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70列传·张丞相列传第三十六【1】

张丞相苍者，阳武人也【阳武：秦县名，故城在今河南原阳东南。】。好书、律、历【好书、律、历：爱好图书、乐律、历法。古人认为乐律与历法关系密切，历以治时(定时令)，律以候气(测气候)，均需应用数学，故连带学习。】。秦时为御史，主柱下方书【主柱下方书：从事在殿柱下管理四方所上文书的工作。方书：四方文书；一说方版文书。】。有罪，亡归【亡归：逃回家。】。

丞相张苍是阳武人，他非常喜欢图书、乐津及历法。在秦朝时，他曾担任过御史，掌管宫中的各种文书档案。后来因为犯罪，便逃跑回家了。

及沛公略地过阳武，苍以客从攻南阳【以客从：以宾客身分跟随。客：犹后世之幕僚。南阳：秦郡名，治所在宛(yuan)县(今河南南阳市)。】。苍坐法当斩【坐法当斩：因犯法判处斩刑。】，解衣伏质【伏质：趴在锧上待斩。质：通“锧”，古代腰斩用的铁砧。】，身长大，肥白如瓠【瓠(hu)：葫芦瓜。】，时王陵见而怪其美士【王陵(？—前181)，见《陈丞相世家》。】，乃言沛公，赦勿斩。遂从西入武关【武关：在今陕西商南县东南，丹江北岸。】，至咸阳。

等到沛公攻城略地经过阳武的时候，张苍就以宾客的身份跟随沛公攻打南阳。后来张苍因为犯法应该斩首，脱下衣服，伏在刑具上时，身体又高又大，同时还有一身如同葫芦籽一样肥硕白皙的皮肤，凑巧被王陵看见，惊叹张苍长得好。因此，王陵就向沛公说情，赦免了他的死罪。这样，张苍便跟随沛公向西进入武关，到达咸阳。

沛公立为汉王，入汉中，还定三秦【三秦：秦朝覆灭后，项羽把关中分封给秦降将章邯、司马欣、董翳，合称三秦。其地相当今陕西秦岭以北及甘肃东部地区。】。陈馀击走常山王张耳，耳归汉，汉乃以张苍为常山守【常山：秦郡名，郡治元氏(今河北元氏西北)。守(shou)：郡的行政长官。】。从淮阴侯击赵，苍得陈馀。

沛公被立为汉王，进入汉中，不久又还师平定三秦。陈余打跑常山王张耳，张耳投归汉王，汉王就任命张苍为常山的郡守。又跟随韩信攻打赵国，张苍擒获陈余。

赵地已平，汉王以苍为代相【为代相：做代王的相国。当时的代王是韩王信。】，备边寇。已而徙为赵相，相赵王耳【赵王耳：赵王张耳。】。耳卒，相赵王敖【敖：张耳的儿子张敖。】。复徙相代王。

赵地被平定之后，王任命张苍为代国相国，防备边境敌寇。不久，又被调任赵国相国，辅佑赵王张耳。张耳死后，辅佐赵王张敖。然后又调任代国相国，辅佑代王。

燕王臧荼反，高祖往击之，苍以代相从攻臧荼有功，以六年中封为北平侯【以：于。】，食邑千二百户。

燕王臧荼谋反时，高祖带兵前去攻打，张苍以代国相国的身份跟随高祖攻打臧荼有功，在高祖六年（前201）中被封为北平侯，食邑一千二百户。

迁为计相【计相：协助丞相管理朝廷财政收支的临时官职。】，一月，更以列侯为主计四岁【更：改；主计：由计相改名的临时职官。】。是时萧何为相国，而张苍乃自秦时为柱下史【柱下史：御史。】，明习天下图书计籍【计籍：财政收支的簿册及人事登记。】。

后来，张苍被升任为管理财政的计相。一个月之后，张苍以列侯的爵位改任主计，他担任这个职务达四年之久。此时萧何担任相国，而张苍是从秦时就担任柱下史，非常熟悉天下的图书和各种簿籍，

苍又善用算律历【善：擅长；用算：应用数学。】，故令苍以列侯居相府，领主郡国上计者【领主郡国上计者：负责主管郡县及诸侯王国呈报朝廷的财政收支统计报表。】。

再加上他很精通计算、乐律和历法，因此就命令他以列侯的爵位在相府办公，负责管理各郡国交上来的会计帐簿。

黥布反亡，汉立皇子长为淮南王【皇子长：刘邦的最小的儿子刘长。】，而张苍相之。十四年，迁为御史大夫【御史大夫：秦汉时仅次于丞相的中央长官。掌监察、执法，兼管重要文书图籍。】。

黥布谋反未成而逃跑，汉高祖就立他的儿子刘长作淮南王，命令张苍为相国来辅佐他。十四年（应为十六年）之后，张苍调任御史大夫。

周昌者，沛人也。其从兄曰周苛【从兄：堂哥。】，秦时皆为泗水卒史【泗水：秦郡名，治所在沛(今江苏沛县)。】。及高祖起沛，击破泗水守监【守监：郡守、监御史。监御史：驻郡的监察官。】，于是周昌、周苛自卒史从沛公。沛公以周昌为职志【职志：掌旗官。】，周苛为客。

周昌是沛县人，他和堂兄周苛都在秦时担任泗水卒史。等到汉高祖在沛县起兵的时候，打败了泗水郡的郡守、郡监，这样，周昌、周苛二兄弟也就以卒史的资历追随沛公，沛公命周昌担任一名管旗帜的职志，周苛暂时在帐下当宾客。

从入关，破秦。沛公立为汉王，以周苛为御史大夫，周昌为中尉【中尉：官名，掌京师治安。】。

后来他们都跟从沛公入关，推翻强秦的统治。沛公被封为汉王，汉王任命周苛为御史大夫，周昌为中尉。

汉王四年，楚围汉王荥阳急，汉王遁出【据《高祖本纪》、《项羽本纪》、《秦楚之际月表》，项羽围荥阳，刘邦突围在汉三年，此言“四年”，误。荥(xing)阳：县名，故城在今河南荥阳东北。】，去，而使周苛守荥阳城。

汉王四年（前203），楚军在荥阳把汉王团团围住，情况紧急，汉王悄悄逃跑出围，命令周苛留守荥阳城。

楚破荥阳城，欲令周苛将，苛骂曰：“若趣降汉王【若：你(们)；趣(cu)：赶快。】！不然，今为虏矣！”项羽怒，亨周苛【亨(peng)：同“烹”，古代用鼎镬煮杀人的酷刑。】。

楚军攻破了荥阳，想任命他为将领，周苛痛斥道：“你们这些人应该赶快投降汉王，不然的话，很快地就要做俘虏了！”项羽听罢大怒，立刻就烹杀了周苛。

于是乃拜周昌为御史大夫。常从击破项籍。以六年中与萧、曹等俱封。封周昌为汾阴侯；周苛子周成以父死事，封为高景侯。

于是，汉王就拜周昌为御史大夫。周昌经常跟随汉王，并且多次击败项羽军。因此，在高祖六年（前201）时，周昌和萧何、曹参一起受封，周昌被封为汾阴侯，周苛的儿子周成因父亲为国捐躯的原因，也被封为高景侯。

昌为人强力【强力：刚强有力。】，敢直言，自萧、曹等皆卑下之【卑下之：为动用法，为之卑，为之下，即敬畏周昌。】。

周昌为人坚忍刚强，敢于直言不讳。自萧何、曹参等人对周昌都是非常敬畏的。

昌尝燕时入奏事【燕时：指高祖退朝闲居之时。燕：通“宴”，安闲。】，高帝方拥戚姬【拥：拥抱。】，昌还走【还走：回头就跑。】。高帝逐得，骑周昌项【项：脖颈。】，问曰：“我何如主也？”昌仰曰：“陛下即桀、纣之主也。”

周昌曾经有一次在高帝休息时进宫奏事，高帝正和戚姬拥抱，周昌见此情景，回头便跑，高帝连忙上前追赶，追上之后，骑在周昌的脖子上问道：“你看我是什么样的皇帝？”周昌挺直脖子，昂起头说：“陛下您就是夏桀、商纣一样的皇帝。”

于是上笑之，然尤惮周昌。及帝欲废太子，而立戚姬子如意为太子，大臣固争之【固争：强谏。】，莫能得；上以留侯策即止【留侯策：指张良劝太子刘盈礼请“商山四皓”为辅翼的计策。详《留侯世家》。以：因。】。

高帝听了哈哈大笑，但是却由此最敬畏周昌。等到高帝想废掉太子，立戚姬之子如意为太子时，许多大臣都坚决反对，但是都未奏效。后来，幸好张良为吕后定下计策，使高帝暂时把此事放下。

而周昌廷争之强【廷争之强：在朝廷上据理力争最强硬。】。上问其说，昌为人吃【吃：说话结巴。】，又盛怒，曰：“臣口不能言，然臣期期知其不可【期：极，楚地方音。由于情绪激动，说话结巴，将“期”说成“期期”。】。陛下虽欲废太子，臣期期不奉诏。”上欣然而笑。

而周昌在朝廷中和皇帝极力争辩，高帝问他理由何在，因为周昌本来就有口吃的毛病，再加上是在非常气愤的时候，也就口吃得更加厉害了，他说：“我的口才虽然不太好，但是我期……期……知道这样做是不行的。陛下您虽然想废掉太子，但是我期……期……坚决不能接受您的诏令。”高帝听罢，很高兴地笑了。

既罢，吕后侧耳于东厢听，见周昌，为跪谢曰【跪：欠身。】：“微君【微：如果没有。】，太子几废【几(ji)：差点儿。】。”

事过之后，吕后因为在东厢侧耳听到上述对话，她见到周昌时，就跪谢说：“若不是您据理力争的话，太子几乎就被废掉了。”

是后戚姬子如意为赵王，年十岁，高祖忧即万岁之后不全也【忧即万岁之后不全也：担心自己死后如意不能保全。即：如果。】。

此后，戚姬的儿子如意立为赵王，年纪十岁，高祖担心如果自己死后，赵王会被人杀掉。

赵尧年少，为符玺御史【符玺御史：掌管符信及玉玺的御史。】。赵人方与公谓御史大夫周昌曰【方与公：方与县县令。方与：故城在今山东鱼台西。】：“君之史赵尧，年虽少，然奇才也，君必异之【异：优待。】，是且代君之位【是：此(人)。且：将。】。”

当时有一个名叫赵尧的人，年纪轻轻，他的官职是掌管符玺的御史、赵国人方与公对御史大夫周昌说：“您的御史赵尧，年纪虽轻，但他却是一个奇才，您对他一定要另眼相待，他将来要代替您的职位。”

周昌笑曰：“尧年少，刀笔吏耳【刀笔吏：抄抄写写的小吏。古时用简策，写错了用刀削去再写，故名。】，何能至是乎！”居顷之，赵尧侍高祖。高祖独心不乐，悲歌，群臣不知上之所以然。

周昌笑着说：“赵尧年轻，只不过是一个刀笔小吏罢了，哪里会到这种地步！”过了不久，赵尧去侍奉高祖。有一天，高祖独自心中不乐，慷慨悲歌，满朝文武不知道皇帝为什么会这样。

赵尧进请问曰：“陛下所为不乐，非为赵王年少而戚夫人与吕后有郤邪【郤：隔阂；仇怨。】？备万岁之后而赵王不能自全乎【备：担心。】？”高祖曰：“然。吾私忧之，不知所出。”

赵尧上前请问道：“皇帝您闷闷不乐的原因，莫非是为赵王年轻而戚夫人和吕后二人又不和睦吗？是担心在您万岁之后而赵王不能保全自己吗？”高祖说：“对。我私下里非常担心这些，但是却拿不出什么办法来。”

尧曰：“陛下独宜为赵王置贵强相【置贵强相：安排一个地位尊贵而又坚强有力的人为相。】，及吕后【及：达得到。】、太子、群臣素所敬惮乃可。”

赵尧说：“您最好为赵王派去一个地位高贵而又坚强有力的相国，这个人还得是吕后、太子和群臣平素都敬畏的人才行。”

高祖曰：“然。吾念之欲如是，而群臣谁可者？”尧曰：“御史大夫周昌，其人坚忍质直【坚忍质直：坚毅，有韧性，质朴，直率。】，且自吕后、太子及大臣皆素敬惮之。独昌可。”

高祖说道：“对。我考虑此事是想这样，但是满朝群臣谁能担此重任呢？”赵尧说道：“御史大夫周昌，这个人坚强耿直，况且从吕后、太子到满朝文武，人人对他都一直敬畏，因此，只有他才能够担此重任。”

高祖曰：“善。”于是乃召周昌，谓曰：“吾欲固烦公【固烦公：一定劳烦您了。】，公强为我相赵王。”周昌泣曰：“臣初起从陛下，陛下独奈何中道而弃之于诸侯乎【独：偏偏。奈何：为什么。】？”

高祖说：“好。”于是高祖就召见了周昌，对他说：“我想一定得麻烦您，您无论如何也要为我去辅佐赵王，您去担任他的相国。”周昌哭着回答：“我从一开始就跟随陛下，您为什么单单要在半路上把我扔给了诸侯王呢？”

高祖曰：“吾极知其左迁【左迁：降职。】，然吾私忧赵王，念非公无可者。公不得已强行！”于是徙御史大夫周昌为赵相。

高祖说：“我非常了解这是降职，但是我私下里又实在为赵王担心，再三考虑，除去您之外，其他人谁也不行。真是迫不得已，您就为我勉强走一遭吧！”于是御史大夫周昌就被调任赵国相国。

既行久之，高祖持御史大夫印弄之，曰：“谁可以为御史大夫者？”孰视赵尧【孰视：注目细看。孰：同“熟”。】，曰：“无以易尧【无以易尧：没有谁能换赵尧。意即赵尧是最中意的人选。】。”遂拜赵尧为御史大夫。尧亦前有军功食邑，及以御史大夫从击陈豨有功，封为江邑侯。

周昌走了以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高祖手拿着御史大夫的官印，轻轻地抚弄着说：“谁才是御史大夫最合适的人选呢？”然后仔细地看了看赵尧，说道：“没有人比赵尧更合适了。”这样，就任命赵尧为御史大夫。赵尧在以前也有军功和食邑，等到他以御史大夫之职跟随攻打陈豨立了功，被封为江邑侯。

高祖崩，吕太后使使召赵王，其相周昌令王称疾不行。使者三反【三反：多次往返。反：同“返”。】，周昌固为不遣赵王【固：坚决。】。

高祖去世之后，吕太后派使臣召赵王入朝，相国周昌让赵王推说身体不好，不能前往。使者往返去了三次，周昌都一直坚持不送赵王进京。

于是高后患之，乃使使召周昌。周昌至，谒高后，高后怒而骂周昌曰：“尔不知我之怨戚氏乎？而不遣赵王，何？”

于是吕后很是忧虑，就派使者召周昌进京。周昌进京之后，拜见吕后，吕后非常生气地骂他：“难道你还不知道我非常恨戚夫人吗？而你却不让赵王进京，为什么？”

昌既征【征：召回。】，高后使使召赵王，赵王果来。至长安月馀，饮药而死。周昌因谢病不朝见【谢病：推说有病。】，三岁而死。

周昌被召进京城之后，吕后又派使者召赵王，不久，赵王果然来到了京城。他到长安一个多月，就被迫喝下毒药死去了。周昌因此也就称病引退，不再上朝拜见太后。三年之后，他也去世了。

后五岁，高后闻御史大夫江邑侯赵尧高祖时定赵王如意之画，乃抵尧罪【抵：判处。】，以广阿侯任敖为御史大夫。

高后元年（前184）的时候，她听说御史大夫江邑侯赵尧在高祖时定下了保全赵王如意的计策，于是就除去他江邑侯爵位以抵其罪，并让广阿侯任敖担任了御史大夫。

任敖者，故沛狱吏。高祖尝辟吏【辟吏：躲避官差。辟：同“避”。】，吏系吕后【系(ji)：拘捕。】，遇之不谨【遇之不谨：对她不礼貌。】。任敖素善高祖，怒，击伤主吕后吏。

任敖这个人，原来是沛县的一名狱吏。高祖还是一名普通百姓时，曾躲避官司，狱吏找不到高祖本人，便抓走了吕后，并对她很不礼貌。而任敖一直和高祖很要好，见此情景非常生气，就打伤了拘管吕后的那位狱吏。

及高祖初起，敖以客从，为御史，守丰二岁【丰：邑名，即今江苏丰县。】。高祖立为汉王，东击项籍，敖迁为上党守【上党：郡名，秦治所在长子县(今山西长子西南)。】。

等到高祖开始起兵的时候，任敖就以宾客的身份跟随，后来担任御史，驻守丰邑两年。高祖立为汉王，向东进击项羽，任敖升为上党郡守。

陈豨反时，敖坚守，封为广阿侯，食千八百户。高后时为御史大夫，三岁，免。以平阳侯曹窋为御史大夫【曹窋(zhu)：曹参的儿子。】。

在陈豨造反的时候，任敖坚守城池，未被叛军攻陷，因功被封为广阿侯，食邑一千八百户。高后时，担任御史大夫。三年后备免职，任命平阳侯曹窋为御史大夫。

高后崩，不与大臣共诛吕禄等，免【不与大臣共诛吕禄等，免：此处疑有脱衍。据《吕后本纪》，诛诸吕全赖曹窋往来驰告，其免官应属其他原因。】。以淮南相张苍为御史大夫。

高后去世之后，曹窋和大臣们共同诛杀吕禄等人，后被免去官职，任命淮南王相国张苍为御史大夫。

苍与绛侯等尊立代王为孝文皇帝。四年，丞相灌婴卒，张苍为丞相。

张苍和绛侯周勃等人共同尊立代王为孝文皇帝。文帝四年（前176），丞相灌婴去世，张苍继任为丞相。

自汉兴至孝文二十馀年，会天下初定，将相公卿皆军吏。张苍为计相时，绪正律历【绪正：探讨订正。】。

自从汉朝建立到孝文帝已有二十多年时间，当时正处在天下刚刚平定的时候，朝廷中的文武百官都是军人出身，而唯独张苍从担任计相时起，就致力于探讨、订正音律和历法的工作。

以高祖十月始至霸上【以：因。】，因故秦时本以十月为岁首【因：沿袭。】，弗革【弗革：不改变。】。推五德之运，以为汉当水德之时，尚黑如故【推五德之运句：推算五德运转情形，认为汉朝正值水德时代，所以像过去一样崇尚黑色。按：战国时期阴阳家邹衍创“五德转移”说，认为水、火、木、金、土五种物质的德性相生相克，运转变化，形成王朝的兴替，因此一个朝代建立，要相应改正朔，易服色。照五德转移的说法，周是火德，以十一月为岁首，色尚赤；秦胜周是水克火，以十月为岁首，色尚黑。汉初主张更历者认为，汉胜秦是土克水，汉为土德，应以正月为岁首，色尚黄。张苍认为汉仍为水德，应尚黑如故。】。

因为高祖是在十月里入关，灭秦到达霸上的，所以原来秦代以十月为一年开端的旧历法依然沿袭。他又推求金、木、水、火、土五德运转的情形，认为汉朝正值水德旺盛的时期，所以仍然像秦朝那样崇尚黑色。

吹律调乐，入之音声【吹律调乐：吹奏律管，校正音阶。律：定音笛。】，及以比定律令【比定律令：比照制定法令。】，若百工【若：与。】，天下作程品【程品：度量标准。程：度量总名；品：标准规格。】。至于为丞相，卒就之【卒就之：终于完成这些事。】。

张苍还吹奏律管，调整乐调，使其合于五声八音，以此推类其它，来制定律令。并且由此制定出各种器物的度量标准，以作为天下百工的规范。在他担任丞相一职时期，终于把这一切都完成了。

故汉家言律历者，本之张苍。苍本好书，无所不观，无所不通，而尤善律历。

所以整个汉代研究音律历法的学者，都师承张苍。而张苍这个人又本来就喜欢图书，再加上他什么书都读，什么学问都精通，而尤其擅长音律和历法。

张苍德王陵【德王陵：感戴王陵的恩德。】。王陵者，安国侯也。及苍贵，常父事王陵。陵死后，苍为丞相，洗沐，常先朝陵夫人上食，然后敢归家。

张苍对于曾经救过自己性命的王陵感恩戴德。王陵就是安国侯。等到张苍当了高官之后，经常把王陵当作父亲一般侍奉。王陵死后，张苍已经是丞相了，但是每逢五天一休假的时候，总是先拜见王陵夫人，献上美食之后，才敢回家。

苍为丞相十馀年，鲁人公孙臣上书言汉土德时，其符有黄龙当见【符：祥瑞的征兆。见：同“现”。】。诏下其议张苍，张苍以为非是，罢之。

张苍担任丞相十几年之后，鲁国有个人叫公孙臣，他上书给皇帝，说汉朝属于上德旺盛时期，其征兆是不久将要有黄龙出现。皇帝下诏把此议交给张苍审鉴，张苍认为并非这样，把这件事扔在了一边。

其后黄龙见成纪【成纪：县名。故城在今甘肃静宁西南。】，于是文帝召公孙臣以为博士【博士：学官名。】，草土德之历制度，更元年【更元年：改称元年，即后元元年(前163)。】。张丞相由此自绌【绌：通“黜”(chu)，贬退。】，谢病称老。

但是后来黄龙果然出现在天水郡的成纪县于是文帝就把公孙臣召到了朝廷，并任命他为博士，让他负责草拟顺应土德的历法制度。同时，改定元年。丞相张苍也就因此自行引退，推说年过多病，不再上朝。

苍任人为中侯【中候：官名，将作少府(主管宫室修建)的属官有左右中候。】，大为奸利，上以让苍【让：责备。】，苍遂病免。苍为丞相十五岁而免。孝景前五年，苍卒，谥为文侯。子康代侯，八年卒。子类代为侯，八年，坐临诸侯丧后就位不敬【临(lin)：吊唁死者。】，国除。

张苍曾保举某人作中侯官，但这个人利用不正当手段大搞谋求自己私利的事，皇帝以此责备张苍，张苍就告病退职了。前后算起来，张苍总共做了十五年的丞相才去职，在孝景帝前元五年（前152）时去世，谥号为文侯，儿子康侯继承侯位，八年之后去世。康侯的儿子张类继承侯位，又过了八年，因为犯下了参加诸侯的丧礼后就位不敬的罪名，爵位封邑都被撤消。

初，张苍父长不满五尺，及生苍，苍长八尺馀，为侯、丞相。苍子复长。及孙类，长六尺馀，坐法失侯。

从前，张苍的父亲身高不足五尺，等到生下张苍，张苍却身高八尺，被封为侯，又做了丞相。张苍的儿子也很高大，到了孙子张类却又身高六尺多一点，因为犯法而失去侯位。

苍之免相后，老，口中无齿，食乳，女子为乳母。妻妾以百数，尝孕者不复幸。苍年百有馀岁而卒。

张苍在免去丞相职务之后，年岁已经很大了，嘴里没有牙齿，只能靠吃人奶度日，让一些女人当他的乳母。他的妻妾众多，达百人左右，凡是曾经怀孕生育过的就不再亲近。张苍最后活到一百零几岁时才去世。

本传是张苍、周昌、任敖、申屠嘉四个人的合传。（车千秋及以后几个人的传记并不是司马迁所作，而是后来褚先生的补作。）在这四个人当中，刻画得最为出色的是周昌和申屠嘉。从这两个人身上，可以看出太史公刻画人物的深厚功力，特别是以人物的语言和行动表现人物性格这一点上，更是后人学习的榜样。例如有这样一节，云：“（周）昌尝燕时入奏事，高帝方拥戚姬，昌还走，高帝逐得，骑周昌项，问曰：‘我何如主也？’昌仰曰：‘陛下即桀纣之主也。’”休息时间，夫妻拥抱在一块儿，今天看来，本无可厚非，但周昌入内，本应“非礼勿视”，却被他看到了，所以只有逃跑了事。偏偏又遇上了一个颇不检点的皇帝，追上之后，还要骑在他周昌的脖子上问他。在这里有两个关健的句子，一是“骑周昌项”，一是“昌仰曰”。前一句只是捎带着一笔，用一个动作，就把刘邦的流氓气质刻画得维纱维肖；后一句只用了三个字，就把周昌那耿直、刚强、不屈不挠的性格刻画得非常突出。本来臣子对皇帝讲话应该低头垂手、恭恭敬敬，而周昌要骂皇帝，还挺直了脖子，看准了皇帝，面对面地骂，这就更加鲜明地表现了他的性格。司马迁是语言大师，用个性化的语言来塑造人物更是他的老本行。比如，在立太子的问题上，周昌和刘邦的意见不一致，本传中这样写他：“上问其说，昌为人吃，又盛怒，曰‘臣口不能言，然臣期……期……知其不可。陛下虽欲废太子，臣期……期……不奉诏。’”周昌本来就口吃，再加上是在非常气愤的时候，所以就口吃得更加厉害，作者以“期”、“期”的口吃声来写当时周昌的情态，很确切地表现了他憨厚，正直，但口齿不清的特点。由此更可以看出司马迁在运用语言方面的深厚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