处指启开棺柩。】!”左右皆曰:“善。”
接着,让慎夫人弹瑟,汉文帝自己合着瑟的曲调而唱,心里很凄惨悲伤,回过头来对着群臣说:“唉!用北山的石头做椁,用切碎的苧麻丝絮充塞石椁缝隙,再用漆粘涂在上面,哪还能打得开呢?”在身边的近侍都说:“对的。”
释之前进曰【前进:走上前。】:“使其中有可欲者【使:如果、假使。假设连词。有可欲者:有能引起人们欲望的东西。指陪葬品。】,虽锢南山犹有郄【锢(gu):用熔化的金石堵塞空隙。南山:指京师南面的终南山。郄(xi):空隙。全句说,虽把棺柩封闭在南山的下面还是有缝隙的。】;使其中无可欲者,虽无石椁,又何戚焉【戚:忧虑。】!”文帝称善。其后拜释之为廷尉。
张释之走上前去说道:“假若里面有了引发人们贪欲的东西,即使封铸南山做棺椁,也还会有缝隙;假若里面没有引发人们贪欲的东西,即使没有石椁,又哪里用得着忧虑呢!”文帝称赞他说得好。后来任命他做了廷尉。
【段意】:霸陵之上,张释之以“无可欲者”劝谏文帝。文帝欣然纳谏,提升他为廷尉。
顷之,上行出中渭桥【行出:行经。中渭桥:桥名,建在渭水之上。在今陕西西安北。】,有一人从桥下走出【走:跑。古时表示“走”的词是“行”。】,乘舆马惊【乘舆(shengyu):帝王所乘的车子叫乘舆。】。于是使骑捕【骑(ji):随从的骑士。】,属之廷尉【属(zhu)之廷尉:把这人交付给廷尉。属:交付。】。
此后不久,皇帝出巡经过长安城北的中渭桥,有一个人突然从桥下跑了出来,皇帝车驾的马受了惊。于是命令骑士捉住这个人,交给了廷尉张释之。张
释之治问【治问:查究考问。】。曰:“县人,来,闻跸,匿桥下【曰:被审者说的话。县人:指京师以外地方的人。跸(bi):帝王出行时开路清道,禁止他人通行。匿(ni):躲藏。全句说,供词说:“我是京城以外乡下人,来京城,听到警跸的传呼,就躲到桥下。】。久之,以为行已过,即出,见乘舆车骑,即走耳。”
释之审讯那个人。那人说:“我是长安县的乡下人,听到了清道禁止人通行的命令,就躲在桥下。过了好久,以为皇帝的队伍已经过去了,就从桥下出来,一下子看见了皇帝的车队,马上就跑起来。”
廷尉奏当【奏当(dang):把判词奏上。当:指应处的罪行,相当于判词。】,一人犯跸,当罚金【汉时律令:跸先至而犯者,罚金四两。张释之即依律令定罪。】。文帝怒曰:“此人亲惊吾马,吾马赖柔和【赖柔和:幸亏(我的马)驯良不暴躁。】,令他马【令:假使;如果。假设连词。】,固不败伤我乎【败伤:摔伤;伤害。】?而廷尉乃当之罚金!”
然后廷尉向皇帝报告那个人应得的处罚,说他触犯了清道的禁令,应处以罚金。文帝发怒说:“这个人惊了我的马,我的马幸亏驯良温和,假如是别的马,说不定就摔伤了我,可是廷尉才判处他罚金!”
释之曰:“法者,天子所与天下公共也【全句说,法律,是天子和天下人共同遵循的东西。】。今法如此而更重之【更:改变。】,是法不信于民也【不信:不能取信。】。且方其时,上使立诛之则已。
张释之说:“法律是天子和天下人应该共同遵守的。现在法律就这样规定,却要再加重处罚,这样法律就不能取信于民。而在那时,皇上您让人立刻杀了他也就罢了。
今既下廷尉,廷尉,天下之平也,一倾而天下用法皆为轻重,民安所错其手足【全句说,况且在当时,皇上派人立即把他杀掉也就算了。现在既然已经下交给廷尉处理,而廷尉,是天下公平的示范,一有倾侧,天下大小官吏的用法就将任意轻重了,如此,百姓们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安置他们的手和足呢?】?唯陛下察之【唯:副词。表示希望的语气。】。”良久,上曰:“廷尉当是也【当是:判案是正确的。】。”
现在既然把这个人交给廷尉,廷尉是天下公正执法的带头人,稍一偏失,而天下执法者都会任意或轻或重,老百姓岂不会手足无措?愿陛下明察。”许久,皇帝才说:“廷尉的判处是正确的。”
【段意】:张释之不畏皇威,坚持以法断狱,终于说服文帝,并受到文帝的称赞。
其后有人盗高庙坐前玉环【高庙:指高祖刘邦的庙。坐:神座。】,捕得,文帝怒,下廷尉治。释之案律盗宗庙服御物者为奏【案律:依照法律条文。宗庙:帝王诸侯祭祀祖先的场所。全句说,张释之依照法律规定,援引盗取宗庙内供用物件的罪名奏上去。】,奏当弃市【奏当弃市:奏上的判决是斩首。古时斩人的地点在闹市,为市人所弃,所以叫弃市。】。
后来,有人偷了高祖庙神座前的玉环,被抓到了,文帝发怒,交给廷尉治罪。张释之按法律所规定偷盗宗庙服饰器具之罪奏报皇帝,判处死刑。
上大怒曰:“人之无道【人之无道:那人胡作非为。之:结构助词。无道:没有做人的素质。】,乃盗先帝庙器【乃:竟。】!吾属廷尉者【者:含有“原因”的意味。语气助词。】,欲致之族【欲致之族:要把他抵灭族之罪。致:给予。族:灭族。古代的一种刑罚,一人有罪,诛杀其三族甚至九族。】,而君以法奏之。非吾所以共承宗庙意也【全句说,但你依律判处,不是我所要恭敬承奉宗庙的本意啊。以:用来。共:通“恭”,恭敬。承:承奉。】。”
皇帝勃然大怒说:“这人胡作非为无法无天,竟偷盗先帝庙中的器物,我交给廷尉审理的目的,想要给他灭族的惩处,而你却一味按照法律条文把惩处意见报告我,这不是我恭敬奉承宗庙的本意啊。”
释之免冠顿首谢曰【顿首:叩头。谢:谢罪。】:“法如是足也【法如是足也:依法处断,这样已到最高限度了。法:动词,依法判处。】。且罪等。然以逆顺为差【全句说,即使罪名相等的,然而也要看顺逆的程度来分别高下轻重。罪等:意为弃市与灭族同为死罪。以逆顺为差:以逆顺的程度而论有差别。】。
张释之脱帽叩头谢罪说:“依照法律这样处罚已经足够了。况且在罪名相同时,也要区别犯罪程度的轻重不同。
今盗宗庙器而族之,有如万分之一,假令愚民取长陵一抔土,陛下何以加其法乎【有如:如果。万分之一:万一。假令:假如。用于“有如”、“万分之一”后,使语气更加委婉。长陵:汉高祖刘邦的陵墓,在今陕西咸阳东北。抔(pou):捧。何以:“以何”的倒装。加:施加。全句说,如今因盗取宗庙器物便族诛他,那么假如万一有人在长陵上抓取一捧土(意即盗墓),你又拿什么刑罚施加给他呢?】?”久之,文帝与太后言之【太后:即薄太后。】,乃许廷尉当【许:赞许、准许。】。
现在他偷盗祖庙的器物就要处以灭族之罪,万一有愚蠢的人挖长陵一捧土,陛下用什么刑罚惩处他呢?”过了一些时候,文帝和薄太后谈论了这件事,才同意了廷尉的判决。
是时,中尉条侯周亚夫【中尉:官名。执掌京师守卫部队(北军)及京师治安。条侯:周亚夫的封号。封邑条县(在今河北景县南)。周亚夫:绛侯周勃之子,以治军有方,军令严整著称。】,与梁相山都侯王恬开见释之【梁相:梁国的国相。辅佐国王处理政事。山都侯:王恬开的封号。封邑山都(在今湖北襄阳西北)。王恬开:本名恬启,避景帝名讳,改“启”为“开”。曾参与平陈豨之乱,并立下大功。】持议平【持议平:掌握议论公正。】,乃结为亲友。张廷尉由此天下称之。
当时,中尉条侯周亚夫与梁国国相山都侯王恬开看到了张释之执法论事公正,就和他结为亲密的朋友。张释之由此得到天下人的称赞。
【段意】:有人偷了高祖庙内玉环,张释之以法定罪,文帝认为判轻了而大怒。张释之冒死以谏,使文帝收回了成命。张释之与周亚夫、王恬开结为亲友,他更是名震天下。
后文帝崩【崩:古代帝王死叫“崩”。】,景帝立【立:登上帝王的位置叫“立”。】,释之恐【释之恐,称病:张释之想到从前曾因呵止太子入殿门等事得罪过景帝而心中害怕,便托病请假。】,称病。欲免去【免去:辞职离开。】,惧大诛至;欲见谢【见谢:当面谢罪。】,则未知何如。用王生计,卒见谢【卒:终于。】,景帝不过也【不过:没有谴责。过:动词。】。
后来,文帝死去,景帝即位。张释之内心恐惧,假称生病。想要辞职离去,又担心随之招致被诛杀;要当面向景帝谢罪,又不知怎么办好。用了王生的计策,终于见到景帝道歉谢罪,景帝没有责怪他。
王生者,善为黄老言【善为黄老言:善长黄帝、老子之术,即道家之学。黄帝、老子二人被后世尊为道家的始祖,所以便以“黄老”代表道家。言:学术。】,处士也【处士:隐居不仕的人。】。尝召居廷中【尝:曾经。】,三公九卿尽会立【三公:指当时的丞相、太尉、御史大夫。是中央层最高官吏。九卿:指当时的奉常、郎中令、卫尉、太仆、廷尉、典客、宗正、治粟内史、少府。是中央各部门的高级官吏。会:相聚。】,王生老人,曰“吾袜解【袜解:袜带子松脱。解(xie):同“懈”,松脱。】”,顾谓张廷尉:“为我结袜【结(xi):系;绑;拴。】!”释之跪而结之。
王生是喜好黄老学说的处士。曾被召进朝廷中,三公九卿全齐聚站在那里,王生是个老年人,说:“我的袜带松脱了。”回过头来对张廷尉说:“给我结好袜带!”张释之就跪下结好袜带。
既已,人或谓王生曰【人或:有人。】:“独奈何廷辱张廷尉【全句说,怎么偏偏在朝廷之上当众羞辱张廷尉。独:偏偏。奈何:为什么;怎么。廷:名词作状语,在朝廷上。】,使跪结袜?”
事后,有人问王生说:“为什么在朝廷上羞辱张廷尉,让他跪着结袜带?”
王生曰:“吾老且贱,自度终无益于张廷尉【度(duo):忖度;料想。】。张廷尉方今天下名臣,吾故聊辱廷尉【故:故意。聊:聊且,有随便不经意的意义。】,使跪结袜,欲以重之【欲以重之:想以此加重他的名望。重:动词,加重。】。”诸公闻之,贤王生【贤:意动用法,以……为贤能。】而重张廷尉【重:敬重。】。
王生说:“我年老,又地位卑下。自己料想最终不能给张廷尉什么好处。张廷尉是天下名臣,我故意羞辱张廷尉,让他跪下结袜带,想用这种办法加强他的名望。”各位大臣们听说后,都称赞王生的贤德而且敬重张廷尉。
张廷尉事景帝岁馀【岁馀:一年多。】,为淮南王相【淮南王:当时为刘安。汉高祖之孙。才思敏捷,擅长文学。相:国相。由廷尉外调为淮南国相,月得谷由一百八十斛减为一百二十斛,实系降贬。】,犹尚以前过也【全句说,也还是因为从前的过错。】。
张廷尉侍奉景帝一年多,被贬谪为淮南王相,这还是由于以前得罪景帝的缘故。
久之,释之卒。其子曰张挚【曰:叫做。】,字长公,官至大夫【大夫:官名。执掌议论。】,免。以不能取容当世【以不能取容当世:因为不善于取悦于当时的权贵。】,故终身不仕。
过了一些时候,张释之死了。他的儿子叫张挚,字长公,官职一直做到大夫,后被免职。因为他不能迎合当时的权贵显要,所以直到死也没有再做官。
【段意】:写张释之在景帝朝中的故事及其结局。文中突出为王生结袜一事,充分表现了张释之为人孝义仁厚的一面。
冯唐者,其大父赵人【大父:祖父。赵:战国时赵国。七雄之一。辖地包括今山西中部、陕西东北、河北西部、南部。】。父徙代【徙(xi):迁移。代:国名。地在今河北蔚县。后为秦所灭。】。汉兴,徙安陵【安陵:县名。在今陕西咸阳东。】。唐以孝著【以孝著:凭孝行著称。】,为中郎署长【中郎署长:中郎署的长官。属郎中令。】,事文帝。
冯唐,他的祖父是战国时赵国人。他的父亲移居到了代地。汉朝建立后,又迁到安陵。冯唐以孝行著称于时,被举荐做了中郎署长,侍奉汉文帝。
文帝辇过【辇(nian):用人挽行的车子。后世专用指帝王的乘车。】,问唐曰:“父老何自为郎?家安在【父老:老者的通称。何自:“自何”的倒装。全句说,你怎样来做郎官的?家住在哪里?】?”唐具以实对。
一次文帝乘车经过冯唐任职的官署,问冯唐说:“老人家怎么还在做郎官?家在哪里?”冯唐都如实作答。
文帝曰:“吾居代时【居代:指任代王,文帝即位前为代王。灭诸吕后,大臣迎立为帝。】,吾尚食监高袪数为我言赵将李齐之贤【尚食监:主管皇帝膳食的官吏,也称太官。属少府。数(shuo):多次;屡次。】,战于钜鹿下【战于钜鹿下:指秦将章邯、王离在钜鹿围赵歇、张耳时,赵将李齐与秦兵大战钜鹿城下的一段故事。】。今或每饭【每饭:每次吃饭。】,意未尝不在钜鹿也。父知之乎?”
汉文帝说:“我在代郡时,我的尚食监高祛多次和我谈到赵将李齐的才能,讲述了他在钜鹿城下作战的情形。现在我每次吃饭时,心里总会想起钜鹿之战时的李齐。老人家知道这个人吗?”
唐对曰:“尚不如廉颇【廉颇:名将,战国时赵国人。】、李牧之为将也【李牧:名将,赵国末期人。曾率兵大败东胡、林胡、匈奴。】。”上曰:“何以【何以:以何。根据什么。】?”唐曰:“臣大父在赵时,为官率将【官率将:百夫长,即官帅将。率,通“帅”。】,善李牧【善:交好。动词。】。臣父故为代相【故:从前。】,善赵将李齐,知其为人也。”
冯唐回答说:“他尚且比不上廉颇、李牧的指挥才能。”汉文帝说:“凭什么这样说呢?”冯唐说:“我的祖父在赵国时,担任过统率士兵的职务,和李牧有很好的交情。我父亲从前做过代相,和赵将李齐也过从甚密,所以能知道他们的为人。”
上既闻廉颇、李牧为人,良说【良说(yue):很高兴。】,而搏髀曰【搏髀(bi):拍大腿。】:“嗟乎!吾独不得廉颇、李牧时为吾将,吾岂忧匈奴哉【全句说,唉,我偏偏得不到廉颇、李牧这样的人来做我的将帅,若能得到,我难道还担忧匈奴吗!时:而。】!”
汉文帝听完冯唐的述说,很高兴,拍着大腿说:“我偏偏得不到廉颇、李牧这样的人做将领,如果有这样的将领,我难道还忧虑匈奴吗?”
唐曰:“主臣【主臣:惶恐的意思。】!陛下虽得廉颇、李牧,弗能用也。”上怒,起入禁中【禁中:宫中。因帝王内廷,出入有禁。】。良久,召唐让曰【让:谴责;埋怨。】:“公奈何众辱我【众:当众。】,独无间处乎【独无间处:难道没有无人之处。间处:私下的场合。】?”唐谢曰:“鄙人不知忌讳【鄙人:谦词。意即粗俗之人。】。”
冯唐说:“臣诚惶诚恐,我想陛下即使得到廉颇、李牧,也不会任用他们。”汉文帝大怒,起身回宫。过了好长一会儿,才又召见冯唐责备他说:“你为什么当众侮辱我?难道就不能私下告诉我吗?”冯唐谢罪说:“我这个鄙陋之人不懂得忌讳回避。”
【段意】:本段简略交代了冯唐的出身后,集中叙述了文帝与冯唐关于有贤士而能否用之的一问一答,把冯唐的犯颜直谏及文帝的宽容大度表现得有声有色。
当是之时【当是之时:正当这时。】,匈奴新大入朝那【新:新近。朝那(zhaonuo):县名。在今宁夏固原东南。】,杀北地都尉昂【北地:郡名。辖地在今甘肃东北部和宁夏一带。都尉:官名。郡太守的副职,执掌一郡的武备军卒。卬(ang):孙卬。】。上以胡寇为意,乃卒复问唐曰【全句说,皇上忧念匈奴的入侵,于是终于再问冯唐。胡:泛指北方少数民族。这里专指匈奴。寇:侵略。】:
在这时,匈奴人新近大举侵犯朝,杀死北地都尉孙卬。汉文帝正为此忧虑,就终于又一次询问冯唐:
“公何以知吾不能用廉颇、李牧也?”唐对曰:“臣闻上古王者之遣将也,跪而推毂【遣:派遣。跪而推毂:古时命将出征,王者亲自屈身为大将推动车轮,以示至诚遵信。毂:车轮中心的圆木。】,曰:‘阃以内者,寡人制之;阃以外者,将军制之【全句说,国门以内的事,我自己决定;国门以外的事,由将军决定。阃(kun):门槛。这里指城门。】’。军功爵赏皆决于外【外:指上文中的“将军”。】,归而奏之。此非虚言也。
“您怎么知道我不能任用廉颇、李牧呢?”冯唐回答说:“我听说古时候君王派遣将军时,跪下来推着车毂说,国门以内的事我决断,国门以外的事,由将军裁定。所有军队中因功封爵奖赏的事,都由将军在外决定,归来再奏报朝廷。这不是虚夸之言呀。
臣大父言,李牧为赵将居边【居边:镇守边疆。】,军市之租皆自用飨士,赏赐决于外,不从中扰也【军市:边军内的交易市场。租:租税。飨(xiang):用酒食招待人。中:阃中。指朝廷。扰:干预。】。
我的祖父说,李牧在赵国边境统率军队时,把征收的税金自行用来犒赏部下。赏赐由将军在外决定,朝廷不从中干预。君
委任而责成功【委任而责成功:把任务委托给他,同时责望他完成任务。】,故李牧乃得尽其智能,遣选车千三百乘【选车:经过挑选的兵车。乘(sheng):辆。】,彀骑万三千[匹]【彀骑(gouji):骑射之士。彀:张弓。】,百金之士十万【百金之士:指作战勇敢,曾获百金之赏的猛士。】,是以北逐单于,破东胡,灭澹林,西抑强秦,南支韩、魏【是以:因此。北:在北边,方位词作状语。下文“西”、“南”用法同。逐:驱逐。单(chan)于:匈奴族的最高首领。这里代指匈奴。东胡:当时活动于今辽宁西部、内蒙古东部一带的少数民族,大约与后来的乌桓、鲜卑同一族姓。澹(dan)林:当时活动于今河北张北以北一带的少数民族。抑(yi):抑制。支:抗衡。】。
王交给他重任,而要求他成功,所以李牧才能够充分发挥才智。派遣精选的兵车一千三百辆,善于骑射的士兵一万三千人,能够建树功勋的士兵十万人,因此能够在北面驱逐单于,大破东胡,消灭澹林,在西面抑制强秦,在南面支援韩魏。
当是之时,赵几霸【几霸:几乎称霸中原。】。其后会赵王迁立,其母倡也【会:适逢。赵王迁:悼襄王儿子,赵国第十君幽缪王。倡:倡伎。即所谓乐家女子。】。王迁立,乃用郭开谗,卒诛李牧,令颜聚代之【郭开:赵王宠臣。谗:谗言。颜聚:本为齐将,后为赵王所用。公元前229年,秦攻赵,李牧等坚守抵抗。后秦以重金贿赂郭开,赵王听信了郭开散布的关于李牧想造反的谗言,捕杀了李牧,而以颜聚代替李牧的职位。事详《廉颇列传》。】。是以兵破士北【破:失败。北:败。】,为秦所禽灭【禽:通“擒”。】。
在这时,赵国几乎成为霸主。后来恰逢赵王迁即位,他的母亲是卖唱的女子。他一即位,就听信郭开的谗言,最终杀了李牧,让颜聚取代他。因此军溃兵败,被秦人俘虏消灭。
今臣窃闻魏尚为云中守【云中:郡名。在今山西北部、内蒙古西南部一带。守:官名。太守。执掌一郡文武之事。】,其军市租尽以飨士卒,出私养钱【私养钱:私人应得的生活费,即俸禄。】,五日一椎牛【五日一椎牛:每五天杀一次牛。椎:击杀。】,飨宾客军吏舍人【舍人:对亲近属下或门客的通称。】,是以匈奴远避,不近云中之塞【塞:边界上筑城把守的地方。】。
如今我听说魏尚做云中郡郡守,他把军市上的税金全部用来犒赏士兵,还拿出个人的钱财,五天杀一次牛,宴请宾客、军吏、亲近左右,因此匈奴人远远躲开,不敢*近云中郡的边关要塞。
虏曾一人【虏:蔑称。指匈奴。】,尚率车骑击之,所杀甚众。夫士卒尽家人子【家人子:平民百姓家的子弟。】,起田中从军【起田中从军:从耕作中出来当兵。】,安知尺籍伍符【尺籍伍符:泛指军中的规章条令。尺籍:用来记录斩敌首级之功的一尺长木板。伍符:用来约束部队的战士花名册。五人为伍。】。终日力战,斩首捕虏,上功莫府【上功莫府:向上级衙门报功。莫,通“幕”。】,一言不相应【一言不相应:一句话不相符合。指所报的数目与实际斩获的数目不合。】,文吏以法绳之【文吏:死守条文的司法官。绳:纠正;制裁。】。
匈奴曾经入侵一次,魏尚率领军队出击,杀死很多敌军。那些士兵都是一般人家的子弟,从村野来参军,哪里知道“尺籍”、“伍符”这些法令律例呢?他们只知道整天拼力作战,杀敌捕俘,到幕府报功,只要有一句话不合实际情况,法官就用法律制裁他们。
其赏不行而吏奉法必用【全句说,有功将士的奖赏不能获得,而文吏舞文弄法反受信用。】。臣愚,以为陛下法太明,赏太轻,罚太重。
应得的奖赏不能兑现,而法官却依法必究。我愚蠢地认为陛下的法令太严明,奖赏太轻,惩罚太重。
且云中守魏尚坐上功首虏差六级【坐上功首虏差六级:坐罪的原因是报功状上所载的与实际情况相比少了六颗首级。坐:因……犯罪。】,陛下下之吏【下之吏:把他交给司法官。】,削其爵,罚作之【罚作之:判了他一年徒刑。一年徒刑叫做“罚作”。】。由此言之,陛下虽得廉颇、李牧,弗能用也。臣诚愚,触忌讳,死罪死罪!”
况且云中郡郡守魏尚只犯了错报多杀敌六人的罪,陛下就把他交给法官,削夺他的爵位,判处一年的刑期。由此说来,陛下即使得到廉颇、李牧,也是不能重用的。我确实愚蠢,触犯了禁忌,该当死罪,该当死罪!”
文帝说,是日令冯唐持节赦魏尚【是日:当日。节:符节,传布命令的信物。】,复以为云中守。而拜唐为车骑都尉【车骑都尉:官名。执掌见下文。】,主中尉及郡国车士【主:执掌;主管。中尉:官名。主管巡徼京城、卫戍首都。郡国:指地方各州郡、各诸侯国。按冯唐主管全国的车战之士。】。
文帝很高兴,当天就让冯唐拿着汉节出使前去赦免魏尚,重新让他担任云中郡郡守,而任命冯唐作车骑都尉,掌管中尉和各郡国的车战之士。
七年【七年:汉文帝后元七年,即公元前157年。】,景帝立,以唐为楚相,免。武帝立,求贤良【求贤良:武帝即位后,令各郡国推荐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以备策向任使。后来也用来指称由贤良方正直言极谏身分被推荐出来的人。】,举冯唐。唐时年九十馀,不能复为官,乃以唐子冯遂为郎。遂字王孙,亦奇士【奇士:杰出的人士。】,与余善【余:司马迁自己。】。
汉文帝后元七年(前163),汉景帝即位,让冯唐去做楚国的丞相,不久被免职。汉武帝即位时,征求贤良之士,大家举荐冯唐。冯唐这年已九十多岁,不能再做官了,于是任用他的儿子冯遂做了郎官。冯遂字王孙,也是杰出的人才,和我友好。
【段意】:本段在匈奴入侵的背景下,写冯唐直言下情,力辩当时“法太明、赏太轻、罚太重”的弊端,并大胆而果断地为魏尚申冤,从而塑造出一个忠谏之臣的形象。
太史公曰【太史公:司马迁自称。当时尊称太史令为太史公,司马迁曾任太史令。】:张季之言长者,守法不阿意【言长者:叙说长者的故事。指前面所说的周勃、张相如之事。守法:谨守法度。不阿意:不曲从权贵者的心意。阿(ē):迎合。】;冯公之论将率,有味哉!有味哉【率:通“帅”。味:意味。论将率:指论李牧、魏尚之事。】!
太史公说:张释之谈论长者的一番话,和他严守法度不迎合皇帝心意的事;以及冯公的谈论任用将帅,有味啊!有味啊!
语曰【语曰:古语说;俗话说。】“不知其人,视其友”。二君之所称诵,可著廊庙【所称诵:指张、冯论长者、将帅的话。著:著录;记载。廊庙:指朝廷。】。《书》曰:“不偏不党,王道荡荡;不党不偏,王道便便【《书》:《尚书》,儒家经典。偏:偏心。党:阿私。王道:圣王之道,即儒家以仁治天下的主张。荡荡:广阔。便便(pianpian):通“辩辩”,平平。这四句话意思是,办事若能不偏心、不阿私,圣王之道就能畅行了。】。”张季、冯公近之矣【近:接近。之:指不偏不党之道。】。
俗话说:“不了解那个人,看看他结交的朋友就可知道。”他们两位所赞许长者将帅的话,应该标著于朝廷。《尚书》说:“不偏私不结党,王道才会平坦宽广;不结党不偏私,王道才能明辩。”张季与冯公近似于这种说法呀!
【段意】:作者热情称颂张释之、冯唐二人的正直无私,既概括了全篇,又体现了自己的思想追求。
张释之、冯唐都是汉文帝时杰出之士。他们不仅有真知灼见,而且敢于坚持正确意见,批评最高统治者,这些都是令人折节佩服的。司马迁对他们充满景仰之情,才由衷地称许他们的言论是“有味哉!有味哉!”。在这篇文章中,作者重点是写张释之、冯唐,但也一笔关涉两面,他们两人所以能显示出自己品格的卓异,是因为他们遇到了“从谏如流”的汉文帝。汉景帝时,张释之由于景帝衔恨在心,“犹尚以前过也”,丢了官职,只能作个徒有其名的淮南王相。而冯唐也被任命作了楚相,甚至最后连这样的职位都保不住。作者昭示他们的坎坷际遇,是对封建政治的控诉。文末,司马迁引用《尚书》之语称赞张、冯是“不偏不党”,“不党不偏”。景帝疏远贤者,不正是亦党亦偏的表现吗?作者对封建政治的批判之意是极明显的。
此文在写作上也能体现司马迁的风格,在朴实的叙写中,蕴蓄着作者强烈的爱憎之情。一些细节之处也能作栩栩如生的描写,特别是一些人物的对话,更能使传文有着强烈的文学性,显示其独有的性格特征,如对张、冯二人的犯颜直谏和汉文帝的勇于纳谏,都作了生动形象的描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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