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70列传·张丞相列传第三十六【2】

申屠丞相嘉者，梁人【梁：秦县名。故城在今河南临汝西南。】，以材官蹶张从高帝击顶籍【材官蹶张：能脚踏强弩以发射飞箭的武卒。】，迁为队率【队率(shuai)：队长。】。从击黥布军，为都尉【都尉：比将军略低的武官。】。

丞相申屠嘉是梁地人。他以一个能拉强弓硬弩的武士的身份，跟随高帝，攻打项羽，因军功升任一个叫做队率的小官。跟随高帝攻打黥布叛军时，升任都尉。

孝惠时，为淮阳守【淮阳：郡名，治所在陈(今河南淮阳)。】。孝文帝元年，举故吏士二千石从高皇帝者，悉以为关内侯【关内侯：秦汉二十级爵的第十九级。食邑关中，不治民。】，食邑二十四人，而申屠嘉食邑五百户。

在孝惠帝时，升任淮阳郡守。孝文帝元年（前179），选拔那些曾经跟随高帝南征北战，现年俸在二千石的官员，一律都封为关内侯的爵位，得封此爵的共二十四人，而申屠嘉得到五百户的食邑。

张苍已为丞相，嘉迁为御史大夫。张苍免相，孝文帝欲用皇后弟窦广国为丞相，曰：“恐天下以吾私广国【私：偏爱。】。”

张苍任丞相之后，申屠嘉升任为御史大夫。张苍免去丞相之后，孝文皇帝想任命皇后的弟弟窦广国为丞相，但是又说：“我很害怕这样做会使天下人认为我偏爱广国。”

广国贤有行，故欲相之，念久之不可。而高帝时大臣又皆多死，馀见无可者，乃以御史大夫嘉为丞相，因故邑封为故安侯【因：就着。故安：县名，故城在今河北易县东南。】。

窦广国这个人很有才能，而且品德也好，因此皇上才想任命他为丞相。但是孝文帝经过长时间考虑之后，还是认为他不合适。而高帝时候的大臣又多已死去，活着的人当中看来也没有合适的人选，所以就任命申屠嘉为丞相，就以原来的食邑封他为故安侯。

嘉为人廉直，门不受私谒【门不受私谒：在家里不接受私人拜见。】。是时太中大夫邓通方隆爱幸【太中大夫：皇帝的顾问官。】，赏赐累巨万。文帝尝宴饮通家，其宠如是。

申屠嘉为人廉洁正直，在家里不接受私事拜访。当时太中大夫邓通特别受皇帝的宠爱，皇帝赏赐给他的钱财已达万万。汉文帝曾经到他家饮酒作乐，由此可见皇帝对他宠爱的程度。

是时丞相入朝，而通居上傍【傍：同“旁”。】，有怠慢之礼。丞相奏事毕，因言曰：“陛下爱幸臣，则富贵之；至于朝廷之礼，不可以不肃！”上曰：“君勿言，吾私之【私：宠爱。】。”

当时丞相申屠嘉入朝拜见皇帝，而邓通站在皇帝的身边，礼数上有些简慢。申屠嘉奏事完毕，接着说道：“皇上您喜爱您的宠臣，可以让他富贵，至于朝廷上的礼节，却是不能不严肃对待的。”皇帝说道：“请您不要再说了，我对邓通就是偏爱。”

罢朝坐府中，嘉为檄召邓通诣丞相府【檄(xi)：征召或声讨的文书。】。不来，且斩通。通恐，入言文帝。

申屠嘉上朝回来坐在相府中，下了一道手令，让邓通到相府来，如果不来，就要把邓通斩首。邓通非常害怕，进宫告诉了文帝。

文帝曰：“汝第往【第：只管。】，吾今使人召若【今：马上；若：你。】。”通至丞相府，免冠，徒跣【徒跣(xian)：赤脚步行。】，顿首谢【谢：服罪。】。

文帝说：“你尽管前去无妨，我立刻就派人召你进宫。”邓通来到了丞相府，摘下帽子，脱下鞋子，给申屠嘉叩头请罪。

嘉坐自如，故不为礼，责曰：“夫朝廷者，高皇帝之朝廷也。通小臣，戏殿上，大不敬，当斩。吏今行斩之【今行斩之：马上推出去斩掉。】！”

申屠嘉很随便地坐在那里，故意不以礼节对待他，同时还斥责他说：“朝廷嘛，是高祖皇帝的朝廷。你邓通只不过是一个小臣，却胆敢在大殿之上随随便便，犯有大不敬之罪，应该杀头。来人哪，现在就执行，把他斩了！”

通顿首，首尽出血，不解【不解：不释放。】。文帝度丞相已困通，使使者持节召通，而谢丞相曰【谢：告诉。】：“此吾弄臣，君释之。”邓通既至，为文帝泣曰【为：对。】：“丞相几杀臣。”

邓通磕头，头上碰得鲜血直流，但申屠嘉仍然没有说饶了他。文帝估计丞相已经让邓通吃尽了苦头，就派使者拿着皇帝的节旄召邓通进宫，并且向丞相表示歉意说：“这是我亲狎的臣子，您就饶了他吧！”邓通回到宫中之后，哭着对文帝说：“丞相差点杀了我！”

嘉为丞相五岁，孝文帝崩，孝景帝即位。二年，晁错为内史【内史：京师地区的行政长官。】，贵幸用事，诸法令多所请变更，议以谪罚侵削诸侯【议以谪罚侵削诸侯：建议用寻过失加以处罚的办法来削减侯王领地。】。

申屠嘉担任丞相五年之后，孝文帝去世了，孝景帝即位。景帝二年（前155），晁错担任内史，因为受皇帝宠爱，地位很高，权力也很大，许多法令制度他都奏请皇帝变更。同时还讨论如何用贬谪处罚的方式来削弱诸侯的权力。

而丞相嘉自绌所言不用【绌：通“曲”。意谓因所言不被采纳而自觉委屈。】，疾错【疾：通“嫉”。】。错为内史，门东出，不便，更穿一门南出。南出者，太上皇庙堧垣【堧(ruan)垣：宗庙的外墙，内外墙之间隔着一片空地。】。

而丞相申屠嘉也有感于自己所说的话不被采用，因此忌恨晁错。晁错担任内史，内史府个大门本来是由东边通出宫外的，使他进出有许多不便，这样，他就自作主张该凿一道墙门向南通出。而向南出的门所凿开的墙，正是太上皇宗庙的外墙，

嘉闻之，欲因此以法错擅穿宗庙垣为门，奏请诛错【欲因此句；应解为：“欲因此法错，以擅穿宗庙为门，奏请诛错。”因：根据。法：法办。擅穿：未经允许，擅自打穿。】。错客有语错，错恐，夜入宫上谒，自归景帝【自归景帝：向景帝自首。】。

申屠嘉听说之后，就想借晁错擅自凿开宗庙围墙为门这一理由，把他治罪法办，奏请皇上杀掉他。但是晁错门客当中有人把这件事告诉了他。晁错非常害怕，连夜跑到宫中，拜见皇上，向景帝自首，说明情况。

至朝，丞相奏请诛内史错。景帝曰：“错所穿非真庙垣，乃外堧垣，故他官居其中【故他官居其中：所以其他官员也住在那里。】，且又我使为之，错无罪。”

到了第二天早朝的时候，丞相申屠嘉奏请诛杀内史晁错。景帝说道：“晁错所凿的墙并不是真正的宗庙墙，而是宗庙的外围短墙，所以才有其他官员住在里面，况且这又是我让他这样做的，晁错并没有什么罪过。”

罢朝，嘉谓长史曰【长史：官名。丞相、太尉、御史大夫均有长史，职任颇重，号为“三公辅佐”。】：“吾悔不先斩错，乃先请之【乃：却。】，为错所卖【卖：欺。】。”至舍，因呕血而死。谥为节侯。

退朝之后，申屠嘉对长史说：“我非常后悔没有先杀了晁错，却先报告皇帝，结果反被晁错给欺骗了。”回到相府之后，因气愤吐血而死，谥号为节侯。

子共侯蔑代，三年卒。子侯去病代，三十一年卒。子侯臾代，六岁，坐为九江太守受故受官送有罪【受故官送：接受旧日僚属送的礼品。】，国除。

儿子共侯申屠蔑继承侯位，三年之后去世。共侯之子申屠去病继承侯位，三十一年之后去世。申屠去病的儿子申屠臾继承侯位，六年之后，由于身为九江太守接受原任官员送礼而犯了罪，封国被撤消。

自申屠嘉死之后，景帝时开封侯陶青【开封：今河南开封。】、桃侯刘舍为丞相【桃：县名。故城在今河北冀县西北。】。

自从申屠嘉死去之后，景帝时开封侯陶青，桃侯刘舍先后担任丞相之职。

及今上时，柏至侯许昌【柏至：不详。】、平棘侯薛泽【平棘：县名。故城在今河北赵县东南。】、武强侯庄青翟【武强：今河北省武强县东北。】、高陵侯赵周等为丞相【高陵：县名。故城在今陕西高陵西南。】。皆以列侯继嗣，娖娖廉谨【娖娖(chuo)：拘谨的样子。】，为丞相备员而已，无所能发明功名有著于当世者。

到了当今皇上的时候，柏至侯许昌，平棘侯薛泽，武强侯庄青翟、高陵侯赵周等人相继为丞相，他们都是世袭的列侯，平庸无能，谨小慎微，当丞相只不过是滥竽充数而已。没有一个人是以贡献杰出、功名显赫而著称于世的。

太史公曰：张苍文学律历【文学律历：《汉书》作“文好律历”，颜师古解释为“名为好律历”。】，为汉名相，而绌贾生【绌：通“黜”，不采纳。】、公孙臣等言正朔服色事而不遵(明)[用]，用秦之《颛顼历》【颛顼(zhuanxu)历：秦历，以十月为岁首。】，何哉？

太史公说：张苍的文章学问、音乐历法都很精通，是汉朝的一代名相。但是他却把贾生、公孙臣等人提出的采用正朔、改变服色的主张抛在了一边，而不加以实行，却偏偏采用秦朝所实行的颛顼（ｚｈｕāｎｘū，专须）历，这是为什么呢？

周昌，木强人也【木强：刚强直率。】。任敖以旧德用。申屠嘉可谓刚毅守节矣，然无术学，殆与萧、曹、陈平异矣。

周昌这个人质朴、刚强、正直，是个像木石一般倔强的人。而任敖则是靠旧日他对吕后有恩德才被重用。申屠嘉可以说是刚正坚毅、品德高尚的人，但是他却既不懂权术又没有学问，和萧何、曹参、陈平这些前辈丞相相比，恐怕就要逊色一些啦。

孝武时丞相多甚，不记，莫录其行起居状略，且纪征和以来【征和：汉武帝年号(前92—前89)。】。

汉武帝时丞相很多，就不一一记名了，也不记录他们的出身、籍贯、生卒年以及品行、事迹等等，暂且记下武帝征和年间以来的丞相。

有车丞相【车丞相：即田千秋，因年老，皇上赐以朝见时乘小车入宫，因号“车丞相”。】，长陵人也【长陵：县名。故城在今咸阳东北。】，卒，而有韦丞相代。韦丞相贤者，鲁人也【鲁：县名。今山东曲阜。】，以读书术为吏【以读书术：凭读书的本事。】，至大鸿胪【大鸿胪：官名。原掌关于接待少数民族等事，后渐变为赞礼之官。】。

车千秋丞相是长陵人，他去世之后由韦丞相接替。韦丞相名贤，是鲁国人。他因为谙于读书而担任小吏，然后逐渐升官到大鸿胪之职。

有相工相之，当至丞相，有男四人，使相工相之，至第二子，其名玄成。相工曰：“此子贵，当封【当封：会封侯。】。”

曾经有相面的人给他相面，说他可以官至丞相。他有四个儿子，也让相面的人给他们相面，相到第二个名叫韦玄成的儿子时，相面的人说：“这个儿子大富大贵，日后可以封侯。”

韦丞相言曰：“我即为丞相，有长子，是安从得之？”后竟为丞相，病死，而长子有罪论，不得嗣，而立玄成。

韦丞相说道：“即使我当了丞相，被封为侯，继承侯为的是大儿子，这二儿子怎么会封侯呢？”后来，韦玄果然当了丞相，因病逝失，而它的大儿子因为犯罪，按照当时的法律，是不能继承侯位的，因此立韦玄成。

玄成时佯狂，不肯立，竟立之，有让国之名。后坐骑至庙，不敬，有诏夺爵一级，为关内侯，失列侯【列侯：即彻侯，秦汉二十级爵的最高级。】，得食其故国邑。韦丞相卒，有魏丞相代。

韦玄成当时假装精神失常，不肯为继承人，但是最终朝廷还是让他继承了侯位，还赢得了封侯将临而让给别人的好名声。后来因为骑着马径直闯进宗庙，被判为不敬之罪，皇帝下诏，降爵一级，成为关内侯，失去了列侯的爵位，但以前的封邑依然享有。在韦丞相去世之后，由魏丞相接替他的职位。

魏丞相相者，济阴人也【济阴：郡名，治所在定陶(今山东定陶西北)。】。以文吏至丞相。其人好武，皆令诸吏带剑，带剑前奏事。或有不带剑者，当入奏事，至乃借剑而敢入奏事。

魏丞相名字叫魏相，是阴济人。由文职小吏升到丞相之职，但是他这人喜好武艺，他要求自己的部下都要佩带宝剑，并且规定只有佩带着宝剑才能上前奏事。若是有没带宝剑的下属官吏，有事需要入内汇报，以至于要向他人借一把宝剑带上，才敢进府。

其时京兆尹赵君【京兆尹：京师地区的行政长官。赵君：赵广汉。】，丞相奏以免罪【奏以免罪：以赵广汉罪该免职上奏皇帝。】，使人执魏丞相【执：要挟。】，欲求脱罪而不听。

当时的京兆尹是赵君广汉，魏丞相上奏皇帝，说赵广汉犯了应该撤职的罪过，赵广汉派人挟制魏丞相，想得到免罪的许诺，但是魏丞相坚决不答应。

复使人胁恐魏丞相，以夫人贼杀侍婢事而私独奏请验之【贼杀：残杀。】，发吏卒至丞相舍，捕奴婢笞击问之，实不以兵刃杀也。

然后赵广汉又派人威胁魏丞相，把丞相夫人涉嫌杀死侍从婢女一事抬了出来，私下里奏请重新追查，并且派遣下属官吏士卒到丞相住宅，逮捕丞相府的家奴婢女严刑拷打，追查此事。最后问出的结果是死去的婢女并非是魏夫人用利器所杀。

而丞相司直繁君奏京兆尹赵君迫胁丞相【丞相司直：协助丞相检察官吏的要员。繁(po)君：繁延寿。据《汉书·赵广汉传》，当时弹劾赵广汉的丞相司直是萧望之，繁延寿尚未任此职。】，诬以夫人贼杀婢，发吏卒围捕丞相舍，不道【不道：封建时代刑律的十恶之一，是极重的罪行。】；又得擅屏骑士事【屏(bing)：除去。擅屏骑士事，指赵广汉迫害骑士苏贤致死事。详《汉书、赵广汉传》。】，赵京兆坐要斩。

这样，丞相的司直繁先生就上奏皇帝，说京兆尹赵广汉威胁丞相，诬告丞相夫人残杀婢女，派遣官吏士卒包围搜查丞相住宅，逮捕丞相家人，犯下了残害无辜的不道之罪。同时又查出赵广汉擅自逐遣骑士的情事。因罪行重大，赵广汉被判处腰斩的死刑。

又有使掾陈平等【使掾(yuan)：丞相府的属官。】，劾中尚书【中尚书：不详。疑为“中书”(“中书令”的省称，掌传宣诏令。)清代校刊学者张文虎说，宋本旧刻无“尚”字。劾：检举。】，疑以独擅劫事而坐之【劫：威逼。】，大不敬【大不敬：封建时代重罪之一。】，长史以下皆坐死，或下蚕室【下蚕室：受宫刑，即割去阴茎、睾丸。蚕室：宫刑监狱。全句的意思是：丞相府属员陈平等人举报中书令，怀疑他是威逼丞相事件的幕后操纵者，要诛连他。(由于陈平等人举报不实，)犯了大不敬罪，相府长史以下被牵连，被判死刑或宫刑。】。

其后又有掾使陈平等人揭发检举中尚书，涉嫌擅自劫持、威胁当事人，被判为不敬之罪，致使长史以下数名官员都被处死，还有一些人被处以宫刑，下蚕室。

而魏丞相竟以丞相病死。子嗣。后坐骑至庙，不敬，有诏夺爵一级，为关内侯，失列侯，得食其故国邑。魏丞相卒，以御史大夫邴吉代。

而魏丞相最后在丞相的职位上因病去，他的儿子继承了爵位，后来也是因为骑马闯进宗庙，犯下了不敬之罪，皇帝下诏，降爵一级，成为关内侯，失去了列侯的爵位，但依然享有以前的故地封邑。魏丞相死去之后，御史大夫邴（ｂǐｎｇ，丙）吉接替了他的职位。

邴丞相吉者，鲁国人也【鲁国：今山东曲阜一带。】。以读书好法令至御史大夫。孝宣帝时，以有旧故【有旧：与宣帝过去有情谊。】，封为列侯，而因为丞相。明于事，有大智，后世称之。

邴丞相的名字叫邴吉，是鲁国人。因为喜欢读书和好法令而官至御史大夫。在孝宣帝时，因为和皇帝有旧交的缘故，被封为列侯，接着又做了丞相。他对事理非常明了，而且有超乎常人的聪明和智慧，被后世所称颂。

以丞相病死。子显嗣。后坐骑至庙，不敬，有诏夺爵一级，失列侯，得食故国邑。

他在担任丞相期间因病去世，儿子邴显继承了爵位。后来邴显也是因为骑马闯进宗庙，犯下了不敬之罪，皇帝下诏，降爵一级，成为关内侯，失去列侯的爵位，但依然享有以前的故地封邑。

显为吏至太仆【太仆：官名。主管皇帝车马及马政。】，坐官耗乱【坐官耗乱：因在任上滥用职权、挥霍浪费而犯法。】，身及子男有奸赃，免为庶人。

邴显做官一直到太仆之职，因为为官昏乱不明，自己和儿子都有营私舞弊、贪赃不法的行为，被免官，降为平民。

邴丞相卒，黄丞相代。长安中有善相工田文者，与韦丞相、魏丞相、邴丞相微贱时会于客家，田文言曰：“今此三君者，皆丞相也。”其后三人竟更相代为丞相，何见之明也！

邴吉丞相去世以后，由黄丞相接替他的职务。从前长安城中有个善相面的人，名字叫田文，他和当时都未做高官的韦丞相、魏丞相、邴丞相在一家作客时见了面，田文说道：“现在这里的三位先生，将来都能做丞相。”后来，这三个人果然相继为丞相。这个人怎么看得这么清楚啊！

黄丞相霸者，淮阳人也【淮阳：西汉郡·国名，都陈(今河南淮阳)。】。以读书为吏，至颍川太守【颍川：郡名，治所在阳翟(今河南禹县)。】。治颍川，以礼义条教喻告化之。

黄丞相名字叫黄霸，是淮阴人。因为喜欢读书而担任官吏，官至颍川太守。治理颍川时，用礼义条例和教令来教喻感化百姓。

犯法者，风晓令自杀。化大行，名声闻。孝宣帝下制曰：“颍川太守霸，以宣布诏令治民，道不拾遗，男女异路，狱中无重囚。赐爵关内侯，黄金百斤。”

若是犯有重罪应当斩首的，暗示其情节使其自杀。教化大行于世，名声远近皆知。孝宣帝特意为此下了一道制书，称：“颍川太守黄霸，用宣布国家的诏令来治理百姓，达到了道路之上不拾丢失的东西，男女分途而行，在监狱之中没有犯重罪的囚犯这种地步。特赐给关内侯的爵位，黄金一百斤。”

征为京兆尹而至丞相，复以礼义为治。以丞相病死。子嗣，后为列侯。黄丞相卒，以御史大夫于定国代。

这样，他就被皇帝征调到京城任京兆尹，后来官至丞相。在担任丞相期间，又是以礼义治理国家，最后病死在丞相任上。死后，他的儿子继承了爵位，后来被封为列侯。黄丞相去世之后，皇帝任命御史大夫于定国接替了他的职位。

于丞相已有廷尉传【廷尉传：《史记》无此篇名，所谓“在张廷尉语中”，查无据。】，在张廷尉语中。于丞相去，御史大夫韦玄成代。

于定国丞相已经有廷尉传，在《张廷尉》一传的叙述之中。于丞相去职以后，御史大夫韦玄成接替了他的职位。

韦丞相玄成者，即前韦丞相子也。代父，后失列侯。其人少时好读书，明于《诗》、《论语》。为吏至卫尉【卫尉：官名，掌管宫门警卫，统率守卫未央宫的卫兵。】，徙为太子太傅【太子太傅：辅导太子的官。】。

韦玄成丞相就是前边所说的那个韦贤丞相的儿子。他继承了父亲的封爵，后来因犯法失去了列侯的爵位。韦玄成从小就喜欢读书，对于《诗经》和《论语》都很精熟。做官到卫尉之职时，升任为太子太傅。

御史大夫薛君免【薛君：薛广德。】，为御史大夫。于丞相乞骸骨免，而为丞相。因封故邑为扶阳侯【扶阳：县名。故城在今安徽萧县西南。】，数年，病死。孝元帝亲临丧，赐赏甚厚。

御史大夫薛先生被免职之后，韦玄成担任了御史大夫。在于丞相请求告老还乡，皇帝答应他离职之后，韦玄成又成为丞相。皇帝以他旧日的封邑扶阳为名，封他为扶阳侯。数年之后，因病去世，孝元帝亲自参加他的丧礼，给与的赏赐特别丰厚。

子嗣后。其治容容【容容：随众附和。】，随世俗浮沉，而见谓谄巧【见谓谄巧：被认为谄媚乖巧。】。而相工本谓之当为侯代父，而后失之：复自游宦而起【游宦：在外做官。】，至丞相。

韦玄成治理国家和同不立异，能够随从世俗、上下浮沉，但是有人称他是阿谀奉承，投机取巧。相面的人很早就说他应当代替其父，继承侯位，但是他得到侯位之后又失去了。接着，他又再次游宦，东山再起，官至丞相。

父子俱为丞相，世间美之，岂不命哉！相工其先知之。韦丞相卒，御史大夫匡衡代。

同时，他们父子两个人都做丞相。他们父子都为丞相，当时人们都传为美谈，这难道不是命运的安排吗？相面的人事先就知道会有这样的事情。韦丞相去世之后，御史大夫匡衡接替了他的职位。

丞相匡衡者，东海人也【东海：郡名。治所在郯县(今山东郯城北)。】。好读书，从博士受《诗》，家贫，衡佣作以给食饮。才下，数射策不中【数射策不中：多次参加考试没有考中。射策：汉代考试方法之一。】，至九，乃中丙科【丙科：汉时考试取录的第三等。】。

丞相匡衡是东海人。他好读书，曾经跟随博士学习《诗经》。因家境贫寒，他要靠给人作工来糊口。他才能低下，多次参加朝廷选拔人才的考试，但是都没考中，等考到第九次时才凑合着考中了丙科。

其经以不中科故明习【明习：详明学习；通过仔细学习把它弄明白。】。补平原文学卒史【补：后补，表品位。平原：郡名，治所在平原县(今山东平原西南)。文学卒史：官署属吏的一种。】。数年，郡不尊敬。御史征之，以补百石属荐为郎【属：类；品级。郎：皇帝侍从官的通称。】，而补博士，拜为太子少傅，而事孝元帝。

对于经书，由于他多次应考不中的缘故，所以非常谙熟。后来，他做了候补平原郡文学卒史。又过了好几年，郡里的人都对他不尊敬。这时，御史征调他进京，以候补百石官属的身份被荐举做郎官，补做博士，拜为太子少傅，侍奉孝元帝。

孝元好《诗》，而迁为光禄勋【光禄勋：掌领宿卫侍从的官。】，居殿中为师，授教左右，而县官坐其旁听【县官：天子古称，即皇帝。】，甚善之，日以尊贵。

孝元帝喜欢《诗经》，就升任匡衡为光禄勋，让他身居皇宫之中担任老师，教授皇帝的侍臣，而皇帝也坐在他的身边听讲，非常喜欢他，因此，他的地位也就一天比一天高贵起来。

御史大夫郑弘坐事免，而匡君为御史大夫。岁馀，韦丞相死，匡君代为丞相，封乐安侯【乐安：县名，今山东博兴。】。以十年之间，不出长安城门而至丞相，岂非遇时而命也哉！

御史大夫郑弘因为犯法被免官，匡衡先生就继任为御史大夫。一年多之后，韦玄成丞相逝世，匡先生又继任为丞相，被封为乐安侯。在十年之间，他不出长安城门而官至丞相，这难道不是遇到好机会和命中注定吗？

太史公曰：深惟士之游宦所以至封侯者微甚【深惟：深切思考。微甚：太少。】，然多至御史大夫即去者【去：去职。】。诸

太史公说：我曾经反复地思索，读书人四海游宦，以求取高官厚禄，但是能够得到封侯的人实在太少了！大多数人做到了御史大夫这个职位也就下台了事。

为大夫而丞相次也，其心冀幸丞相物故也【诸为大夫句：那些当了御史大夫下一步便是做丞相的人，心里希望丞相死去。】。或乃阴私相毁害，欲代之。

这些人已经做了御史大夫，离丞相的位置就还有一步之遥了，他们心里希望丞相立刻死去，自己好取而代之。

然守之日久不得，或为之日少而得之，至于封侯，真命也夫！

还有些人大搞阴谋诡计，暗中诋毁中伤，想以此来登上相位。但有的人等了好久，却得不到它；而有的人没等多久就登上相位，被封为列侯：这也许真是命运的安排吧！

御史大夫郑君守之数年不得【郑君：指郑弘。】，匡君居之未满岁，而韦丞相死，即代之矣，岂可以智巧得哉！多有贤圣之才，困厄不得者众甚也。

御史大夫郑先生等了许多年没有登上相位，而匡先生却担任御史大夫未满一年，韦丞相就去世了，立刻他就取而代之，难道这个位置是可以用智巧得到的吗？而那些有圣贤一般才能的人，穷困潦倒多年而不受用，这实在是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