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70列传·屈原贾生列传第二十四 【2】

贾生名谊，洛阳人也。年十八，以能诵诗属书闻于郡中。吴廷尉为河南守【吴廷尉为河南守：此指一位姓吴的贤者，在未提拔为廷尉前，曾任河南郡郡守。廷尉：官名，九卿之一，掌刑狱。】，闻其秀才，召置门下，甚幸爱。

贾生名叫贾谊，是洛阳人。在十八岁时就因诵读诗书会写文章而闻名当地。吴廷尉担任河南郡守时，听说贾谊才学优异，就把他召到衙门任职，并非常器重。

孝文皇帝初立，闻河南守吴公治平为天下第一，故与李斯同邑而常学事焉【李斯：先事秦王嬴政，任客卿；秦统一天下后位至丞相，后被赵高诬为谋反，腰斩咸阳市中。】，乃征为廷尉。廷尉乃言贾生年少，颇通诸子百家之书。文帝召以为博士。

汉文帝刚即位时，听说河南郡守吴公政绩卓著，为全国第一，而且和李斯同乡，又曾向李斯学习过，于是就征召他担任廷尉。吴廷尉就推荐贾谊年轻有才，能精通诸子百家的学问。这样，汉文帝就征召贾谊，让他担任博士之职。

是时贾生年二十馀，最为少。每诏令议下，诸老先生不能言，贾生尽为之对，人人各如其意所欲出【指贾谊答对诏议，说出了人人所想说的意见。】。

当时贾谊二十有余，在博士中最为年轻。每次文帝下令让博士们讨论一些问题，那些年长的老先生们都无话可说，而贾谊却能一一回答，人人都觉得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

诸生于是乃以为能，不及也。孝文帝说之，超迁【超迁：破格提拔。】，一岁中至太中大夫。

博士们都认为贾生才能杰出，无与伦比。汉文帝也非常喜欢他，对他破格提拔，一年之内就升任太中大夫。

贾生以为汉兴至孝文二十馀年，天下和洽，而固当改正朔【改正朔：正，一年的开始；朔，一月的开始。正朔，即一年的第一天。古时改朝换代，新王朝为表示“应天承运”，都要重定正朔。易服色：改变车马祭牲的颜色。古时改朝换代都要易服色，如“夏尚黑”，“周尚赤”之类。】，易服色，法制度，定官名，兴礼乐。

贾谊认为从西汉建立到汉文帝时已有二十多年了，天下太平，正是应该改正历法、变易服色、订立制度、决定官名、振兴礼乐的时候，

乃悉草具其事仪法，色尚黄，数用五【数用五：以“五”为吉数。】，为官名，悉更秦之法【悉更：全改变。】。

于是他草拟了各种仪法，崇尚黄色，遵用五行之说，创设官名，完全改变了秦朝的旧法。

孝文帝初即位，谦让未遑也。诸律令所更定，及列侯悉就国，其说皆自贾生发之【发：此指倡言，首先提出。】。于是天子议以为贾生任公卿之位。

汉文帝刚刚即位，谦虚退让而来不及实行。但此后各项法令的更改，以及诸侯必须到封地去上任等事，这都是贾谊的主张。于是汉文帝就和大臣们商议，想提拔贾谊担任公卿之职。

绛、灌、东阳侯、冯敬之属尽害之【绛：绛侯周勃。灌：灌婴，封颖阴侯，文帝时任太尉、丞相。东阳侯：张相如。冯敬：当时任御史大夫。】，乃短贾生曰：“洛阳之人，年少初学，专欲擅权，纷乱诸事。”于是天子后亦疏之，不用其议，乃以贾生为长沙王太傅。

而绛侯周勃、灌婴、东阳侯、冯敬这些人都嫉妒他，就诽谤贾谊说：“这个洛阳人，年纪轻而学识浅，只想独揽大权，把政事弄得一团糟。”此后，汉文帝于是就疏远了贾谊，不再采纳他的意见，任命他为长沙王太傅。

贾生既辞往行，闻长沙卑湿，自以寿不得长，又以適去【適：通“谪”，责罚、贬职。】，意不自得。及渡湘水，为赋以吊屈原。

贾谊向文帝告辞之后，前往长沙赴任，他听说长沙地势低洼，气侯潮湿，自认为寿命不会很长，又是因为被贬至此，内心非常不愉快。在渡湘水的时候，写下一篇辞赋来凭吊屈原，

其辞曰：共承嘉惠兮，俟罪长沙【共：恭敬。嘉惠：恩惠，此指文帝任命贾谊为长沙王太傅的诏命。俟罪：待罪，谦词，指做官。】。

赋文这样说：我恭奉天子诏命，带罪来到长沙任职。

侧闻屈原兮，自沉汨罗。造托湘流兮，敬吊先生。

曾听说过屈原啊，是自沉汨罗江而长逝。今天我来到湘江边上，托江水来敬吊先生的英灵。

遭世罔极兮，乃陨厥身【罔极：无道。殒(yun)：殁，死。】。呜呼哀哉，逢时不祥！鸾凤伏窜兮，鸱枭翱翔【伏窜：隐伏、流窜。鸱(chi)：猫头鹰。枭(xiao)：似鸱的凶猛之鸟。】。

遭遇纷乱无常的社会，才逼得您自杀失去生命。啊呀，太令人悲伤啦！正赶上那不幸的年代。鸾凤潜伏隐藏，鸱枭却自在翱翔。

闒茸尊显兮，谗谀得志【闒茸(tarong)：小户为闒，小草为茸。此喻无才无德小人。】；贤圣逆曳兮，方正倒植【逆曳：逆拖倒悬。方正：公正端直之人。植：竖、置。】。

不才之人尊贵显赫，阿谀奉承之辈得志猖狂；圣贤都不能顺随行事啊，方正的人反屈居下位。

世谓伯夷贪兮，谓盗跖廉【伯夷：孤竹君之长子，义不食周粟，与其弟叔齐饿死首阳山中，被推为廉洁守节之士。盗跖(zhi)：春秋鲁人，著名大盗。】；莫邪为顿兮，铅刀为铦【莫邪：古代著名宝剑。顿：同“钝”。铅刀：铅制刀，无刃。铦(xian)：锐利。】。

世人竟称伯夷贪婪，盗跖廉洁；莫邪宝剑太钝，铅刀反而是利刃。

于嗟嚜嚜兮，生之无故【于嗟：感叹词。嚜嚜：同“默默”，不自得意。生：先生之简称，指屈原。故：通“辜”，罪过。】！斡弃周鼎兮宝康瓠【斡(wo)弃：丢弃。周鼎：周朝的传国宝鼎。康瓠：破瓦壶。康，空。瓠，通“壶”。】，腾驾罢牛兮骖蹇驴【罢(pi)牛：疲惫之牛。骖：驾车的边马。蹇驴：跛足驴。】，骥垂两耳兮服盐车【骥：千里马。服：驾。此句喻贤者如千里马却被弃置，而用作驾盐车的微贱劳苦之役。】。

唉呀呀！先生您真是太不幸了，平白遭此横祸！丢弃了周代传国的无价鼎，反把破瓠当奇货。驾着疲惫的老牛和跛驴，却让骏马垂着两耳拉盐车。

章甫荐屦兮，渐不可久【章甫：礼冠。荐：垫。屦(ju)：鞋。渐：浸渍、污蚀。】；嗟苦先生兮，独离此咎！

好端端的礼帽当鞋垫，这样的日子怎能长？哎呀，真苦了屈先生，唯您遭受这飞来祸！

讯曰【讯曰：告诉。此为楚辞尾声常用体式，相当于《离骚》的“乱曰”。】：已矣，国其莫我知，独堙郁兮其谁语【堙郁：堵塞、郁积，心情烦闷。】？凤漂漂其高遰兮，夫固自缩而远去【漂漂：同“飘飘”。高遰(shi)：高逝。，通“逝”。自缩：即自引，自举。】。

尾声：算了吧！既然国人不了解我，抑郁不快又能和谁诉说？凤凰高飞远离去，本应如此自引退。

袭九渊之神龙兮，沕深潜以自珍【袭：效法，重复。沕(wu)：深潜貌。自珍：珍惜自身。】。弥融爚以隐处兮，夫岂从螘与蛭螾【弥融爚(yue)：远避明光。弥，远。融，明。爚，光也。螘：即“蚁”，一作“蝦”，蛤蟆。蛭(zhi)：蚂蟥。螾：同“蚓”，蚯蚓。】？

效法神龙隐渊底，深藏避祸自爱惜。韬光晦迹来隐处，岂能与蚂蚁、水蛭、蚯蚓为邻居？

所贵圣人之神德兮，远浊世而自藏。使骐骥可得系羁兮，岂云异夫犬羊【系羁：用马络头、马缰绳套栓住。】！

圣人品德最可贵，远离浊世而自隐匿。若是良马可拴系，怎说异于犬羊类！

般纷纷其离此尤兮，亦夫子之辜也【般：盘桓、滞留。纷纷：杂乱嘈杂。离：遭。尤：罪、灾祸。辜：故，过错。】！瞝九州而相君兮，何必怀此都也【瞝(chi)：遍看、环视。相：辅助。此都：楚郢都。】？

世态纷乱遭此祸，先生自己也有责。游历九州任择君，何必对故都恋恋不舍？

凤皇翔于千仞之上兮，览德輝而下之；见细德之险征兮，摇增翮逝而去之【细德：卑劣无德。险征：险厄的征兆。增翮：羽翼。增，通“䎖”，羽也。】。

凤凰飞翔千仞上，看到有德之君才下来栖止。一旦发现危险兆，振翅高飞远离去。

彼寻常之污渎兮【寻：八尺。常：十六尺。寻常，喻平常、细小。污：死水。渎(du)：水沟一类。】，岂能容吞舟之鱼！横江湖之鳣鱏兮，固将制于蚁蝼【鳣(zhan)：大鱼。鱏(xun)：鲟鱼。一作“鲸”，鲸鱼。制于：被摆布。蝼：蝼蛄。】。

狭小污浊的小水坑，怎能容得下吞舟大鱼？横绝江湖的大鱼，最终还要受制于蝼蚁。

贾生为长沙王太傅三年，有鸮飞入贾生舍【鸮：即俗称为“猫头鹰”之鸟，楚人称为“服”。】，止于坐隅。楚人命鸮曰“服”。

贾谊在担任长沙王太傅的第三年，一次有一支鸮鸟飞进他的住宅，停在了座位旁边。楚国人把鸮叫做“服”。

贾生既以適居长沙，长沙卑湿，自以为寿不得长，伤悼之，乃为赋以自广。其辞曰：

贾谊原来就是因被贬来到长沙，而长沙又地势低洼，气候潮湿，所以自认为寿命不长，悲痛伤感，就写下了一篇赋来自我安慰。赋文写道：

单阏之岁兮【单阏(chanyan)之岁：古代岁星纪年以太岁在卯之年为“单阏”，此指汉文帝五年(前175年)。】，四月孟夏，庚子日施兮，服集予舍【庚子：四月庚子这一天。日施(yi)：日斜，傍晚时分。集：止。】，止于坐隅，貌甚闲暇。

丁卯年四月初夏，庚子日太阳西斜的时分，有一支猫头鹰飞进我的住所，它在座位旁边停下，样子是那样的自在安闲。

异物来集兮，私怪其故，发书占之兮，策言其度【策言其度：占卜书上预言的吉凶之数。度，定数。】。曰“野鸟入处兮，主人将去”。

奇怪之鸟进我家，私下疑怪是为啥。打开卦书来占卜，上面载有这样的话，“野鸟飞入住舍呀，主人将会离开家”。

请问于服兮：“予去何之？吉乎告我，凶言其灾。淹数之度兮，语予其期【淹数之度：生死的迟速。淹，迟。期，死期。】。”

请问鸟啊，“我离开这里将去何方？是吉，就请告我；是凶，也请告我是什么祸殃。生死迟速有定数啊，请把期限对我说端详。”

服乃叹息，举首奋翼，口不能言，请对以意【意：服鸟不会说语，可以意度之。】。

鸟听罢长叹息，抬头振翅已会意。嘴巴不能说话，请以意相示自推度。

万物变化兮，固无休息。斡流而迁兮，或推而还【斡(wo)流：运转。推：推移。还：回折。】。形气转续兮，变化而嬗【形气转续：有形(形)无形(气)之间的转化相续。变化而蟺(chan)：变化如蝉之蜕化。而，如。】。

天地万物长变化，本来无有终止时。如涡流旋转，反复循环。外形内气转化相续，演变如蝉蜕化一般。

沕穆无穷兮【沕(wu)穆：精微深远。】，胡可胜言！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忧喜聚门兮，吉凶同域【伏：藏。倚：靠。聚门：聚集在一门之内。同域：同在一个区域。】。

其道理深微无穷，言语哪能说得周遍。祸当中傍倚着福，福当中也埋藏着祸。忧和喜同聚一起，吉和凶同在一个领域。

彼吴强大兮，夫差以败；越栖会稽兮，勾践霸世。斯游遂成兮，卒被五刑【斯：李斯。游：游宦。遂成：达到成功。五刑：古之酷刑，包括黥、劓、刖、宫、杀五种。】；傅说胥靡兮，乃相武丁【傅说(yue)：殷代贤人，后为武丁之相。胥靡：以绳相系服劳役。傅说曾为罪徒，被相系着服苦役。武丁：殷高祖。】。

当年吴国是何等的强大，但吴王夫差却以此而败亡。越国败处会稽，勾践以此称霸于世。李斯游秦顺利成功，却终于遭受五刑。傅说原为一刑徒，后来却成武丁相。

夫祸之与福兮，何异纠纆【纠：两股拧成的绳索。纆(mo)：三股拧成的绳索。此指祸福如纠缠在一起的绳索。】。命不可说兮，孰知其极？水激则旱兮，矢激则远【旱：通“悍”，迅疾。矢：箭。激：激荡、触发。】。

祸对于福来说，与绳索互相缠绕有什么不同？天命无法详解说，谁能预知它的究竟？水成激流来势猛，箭遇强力射得远。

万物回薄兮，振荡相转【回薄：往返相激。振：震荡。转：转化。】。云蒸雨降兮，错缪相纷【错缪：交错、相缠。纷：纷乱。】。大专槃物兮，块轧无垠【大专：大钧，指制造陶器的转轮，此喻造化、天地。槃：转。坱(yang)轧(ya)：无边无际貌。垠(yin)：边际、界限。】。

万物循环往复长激荡，运动之中相互起变化。云升雨降多反复，错综变幻何纷繁。天地运转造万物，漫无边际何浩瀚。

天不可与虑兮，道不可与谋。迟数有命兮，恶识其时？

天道高深不可预测，凡人思虑难以谋算。生死的迟早都由命，谁能知其到来时？

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炉：冶金之炉。工：冶金工匠。阴阳为炭：阴阳所以铸化万物，故喻为炉炭。万物为铜：物由阴阳铸成，故喻以为炉中之铜。】。

何况天地为巨炉，自然本为司炉工。阴阳运转是炉炭，世间万物皆为铜。

合散消息兮，安有常则；千变万化兮，未始有极。忽然为人兮，何足控搏；化为异物兮，又何足患【控搏(tuan)：控制握持，此有贪恋、执着之意。异物：指死后化为他物。患：担忧。】！

其中聚散或生灭，哪有常规可寻踪？错综复杂多变化，未曾见过有极终。成人亦为偶然事，不足珍爱慕长生。纵然死去化异物，又何足忧虑心胆惊！

小知自私兮，贱彼贵我；通人大观兮，物无不可【小知：智慧浅狭者。通人：通达大度者。大观：见识远大。物无不可：或生或死，或化为人或化为物，均合适不忧。】。

小智之人顾自己，鄙薄外物重己身。通人达观何大度，死生祸福无不宜。

贪夫徇财兮，烈士徇名；夸者死权兮，品庶冯生【徇：同“殉”，以身从物。夸者：贪求虚名者。权：权势。品庶：众人。冯生：贪生。冯，持念之意。】。

贪夫为财赔性命，烈士为名忘死生。喜好虚名者为权势而死，平民百姓又怕死贪生。

怵迫之徒兮，或趋西东【怵(chu)：惊动，此指为利所动心。迫：此指为贪贱所逼迫。趋西东：趋利避害、东奔西走。】；大人不曲兮，亿变齐同【大人：君子、伟人。不曲：不为物欲所屈。亿变齐同：对亿万变化等量齐观、一视同仁。】。

而被名利所诱惑、被贫贱所逼迫的人，为了钻营而奔走西东。而道德修养极高的人，不被物欲所屈服，对千百万化的事物等量齐观。

拘士系俗兮，攌如囚拘【攌(huan)：木栅，指囚系之所。囚拘：如罪人被拘系。】；至人遗物兮，独与道俱。

愚夫被俗累羁绊，拘束得如囚徒一般。有至德的人能遗世弃俗，只与大道同存在。

众人或或兮，好恶积意【至人：有最高道德的人。遗物：遗弃物类。道：大道。众人或或：一般人惑乱之甚。积意：积聚心中。】；真人淡漠兮，独与道息。

天下众人迷惑不解，爱憎之情积满胸臆。有真德的人恬淡无为，独和大道同生息。

释知遗形兮，超然自丧【释知遗形：放弃智虑，遗弃形体。自丧：自忘其身。】；寥廓忽荒兮，与道翱翔。乘流则逝兮，得坻则止；纵躯委命兮，不私与己。

舍弃智慧忘形骸，超然物外不知有己。在那空旷恍惚的境界里，和大道一起共翱翔。乘着流水任意行，碰上小洲就停止。将身躯托付给命运，不把它看作私有之体。

其生若浮兮，其死若休【浮：浮寄。休：休息。】；澹乎若深渊之静，氾乎若不系之舟【澹(dan)：安静。汜：浮游。】。

活着如同寄于世，死了是长休息。内心宁静就如无波的深渊，浮游就如不系缆绳的小舟。

不以生故自宝兮，养空而浮【养空而浮：涵养空虚之性浮游于世。】；德人无累兮，知命不忧。细故蒂葪兮【细故：细小事故。蒂葪(dijie)：鲠刺，通“蒂芥”。】，何足以疑！

不因活着重已命，修养空灵之性不拘泥。至德之人无俗累，乐天知命复何忧！鸡毛蒜皮区区小事，哪里值得忧虑生疑！

后岁馀，贾生征见。孝文帝方受釐，坐宣室【受釐(xi)：祭祀后分受祭余之肉。宣室：汉未央宫中宣室殿，皇帝斋戒之处。】。上因感鬼神事，而问鬼神之本。

一年多之后，贾谊被召回京城拜见皇帝。当时汉文帝正坐在宣室，接受神的降福保佑。因文帝有感于鬼神之事，就向贾谊询问鬼神的本原。

贾生因具道所以然之状。至夜半，文帝前席【前席：移坐而前。】。既罢，曰：“吾久不见贾生，自以为过之，今不及也。”

贾谊也就乘机周详地讲述了所以会有鬼神之事的种种情形。到半夜时分，文帝已听得很入神，不知不觉地在座席上总往贾谊身边移动。听完之后，文帝慨叹道：“我好长时间没见贾谊了，自认为能超过他，现在看来还是不如他。”

居顷之，拜贾生为梁怀王太傅。梁怀王，文帝之少子，爱，而好书，故令贾生傅之。

过了不久，文帝任命贾谊为粱怀王太傅。粱怀王是汉文帝的小儿子，受文帝宠爱，又喜欢读书，因此才让贾谊当他老师。

文帝复封淮南厉王子四人皆为列侯【淮南厉王：淮南王刘长，汉高祖刘邦少子，文帝时以谋反废黜，死于入蜀途中。】。贾生谏，以为患之兴自此起矣。

汉文帝又封淮南厉王的四个儿子都为列候。贾谊劝谏，认为国家祸患的兴起就要从这里开始了。

贾生数上疏，言诸侯或连数郡，非古之制，可稍削之。文帝不听。

贾谊又多次上疏皇帝，说有的诸侯封地太多，甚至多达几郡之地，和古代的制度不符，应该逐渐削弱他们的势力，但是汉文帝不肯听从。

居数年，怀王骑，堕马而死，无后。贾生自伤为傅无状【无状：无功状、无业绩。】，哭泣岁馀，亦死。贾生之死时年三十三矣。

几年之后，粱怀王因骑马不慎，从马上掉下来摔死了，没有留下后代。贾谊认为这是自己作太傅没有尽到责任，非常伤心，哭泣了一年多，也死去了。死的时候年仅三十三岁。

及孝文崩，孝武皇帝立，举贾生之孙二人至郡守，而贾嘉最好学，世其家，与余通书。至孝昭时，列为九卿。

后来汉文帝去世，汉武帝即位，提拔贾谊的两个孙子任郡守。其中贾嘉最为好学，继承了贾谊的家业，曾和我有过书信往来。到汉昭帝时，他担任九卿之职。

太史公曰：余读《离骚》、《天问》、《招魂》、《哀郢》，悲其志。

太史公说：我读完《离骚》、《天问》、《招魂》、《哀郢》之后，深受屈原情志的感染，悲伤不已。

適长沙，观屈原所自沉渊，未尝不垂涕，想见其为人。

当我到长沙时，特意去看了屈原沉江自杀的地方，不禁掉下眼泪，由此更加想见他的为人。

及见贾生吊之，又怪屈原从彼其材，游诸侯，何国不容，而自令若是【材：指卓绝的才干。游诸侯：到楚以外的诸侯国游说自己的主张。自令若是：指最后的自沉汨罗。】。

后来读了贾谊的《吊屈原赋》，又责怪屈原以自己超人的才华，若是游事诸侯的话，哪个国家不能容纳他呢？而把自己弄到这种地步。

读《服鸟赋》，同死生，轻去就，又爽然自失矣【爽然自失：默然茫无所措。】。

读过《服鸟赋》之后，把生死同等看待，把官场上的去留升降看得很轻，又不禁默然若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