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70列传·黥布列传第三十一
黥布者,六人也,姓英氏【言黥布本姓英,名英布。六:古国名,秦置县,在今安徽六安。】。秦时为布衣【布衣:平民之服,指代平民。】。少年,有客相之曰【相(xiang):看相,察看人的相貌以推测其命运的迷信行为。】:“当刑而王【刑而王(wang):受刑并称王。】。”
黥布,是六县人,姓英。秦朝时是个平民百姓。小时候,有位客人给他看了相说:“当在受刑之后称王。”
及壮,坐法黥【坐法黥(qing):犯法被黥面。黥,在脸上或额上刻刺记号或文字的刑罚。】。布欣然笑曰:“人相我当刑而王,几是乎【几(ji)是乎:大概是这样吧。几,接近。】?”人有闻者,共俳笑之【俳(pái)笑:戏笑。】。
到了壮年,犯了法,被判处黥刑。黥布愉快地笑着说:“有人给我看了相,说我当在受刑之后称王,现在,大概就是这种情形了吧?”听到他这么说的人,都戏笑他。
布已论输丽山【论输丽(li)山:判罪送丽山服役(为秦始皇造墓)。论,判罪。输,送到。丽山,山名,丽通“骊”,即骊山,在今陕西临潼东南,秦始皇墓在山北。】,丽山之徒数十万人【丽山之徒:在骊山服役的刑徒。】,布皆与其徒长豪桀交通【徒长:刑徒头目。交通:交往。】,乃率其曹偶【曹偶:同类。曹,辈;偶,类。】,亡之江中为群盗【亡:逃跑。之:到。江:长江。】。
黥布定罪后不久被押送到骊山服劳役,骊山刑徒有几十万人,黥布专和罪犯的头目、英雄豪杰来往,终于带着这伙人逃到长江之中做了群盗。
【段意】:写黥布贫贱的出身。他本名英布,为平民,犯罪被黥后成为骊山刑徒,逃跑到长江一带结伙为盗。他喜欢并相信别人说他将受刑称王的预言。
陈胜之起也【陈胜:人名,秦末农民起义领袖。起:起义。】,布乃见番君【番(po)君:秦末番阳(今江西波阳)县令吴芮,甚得民心,号日番君。】,与其众叛秦,聚兵数千人。番君以其女妻之【以其女妻(qi)之:言把他的女儿嫁给英布。】。
陈胜起义时,黥布就去见番县令吴芮,并跟他的部下一起反叛秦朝,聚集了几千人的队伍。番县令还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
章邯之灭陈胜【章邯:秦二世的武将,击败陈胜起义军,投降项羽被立为雍王,后为刘邦所败,自杀。】,破吕臣军【吕臣:陈胜起义军中将领,陈胜死后,他组织苍头军,继续反秦。】,布乃引兵北击秦左右校【左右校:左校、右校,武官。】,破之清波【清波:古地名,在今河南新蔡西南。】,引兵而东。
章邯消灭了陈胜、打败了吕臣的军队之后,黥布就带兵北上攻打秦左、右校的军队,在清波打败了他们,就带兵向东挺进。
闻项梁定江东会稽【项梁:项羽的叔父,秦末与项羽起兵吴中响应陈胜起义。江东:安徽芜湖以下长江下游南岸地区。会(kuai)稽:此指秦郡名,在今江苏东南部及浙江西部,郡治在今江苏苏州市。】,涉江而西。陈婴以项氏世为楚将【陈婴:人名,秦末在东阳(今江苏盱眙东南)起义。】,乃以兵属项梁【属:归附。】,渡淮南,英布、蒲将军亦以兵属项梁【蒲将军:秦末起义军首领,其名不详。】。
听说项梁平定了江东会稽,渡过长江向西进发,陈婴因为项氏世世代代做楚国的将军,就带领着自己的军队归属了项梁,向南渡过淮河,英布、蒲将军也带着军队归属了项梁。
项梁涉淮而西【涉淮:渡过淮河。】,击景驹、秦嘉等【景驹:人名,楚国贵族后代,被秦嘉立为楚王,败于项梁而死。秦嘉:人名,秦末起义,败于项梁而死。】,布常冠军【冠(guan)军:在诸军中为首位,言作战勇猛快捷。】。
项梁率师渡过淮河向西进发,攻打景驹、秦嘉等人的战斗中,黥布骁勇善战,总是列于众军之首。
项梁至薛【薛:县名,在今山东滕县东南。】,闻陈王定死【陈王:陈胜,在陈称王。定:确定,确实。】,乃立楚怀王【楚怀王:熊心,战国时楚怀王熊槐之孙,被项梁立为王,仍称楚怀王,后来又尊之为义帝。】。项梁号为武信君,英布为当阳君。
项梁到达薛地,听说陈王的确死了,就拥立了楚怀王。项梁号称武信君,英布为当阳君。
项梁败死定陶【定陶:县名,在今山东定陶西北。】,怀王徙都彭城【彭城:县名,在今江苏铜山。】,诸将英布亦皆保聚彭城。当是时,秦急围赵,赵数使人请救。
项梁在定陶战败而死,楚怀王迁都到彭城,将领们和英布也都聚集在彭城守卫。正当这时,秦军加紧围攻赵国,赵国屡次派人来请求救援。
怀王使宋义为上将【宋义:人名,原楚国令尹,加入项梁起义军。上将:主将,主帅。】,范增为末将【范增:人名,项羽的谋士。末将:次于上将、次将的将领。】,项籍为次将【项籍:人名,即项羽,秦末与叔父项梁起兵吴中响应陈胜起义,秦亡后自立为西楚霸王,与刘邦争天下,垓下兵败,突围走乌江自刎而死。次将:副将,副帅。】,英布、蒲将军皆为将军,悉属宋义【悉:尽,全部。】,北救赵。
楚怀王派宋义担任上将军,范曾担任末将军,项籍担任次将军,英布、蒲将军都为将军,全部归属宋义统帅,向北救助赵国。
及项籍杀宋义于河上【河上:黄河故道南岸。】,怀王因立籍为上将军,诸将皆属项籍。
等到项籍在黄河之畔杀死宋义,怀王趁势改任项籍为上将军,各路将领都归属项籍统辖。
项籍使布先渡河击秦,布数有利【数(shuo)有利:屡次占优势。数,屡次,频繁。利,有利的形势。】,籍乃悉引兵涉河从之,遂破秦军,降章邯等【降(xiang)章邯:使章邯投降。】。
项籍派英布率先渡过黄河攻击秦军,英布屡立战功占有优势,项籍就率领着全部人马渡过黄河,跟英布协同作战,于是打败了秦军,迫使章邯等人投降。
楚兵常胜,功冠诸侯【功冠诸侯:军功居诸侯首位。】。诸侯兵皆以服属楚者【服属:顺从,归属。】,以布数以少败众也【以:因为。】。项籍之引兵西至新安,又使布等夜击坑章邯秦卒二十馀万人【新安:县名,在今河南渑池县东。坑:活埋。秦卒:指章邯投降带来的秦兵。】。
楚军屡战屡胜,功盖各路诸侯。各路诸侯的军队都能逐渐归附楚国的原因,是因为英布指挥军队作战能以少胜多,使人震服啊!项籍带领着军队向西到达新安,又派英布等人领兵趁夜袭击并活埋章邯部下二十多万人。
至关,不得入【关:指函谷关,在今河南灵宝东北。不得入:不能进。刘邦先攻入咸阳,派兵守关,故楚军“不得入”。】,又使布等先从间道破关下军【间(jian)道:小路。】,遂得入,至咸阳【咸阳:秦国都城,在今陕西咸阳东北。】。
到达函谷关,不得入,又派英布等人,先从隐蔽的小道,打败了守关的军队,才得以进关,一直到达咸阳。
布常为军锋【军锋:军队前锋。】。项王封诸将,立布为九江王,都六【九江王:辖有九江、庐江二郡地。相当今安徽淮河以南大部及江西一带。都六:以六县为都城。六:县名,今安徽六安。】。
英布常常担任军队的前锋。项王分封将领们的时候,封英布为九江王,建都六县。
汉元年四月【汉元年:公元前206年,刘邦被项羽封为汉王,史书记为汉元年。】,诸侯皆罢戏下,各就国【罢戏(hui)下,各就国:从戏下离去,回各自的封国。罢,结束。戏下,同“麾下”,帅旗下。】。项氏立怀王为义帝,徙都长沙,乃阴令九江王布等行击之【阴令:暗中命令。行击:言在其迁徙途中攻击。】。其八月,布使将击义帝,追杀之郴县【郴(chen)县:县名,今属湖南。】。
汉元年(前206)四月,诸侯们都离开项王的大本营,各回到自己的封国。项王拥立怀王为义帝,迁都长沙,却暗中命令九江王英布等人,在半路上偷袭他。这年八月,英布派将领袭击义帝,追到郴县把他杀死。
汉二年,齐王田荣畔楚【田荣:人名,他杀了项羽分封在齐国的三王,自立为齐王。畔,通“叛”。】,项王往击齐,征兵九江,九江王布称病不往,遣将将数千人行。汉之败楚彭城,布又称病不佐楚【佐(zuo):帮助。】。
汉二年,齐王田荣背叛楚国,项王前往攻打齐国,向九江征调军队,九江王托辞病重不能前往,只派将领带着几千人应征。汉王在彭城打败楚军,英布又托辞病重不去辅佐楚国。
项王由此怨布,数使使者诮让召布【诮(qiao)让:谴责。】,布愈恐,不敢往。项王方北忧齐、赵,西患汉,所与者独九江王【与:亲附。】,又多布材【多:称赞,赞赏。】,欲亲用之,以故未击。
项王因此怨恨英布,屡次派使者前去责备英布,并召他前往,英布越发地恐慌,不敢前往。项王正为北方的齐国、赵国担心,西边又忧患汉王起兵,知交的只有九江王,又推重英布的才能,打算亲近他、任用他,所以没有攻打他。
【段意】:写英布聚兵反秦、归楚封王之事。一、陈胜起义后,英布在番阳聚兵反秦,取得一些胜利后渡淮归楚。二、因勇敢善战,常以少胜多,军功突出,被封为九江王。三、奉项羽之命做了些残暴不义之事:在新安坑杀秦的降兵二十余万,派人攻击并追杀义帝于郴县。四、楚汉战争开始后,英布借口生病,帮助楚国不力,项羽对他又怨恨又想依靠。
汉三年,汉王击楚,大战彭城,不利,出梁地【梁:魏。战国时魏国因魏惠王迁都大梁又称“梁”。】,至虞【虞:县名,在今河南虞城北。】,谓左右曰【谓左右:对左右说。左右,旁侧,在旁侍侯的人或近臣。】:“如彼等者,无足与计天下事。”谒者随何进曰【谒者:通接宾客的近侍或官员。随何:人名,善于言辞,官至护军中尉。】:“不审陛下所谓【审:明白,清楚。陛(bi)下:臣对帝王的尊称。】。”
汉三年,汉王攻打楚国,在彭城展开大规模的战争,失利后从梁地撤退,来到虞县,对身边亲近的人说:“像你们这些人,不配共同谋划天下大事。”负责传达禀报的随何近前说:“我不理解陛下说的是什么意思。”
汉王曰:“孰能为我使淮南【孰:谁。使:出使。】,令之发兵倍楚【倍:通“背”,违背,背叛。】,留项王于齐数月,我之取天下可以百全【百全:百无一失。】。”
汉王说:“谁能替我出使淮南,让他们发动军队,背叛楚国,在齐国把项王牵制几个月,我夺取天下就万无一失了。”
随何曰:“臣请使之。”乃与二十人俱,使淮南。至,因太宰主之【太宰主之:言在太宰家住着。太宰,官名。主,以……为主人,在……作客。】,三日不得见。
随何说:“我请求出使淮南。”汉王给了他二十人一同出使淮南。到达后,因为太宰作内主,等了三天也没能见到淮南王。
随何因说太宰曰:“王之不见何,必以楚为强,以汉为弱,此臣之所以为使。使何得见,言之而是邪【邪(ye):句末语气词。】,是大王所欲闻也;言之而非邪,使何等二十人伏斧质淮南市【伏斧质:伏在质上受斧砍,指斩杀。质,古代斩人用的垫板。】,以明王倍汉而与楚也。”太宰乃言之王,王见之。
随何趁机游说太宰说:“大王不召见我,一定认为楚国强大,汉国弱小,这正是我出使的原因。使我得以召见,我的话要是说的对呢,那正是大王想听的;我的话说的不对呢,让我们二十人躺在砧板之上,在淮南广场用斧头剁死。以表明大王背叛汉国亲近楚国之心。”太宰这才把话转告淮南王,淮南王接见了他。
随何曰:“汉王使臣敬进书大王御者【进书大王御者:“进书大王”的谦恭说法。御者,驾驭车马的人,侍从。】,窃怪大王与楚何亲也【窃怪:私下感到奇怪。】。”淮南王曰【淮南王:即九江王英布,归汉以后才被封为淮南王。】:“寡人北乡而臣事之【寡人北乡(xiang)而臣事之:我向北以臣的身分服事他。寡人,古代王侯或士大夫自谦之词。北乡,面向北,“乡”通“向”。事,服事。】。”
随何说:“汉王派我恭敬地上书大王驾前,我私下感到奇怪的是,大王为什么和楚国那么亲近。”淮南王说:“我面向北边以臣子的身份侍奉他。”
随何曰:“大王与项王俱列为诸侯,北乡而臣事之,必以楚为强,可以托国也。项王伐齐,身负板筑【负:背负,背着。板筑:筑墙用具。板,墙板。筑,杵。筑墙时以两板夹土,用杵夯,使之结实。】,以为士卒先【言身先士卒。】;大王宜悉淮南之众,身自将之【言亲自率领他们。】,为楚军前锋,今乃发四千人以助楚。
随何说:“大王和项王都列为诸侯,北向而以臣子的身份侍奉他,一定是认为楚国强大,可以把国家托付给他。项王攻打齐国时,他亲自背负着筑墙的工具,身先士卒,大王应当出动淮南全部人马,亲自率领着他们,做楚军的前锋,如今只派四千人去帮助楚国。
夫北面而臣事人者,固若是乎【固若是乎:难道是这样的吗?固,难道。】?夫汉王战于彭城,项王未出齐也,大王宜骚淮南之兵渡淮【骚(sao):通“扫”,尽举。】,日夜会战彭城下;
面北而侍奉人家的臣子,本来是这个样子吗?汉王在彭城作战,项王还未曾出兵齐国,大王就应该调动淮南所有的人马,渡过淮河,帮助项王与汉王日夜会战于彭城之下。
大王抚万人之众【抚:据有,拥有。】,无一人渡淮者,垂拱而观其孰胜【言袖手旁观其胜负。垂拱,垂衣拱手,形容无所事事,不费力气。】。夫托国于人者,固若是乎?大王提空名以乡楚,而欲厚自托【言挂着依托楚国的空名,而想完全依托自己。】,臣窃为大王不取也。
大王拥有万人之众,却没有一个人渡过淮河,这是垂衣拱手地观看他们谁胜谁败。把国家托付给人家的人,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吗?大王挂着归向楚国的空名,却想扎扎实实地依靠自己,我私下认为大王这样做是不可取的。
然而大王不背楚者,以汉为弱也。夫楚兵虽强,天下负之以不义之名【负:加给。】,以其背盟约而杀义帝也。
可是,大王不背弃楚国,是认为汉国弱小。楚国的军队即使强大,却背负着天下不义的名声,因为他背弃盟约而又杀害义帝。
然而楚王恃战胜自强【恃(shi):依仗。】,汉王收诸侯【收:收拢,聚集。】,还守成皋、荥阳【成皋(gao):地名,在今河南荥阳汜水镇西。】,下蜀、汉之粟【下蜀汉之粟:取得蜀郡汉中郡的粮食。】,深沟壁垒,分卒守徼乘塞【深沟壁垒:挖深战壕,筑牢营垒。守徼(jiao)乘(cheng)塞(sai):言坚守边界要塞。徼,边界边塞防御工事。乘,防守。塞,边疆要塞。】。
可是楚王凭借着战争的胜利自认为强大,汉王收拢诸侯之后,回师驻守城皋、荥阳,从蜀、汉运来粮食,深挖壕沟,高筑壁垒,分兵把守着边境要塞,
楚人还兵,间以梁地【间(jian):间隔,隔着。】,深入敌国八九百里,欲战则不得,攻城则力不能,老弱转粮千里之外;楚兵至荥阳、成皋,汉坚守而不动,进则不得攻,退则不能解【解:解脱,脱身。】。
国要想撤回军队,中间有梁国相隔,深入敌人国土八九百里,想打,那么又打不赢,攻城又攻不下,老弱残兵辗转运粮千里之外;等到楚国军队到达荥阳、成皋,汉王的军队却坚守不动,进攻又攻不破,退却又逃不出汉军的追击。
故曰楚兵不足恃也。使楚胜汉【使:如果。】,则诸侯自危惧而相救【自危惧而相救:因自危害怕而互相救助。】。夫楚之强,适足以致天下之兵耳【致:招致。】。故楚不如汉,其势易见也。
所以说楚国的军队是不足以依靠的。假使楚军战胜了汉军,那么诸侯们自身危惧,必然要相互救援。一旦楚国强大,恰好会招来天下军队的攻击。所以楚国比不上汉国,那形势是显而易见的。
今大王不与万全之汉而自托于危亡之楚【与:亲附,交好。】,臣窃为大王惑之【惑:迷惑,疑惑。】。臣非以淮南之兵足以亡楚也【以:以为。】。夫大王发兵而倍楚,项王必留;留数月,汉之取天下可以万全。
如今大王不和万无一失的汉国友好,却自身托付于危在旦夕的楚国,我私下替大王感到疑惑。我不认为淮南的军队足够用来灭亡楚国。只要大王出兵背叛楚国,项王一定会被牵制,只要牵制几个月,汉王夺取天下就可以万无一失了。
臣请与大王提剑而归汉,汉王必裂地而封大王【裂地:分割土地。】,又况淮南?淮南必大王有也!故汉王敬使使臣进愚计,愿大王之留意也。”淮南王曰:“请奉命【奉命:遵奉命令。】。”阴许畔楚与汉,未敢泄也【阴许:秘密答应。畔:通“叛”。与:亲附。泄:泄露。】。
我请求给大王提着宝剑归附汉国,汉王一定会分割土地封赐大王,又何况还有这淮南,淮南必定为大王所有啊。因此,汉王严肃地派出使臣,进献不成熟的计策,希望大王认真地考虑。”淮南王说:“遵从你的意见。”暗中答应叛楚归汉,没敢泄露这个秘密。
楚使者在,方急责英布发兵【责:要求。】,舍传舍【舍传(zhuan)舍:住在旅舍里。】,随何直入,坐楚使者上坐【上坐:受尊敬的席位。】,曰:“九江王已归汉,楚何以得发兵?”布愕然。楚使者起。
这时,楚国的使者也在淮南,正迫不及待地催促英布出兵,住在宾馆里。随何径直闯进去,坐在楚国使者的上席,说:“九江王已归附汉王,楚国凭什么让他出兵?”英布显出吃惊的样子。楚国使者站起来要走。
何因说布曰:“事已构【构:构成,造成。】,可遂杀楚使者,无使归,而疾走汉并力【疾走汉并力:赶快奔向汉合并力量。】。”布曰:“如使者教,因起兵而击之耳。”于是杀使者,因起兵而攻楚。
随何趁机劝英布说:“大事已成,就可以杀死楚国的使者,不能让他回去,我们赶快向汉靠拢,协同作战。”英布说:“就按照你的指教,出兵攻打楚国罢了。”于是杀掉使者,出兵攻打楚国。
楚使项声【项声:人名,楚军将领。】、龙且攻淮南【龙且(ju):人名,楚军将领。】,项王留而攻下邑【下邑:地名,在今安徽砀山。】。数月,龙且击淮南,破布军。布欲引兵走汉,恐楚王杀之,故间行与何俱归汉【间(jian)行:隐秘地行动。】。
楚国便派项声、龙且进攻淮南,项王留下来进攻下邑。战争持续了几个月,龙且在淮南的战役中,打败了英布的军队。英布想带兵撤退到汉国,又怕楚国的军队拦截杀掉他,所以,和随何从隐蔽的小道逃归汉国。
淮南王至,上方踞床洗【上:指汉王。踞:两脚前伸而坐(随便无礼的坐姿)。洗:洗脚。】,召布入见,布大怒,悔来,欲自杀。出就舍,帐御饮食从官如汉王居【账御:帷帐衣服等用具。从官:部下僚属官吏。】,布又大喜过望。于是乃使人入九江。
淮南王到时,汉王正坐在床上洗脚,就叫英布去见他。英布见状,怒火燃胸,后悔前来,想要自杀。当他退出来,来到为他准备的宾馆,见到帐幔、用器、饮食、侍从官员一如汉王那么豪华,英布又喜出望外。于是就派人进入九江。
楚已使项伯收九江兵【项伯:项羽叔父。】,尽杀布妻子【妻子:妻和子女。】。布使者颇得故人幸臣【故人:旧友。幸臣:被宠信的臣属。】,将众数千人归汉。汉益分布兵而与俱北,收兵至成皋。四年七月,立布为淮南王,与击项籍。
这时楚王已经派项伯收编了九江的部队,杀尽了英布的妻子儿女。英布派去的人找到当时的宠臣故友,带着几千人马回到汉国。汉王又给英布增加了兵力一道北上,到成皋招兵买马。汉四年七月,汉王封英布为淮南王,共同攻打项籍。
汉五年,布使人入九江,得数县。六年,布与刘贾入九江【刘贾:人名,刘邦堂兄,即荆王。】,诱大司马周殷【大司马:武官名。周殷:人名,楚军将领。】,周殷反楚,遂举九江兵与汉击楚,破之垓下【垓(gai)下:地名,在今安徽灵璧东南。】。
汉五年(前202),英布又派人进入九江,夺得了好几个县。汉六年,英布和刘贾进入九江,诱导大司马周殷,周殷反叛楚国后,就调动九江的军队和汉军共同攻打楚国,大败楚军于垓下。
项籍死,天下定,上置酒。上折随何之功【折:损减。】,谓何为腐儒【腐儒:迂腐的读书人。】,为天下安用腐儒。随何跪曰:
项籍一死,天下平定,皇上置酒设宴。皇上却贬低随何的功劳,说随何是迂腐保守、不合时宜的读书人,治理天下怎么能任用这样的人呢。随何跪在皇上面前说:
“夫陛下引兵攻彭城,楚王未去齐也,陛下发步卒五万人,骑五千,能以取淮南乎?”上曰:“不能。”
“当陛下带兵攻打彭城时,项王还未曾出兵去齐国,陛下调动步兵五万,骑兵五千,能凭这点兵力夺取淮南吗?”皇上说:“不能。”
随何曰:“陛下使何与二十人使淮南,至,如陛下之意,是何之功贤于步卒五万人、骑五千也。然而陛下谓何腐儒,为天下安用腐儒,何也?”上曰:“吾方图子之功【图:考虑。】。”乃以随何为护军中尉【护军中尉:武官名。】。
随何说:“陛下派我和二十人出使淮南,一到,陛下就如愿以偿,这是我的功劳比步兵五万,骑兵五千还要大呀。可是陛下说我是迂腐保守不合时宜的读书人,这是怎么回事呢?”皇上说:“我正考虑您的功劳。”于是就任用随何为护军中尉。
布遂剖符为淮南王【剖符:把帝王授与诸侯和功臣的符(凭据)剖分为二,帝王与诸侯各执一半。】,都六,九江、庐江【庐江:郡名,在今安徽合肥。】、衡山【衡山:县名,今属湖南。】、豫章郡皆属布【豫章郡:在今江西。】。
英布就剖符做淮南王去了,建都六县,九江、庐江、衡山、豫章郡都归属英布。
七年,朝陈【朝陈:到陈朝见。陈,县名,在今河南淮阳。陈胜起义后建国称王处。】。八年,朝洛阳【洛阳:在今河南洛阳东北。刘邦称帝初期建都洛阳。】。九年,朝长安【长安:古都,在今陕西西安西北。刘邦后来迁都长安。】。
汉七年,英布到陈县朝见皇上。汉八年,到洛阳朝见。汉九年到长安朝见。
【段意】:写英布反楚归汉封王的经过。一、汉王刘邦要夺取天下,想策反英布使之牵制项羽军力。随何主动请求出使淮南,向英布详细分析楚汉战争形势,说服英布叛楚并果断地促使英布杀了楚使者发兵攻楚,兵败,弃军从小路归汉。二、刘邦恩威并施,重用英布。英布跟从刘邦攻打楚军,大败项羽于垓下后,刘邦割地剖符正式封英布为淮南王。随何因策反英布有功被封为护军中尉。
十一年【公元前196年。】,高后诛淮阴侯【高后:即吕后,刘邦之妻。淮阴侯:韩信,原封楚王,因人告其谋反,被汉高祖计捉,降为淮阴侯,后因谋反被杀。】,布因心恐。夏,汉诛梁王彭越【彭越:人名,秦末聚众起义,归附刘邦,多建奇功,被封为梁王,后因人告谋反被杀。】,醢之【醢(hai)之:把他剁成肉酱。醢:古代把人剁为肉酱的酷刑。】,盛其醢遍赐诸侯。
汉十一年(前196),高后诛杀了淮阴侯,因此,英布内心恐惧。这年夏天,汉王诛杀了梁王彭越,并把他剁成了肉酱,又把肉酱装好分别赐给诸侯。
至淮南,淮南王方猎,见醢,因大恐,阴令人部聚兵【阴令人部聚兵:言暗中叫人部署聚集军队。】,候伺旁郡警急【候伺:侦察。警急:报告危急消息。】。
送到淮南,淮南王正在打猎,看到肉酱,特别害怕,暗中使人部署,集结军队,守候并侦察邻郡的意外警急。
布所幸姬疾【所幸姬:爱妾。疾:生病。】,请就医,医家与中大夫贲赫对门【中大夫:官职等级名。贲(fei,今读ben)赫:人名。】,姬数如医家【如:到……去。】,贲赫自以为侍中【侍中:官名。】,乃厚馈遗【厚(kui)遗(wei):赠送厚礼。】,从姬饮医家。
英布宠幸的爱妾病了,请求治疗,医师的家和中大夫贲赫家住对门,爱妾多次去医师家治疗,贲赫认为自己是侍中,就送去了丰厚的礼物,随爱妾在医家饮酒。
姬侍王,从容语次【从(cong)容语次:闲谈之间。从容,不慌不忙,闲暇。次,中,中间。】,誉赫长者也【誉:称赞。长(zhang)者:谨慎忠厚的人。】。王怒曰:“汝安从知之?”具说状。
爱妾侍奉淮南王时,安逸舒缓、不慌不忙地谈话之间,称赞贲赫是忠厚老实的人。淮南王生气地说:“你怎么知道的呢?”爱妾就把相交往的情况全都告诉他。
王疑其与乱【与乱:与之淫乱。】。赫恐,称病。王愈怒,欲捕赫。赫言变事【言变事:告发(英布)发动事变。】,乘传诣长安【乘传(zhuan)诣长安:坐驿站车马到长安。传,驿站或驿站的车马。】。布使人追,不及。
淮南王疑心她和贲赫有淫乱关系。贲赫惊惧,借口有病不去应班。淮南王更加恼怒,就要逮捕贲赫。贲赫要告发英布叛变,就坐着驿车前往长安。英布派人追赶,没赶上。
赫至,上变【上变:向朝廷上书报告谋反叛乱事件。】,言布谋反有端【端:发端。】,可先未发诛也【可先未发诛也:言可在尚未反叛时先诛杀。】。上读其书,语萧相国【萧相国:丞相萧何,刘邦的重要谋臣。】。相国曰:“布不宜有此,恐仇怨妄诬之【妄:狂乱。诬:诬蔑。】。请系赫【系(ji):缚,拴。指拘禁。】,使人微验淮南王【微验:暗中侦察。】。”
贲赫到了长安,上书告变,说英有造反的迹像,可以在叛乱之前诛杀他。皇上看了他的报告,对萧相国商量,相国说:“英布不应该有这样的事,恐怕是因结有怨仇诬陷他。请把贲赫关押起来,派人暗中验证淮南王。”
淮南王布见赫以罪亡,上变,固已疑其言国阴事【阴事:秘密之事。】;汉使又来,颇有所验,遂族赫家【族:灭族,杀死整个家族的人。】,发兵反。反书闻【反书闻:听到关于反叛的报告。】,上乃赦贲赫,以为将军。
淮南王见贲赫畏罪潜逃,上书言变,本来已经怀疑他会说出自己暗中布署的情况,汉王的使臣又来了,有了相当的验证,就杀死贲赫的全家,起兵造反。造反的消息传到长安,皇上就释放了贲赫,封他做了将军。
上召诸将问曰:“布反,为之奈何?”皆曰:“发兵击之,坑竖子耳【坑竖子耳:活埋了这小子。竖子,小子,对人的鄙称。耳,语气词,表示肯定。】!何能为乎?”汝阴侯滕公召故楚令尹问之【汝阴侯滕公:夏侯婴,秦末随刘邦起兵反秦,屡立战功,封汝阴侯。曾任滕县令,故又称滕公。故楚令尹:原楚国县令。】。
皇上召集将领们问道:“英布造反,对他怎么办?”将领们都说:“出兵打他,活埋了这小子,还能怎么办!”汝阴侯滕公召原楚国令尹问这事。
令尹曰:“是故当反【是故当反:言英布当然要反叛。】。”滕公曰:“上裂地而王之【王之:使之为王。】,疏爵而贵之【疏爵而贵之:分封爵位使之显贵。】,南面而立万乘之主【万乘之主:(诸侯国)君王。万乘,万辆兵车,天子才有万辆兵车。】,其反何也?”
令尹说:“他本来就当造反。”滕公说:“皇上分割土地立他为王,分赐爵位让他显贵,面南听政立为万乘之主,他为什么反呢?”
令尹曰:“往年杀彭越,前年杀韩信,此三人者,同功一体之人也【同功一体:功绩与地位相同。】,自疑祸及身,故反耳。”
令尹说:“往年杀死彭越,前年杀死韩信,这三个人有同样的功劳,是结为一体的人,自然会怀疑祸患殃及本身,所以造反了。”
滕公言之上曰:“臣客故楚令尹薛公者,其人有筹策之计【筹策:谋画。】,可问。”上乃召见,问薛公。
滕公把这些话告诉皇上说:“我的门客原楚国令尹薛公,这个人很有韬略,可以问他。”皇上就召见了薛公。
薛公对曰:“布反不足怪也。使布出于上计【使布出于上计:假如英布采用上策。上计,上策,高明的计谋。】,山东非汉之有也;出于中计,胜败之数未可知也;出于下计,陛下安枕而卧矣。”
薛公回答说:“英布造反不值得奇怪。假使英布计出上策,山东地区就不归汉王所有了;计出中策,谁胜谁败很难说了;计出下策,陛下就可以安枕无忧了。”
上曰:“何谓上计?”令尹对曰:“东取吴,西取楚,并齐取鲁,传檄燕、赵【传檄(xi):送去文书。檄:官府文书。】,固守其所,山东非汉之有也。”
皇上说:“什么是上策?”令尹回答说:“向东夺取吴国,向西夺取楚国,吞并齐国,占领鲁国,传一纸檄文,叫燕国、赵国固守他的本土,山东地区就不再归汉王所有了。”
“何谓中计?”“东取吴,西取楚,并韩取魏,据敖庾之粟【敖庾(yu):即敖仓,秦代所建仓名,在河南荥阳东北敖山上。】,塞成皋之口【塞成皋之口:驻守成皋的关口。】,胜败之数未可知也。”
皇上再问:“什么是中策?”令尹回答说:“向东攻占吴国,向西攻占楚国,吞并韩国占领魏国,占有敖庾的粮食,封锁成皋的要道,谁胜谁败就很难预料了。”
“何谓下计?”“东取吴,西取下蔡【下蔡:地名,在今安徽寿县北。】,归重于越【归重于越:将贵重东西送到越国。归,送,交。越,南越,今广东广西一带,秦末赵佗自立为南越武王,刘邦封赵佗为南越王。】,身归长沙,陛下安枕而卧,汉无事矣。”
皇上又问:“什么是下策?”令尹回答说:“向东夺取吴国,向西夺取下蔡,把辎重财宝迁到越国,自身跑到长沙,陛下就可以安枕无虑了。汉朝就没事了。”
上曰:“是计将安出【是:这。此指英布。】?”令尹对曰:“出下计。”上曰:“何谓废上中计而出下计【何谓:为什么。】?”令尹曰:“布故丽山之徒也,自致万乘之主,此皆为身,不顾后为百姓万世虑者也,故曰出下计。”
皇上说:“英布将会选择哪种计策?”令尹回答说:“选择下策。”皇上说:“他为什么放弃上策、中策而选择下策呢?”令尹说:“英布本是原先骊山的刑徒,自己奋力做到了万乘之主,这都是为了自身的富贵,而不顾及当今百姓,不为子孙后代考虑,所以说他选用下策。”
上曰:“善。”封薛公千户【千户:千家。言封食邑千家,为千户侯。】。乃立皇子长为淮南王【皇子长:刘邦的儿子刘长。】。上遂发兵自将东击布。
皇上说:“说的好。”赐封薛公为千户侯。册封皇子刘长为淮南王。皇上就调动军队,亲自率领着向东攻打英布。
布之初反,谓其将曰:“上老矣,厌兵【厌兵:厌恶战事。】,必不能来。使诸将,诸将独患淮阴、彭越【诸将独患淮阴、彭越:言诸将中(英布)只怕韩信、彭越二人。】,今皆已死,馀不足畏也。”故遂反。
英布造反之初,对他的将领们说:“皇上老了,厌恶打仗了,一定不能够亲自带兵前来,派遣将领,将领们只害怕淮阴、彭越,如今他们都死了,其余的将领没什么可怕的。”所以造反了。
果如薛公筹之,东击荆【荆:荆王刘贾的封国,在今安徽东南、江苏西南及浙江北部地区。】,荆王刘贾走死富陵【走死富陵:逃跑死于富陵。富陵:县名,在今江苏盱眙(xuyi)东北。】。尽劫其兵【劫:强夺,威逼。】,渡淮击楚。楚发兵与战徐、僮间【徐:楚地名,在今江苏泗洪南。僮(zhuang):楚地名,在今安徽泗县北。】,为三军,欲以相救为奇【欲以相救为奇:言想出奇兵互相救援。】。
果真如薛公预料的,向东攻打荆国,荆王刘贾出逃,死在富陵。英布劫持了他所有的部队,渡过淮河攻打楚国。楚国调动军队在徐、僮之间和英布作战,楚国分兵三路,想采用相互救援的奇策。
或说楚将曰【或:有人。】:“布善用兵,民素畏之。且兵法,诸侯战其地为散地【诸侯战其地为散(san)地:古兵家指在自己领地内与敌作战,其士卒在危急时容易逃跑,故称散地。】。今别为三,彼败吾一军,馀皆走,安能相救!”不听。布果破其一军,其二军散走。
有人劝告楚将说:“英布擅长用兵打仗,百姓们一向畏惧他。况且兵法上说:‘诸侯在自己的领地和敌人作战,一旦士卒危急,就会逃散。’如今兵分三路,他们只要战败我们其中的一路军队,其余的就都跑了,怎么能互相救援呢!”楚将不听忠告。英布果然打败其中一路军队,其他两路军队都四散逃跑了。
遂西,与上兵遇蕲西【蕲(qi)西:蕲县西面。蕲县,在今安徽宿州东南。】,会甀【会甀(zhui):乡名。】。布兵精甚,上乃壁庸城【壁庸城:以庸城为壁垒,指固守庸城。】,望布军置陈如项籍军【置陈(zhen):布阵。陈,通“阵”。】,上恶之【恶(wu):讨厌,厌恶。】。
英布的军队向西挺进,在蕲县以西的会甀和皇上的军队相遇。英布的军队非常精锐,皇上就躲进庸城壁垒,坚守不出,见英布列阵一如项籍的军队,皇上非常厌恶他。
与布相望见,遥谓布曰:“何苦而反?”布曰:“欲为帝耳。”上怒骂之,遂大战。布军败走,渡淮,数止战【数(shu)止战:几次停下来交战。】,不利,与百馀人走江南。
和英布遥相望见,远远地对英布说:“何苦要造反呢?”英布说:“我想当皇帝阿!”皇上大怒,骂他,随即两军大战。英布的军队战败逃走,渡过淮河,几次停下来交战,都不顺利,和一百多人逃到长江以南。
布故与番君婚【故:原来。】,以故长沙哀王使人绐布【长沙哀王:即番君,吴芮,刘邦封之为长沙王。长沙,郡府名,在今湖南。绐(dai):欺骗。】,伪与亡【伪与亡:假装与他一道逃跑。】,诱走越,故信而随之番阳【番(po)阳:县名,今江西波阳。】。
英布原来和番县令通婚,因此,长沙哀王派人诱骗英布,谎称和英布一同逃亡,诱骗他逃到南越,所以英布相信他,就随他到了番阳,
番阳人杀布兹乡民田舍,遂灭黥布。立皇子长为淮南王,封贲赫为期思侯,诸将率多以功封者【率:大都,一般。】。
番阳人在兹乡百姓的民宅里杀死了英布,终于灭掉了黥布。皇上册立皇子刘长为淮南王,封贲赫为期思侯,将领们大多因战功受到封赏。
【段意】:写英布叛汉被灭的经过。一、汉王以谋反罪先后诛杀韩信、彭越,英布惊恐,暗中部署集结军队,窥探动静。二、英布怀疑爱妾与贲赫淫乱要捉拿贲赫,贲赫告发其谋反,英布遂起兵反汉。三、故楚令尹薛公向刘邦分析英布,认为他并无远大抱负,不会与汉争天下、论胜负,危害不大。四、英布引兵攻荆、楚,获胜。五、汉高祖率军亲征,英布败走长沙,长沙王使人骗英布至番阳,被番阳人杀死。
太史公曰:英布者,其先岂《春秋》所见楚灭英、六【先:祖先。岂:莫非。《春秋》:古籍名,编年体史书。楚灭英、六:史书记载“楚人灭六”。英,姓氏,皋陶之后代。六,古国名。】,皋陶之后哉【皋陶(yao):人名,传说是舜之臣,掌刑狱。传称春秋英六诸国都是皋陶的后人。】?
太史公说:英布,他的祖先难道是《春秋》所载被楚国灭亡的英国、六国皋陶的后代吗?
身被刑法【被:遭受。】,何其拔兴之暴也【拔兴之暴:言突然迅疾兴起。暴:突然。】!项氏之所坑杀人以千万数,而布常为首虐【首虐:最残暴的。首:首位。】。
他自身遭受黥刑,为什么他能兴起发迹的那么疾速啊!项氏击杀活埋的人千千万万,英布常常是罪魁祸首。
功冠诸侯,用此得王【用:因。】,亦不免于身为世大僇【僇(lu):耻辱。】。祸之兴自爱姬殖【殖:孳生。】,妒媢生患【妒媢(mao):妒嫉。】,竟以灭国!
他的功劳列于诸侯之冠,因此得以称王,也免不掉自身遭受当世最大的耻辱。祸根是由爱妾繁衍出来的,因妒嫉而酿成祸患,竟使国家灭亡。
【段意】:司马迁的感叹和看法:一、叹英布身受刑罚而迅速兴起。二、认为项羽杀人太多,英布是最暴虐的。三、英布虽功冠诸侯而封王,却身负着极大的耻辱。四、嫉妒产生祸患,竟能灭国。
本传主要记述了黥布富于传奇色彩的一生。他在项羽领导的起义大军中,是个屡建奇功的战将,勇冠三军,“常为军锋”。然而,他为项羽坑秦卒、杀义帝又是行不义、施暴虐的帮凶。战场上叱咤风云,生活上却又因疑生妒,终于惹祸杀身。他就是这样一个难以捉摸的奇人。
汤谐评论说:“此文自始至终,一片奇气。”(《史记半解·黥布列传》)实乃中肯之评。
作者着笔,落墨生奇。英布犯法黥面,本来是灾祸及身,他却“欣然笑曰:‘人相我当刑而王,几是乎?’”为初验相士之言而高兴,真是奇人奇语,使“奇气”开始就笼罩全篇。江洋大盗出身的黥布响应陈胜起义,兵不过数千,当秦军消灭陈胜,挫败吕臣时,他却引军击秦获胜,又是一奇。投奔项氏,常为军中冠军。“楚兵常胜,功冠诸侯。诸侯兵皆以服属楚者,以布数以少败众也。”可见他用兵也奇。他升迁也奇,很快即被项羽立为九江王。至此相士的奇语便完全“应验”了。作品的结构严整而紧密,无懈可击。
作者还以奇妙的手法描写了黥布与项羽、刘邦的关系。项羽令布坑秦卒、杀义帝,他毫无是非之辨,忠实执行,可谓毫无二心。但项羽击齐,征兵九江,他却“称病不往”,仅派几千人马前去敷衍,奇人又做出奇事。终于使随何利用他和项羽间出现的裂痕,乘隙而入,以致不得不叛楚归汉。他牵制楚军数月而兵败,只身与随何间行归汉。刘邦召见他时,却踞床洗足,令人倍感新鲜奇特。黥布被羞辱得怒悔交集,几欲自杀。回到宾馆,见“帐御饮食从官如汉王居”,又使黥布“大喜过望”。以奇法制奇人,可见刘邦深谙“对症下药”的真谛。以奇笔生奇华,又足见太史公奇笔下的功力。
黥布反汉后,薛公答滕公问,也令人惊奇的叫绝。“是故当反。”真乃惊人之语。为汉王剖析黥布可能采取的上、中、下三种策略后,并断言黥布一定“出下计”。果真被薛公言中,这又是奇言妙语。薛公也不愧为奇妙之人。
满篇“奇气”,云蒸雾绕,而通篇又不见一“奇”字,岂非太史公之妙笔生奇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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