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70列传·季布栾布列传第四十
季布者,楚人也。为气任侠【为气任侠:好逞意气,以济困扶弱,仗义行侠自任。】,有名于楚。项籍使将兵,数窘汉王。
季布是楚地人,为人好逞意气,爱打抱不平,在楚地很有名气。项羽派他率领军队,曾屡次使汉王刘邦受到困窘。
及项羽灭,高祖购求布千金【购求:悬赏征求。】,敢有舍匿【舍匿:窝藏。】,罪及三族【三族:父母、兄弟、妻子。此外尚有父族、母族、妻族等多种说法。】。季布匿濮阳周氏【濮阳:邑名,在今河南濮阳西南。】。
等到项羽灭亡以后,汉高祖出千金悬赏捉拿季布,并下令有胆敢窝藏季布的论罪要灭三族。季布躲藏在濮阳一个姓周的人家。
周氏曰:“汉购将军急,迹且至臣家【迹:追查踪迹。】,将军能听臣,臣敢献计;即不能,愿先自刭【即:假如,自刭(jing):割颈自杀。】。”季布许之。
周家说:“汉王朝悬赏捉拿你非常紧急,追踪搜查就要到我家来了,将军您能够听从我的话,我才敢给你献个计策;如果不能,我情愿先自杀。”季布答应了他。
乃髡钳季布【髡(kun)钳:剃去头发,用铁箝套住脖子。意谓将季布扮作刑徙。】,衣褐衣,置广柳车中【广柳车:当时运载货物的大牛车,一说为载棺材的丧车。】,并与其家僮数十人,之鲁朱家所卖之。朱家心知是季布,乃买而置之田。诫其子曰:
周家便把季布的头发剃掉,用铁箍束住他的脖子,穿上粗布衣服,把他放在运货的大车里,将他和周家的几十个奴仆一同出卖给鲁地的朱家。朱家心里知道是季布,便买了下来安置在田地里耕作,并且告诫他的儿子说:
“田事听此奴,必与同食。”朱家乃乘轺车之洛阳【轺(yao)车:一匹马驾的轻便快速车。】,见汝阴侯滕公【滕公:即夏侯婴。汝阴:县名,今安徽阜阳。】。滕公留朱家饮数日,因谓滕公曰【因:乘机。】:“季布何大罪,而上求之急也?”滕公曰:“布数为项羽窘上,上怨之,故必欲得之。”
“田间耕作的事,都要听从这个佣人的吩咐,一定要和他吃同样的饭。”朱家便乘坐轻便马车到洛阳去了,拜见了汝阴侯滕公。滕公留朱家喝了几天酒。朱家乘机对滕公说:“季布犯了什么大罪,皇上追捕他这么急迫?”滕公说:“季布多次替项羽窘迫皇上,皇上怨恨他,所以一定要抓到他才干休。”
朱家曰:“君视季布何如人也?”曰:“贤者也。”朱家曰:“臣各为其主用,季布为项籍用,职耳【职:职分;分内的事。】。
项氏臣可尽诛耶?今上始得天下,独以己之私怨求一人,何示天下之不广也【之:此;这样。不广:心胸狭窄。全句说,怎么向天下人显示这样心胸狭窄呢!】!且以季布之贤而汉求之急如此,此不北走胡即南走越耳。
项羽的臣下难道可以全都杀死吗?现在皇上刚刚夺得天下,仅仅凭着个人的怨恨去追捕一个人,为什么要向天下人显示自己器量狭小呢!再说凭着季布的贤能,汉王朝追捕又如此急迫,这样,他不是向北逃到匈奴去,就是要向南逃到越地去了。
夫忌壮士以资敌国【忌:忌恨。资:帮助。】,此伍子胥所以鞭荆平王之墓也【荆:楚国的别称。全句说,这就是伍子胥掘墓鞭打楚平王尸首的原由。详《伍子胥列传》。】。君何不从容为上言邪?”汝阴侯滕公心知朱家大侠,意季布匿其所,乃许曰:“诺。”待间【待间:等待机会。】,果言如朱家指【指:同“旨”,意旨。】。
这种忌恨勇士而去资助敌国的举动,就是伍子胥所以要鞭打楚平王尸体的原因了。您为什么不寻找机会向皇上说明呢?”汝阴侯滕公知道朱家是位大侠客,猜想季布一定隐藏在他那里,便答应说:“好。”滕公等待机会,果真按照朱家的意思向皇上奏明。
上乃赦季布。当是时,诸公皆多季布能摧刚为柔【多:称赞。摧刚为柔:为适应情势,克制自己,变刚强为柔顺。】,朱家亦以此名闻当世。季布召见,谢【谢:认错;请罪。】,上拜为郎中【郎中:官名,郎中令属官,分为车郎、户郎、骑郎三类,分别管理宫廷车、骑、门户。】。
皇上于是就赦免了季布。在这个时候,许多有名望的人物都称赞季布能变刚强为柔顺,朱家也因此而在当时出了名。后来季布被皇上召见,表示服罪,皇上任命他做了郎中。
【段意】:季布遭刘邦悬赏缉捕,接受濮阳周氏建议,摧刚为柔,剃发箝颈,隐匿为奴。后经朱家通过夏侯婴进言,获赦任郎中。
孝惠时,为中郎将【中郎将:中郎署的长官,担任宫中护卫、侍从。】。单于尝为书嫚吕后【嫚(man):侮辱。】,不逊,吕后大怒,召诸将议之。上将军樊哙曰:“臣愿得十万众,横行匈奴中【横行:纵横驰骋。】。”诸将皆阿吕后意【阿:迎合。】,曰:“然。”
汉惠帝的时候,季布担任中郎将。匈奴王单(chán,缠)于曾经写信侮辱吕后,而且出言不逊,吕后大为恼火,召集众位将领来商议这件事。上将军樊哙说:“我愿带领十万人马,横扫匈奴。”各位将领都迎合吕后的心意,齐声说:“好。”
季布曰:“樊哙可斩也!夫高帝将兵四十馀万众,困于平城【平城:县名,故城即今山西大同市东北古城。】,今哙奈何以十万众横行匈奴中?面欺【面欺:当面说谎。】!且秦以事于胡,陈胜等起【以:因。事:战事。全句说,秦朝因为对匈奴用兵,才引起陈胜等人的起义。】。
季布说:“樊哙这个人真该斩首啊!当年,高皇帝率领四十万大军尚且被围困在平城,如今樊哙怎么能用十万人马就能横扫匈奴呢?这是当面撒谎!再说秦王朝正因为对匈奴用兵,才引起陈胜等人起义造反。
于今创痍未瘳【创痍(chuangyi)未瘳(chou):战争创伤还没有医治好。】,哙又面谀,欲摇动天下。”是时殿上皆恐,太后罢朝,遂不复议击匈奴事。
直到现在创伤还没有治好,而樊哙又当面阿谀逢迎,想要使天下动荡不安。”在这个时候,殿上的将领都感到惊恐,吕后因此退朝,终于不再议论攻打匈奴的事了。
季布为河东守【河东守:河东郡的郡守。河东郡:今山西西南部。】,孝文时,人有言其贤者,孝文召,欲以为御史大夫。复有言其勇,使酒难近【使酒难近:好发酒性,难以亲近。】。至,留邸一月【邸:客馆。】,见罢。
季布做了河东郡守,汉文帝的时候,有人说他很有才能,汉文帝便召见他,打算任命他做御史大夫。又有人说他很勇敢,但好发酒疯,难以接近。季布来到京城长安,在客馆居留了一个月,皇帝召见之后就让他回原郡。
季布因进曰:“臣无功窃宠,待罪河东【待罪:任职。谦词,表示自己能力低,不知何时获罪。】。陛下无故召臣,此人必有以臣欺陛下者;今臣至,无所受事,罢去,此人必有以毁臣者【此句为互文见义,句意为:……此人必有以誉臣而欺陛下者,……此人必有以毁臣而欺陛下者。】。
季布因此对皇上说:“我没有什么功劳却受到了您的恩宠,在河东郡任职。现在陛下无缘无故地召见我,这一定是有人妄誉我来欺骗陛下;现在我来到了京城,没有接受任何事情,就此作罢,遣回原郡,这一定是有人在您面前毁谤我。
夫陛下以一人之誉而召臣,一人之毁而去臣,臣恐天下有识闻之有以窥陛下也【窥陛下:窥见陛下深浅。】。”上默[然]惭,良久曰:“河东吾股肱郡,故特召君耳。”布辞,之官。【股肱(gong):大腿、手臂,喻河东郡的重要。
陛下因为一个人赞誉我就召见,又因为一个人的毁谤而要我回去,我担心天下有见识的人听了这件事,就窥探出您为人处事的深浅了。”皇上默然不作声,觉得很难为情,过了很久才说道:“河东对我来说是一个最重要的郡,好比是我的大腿和臂膀,所以我特地召见你啊!”于是季布就辞别了皇上,回到了河东郡守的原任。
【段意】:写季布任职后敢于直言的两件事,说明季布能屈能伸。一是当众指斥樊哙迎合吕后,主张用兵匈奴,不合时宜;一是向文帝进言,说明人君不应随意改变主意。
楚人曹丘生【曹丘生:曹丘先生。曹丘:复姓。】,辩士,数招权顾金钱【招权顾金钱:借重权势为人办事,取其酬劳金钱。顾:通“雇”,酬劳。】。事贵人赵同等【赵同:汉文帝宠幸的宦官赵谈。司马迁因避父讳,改“谈”为“同”。】,与窦长君善【窦长君:汉文帝窦皇后的哥哥。】。
楚地有个叫曹丘的先生,擅长辞令,能言善辩,多次借重权势获得钱财。他曾经侍奉过赵同等贵人,与窦长君也有交情。
季布闻之,寄书谏窦长君曰:“吾闻曹丘生非长者,勿与通。”及曹丘生归,欲得书请季布【请:谒见。】。
季布听到了这件事便寄了一封信劝窦长君说:“我听说曹丘先生不是个德高望重的人,您不要和他来往。”等到曹丘先生回乡,想要窦长君写封信介绍他去见季布,
窦长君曰:“季将军不说足下【说:同“悦”。】,足下无往。”固请书,遂行。使人先发书,季布果大怒,待曹丘。
窦长君说:“季将军不喜欢您,您不要去。”曹丘坚决要求窦长君写介绍信,终于得到,便起程去了。曹丘先派人把窦长君的介绍信送给季布,季布接了信果然大怒,等待着曹丘的到来。
曹丘至,即揖季布曰:“楚人谚曰‘得黄金百(斤),不如得季布一诺’,足下何以得此声于梁、楚间哉?且仆楚人,足下亦楚人也。
曹丘到了,就对季布作了个揖,说道:“楚人有句谚语说:‘得到黄金百斤,比不上得到你季布的一句诺言。’您怎么能在梁、楚一带获得这样的声誉呢?再说我是楚地人,您也是楚地人。
仆游扬足下之名于天下【游扬:宣扬;传扬。】,顾不重邪【顾:难道。】?何足下距仆之深也【距:同“拒”。】!”季布乃大说,引入,留数月,为上客,厚送之。季布名所以益闻者,曹丘扬之也。
由于我到处宣扬,您的名字天下人都知道,难道我对您的作用还不重要吗?您为什么这样坚决地拒绝我呢!”季布于是非常高兴,请曹丘进来,留他住了几个月,把他作为最尊贵的客人,送他丰厚的礼物。季布的名声之所以远近闻名,这都是曹丘替他宣扬的结果啊!
【段意】:辩士曹丘生招权纳贿,季布起初对他很厌恶,后来却待为上客。说明季布意气用事,经不起吹捧。
季布弟季心,气盖关中,遇人恭谨,为任侠,方数千里,士皆争为之死。尝杀人,亡之吴,从袁丝匿【从袁丝匿:躲在袁盎家里。袁盎,字丝。】。
季布的弟弟名叫季心,他的勇气胜过关中所有的人。待人恭敬谨慎,因为好打抱不平,周围几千里的士人都争着替他效命。季心曾经杀过人,逃到吴地,隐藏在袁丝家中。
长事袁丝,弟畜灌夫、籍福之属【长事袁丝句:把袁丝当长辈对待,把灌夫、籍福等人当弟弟对待。】。尝为中司马,中尉郅都不敢不加礼【中司马:中尉的属官。中尉:掌管京都治安的武官。郅(zhi)都:见《酷吏列传》。】。少年多时时窃籍其名以行【窃籍其名:偷偷地假借他的名义。】。当是时,季心以勇,布以诺,著闻关中。
季心用对待兄长的礼节侍奉袁丝,又像对待弟弟一样对待灌夫、籍福这些人。他曾经担任中尉下属的司马,中尉郅都也不敢不以礼相待。许多青年人常常暗中假冒他的名义到外边去行事。在那个时候,季心因勇敢而出名,季布因重诺言而出名,都在关中名声显著。
季布母弟丁公【丁公:丁固。】,为楚将。丁公为项羽逐窘高祖彭城西,短兵接,高祖急,顾丁公曰:“两贤岂相厄哉【厄:迫害。】!”于是丁公引兵而还,汉王遂解去。
季布的舅舅丁公担任楚军将领。丁公曾经在彭城西面替项羽追逐汉高祖,使高祖陷于窘迫的处境。在短兵相接的时候,高祖感到危机,回头对丁公说:“我们两个好汉难道要互相为难吗!”于是丁公领兵返回,
及项王灭,丁公谒见高祖。高祖以丁公徇军中【徇:示众。】:“丁公为项王臣不忠,使项王失天下者,乃丁公也。”遂斩丁公,曰:“使后世为人臣者无效丁公!”
【段意】:附传季心、丁公,从正反两面映衬季布。高祖斩丁公,实为玩弄权术,不然,何以不斩项伯?
栾布者,梁人也【梁:县名,故城在今河南临汝西南。】。始梁王彭越为家人时,尝与布游【家人:居家之人,即平民。游:交往。】。穷困,赁佣于齐【赁(ren)佣:受人雇佣。】,为酒人保【保:帮工。】。
栾布是梁地人。当初梁王彭越做平民的时候曾经和栾布交往。栾布家里贫困,在齐地被人雇用,替卖酒的人家做佣工。
数岁,彭越去,之巨野中为盗【巨野:即大野泽,在今山东巨野东北。】,而布为人所略卖为奴于燕【略:劫持。】。
过了几年,彭越来到巨野做强盗,而栾布却被人强行劫持出卖,到燕地去做奴仆。
为其家主报仇,燕将臧荼举以为都尉。臧荼后为燕王,以布为将。及臧荼反,汉击燕,虏布。梁王彭越闻之,乃言上,请赎布以为梁大夫。
栾布曾替他的主人家报了仇,燕将臧荼推荐他担任都尉。后来臧荼做燕王,就任用栾布做将领。等到臧荼反叛,汉王朝进攻燕国的时候,俘虏了栾布。梁王彭越听到了这件事,便向皇上进言,请求赎回栾布让他担任梁国的大夫。
【段意】:栾布穷困时与彭越有交往,后为燕王臧荼部将,臧荼叛汉失败,栾布被俘。梁王彭越替他赎罪,任命为梁大夫。
使于齐【使于齐:栾布奉彭越命出使到齐国。】,未还,汉召彭越,责以谋反,夷三族【夷:灭族。】。已而枭彭越头于洛阳下【枭:悬头示众。】,诏曰:“有敢收视者,辄捕之。”
后来栾布出使到齐国,还没返回来,汉王朝召见彭越,以谋反的罪名责罚他,诛灭了彭越的三族。之后又把彭越的头悬挂在洛阳城门下示众,并且下命令说:“有敢来收殓或探视的,就立即逮捕他。”
布从齐还,奏事彭越头下,祠而哭之【祠:祭祀。】。吏捕布以闻。上召布,骂曰:“若与彭越反邪【若:你。】?吾禁人勿收,若独祠而哭之,与越反明矣。趣亨之【趣(cu):赶快。亨:同“烹”,古代以鼎镬煮杀人的酷刑。】。”
这时栾布从齐国返回,便把自己出使的情况,在彭越的脑袋下面汇报,边祭祀边哭泣。官吏逮捕了他,并将此事报告了皇上。皇上召见栾布,骂道:“你要和彭越一同谋反吗?我禁令任何人不得收尸,你偏偏要祭他哭他,那你同彭越一起造反已经很清楚了。赶快把他烹杀!”
方提趣汤【方提趣汤:正提着栾布走向汤镬。趣(qu):同:“趋”。汤:滚水。】,布顾曰【顾:回头。】:“愿一言而死。”上曰:“何言?”布曰:“方上之困于彭城,败荥阳、成皋间,项王所以遂不能西,(徙)〔徒〕以彭王居梁地,与汉合从苦楚也【合从(zong):联合。】。
皇帝左右的人正抬起栾布走向汤镬的时候,栾布回头说:“希望能让我说一句话再死。”皇上说:“说什么?”栾布说:“当皇上你被困彭城,兵败于荥阳、成皋一带的时候,项王之所以不能顺利西进,就是因为彭王据守着梁地,跟汉军联合而给楚为难的缘故啊。
当是之时,彭王一顾【一顾:偏向一边。】,与楚则汉破【与:结交;亲附。】,与汉而楚破。且垓下之会,微彭王【微:如果没有。】,项氏不亡。
在那个时候,只要彭王调头一走,跟楚联合,汉就失败;跟汉联合,楚就失败。再说垓下之战,没有彭王,项羽不会灭亡。
天下已定,彭王剖符受封,亦欲传之万世。今陛下一征兵于梁,彭王病不行,而陛下疑以为反,反形未见【见:同“现”,显露。】,以苛小案诛灭之【苛小案:苛刻细小的案件。】,臣恐功臣人人自危也。
现在天下已经安定了,彭王接受符节受了封,也想把这个封爵世世代代地传下去。现在陛下仅仅为了到梁国征兵,彭王因病不能前来,陛下就产生怀疑,认为他要谋反,可是谋反的形迹没有显露,却因苛求小节而诛灭了他的家族,我担心有功之臣人人都会感到自己危险了。
今彭王已死,臣生不如死,请就亨。”于是上乃释布罪,拜为都尉【都尉:比将军略低的武官。】。
现在彭王已经死了,我活着倒不如死去的好,就请您烹了我吧。”于是皇上就赦免了栾布的罪过,任命他做都尉。
【段意】:汉诛彭越,枭首示众。栾布使齐回梁,不顾禁令,奏事彭越头下,痛哭祭奠,并于被捕就烹之际,慷慨陈词,为彭越鸣不平。高祖壮其义,释罪拜为都尉。
孝文时,为燕相,至将军。布乃称曰【称:宣称。】:“穷困不能辱身下志,非人也;富贵不能快意,非贤也。”于是尝有德者厚报之,有怨者必以法灭之。
汉文帝的时候,栾布担任燕国国相,又做了将军。栾布曾扬言说:“在自己穷困潦倒的时候,不能辱身降志的,不是好汉;等到了富有显贵的时候,不能称心快意的,也不是贤才。”于是对曾经有恩于自己的人,便优厚地报答他;对有怨仇的人,一定用法律来除掉他。
吴楚反时【吴楚反:景帝三年(前154),吴王刘濞、楚王刘戊等发动武装叛乱。】,以军功封俞侯【俞:通“鄃”,县名,故城在今山东夏津东。】,复为燕相。燕齐之间皆为栾布立社【立社:建造祠庙。】,号曰栾公社。
吴、楚七国反叛时,栾布因打仗有功被封为俞侯,又做燕国的国相。燕、齐这些地方都替栾布建造祠庙,叫做栾公社。
景帝中五年薨。子贲嗣,为太常【太常:官名,掌宗庙礼仪。】,牺牲不如令【牺牲不如令:祭祀用的牲畜不合规定。】,国除。
汉景帝中元五年(前145)栾布去世。他的儿子栾贲继承爵位,担任太常,因祭祀所用的牲畜不合法令的规定,封国被废除。
【段意】:栾布为燕相,报德报怨,于民有惠泽,民间为之立社。吴楚七国之乱时,以军功封俞侯。
太史公曰:以项羽之气【以:因。全句说,因为项羽崇尚气力,所以季布以勇气闻名于楚。】,而季布以勇显于楚,身屦(典)〔覆〕军搴旗者数矣【覆军搴(qian)旗:消灭敌军,拔取敌旗。】,可谓壮士。
太史公说:以项羽那种气慨,季布靠勇敢在楚地扬名,他亲身消灭敌军,拔取敌人军旗多次,可算得上是好汉了。
然至被刑戮,为人奴而不死,何其下也!彼必自负其材,故受辱而不羞,欲有所用其未足也【用其未足:发挥还没有施展出来的才能。】,故终为汉名将。
然而他遭受刑罚,给人做奴仆不肯死去,显得多么卑下啊!他一定是自负有才能,这才蒙受屈辱而不以为羞耻,以期发挥他未曾施展的才干,所以终于成了汉朝的名将。
贤者诚重其死。夫婢妾贱人感慨而自杀者【感慨而自杀:感到愤慨就自杀。】,非能勇也,其计画无复之耳【其计画无复之耳:他们的愿望无法实现罢了。复:实践。】。
贤能的人真正能够看重他的死,至于奴婢、姬妾这些低贱的人因为感愤而自杀的,算不得勇敢,那是因为他们认为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栾布哭彭越,趣汤如归者,彼诚知所处【知所处:知道怎样处理生死。】,不自重其死。虽往古烈士,何以加哉【烈士:立志建功立业或重义轻生的人。加:超过。】!
栾布痛哭彭越,把赴汤镬就死看得如同回家一样,他真正晓得要死得其所,而不是吝惜自己的生命。即使古代重义轻生的人,又怎么能超过他呢!
【段意】:作者论赞。赞扬季布为实现抱负,忍辱不死,乃是真勇;栾布知道怎样处理生死,趋汤如归,堪称烈士。
本传除记述季布、栾布二人的生平事迹外,还记载了季心和丁公的事迹。
季布和丁公曾是项羽的部下,在楚汉战争中替项羽攻打刘邦,这本是很自然的事情。但在刘邦战胜项羽后,他们都遭了殃。刘邦出千金悬赏捉拿季布,并下令有胆敢窝藏季布的要夷灭三族;丁公在与刘邦的战斗中被其诈骗,事后却以对项王不能尽忠,使项王失去天下为名斩首示众。栾布因对刘邦猜忌功臣不满,在彭越被杀后毅然为其收尸,结果被捉来要用汤镬煮死,幸而据理力争,才得以免祸。文章中的这些叙述和描写,揭示了封建时代的一条规律:胜者王侯败者囚。同时也揭露了刘邦的气度狭小、狡诈和残忍。司马迁对刘邦这样一个开国皇帝的揭露,充分表现了他的进步思想和大无畏精神,这是后代正统史家所无法相比的。
季布和栾布,都出身社会下层,他们讲义气,重信用,爱打抱不平,具有侠客的特点。季布作战英勇,扬名楚地。他不阿谀逢迎,不随声附合,也不惧权贵,即使在吕后面前也敢直言进谏。栾布知恩报恩,重义轻生,视死如归。在他们身上,体现了我国古代劳动人民的许多优秀品质。
司马迁写这篇传记是饱含感情的。他一面赞扬季布、栾布的优秀品质,称赞他们是英雄好汉,视死如归,重义轻生,死得其所,一面又对刘邦的奸诈、猜忌、残忍和气量狭小等丑恶方面进行大胆的揭露,使其形成鲜明的对比,从而表现了他强烈的爱憎感情。文中有些对话,像季布当廷对樊哙的指责,栾布对刘邦的反驳,理由充分,说理深刻,有极大的说服力。语言符合人物的身份,从而也表现了人物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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