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70列传·廉颇蔺相如列传第二十一 【1】

廉颇者，赵之良将也。赵惠文王十六年【赵惠王十六年：公元前283年。惠王名何，为武灵王之子。】，廉颇为赵将，伐齐，大破之，取阳晋【阳晋：故城在今山东荷泽县西北。】，拜为上卿【上卿：秦以前最高的官职，相当于宰相。古官职分为卿、大夫和士，卿又分上、下。】，以勇气闻于诸侯。蔺相如者，赵人也，为赵宦者令缪贤舍人【宦者令缪贤舍人：太监头目缪贤的门客。】。

廉颇是赵国优秀的将领。赵惠文王十六年（前283），廉颇率领赵军征讨齐国，大败齐军，夺取了阳晋，被封为上卿，他以勇气闻名于诸侯各国。蔺相如是赵国人，是赵国宦者令缪贤家的门客。

赵惠文王时，得楚和氏璧【和氏璧：见《韩非子·和氏篇》。楚人卞和在荆山得到一块藏有玉的石头，先后两次献给楚厉王和武王，但都因玉工鉴别说是普通的石头而被砍去了左、右足。待文王即位，卞和怀抱璞玉在荆山下痛哭三天三夜，文王得知后终于派人剖琢玉石，果然得一宝玉，命名为：“和氏璧”。】。秦昭王闻之，使人遗赵王书，愿以十五城请易璧【遗(wei)：送。易：交换。秦昭王：即昭襄王，嬴则，又名稷。】。

赵惠文王的时候，得到了楚国的和氏璧。秦昭王听说了这件事，就派人给赵王一封书信，表示愿意用十五座城交换这块宝玉。

赵王与大将军廉颇诸大臣谋：欲予秦，秦城恐不可得，徒见欺；欲勿予，即患秦兵之来。计未定，求人可使报秦者【求人可使报秦者：“人”和“可使报秦者”为复指。寻访能够出使回报秦王的人。】，未得。

赵王同大将军廉颇及大臣们商量：要是把宝玉给了秦国，秦国的城邑恐怕不可能得到，白白地受骗；要是不给呢，就怕秦军马上来攻打。怎么解决没有确定，想找一个能派到秦国去回复的使者，没能找到。

宦者令缪贤曰：“臣舍人蔺相如可使。”王问：“何以知之？”对曰：“臣尝有罪，窃计欲亡走燕【窃计：私下打算。亡走燕：逃跑到燕国。】，臣舍人相如止臣，曰：

宦者令缪贤说：“我的门客蔺相如可以派去。”赵王问：“你怎么知道他可以呢？”缪贤回答说：“为臣曾犯过罪，私下打算逃亡到燕国去，我的门客相如阻拦我，说：

‘君何以知燕王【燕王：指燕昭王。】？’臣语曰：‘臣尝从大王与燕王会境上【会境上：在两国的边境相会。】，燕王私握臣手，曰“愿结友”。以此知之，故欲往。’

‘您怎么会了解燕王呢？’我对他说：‘我曾随从大王在国境上与燕王会见，燕王私下握住我的手，说“愿意跟您交个朋友”。因此我就了解他了，所以想往他那里去。’

相如谓臣曰：‘夫赵强而燕弱，而君幸于赵王【幸：宠爱。】，故燕王欲结于君。今君乃亡赵走燕，燕畏赵，其势必不敢留君，而束君归赵矣。

相如对我说：‘赵国强，燕国弱，而您受宠于赵王，所以燕王想要和您结交。现在您是逃出赵国奔到燕国，燕国怕赵国，这种形势下燕王必定不敢收留您，而且还会把您捆绑起来送回赵国。

君不如肉袒伏斧质请罪【肉袒伏斧质：袒，脱去上衣。斧质：同“斧锧”，指腰斩人的刑具。解衣露体伏在斧领上，表示服罪。】，则幸得脱矣【幸：侥幸。】’。臣从其计，大王亦幸赦臣。臣窃以为其人勇士，有智谋，宜可使。”

您不如脱掉上衣，露出肩背，伏在斧刃之下请求治罪，这样也许侥幸被赦免。’臣听从了他的意见，大王也开恩赦免了为臣。为臣私下认为这人是个勇士，有智谋，派他出使很适宜。”

于是王召见，问蔺相如曰：“秦王以十五城请易寡人之璧，可予不【不：同“否”。】？”相如曰：“秦强而赵弱，不可不许。”王曰：“取吾璧，不予我城，奈何？”

于是赵王立即召见，问蔺相如说：“秦王用十五座城请求交换我的和氏璧，能不能给他？”相如说：“秦国强，赵国弱，不能不答应它。”赵王说：“得了我的宝璧，不给我城邑，怎么办？”

相如曰：“秦以城求璧而赵不许，曲在赵。赵予璧而秦不予赵城，曲在秦。均之二策，宁许以负秦曲【均：权衡。负秦曲：让秦国承担理曲的责任。】。”

相如说：“秦国请求用城换璧，赵国如不答应，赵国理亏；赵国给了璧而秦国不给赵国城邑，秦国理亏。两种对策衡量一下，宁可答应它，让秦国来承担理亏的责任。”

王曰：“谁可使者？”相如曰：“王必无人，臣愿奉璧往使。城入赵而璧留秦；城不入，臣请完璧归赵【此句谓，完整无缺地把和氏璧归还赵国。】。”赵王于是遂遣相如奉璧西入秦。

赵王说：“谁可以派为使臣？”相如说：“大王如果确实无人可派，臣愿捧护宝璧前往出使。城邑归属赵国了，就把宝璧留给秦国；城邑不能归赵国，我一定把和氏璧完好地带回赵国。”赵王于是就派遣蔺相如带好和氏璧，西行入秦。

秦王坐章台见相如，相如奉璧奏秦王【章台：秦离宫名。秦王不在朝廷正式召见蔺相如，是对赵国的轻慢。】。秦王大喜，传以示美人及左右【示：给人看。】，左右皆呼万岁。相如视秦王无意偿赵城，乃前曰：“璧有瑕【瑕：玉上的斑点。】，请指示王。”

秦王坐在章台上接见蔺相如，相如捧璧献给秦王。秦王大喜，把宝璧给妻妾和左右侍从传看，左右都高呼万岁。相如看出秦王没有用城邑给赵国抵偿的意思，便走上前去说：“璧上有个小红斑，让我指给大王看。”

王授璧，相如因持璧却立【因：趁势。却立：后退几步站立。】，倚柱，怒发上冲冠，谓秦王曰：“大王欲得璧，使人发书至赵王，赵王悉召群臣议，皆曰‘秦贪，负其强，以空言求璧，偿城恐不可得’。议不欲予秦璧。

秦王把璧交给他，相如于是手持璧玉退后几步站定，身体靠在柱子上，怒发冲冠，对秦王说：“大王想得到宝璧，派人送信给赵王，赵王召集全体大臣商议，大家都说：‘秦国贪得无厌，倚仗它的强大，想用空话得到宝璧，给我们的城邑恐怕是不能得到的。’商议的结果不想把宝璧给秦国。

臣以为布衣之交尚不相欺【布衣：平民百姓。】，况大国乎！且以一璧之故逆强秦之欢【逆：拂逆、违背。】，不可。于是赵王乃斋戒五日【斋戒：古人的一种大礼。在盛典或祭祀之前，要先沐浴、更衣、吃素、戒色、禁酒，以示虔诚、恭敬。】，使臣奉璧，拜送书于庭。何者？严大国之威以修敬也【严：尊敬。修敬：表示格外恭敬。】。

我认为平民百姓的交往尚且不互相欺骗，何况是大国呢！况且为了一块璧玉的缘故就使强大的秦国不高兴，也是不应该的。于是赵王斋戒了五天，派我捧着宝璧，在殿堂上恭敬地拜送国书。为什么要这样呢？是尊重大国的威望以表示敬意呀。

今臣至，大王见臣列观，礼节甚倨【列观(guan)：一般的台观，指章台。倨：傲慢。】；得璧，传之美人，以戏弄臣。臣观大王无意偿赵王城邑，故臣复取璧。大王必欲急臣【急：逼迫。】，臣头今与璧俱碎于柱矣！”相如持其璧睨柱【睨(ni)：斜视。】，欲以击柱。

如今我来到贵国，大王却在一般的台观接见我，礼节非常傲慢；得到宝璧后，传给姬妾们观看，这样来戏弄我。我观察大王没有给赵王十五城的诚意，所以我又收回宝璧。大王如果一定要逼我，我的头今天就同宝璧一起在柱子上撞碎！”相如手持宝璧，斜视庭柱，就要向庭柱上撞去。

秦王恐其破璧，乃辞谢，固请，召有司案图【有司案图：有司，此专指主管国家疆域图籍的官员。案：同“按”，依照。】，指从此以往十五都予赵。相如度秦王特以诈详为予赵城【度(duo)：揣度。特：只。详：同“佯”，假装。】，实不可得，乃谓秦王曰：

秦王怕他真把宝璧撞碎，便向他道歉，坚决请求他不要如此，并召来主管的官员查看地图，指明从某地到某地的十五座城邑交割给赵国。相如估计秦王不过用欺诈手段假装给赵国城邑，实际上赵国是不可能得到的，于是就对秦王说：

“和氏璧，天下所共传宝也，赵王恐，不敢不献。赵王送璧时，斋戒五日，今大王亦宜斋戒五日，设九宾于廷【设九宾：古代外交上最隆重的礼节。宾：同“傧”，迎接宾客的官员。】，臣乃敢上璧。”

“和氏璧是天下公认的宝物，赵王惧怕贵国，不敢不奉献出来。赵王送璧之前，斋戒了五天，如今大王也应斋戒五天，在殿堂上安排九宾大典，我才敢献上宝璧。”

秦王度之，终不可强夺，遂许斋五日，舍相如广成传【舍：使……住宿。传(zhuan)：传舍，即宾馆。】。相如度秦王虽斋，决负约不偿城，乃使其从者衣褐【衣(yi)褐(he)：穿上粗布衣服。】，怀其璧，从径道亡【径道：小路。】，归璧于赵。

秦王估量此事，毕竟不可强力夺取，于是就答应斋戒五天，请相如住在广成宾馆。相如估计秦王虽然答应斋戒，但必定背约不给城邑，便派他的随从穿上粗麻布衣服，怀中藏好宝璧，从小路逃出，把宝璧送回赵国。

秦王斋五日后，乃设九宾礼于廷，引赵使者蔺相如。相如至，谓秦王曰：“秦自穆公以来二十馀君，未尝有坚明约束者也【坚明约束：坚决明确遵守信约。约束：信约、盟约。】。臣诚恐见欺于王而负赵，故令人持璧归，间至赵矣【见：被。间(jian)：秘密地。】。

秦王斋戒五天后，就在殿堂上安排了九宾大典，去请赵国使者蔺相如。相如来到后，对秦王说：“秦国从穆公以来的二十几位君主，从没有一个坚守盟约的。我实在是怕被大王欺骗而对不起赵王，所以派人带着宝璧回去，从小路已到赵国了。

且秦强而赵弱，大王遣一介之使至赵【一介之使：一位使者。介：个。】，赵立奉璧来。今以秦之强而先割十五都予赵，赵岂敢留璧而得罪于大王乎？臣知欺大王之罪当诛，臣请就汤镬，唯大王与群臣孰计议之【就汤镬(huo)：接受烹煮酷刑。就：接近。汤：沸水。镬：大锅。孰：同“熟”，仔细、周详。】。”

况且秦强赵弱，大王派一位使臣到赵国，赵国立即就把宝璧送来。如今凭您秦国的强大，先把十五座城邑割让给赵国，赵国怎么敢留下宝璧而得罪大王呢？我知道欺骗大王之罪应被诛杀，我情愿下油锅被烹，只希望大王和各位大臣仔细考虑此事。”

秦王与群臣相视而嘻【嘻(xi)：惊怪之声。】。左右或欲引相如去，秦王因曰：“今杀相如，终不能得璧也，而绝秦赵之欢，不如因而厚遇之【厚遇：优待。】，使归赵，赵王岂以一璧之故欺秦邪！”卒廷见相如，毕礼而归之。

秦王和群臣面面相觑并有惊怪之声。侍从有人要把相如拉下去，秦王趁机说：“如今杀了相如，终归还是得不到宝璧，反而破坏了秦赵两国的交情，不如趁此好好款待他，放他回到赵国，赵王难道会为了一块璧玉的缘故而欺骗秦国吗！”最终还是在殿堂上接见相如，完成了大礼让他回国。

相如既归，赵王以为贤大夫，使不辱于诸侯【使：出使。】，拜相如为上大夫。秦亦不以城予赵，赵亦终不予秦璧。

相如回国后，赵王认为他是一位称职的大夫，身为使臣不受诸侯的欺辱，于是封相如为上大夫。秦国没有把城邑给赵国，赵国也始终不给秦国宝璧。

其后秦伐赵，拔石城【拔：攻占。石城：今河南省林县西南。】。明年，复攻赵，杀二万人。

此后秦国攻打赵国，夺取了石城。第二年，秦国再次攻赵，杀死两万人。

秦王使使者告赵王，欲与王为好会于西河外渑池【为好：结为友好。会：会面。西河：指黄河以西。渑(mian)池：今河南省渑池县西，实际位置在黄河之南。】。赵王畏秦，欲毋行。廉颇、蔺相如计曰：“王不行，示赵弱且怯也。”赵王遂行，相如从。

秦王派使者通告赵王，想在西河外的渑池与赵王进行一次友好会见。赵王害怕秦国，想不去。廉颇、蔺相如商议道：“大王如果不去，就显得赵国既软弱又胆小。”赵王于是前往赴会，相如随行。

廉颇送至境，与王诀曰：“王行，度道里会遇之礼毕，还，不过三十日。三十日不还，则请立太子为王，以绝秦望【诀：告别。道里：行程。会遇：会见。还：返回。望：指望。】。”王许之，遂与秦王会渑池。

廉颇送到边境，和赵王诀别说：“大王此行，估计路程和会见礼仪结束，再加上返回的时间，不会超过三十天。如果三十天还没回来，就请您允许我们立太子为王，以断绝秦国的妄想。”赵王同意这个意见，便去渑池与秦王会见。

秦王饮酒酣，曰：“寡人窃闻赵王好音，请奏瑟【好(hao)音：爱好音乐。瑟：一种弦乐器，有二十五根弦。】。”赵王鼓瑟【鼓：弹奏。】。秦御史前书曰【御史：战国时的史官。前：走上前。】：“某年月日，秦王与赵王会饮，令赵王鼓瑟。”

秦王饮到酒兴正浓时，说：“寡人私下里听说赵王爱好音乐，请您弹瑟吧！”赵王就弹起瑟来。秦国的史官上前来写道：“某年某为某日，秦王与赵王一起饮酒，令赵王弹瑟。”

蔺相如前曰：“赵王窃闻秦王善为秦声，请奏盆缻秦王【善为秦声：善于演奏秦地音乐。奏盆缻(fou)：献上盆、缻。盆缻：为瓦器，秦人用来敲打以协节拍。】，以相娱乐。”

蔺相如上前说：“赵王私下里听说秦王擅长秦地土乐，请让我给秦王捧上盆缶，以便互相娱乐。”

秦王怒，不许。于是相如前进缻，因跪请秦王。秦王不肯击缻。相如曰：“五步之内，相如请得以颈血溅大王矣【本句意为：即刻要与秦王拼命了。】！”

秦王发怒，不答应。这时相如向前递上瓦缶，并跪下请秦王演奏。秦王不肯击缶，相如说：“在这五步之内，我蔺相如要把脖颈里的血溅在大王身上了！”

左右欲刃相如，相如张目叱之，左右皆靡【靡(mi)：倒下，引伸为倒退。】。于是秦王不怿，为一击缻【怿(yi)：喜悦。为一击缻：为赵王敲一次缻。】。相如顾召赵御史书曰：“某年月日，秦王为赵王击缻。”

侍从们想要杀相如，相如圆睁双眼大喝一声，侍从们都吓得倒退。当时秦王不大高兴，也只好敲了一下缶。相如回头招呼赵国史官写道：“某年某月某日，秦王为赵王敲缶。”

秦之群臣曰：“请以赵十五城为秦王寿【为秦王寿：作为秦王的寿礼。】。”蔺相如亦曰：“请以秦之咸阳为赵王寿【咸阳：秦都城，今陕西省咸阳市东。】。”秦王竟酒【竟：完毕。】，终不能加胜于赵。赵亦盛设兵以待秦，秦不敢动。

秦国的大臣们说：“请你们用赵国的十五座城向秦王献礼。”蔺相如也说：“请你们用秦国的咸阳向赵王献礼。”秦王直到酒宴结束，始终也未能压倒赵国。赵国原来也部署了大批军队来防备秦国，因而秦国也不敢有什么举动。

既罢归国，以相如功大，拜为上卿，位在廉颇之右【位：位次，右：秦汉以前，以右为尊。】。廉颇曰：“我为赵将，有攻城野战之大功，而蔺相如徒以口舌为劳【徒以口舌为劳：只因能言善辩而立功。】，而位居我上。且相如素贱人，吾羞，不忍为之下【素：向来。不忍为之下：不能容忍处于比他低下的地位。】，”

渑池会结束以后，由于相如功劳大，被封为上卿，位在廉颇之上。廉颇说：“我是赵国将军，有攻城野战的大功，而蔺相如只不过靠能说会道立了点功，可是他的地位却在我之上，况且相如本来是卑贱之人，我感到羞耻，在他下面我难以忍受。”

宣言曰【宣言：扬言。】：“我见相如，必辱之。”相如闻，不肯与会。相如每朝时，常称病，不欲与廉颇争列。已而相如出，望见廉颇，相如引车避匿【已而：事后不久。引车：调转车子。】。于是舍人相与谏曰：

并且扬言说：“我遇见相如，一定要羞辱他。”相如听到后，不肯和他相会。相如每到上朝时，常常推说有病，不愿和廉颇去争位次的先后。没过多久，相如外出，远远看到廉颇，相如就掉转车子回避。于是相如的门客就一起来直言进谏说：

“臣所以去亲戚而事君者，徒慕君之高义也。今君与廉颇同列，廉君宣恶言而君畏匿之，恐惧殊甚【殊甚：非常厉害。】，且庸人尚羞之，况于将相乎！臣等不肖【不肖：不贤。】，请辞去。”

“我们所以离开亲人来侍奉您，就是仰慕您高尚的节义呀。如今您与廉颇官位相同，廉老先生口出恶言，而您却害怕躲避他，您怕得也太过分了，平庸的人尚且感到羞耻，何况是身为将相的人呢！我们这些人没出息，请让我们告辞吧！”

蔺相如固止之，曰：“公之视廉将军孰与秦王【孰与秦王：与秦王比如何。孰与：与……比。】？”曰：“不若也。”相如曰：“夫以秦王之威，而相如廷叱之，辱其群臣，相如虽驽，独畏廉将军哉【驽(nu)：劣马，比喻才能低下。】？

蔺相如坚决地挽留他们，说：“诸位认为廉将军和秦王相比谁厉害？”回答说：“廉将军比不了秦王。”相如说：“以秦王的威势，而我却敢在朝廷上呵斥他，羞辱他的群臣，我蔺相如虽然无能，难道会怕廉将军吗？

顾吾念之【顾：转折词，然而，不过。】，强秦之所以不敢加兵于赵者，徒以吾两人在也。今两虎共斗，其势不俱生。吾所以为此者，以先国家之急而后私仇也【句意：我所以这样做的原因，是把国家的急难放在前，而把个人的仇怨放在后。】。”

但是我想到，强秦所以不敢对赵国用兵，就是因为有我们两人在呀，如今两虎相斗，势必不能共存。我所以这样忍让，就是为了要把国家的急难摆在前面，而把个人的私怨放在后面。”

廉颇闻之，肉袒负荆，因宾客至蔺相如门谢罪【负荆：背着荆条，请受鞭笞。表示请罪。因：依靠、凭借。】。曰：“鄙贱之人，不知将军宽之至此也。”卒相与欢，为刎颈之交【卒：终。刎颈之交：即生死之交。刎：割断。】。

廉颇听说了这些话，就脱去上衣，露出上身，背着荆条，由宾客带引，来到蔺相如的门前请罪。他说：“我是个粗野卑贱的人，想不到将军您是如此的宽厚啊！”二人终于相互交欢和好，成为生死与共的好友。

是岁，廉颇东攻齐，破其一军。居二年，廉颇复伐齐几，拔之【居：表示相隔一段时间。几：几邑，今河北省大名县东南。】。

这一年，廉颇向东进攻齐国，打败了它的一支军队。过了两年，廉颇又攻打齐国的几邑，把它攻占了。

后三年，廉颇攻魏之防陵、安阳【防陵：今河南省安阳市南。安阳：今河南省安阳市东南。】，拔之。后四年，蔺相如将而攻齐，至平邑而罢【将：带兵。平邑：今河南省南乐县平邑村。罢：止。】。其明年，赵奢破秦军阏与下【阏(yan)与：今山西省和顺县西北。】。

此后三年，廉颇进攻魏国的防陵、安阳，都攻克了。再过四年，蔺相如领兵攻齐，打到平邑就收兵了。第二年，赵奢在阏（ｙù，玉）与城下大败秦军。

本篇为合传，以廉颇、蔺相如为主，并记述了赵奢父子及李牧的主要事迹。廉颇与蔺相如的故事今天已是家喻户晓，并在特定的历史时期起过重要的教育作用，这不能不归功于司马迁的这篇传记。

蔺相如是太史公所景仰的历史人物之一，因而在这篇传记中对这位杰出人物大力表彰、热情歌颂。一方面表彰他的大智大勇，通过“完璧归赵”、“渑池会”两个历史故事，有声有色地描绘了他面对强暴而无所畏惧的大无畏精神，也表现了他战胜强秦的威逼凌辱、维护赵国尊严的机智与果敢。另一方面又表彰了蔺相如“先国家之急而后私仇”的高尚品格。在“廉蔺交欢”一段中生动地记述了蔺相如对蓄意羞辱他的廉颇保持了极大的克制与忍让，终于感动了廉颇，实现了将相和好，团结对敌。此后的十几年中，秦国没敢大规模对赵用兵，这与蔺相如主动维护赵国内部的安定有密切的关系。与此成为鲜明对照的是，赵惠文王之后的孝成王，中了秦国的反间计，罢免廉颇，任用赵括，造成长平之役的惨败，赵国元气大伤。最后，赵王迁宠信谗臣郭开，捕杀名将李牧，加速了赵国的灭亡。其中的历史教训是值得后人深思的。

廉颇是本篇的另一主要人物。作为战国后期的名将之一，作者虽然也记述了一些有关他善于用兵的事迹，但都着墨不多。而对他的“负荆请罪”却作了细致的描写，因为这正是这位战功赫赫的名将身上难能可贵的美德。居功自傲，对相如不服，固然表现了他的狭隘，而一旦认识到错误，立即“肉袒负荆”前去谢罪，这比战场杀敌需要一种更大的勇气，因而为司马迁所敬佩。经过作者的精心编撰，这段故事已成为流传千古的历史佳话，“负荆请罪”也成了后人常用的典故和成语。

赵奢、李牧虽不是主要人物，但作者也着力突出他们各自的特点。如赵奢既善治赋又善治兵，李牧不求虚名，只重实绩，都给读者留下了鲜明印象。尤其是赵括，经司马迁的记述之后，早已成为一个纸上谈兵的典型，后人常常引以为戒。

本篇的结构很有特色。七十列传中合传占半数以上，多数合传实际上是以分为主，几个人物各自独立。本篇却是几人互相穿插，前后钩连。廉颇一人贯穿全篇，另外几人都由他引出，有分有合，若断若续。全文首尾一片，几乎天衣无缝，所以深得后人赞赏。后世章回小说如《水浒》，叙写英雄故事所用的连锁结构的方法，应该说就是这篇《廉蔺列传》结构方法的继承和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