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70列传·白起王翦列传第十三
白起者,郿人也【郿(mei):秦邑名,在今陕西眉县东。】。善用兵,事秦昭王【秦昭王:即秦昭襄王嬴稷(一作则),秦武王异母弟,公元前306—前251年在位。】。昭王十三年【昭王十三年:即公元前294年。以下可据此类推,不再注明。】,而白起为左庶长【左庶长:官爵名,秦二十等爵的第十级。其第十一级为左更,第十六级为大良造,皆白起历任爵级。】,将而击韩之新城【将(jiang):任将;带兵。新城:韩邑名,在今河南伊川西南。】。是岁,穰侯相秦【穰侯:魏冉,详见《穰侯列传》。相:任相。】,举任鄙以为汉中守【任鄙:大力士。汉中:郡名,地在今陕西南部和湖北西北部,治所在南郑(今陕西汉中东)。守(shou):郡的长官。】。
白起,是郿地人。他善于用兵,奉事秦昭王。昭王十三年(前294),白起封为左庶长,带兵攻打韩国的新城。这一年,穰侯担任秦国的丞相。他举用任鄙做了汉中郡守。
其明年,白起为左更,攻韩、魏于伊阙【伊阙:山名,在今河南洛阳南。】,斩首二十四万,又虏其将公孙喜【公孙喜:魏将。公孙,复姓。】,拔五城。起迁为国尉【迁:调任;提升。国尉:秦最高军事长官。秦统一六国后更名为太尉。】。涉河取韩安邑以东【河:黄河。安邑:魏旧都,此时已属秦,旧址在今山西夏县西北。从此以东都是韩地。】,到乾河【乾(gan)河:水名,又名教水,旧址在今山西垣曲东。】。
第二年,白起又封为左更,进攻韩、魏两国联军,在伊阙交战,斩敌二十四万人,又俘虏了他们的将领公孙喜,拿下五座城邑。白起升为国尉。他率兵渡过黄河夺取了韩国安邑以东直到干河的大片土地。
明年,白起为大良造。攻魏,拔之,取城小大六十一。明年,起与客卿错攻垣城【客卿:指在本国做官的他国人。谓以客礼相待。错:人名。垣城:邑名,在今山西垣曲东南。】,拔之。后五年,白起攻赵,拔光狼城【光狼城:城名,在今山西高平西。】。
第三年,白起再封为大良造。战败魏国军队,夺取了大小城邑六十一座。第四年白起与客卿错进攻垣城,随即拿了下来。此后的第五年上,白起攻打赵国,夺下了光狼城。
后七年,白起攻楚,拔鄢、邓五城【鄢(yan):邑名,在今湖北宜城南。邓:邑名,在今湖北襄樊北。】。其明年,攻楚,拔郢【郢:楚都,此为鄢郢,即上文之鄢。】,烧夷陵【夷陵:邑名,在今湖北宜昌东南。】,遂东至竟陵【竟陵:楚邑名,在今湖北潜江西北。】。
这以后的第七年,白起攻打楚国,占领了鄢、邓等五座城邑。第二年,再次进攻楚国,占领了楚国都城郢,烧毁了楚国先王的墓地,一直向东到达竟陵。
楚王亡去郢,东走徙陈【以上二句说,鄢郢破,楚顷襄王熊横向东逃,徙都于陈(邑名,在今河南淮阳)。】。秦以郢为南郡【南郡:郡名,地在今湖北中西部,治所在郢(今湖北江陵西北)。】。白起迁为武安君。武安君因取楚,定巫、黔中郡【巫:郡名,地在今四川、湖北交界处,治所在巫县(今四川巫山北)。黔中郡:地在今湖南、湖北、四川、贵州交界处,治所在临沅(今湖南常德)。】。
楚王逃离郢都,向东奔逃迁都到陈。秦国便把郢地设为南郡。白起被封为武安君,他趁势攻取楚地,平定了巫、黔中两郡。
昭王三十四年,白起攻魏,拔华阳【华(hua)阳:邑名,在今河南郑州东南。】,走芒卯【走芒卯:赶走了魏相芒卯。】,而虏三晋将【三晋将:晋将三人。此晋实指魏。因三家分晋,晋亦可单指魏。】,斩首十三万。与赵将贾偃战,沉其卒二万人于河中。
昭王三十四年(前273),白起进攻魏,拔取华阳,使芒卯败逃,并且俘获了赵、魏将领,斩敌十三万人。当时,白起与赵国将领贾偃交战,把赵国两万士兵沉到黄河里。
昭王四十三年,白起攻韩陉城【陉(xing)城:邑名,在今山西侯马东北。】,拔五城,斩首五万。四十四年,白起攻南阳太行道,绝之【以上二句说,白起攻取魏之南阳,堵绝太行山的羊肠阪道(在今山西晋城南)。南阳:地区名,地在今河南济源一带。】。
昭王四十三年(前264),白起进攻韩国的陉城,夺取了五个城邑,斩敌五万人。四十四年(前263),白起攻打韩国的南阳太行道,把这条通道堵死。
四十五年,伐韩之野王【野王:邑名,在今河南沁阳。】。野王降秦,上党道绝【上党道绝:上党通往外界的路被切断。上党:韩郡,地在今山西东南部,治所在壶关(在今山西长治东南)。】。其守冯亭与民谋曰【其守冯亭:韩之上党郡守冯亭。】:
昭王四十五年(前262),白起发兵进击韩国的野王城,野王投降,使韩国的上党郡同韩国的联系被切断。上党郡守冯亭便同百姓们谋划说:
“郑道已绝【郑道:指上党通往韩都新郑之路。新郑,在今河南中部。】,韩必不可得为民。秦兵日进,韩不能应【应:接应,救应。】,不如以上党归赵。赵若受我,秦怒,必攻赵。赵被兵【被兵:遭到攻打。】,必亲韩。韩赵为一,则可以当秦。”因使人报赵。
“通往都城郑的道路被切断,韩国肯定不能管我们了。秦国军队一天天逼进,韩国不能救应,不如把上党归附赵国。赵国如果接受我们,秦国恼怒,必定攻打赵国。赵国遭到武力攻击,必定亲近韩国。韩、赵两国联合起来,就可以抵挡秦国。”于是便派人通报赵国。
赵孝成王与平阳君、平原君计之【赵孝成王:赵丹,公元前265—前245年在位。平阳君:赵豹。平原君:赵胜。皆赵惠文王弟。】。平阳君曰:“不如勿受。受之,祸大于所得。”平原君曰:“无故得一郡,受之便【受之便:接受为好。】。”赵受之,因封冯亭为华阳君。
赵孝成王跟平阳君和平原君一起研究这件事,平阳君说:“不如不接受。接受它,带来的殃祸要比得到的好处大得多。”平原君表示异议说:“平白得到一郡,接受它有利。”结果赵王接受了上党,就封冯亭为华阳君。
四十六年,秦攻韩缑氏、蔺【缑(gou)氏:邑名,在今河南偃师东南。蔺:古地名,在今山西离石西。】,拔之。
昭王四十六年(前261),秦国攻占了韩国的缑氏和蔺邑。
【段意】:写白起从左庶长官至大良造,三十多年间连伐三晋及楚,屡战获胜,因战功卓著而封武安君。
四十七年,秦使左庶长王龁攻韩,取上党。上党民走赵。赵军长平【军:驻扎。长平:城名,在今山西高平西北。】,以按据上党民【按据:安抚。】。
昭王四十七年(前260),秦国派左庶长王龁攻韩国,夺取了上党。上党的百姓纷纷往赵国逃。赵国在长平屯兵,据以接应上党的百姓。
四月,龁因攻赵。赵使廉颇将【廉颇:赵将,详见《廉颇列传》。】。赵军士卒犯秦斥兵【斥兵:侦察兵。】,秦斥兵斩赵裨将茄【裨(pi)将:副将。茄:人名。】。六月,陷赵军,取二鄣四尉【此句说,攻占二个堡垒,俘获四个都尉。鄣,同“障”。】。
四月,王龁借此进攻赵国。赵国派廉颇去统率军队。秦赵两军士兵时有交手,赵军士兵侵害了秦军侦察兵,秦军侦察兵又斩了赵军名叫茄的副将,战事逐步扩大。六月,秦军攻破赵军阵地,夺下两个城堡,俘虏了四个尉官。
七月,赵军筑垒壁而守之。秦又攻其垒,取二尉,败其阵【阵:行阵;阵势。】,夺西垒壁。廉颇坚壁以待秦【坚壁:坚守营垒。】,秦数挑战【数(shuo):屡次。】,赵兵不出。
七月,赵军高筑围墙,坚壁不出。秦军实施攻坚,俘虏了两个尉官,攻破赵军阵地,夺下西边的营垒。廉颇固守营垒,采取防御态势与秦军对峙,秦军屡次挑战,赵兵坚守不出。
赵王数以为让【此句说,赵孝成王屡次认为廉颇太退让。】。而秦相应侯又使人行千金于赵为反间【应侯:范雎,详见《范雎列传》。反间(jian):用计离间敌人,使起内讧。】,曰:“秦之所恶【恶(wu):憎恨,引申为忧虑。】,独畏马服子赵括将耳【赵括:赵将。马服君赵奢之子,又叫马服子。他只能死记书上所传兵法,缺乏实际作战经验。】,廉颇易与【易与:容易对付。】,且降矣【且:将。】。”
赵王多次指责廉颇不与秦军交战。秦国丞相应侯又派人到赵国花费千金之多施行反间计,大肆宣扬说:“秦国最伤脑筋的,只是怕马服君的儿子赵括担任将领而已,廉颇容易对付,他就要投降了。”
赵王既怒廉颇军多失亡,军数败,又反坚壁不敢战【又反:却反而。】,而又闻秦反间之言,因使赵括代廉颇将以击秦。
赵王早已恼怒廉颇军队伤亡很多,屡次战败,却又反而坚守营垒不敢出战,再加上听到许多反间谣言,信以为真,于是就派赵括取代廉颇率兵攻击秦军,
秦闻马服子将,乃阴使武安君白起为上将军【上将军:最高统帅,职位在大将军之上。】,而王龁为尉裨将【尉裨将:临时设置的上将军的副手。】,令军中有敢泄武安君将者斩。赵括至【至:赴任。】,则出兵击秦军。
秦国得知马服君的儿子充任将领,就暗地里派武安君白起担任上将军,让王龁担任尉官副将,并命令军队中有敢于泄露白起出任最高指挥官的,格杀勿论。赵括一到任上,就发兵进击秦军。
秦军详败而走【详:通“佯”。假装。】,张二奇兵以劫之【此句说,在主力两翼张开两支奇兵准备围袭赵兵。】。赵军逐胜【逐胜:乘胜追击。】,追造秦壁【造:到达。】。壁坚拒不得入,而秦奇兵二万五千人绝赵军后【绝赵军后:切断赵军退路。】,又一军五千骑绝赵壁间【绝赵壁间:穿插到赵军的营垒之间。】,赵军分而为二,粮道绝。
秦军假装战败而逃,同时布置了两支突袭部队逼进赵军。赵军乘胜追击,直追到秦军营垒。但是秦军营垒十分坚固,不能攻入,而秦军的一支突袭部队两万五千人已经切断了赵军的后路,另一支五千骑兵的快速部队楔入赵军的营垒之间,断绝了它们的联系,把赵军分割成两个孤立的部分,运粮通道也被堵住。
而秦出轻兵击之【轻兵:轻装部队。】。赵战不利,因筑壁坚守,以待救至。秦王闻赵食道绝,王自之河内【此句说,秦昭王亲自赶到河内(黄河以北地区)前线。】,赐民爵各一级,发年十五以上悉诣长平【发:征调。】,遮绝赵救及粮食【遮绝:阻绝。】。
这时秦军派出轻装精兵实施攻击,赵军交战失利,就构筑壁垒,顽强固守,等待援兵的到来。秦王得知赵国运粮通道已被截断,他亲自到河内,封给百姓爵位各一级,征调十五岁以上的青壮年全部集中到长平战场,拦截赵国的救兵,断绝他们的粮食。
至九月,赵卒不得食四十六日,皆内阴相杀食【内:内部。】。来攻秦垒,欲出。为四队,四五复之,不能出【以上五句说,攻秦垒的赵军分四队,想突围,反复冲了四五次,终不能出。】。
到了九月,赵国士兵断绝口粮已经四十六天,军内士兵们暗中残杀以人肉充饥。困厄已极的赵军扑向秦军营垒,发动攻击,打算突围而逃。他们编成四队,轮番进攻了四、五次,仍不能冲出去。
其将军赵括出锐卒自搏战,秦军射杀赵括。括军败,卒四十万人降武安君。武安君计曰【计:计议。】:
他们的将领赵括派出精锐士兵并亲自披挂上阵率领这些部下与秦军搏杀,结果秦军射死了赵括。赵括的部队大败,士兵四十万人向武安君投降。武安君谋划着说:
“前秦已拔上党【前:先前。】,上党民不乐为秦而归赵。赵卒反覆【反覆:变化无常。】,非尽杀之,恐为乱。”乃挟诈而尽坑杀之【挟诈:怀藏欺诈。坑杀:活埋。】,遗其小者二百四十人归赵。前后斩首虏四十五万人【虏:俘虏。】。赵人大震。
“前时秦军拿下上党,上党的百姓不甘心作秦国的臣民而归附赵国。赵国士兵变化无常,不全部杀掉他们,恐怕要出乱子。”于是用欺骗伎俩把赵国降兵全部活埋了。只留下年纪尚小的士兵二百四十人放回赵国。此战前后斩首擒杀赵兵四十五万人,赵国上下一片震惊。
【段意】:着重写秦、赵长平之战。赵中秦反间计,以赵括代廉颇为将,用人不当,又大举出击,粮道、退路均被切断,被秦将白起包围,突围不成,致使四十万人被俘活埋。
四十八年十月,秦复定上党郡【复定:重又平定。】。秦分军为二:王龁攻皮牢【皮牢:韩邑名,在今山西翼城东。】,拔之;司马梗定太原【太原:地区名,在今山西中部。】。韩、赵恐,使苏代厚币说秦相应侯曰【苏代:游说之士,苏秦之弟。厚币:重礼。说(shui):劝说。】:昭王四十八年(前259)十月,秦军再次平定上党郡。以后,秦军兵分两路:王龁攻下皮牢,司马梗平定太原。韩、赵两国十分害怕,就派苏代到秦国,献上丰厚的礼物劝说丞相应侯说:
“武安君擒马服子乎?”曰:“然【然:是。】。”又曰:“即围邯郸乎【即:即将。邯郸:赵都,故址即今河北邯郸。】?”曰:“然。”“赵亡则秦王王矣【秦王王(wang)矣:秦王将统一天下了。】,武安君为三公【三公:辅助国君掌握军政大权的最高官员。】。
“武安君擒杀赵括了吗?”应侯回答说:“是。”苏代又问:“就要围攻邯郸吗?”应侯回答说:“是的。”于是苏代说:“赵国灭亡,秦王就要君临天下了,武安君当封为三公。
武安君所为秦战胜攻取者七十馀城,南定鄢、郢、汉中,北擒赵括之军,虽周、召、吕望之功不益于此矣【周、召(shao)、吕望:指周初佐武王灭商的三大功臣:周公姬旦,周武王之弟,武王死后,成王年幼,由他摄政;召公姬奭(shi),封于燕,是周代燕国的始祖;姜太公吕望,封于齐,是周代齐国的始祖。不益于此:也不会超过他(武安君)。】。
武安君为秦国攻占夺取的城邑有七十多座,南边平定了楚国的鄢、郢及汉中地区,北边俘获了赵括的四十万大军,即使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周公、召公和吕望的功劳也超不过这些了。
今赵亡,秦王王,则武安君必为三公,君能为之下乎?虽无欲为之下,固不得已矣。秦尝攻韩,围邢丘【邢丘:邑名,在今河南温县东。】,困上党,上党之民皆反为赵,天下不乐为秦民之日久矣。
如果赵国灭亡,秦王君临天下,那么武安君位居三公是定而无疑的,您能屈居他的下位吗?即使不甘心屈居下位,可已成事实也就不得不屈从了。秦军曾进攻韩国,围击刑丘,困死上党,上党的百姓都转而归附赵国,天下百姓不甘作秦国臣民的日子已经很久了。
今亡赵,北地入燕【北地入燕:秦地北到燕国。】,东地入齐,南地入韩、魏,则君之所得民亡几何人【亡几何人:没有多少人。亡,通“无”。】。故不如因而割之【此句说,因此不如乘长平战胜之势,允许韩、赵割地求和。】,无以为武安君功也【此句说,不要把功劳全归给武安君。】。”
如果把赵国灭掉,它的北边土地将落入燕国,东边土地将并入齐国,南边土地将归入韩国、魏国,那么您所得到的百姓就没有多少了。所以不如趁着韩国、赵国惊恐之机让它们割让土地,不要再让武安君建立功劳了。”
于是应侯言于秦王曰:“秦兵劳,请许韩、赵之割地以和,且休士卒。”王听之,割韩垣雍【垣雍:邑名,在今河南原阳西南。】、赵六城以和。
听了苏代这番话应侯便向秦王进言道:“秦国士兵太劳累了,请您应允韩国、赵国割地讲和,暂且让士兵们休整一下。”秦王听从了应侯的意见,割取了韩国的垣雍和赵国的六座城邑便讲和了。
正月,皆罢兵。武安君闻之,由是与应侯有隙【隙:感情上的裂痕,隔阂。】。
正月,双方停止交战。武安君得知停战消息,自有想法,从此与应侯互有恶感。
其九月,秦复发兵,使五大夫王陵攻赵邯郸【五大夫:秦爵第九级。】。是时武安君病,不任行【不任行:不能行动。任,胜任。】。
这一年九月,秦国曾再次派出部队,命令五大夫王陵攻打赵国邯郸。当时武安君有病,不能出征。
四十九年正月,陵攻邯郸,少利,秦益发兵佐陵。陵兵亡五校【校:军队编制单位。全句说,王陵损失了五校人马。】。武安君病愈,秦王欲使武安君代陵将。
昭王四十九年(前258)正月,王陵进攻邯郸,但战果很少,进展不大,秦国便增派部队帮助王陵继续进攻。结果王陵部队损失了五个军营。武安君病好了,秦王打算派武安君代替王陵统率部队。
武安君言曰:“邯郸实未易攻也。且诸侯救日至【日至:一天即可到达。】,彼诸侯怨秦之日久矣。今秦虽破长平军,而秦卒死者过半,国内空【空:指兵力空虚。】。远绝河山而争人国都【绝:穿过;越过。】,赵应其内,诸侯攻其外,破秦军必矣。不可。”
武安君进言道:“邯郸委实不易攻下。而且诸侯国的救兵天天都有到达的,他们对秦国的怨恨已积存很久了。现在秦国虽然消灭了长平的赵军,可是秦军死亡的士兵也超过了一半,国内兵力空虚。远行千里越过河山去争夺别人的国都,赵军在城里应战,诸侯军在城外攻击,里应外合,内外夹击,战败秦军是必定无疑的。这个仗不能打。”
秦王自命,不行【以上二句说,秦王亲自下令,武安君仍不肯启程。】;乃使应侯请之【请之:请求武安君。】,武安君终辞不肯行,遂称病。
秦王亲自下令,武安君不肯赴任;于是就派应侯去请他,但武安君始终推辞不肯赴任,从此称病不起。
秦王使王龁代陵将,八九月围邯郸,不能拔。楚使春申君及魏公子将兵数十万攻秦军【春申君:黄歇,楚国贵族。详见《春申君列传》。魏公子:信陵君魏无忌,魏国贵族。详见《魏公子列传》。】,秦军多失亡。
秦王只好改派王龁代替王陵统率部队,八、九月围攻邯郸,没能攻下来。楚国派春申君同魏公子信陵君率领数十万士兵攻击秦军,秦军损失、伤亡很多。
武安君言曰:“秦不听臣计,今如何矣!”秦王闻之,怒,强起武安君【此句说,强行任命武安君出兵。】,武安君遂称病笃。应侯请之,不起。
武安君有了话说:“秦国不听我的意见,现在怎么样了!”秦王听到后,怒火中烧,强令武安君赴任,武安君就称病情严重。应侯又请他,仍是辞不赴任。
于是免武安君为士伍【士伍:士兵的队伍。按秦制,夺其官爵、令和士兵为伍称士伍,犹今除名。】,迁之阴密【迁之阴密:流放到阴密(秦邑,在今甘肃灵台西南)。】。武安君病,未能行。
于是就免去武安君的官爵降为士兵,让他离开咸阳迁到阴密。但武安君有病,未能成行。
居三月,诸侯攻秦军急,秦军数却【却:败退。】,使者日至【此句说,报信使者天天到来。】。秦王乃使人遣白起【遣:驱逐。】,不得留咸阳中【咸阳:秦都,在今陕西咸阳东北。】。武安君既行,出咸阳西门十里,至杜邮【杜邮:亭名,在今咸阳东北。】。
过了三个月,诸侯联军攻击秦军更加紧迫,秦军屡次退却,报告失利情况的使者天天都有来的。秦王就派人驱逐白起,不能让他留在咸阳城里。武安君已经上路,走出咸阳西门十里路,到了杜邮。
秦昭王与应侯群臣议曰:“白起之迁,其意尚怏怏不服【怏怏(yang):因不平或不满而郁郁不乐。】,有馀言【馀言:怨言。】。”秦王乃使使者赐之剑,自裁【自裁:自尽。】。武安君引剑将自刭【刭(jing):割颈。】,曰:“我何罪于天而至此哉【何罪于天:做错了什么事得罪了天。】?”
秦昭王与应侯以及群僚议论说:“令白起迁出咸阳,他流露的样子还不满意,不服气,有怨言。”秦王就派遣使者赐给他一把剑,令他自杀。武安君拿着剑就要抹脖子时,仰天长叹道:“我对上天有什么罪过竟落得这个结果?”
良久,曰:“我固当死【固:本来。】。长平之战,赵卒降者数十万人,我诈而尽坑之,是足以死。”遂自杀。
过了好一会儿,说:“我本来就该死。长平之战,赵国士兵投降的有几十万人,我用欺诈之术把他们全都活埋了,这足够死罪了。“随即自杀。
武安君之死也,以秦昭王五十年十一月。死而非其罪,秦人怜之,乡邑皆祭祀焉。
武安君死在秦昭王五十年(前257)十一月。武安君死而无罪,秦国人都同情他,所以无论城乡都祭祀他。
【段意】:写白起功高震主,又为范睢所忌,竟蒙冤而死。其中有三层内容:一是苏代游说范睢,为赵、韩求情讲和,秦王错误撤兵,失去平赵战机,白起与范睢反目;二是两年后,秦复攻赵,赵已喘过气来,形势对秦已不利,白起称病不行;三是秦攻赵失利,果不出白起所料,秦王迁怒于白起,夺其官爵,赐剑自裁。以上结束白起传。
翦者,频阳东乡人也【频阳:秦县名,在今陕西富平东北。】。少而好兵【少:年轻。兵:兵法。】,事秦始皇。始皇十一年【始皇十一年,指秦王嬴政十一年,即公元前236年。】,翦将攻赵阏与【阏(yu)与:邑名,在今山西和顺。】,破之,拔九城。
王翦,是频阳东乡人。少年时就喜好军事,后来奉事秦始皇。始皇十一年(前236),王翦带兵攻打赵国的阏与,不仅攻陷了它,还一连拿下九座城邑。
十八年,翦将攻赵。岁馀【岁馀:一年多。】,遂拔赵,赵王降【赵王:指赵幽穆王赵迁,公元前235—前228年在位。】,尽定赵地为郡。
始皇十八年(前229),王翦领兵攻打赵国。一年多就攻取了赵国,赵王投降,赵国各地全部被平定,设置为郡。
明年,燕使荆轲为贼于秦【荆轲:战国末年刺客,详见《刺客列传》。贼:杀害。】,秦王使王翦攻燕。燕王喜走辽东【燕王喜:燕王姬喜,公元前254—前222年在位。辽东:郡名,地在今辽宁大凌河东,治所在襄平(今辽阳)。】,翦遂定燕蓟而还【蓟(ji):燕都,在今北京西南角。】。
第二年,燕国派荆轲到秦国谋杀秦王,秦王派王翦攻打燕国。燕王喜逃往辽东,王翦终于平定了燕国都城蓟胜利而回。
秦使翦子王贲击荆【荆:楚国的别称。】,荆兵败。还击魏,魏王降【魏王:魏假,公元前227—前225年在位。】,遂定魏地。
秦王派王翦儿子王贲攻击楚国,楚兵战败。掉过头来再进击魏国,魏王投降,最后平定了魏国各地。
【段意】:写秦将王翦父子伐赵、燕、楚、魏,皆获胜。
秦始皇既灭三晋【三晋:指由晋分裂而为的韩、赵、魏三国。】,走燕王,而数破荆师。秦将李信者,年少壮勇,尝以兵数千逐燕太子丹至于衍水中【燕太子丹:姬丹,燕王喜的太子。衍水:即今辽宁太子河。】,卒破得丹【此句说,终于击败燕军俘获太子丹。】,始皇以为贤勇。
秦始皇灭掉了韩、赵、魏三国,赶跑了燕王喜,同时多次战败楚军。秦国将领李信,年轻气盛,英勇威武,曾带着几千士兵把燕太子丹追击到衍水,最后打败燕军捉到太子丹,秦始皇认为李信贤能勇敢。
于是始皇问李信:“吾欲攻取荆,于将军度用几何人而足【度(duo):推测,估计。】?”李信曰:“不过用二十万人。”
一天,秦始皇问李信:“我打算攻取楚国,由将军估计调用多少人才够?”李信回答说:“最多不过二十万人。”
始皇问王翦,王翦曰:“非六十万人不可。”始皇曰:“王将军老矣,何怯也!李将军果势壮勇【果势:果敢。】,其言是也。”遂使李信及蒙恬将二十万南伐荆。
秦始皇又问王翦,王翦回答说:“非得六十万人不可。”秦始皇说:“王将军老喽,多么胆怯呀!李将军真是果断勇敢,他的话是对的。”于是就派李信及蒙恬带兵二十万向南进军攻打楚国。
王翦言不用,因谢病【谢病:托病辞官。】,归老于频阳【此句说,回频阳养老。】。李信攻平与【平与:按“与”乃“舆”之讹。平舆,楚邑,即今河南平舆。】,蒙恬攻寝【寝:楚邑,在今安徽临泉。】,大破荆军。
王翦的话不被采用,就推托有病,回到频阳家乡养老。李信攻打平与,蒙恬攻打寝邑,大败楚军。
信又攻鄢郢【鄢郢:即鄢。】,破之,于是引兵而西,与蒙恬会城父【城父(fu):楚邑,在今安徽亳(bo)县东南。】。荆人因随之【随之:尾随秦军。】,三日三夜不顿舍【顿舍:停止,住宿。】,大破李信军,入两壁【壁:壁垒。】,杀七都尉【都尉:武官名,职位略次于将军。】,秦军走【走:败逃。】。
李信接着进攻鄢郢,又拿了下来,于是带领部队向西前进,要与蒙恬在城父会师。其实,楚军正在跟踪追击他们,连着三天三夜不停息,结果大败李信部队,攻入两个军营,杀死七个都尉,秦军大败而逃。
始皇闻之,大怒,自驰如频阳【如:往。】,见谢王翦曰【谢:认错。】:“寡人以不用将军计,李信果辱秦军。今闻荆兵日进而西,将军虽病,独忍弃寡人乎!”
秦始皇听到这个消息,大为震怒,亲自乘快车奔往频阳,见到王翦道歉说:“我由于没采用您的计策,李信果然使秦军蒙受了耻辱。现在听说楚军一天天向西逼进,将军虽然染病,难道忍心抛弃了我吗!”
王翦谢曰【谢:推辞。】:“老臣罢病悖乱【罢:通“疲”。悖乱:惑乱。】,唯大王更择贤将【唯:语首助词,表示希望。】。”始皇谢曰:“已矣,将军勿复言【以上二句说,好了,将军别再推辞了。】!”王翦曰:“大王必不得已用臣,非六十万人不可。”
王翦推辞说:“老臣病弱疲乏,昏聩无能,希望大王另择良将。”秦始皇再次表示歉意说:“好啦,将军不要再说什么了!”王翦说:“大王一定不得已而用我,非六十万人不可。”
始皇曰:“为听将军计耳。”于是王翦将兵六十万人,始皇自送至灞上【灞上:地名,在今陕西西安东。】。王翦行,请美田宅园池甚众【请:求赐。】。
秦始皇满口答应说:“就只听将军的谋划了。”于是王翦率领着六十万大军出发了,秦始皇亲自到灞上送行。王翦临出发时,请求赐予许多良田、美宅、园林池苑等。
始皇曰:“将军行矣,何忧贫乎?”王翦曰:“为大王将,有功终不得封侯,故及大王之向臣【此句说,故趁大王亲近臣时。】,臣亦及时以请园池为子孙业耳。”始皇大笑。
秦始皇说:“将军尽管上路好了,何必担忧家里日子不好过呢?”王翦说:“替大王带兵,即使有功劳也终究难以得到封侯赐爵,所以趁着大王特别器重我的时候,我也得及时请求大王赐予园林池苑来给子孙后代置份家产吧。”秦始皇听了哈哈大笑起来。
王翦既至关【关:指函谷关,旧址在今河南灵宝东北。】,使使还请善田者五辈【五辈:五批。】。或曰:“将军之乞贷【乞贷:请求借贷。指请求田宅。】,亦已甚矣【甚:过分。】。”
王翦出发后到了函谷关,又连续五次派使者回朝廷请求赐予良田。有人说:“将军请求赐予家业,也太过分了吧。”
王翦曰:“不然。夫秦王怚而不信人【怚:同“粗”,粗暴。】。今空秦国甲士而专委于我【空:倾尽。委:委托。】,我不多请田宅为子孙业以自坚【自坚:指自己主动表示为秦王效命的心意十分坚定。】,顾令秦王坐而疑我邪【顾:反而。坐:无缘无故。全句说,反要让秦王无缘无故来怀疑我吗。】?”
王翦说:“这么说不对。秦王性情粗暴对人多疑。现在大王把全国的武士调光特地委托给我,我不用多多请求赏赐田宅给子孙们置份家产来表示自己出征的坚定意志,竟反而让秦王平白无故地怀疑我吗?”
王翦果代李信击荆。荆闻王翦益军而来,乃悉国中兵以拒秦【悉:全部。】。王翦至,坚壁而守之,不肯战。荆兵数出挑战,终不出。
王翦终于代替李信进击楚国。楚王得知王翦增兵而来,就竭尽全国军队来抗拒秦兵。王翦抵达战场,构筑坚固的营垒采取守势,不肯出兵交战。楚军屡次挑战,始终坚守不出。
王翦日休士洗沐【休士洗沐:使士兵休息,沐浴。】,而善饮食抚循之【抚循:抚慰。】,亲与士卒同食。久之,王翦使人问军中戏乎【问军中戏乎:探听军中玩什么游戏。】?对曰:“方投石超距【方:正在。投石超距:投掷石头,跳高跳远。指备战活动之类。】。”于是王翦曰:“士卒可用矣【可用:可以出战。】。”
王翦让士兵们天天休息洗浴,供给上等饭食抚慰他们,亲自与士兵同饮同食。过了一段时间,王翦派人询问士兵中玩什么游戏?回来报告说:“正在比赛投石看谁投得远。”于是王翦说:“士兵可以派用了。”
荆数挑战而秦不出,乃引而东【引而东:领军东撤。】。翦因举兵追之,令壮士击,大破荆军。至蕲南【蕲(qi):楚邑,在今安徽宿县南。】,杀其将军项燕,荆兵遂败走。
楚军屡次挑战,秦军不肯应战,就领兵向东去了。王翦趁机发兵追击他们,派健壮力战的兵丁实施强击,大败楚军。追到蕲南,杀了他们的将军项燕,楚军终于败逃。
秦因乘胜略定荆地城邑【略定:攻占,平定。】。岁馀,虏荆王负刍【荆王负刍:楚王熊负刍,公元前227—前223年在位。】,竟平荆地为郡县。因南征百越之君【百越:古族名,部落众多,故名,分布于长江中下游以南。】。而王翦子王贲,与李信破定燕、齐地。
秦军乘胜追击,占领并平定了楚国城邑。一天后,俘虏了楚王负刍,最后平定了楚国各地设为郡县。又乘势向南征伐百越国王。与此同时,王翦的儿子王贲,与李信攻陷平定了燕国和齐国各地。
【段意】:着重写秦灭楚之战。其中有二层内容:一是秦伐楚,秦始皇不听王翦之言,误用李信而轻举妄动,王翦托病辞官,战事果失利;二是秦始皇悔过,重新起用王翦,王翦伐楚,以逸待劳,寻找战机,大破楚军。不久,攻灭楚国。
秦始皇二十六年,尽并天下,王氏、蒙氏功为多【王氏、蒙氏:王翦、蒙恬。】,名施于后世【施(yi):延续;流传。】。
秦始皇二十六年(前221),兼并了所有的诸侯国,统一了天下,王将军和蒙将军的功劳最多,名声流传后世。
秦二世之时【秦二世:嬴胡亥,公元前210—前207年在位。】,王翦及其子贲皆已死,而又灭蒙氏【灭蒙氏:蒙恬后为秦二世所迫,于公元前210年自杀。详见《蒙恬列传》。】。
秦二世的时候,王翦和他的儿子王贲都已死去,蒙恬也因被构陷而被诛杀。
陈胜之反秦【陈胜:秦末农民起义领袖。秦二世元年(前209)起义,次年失败,为叛徒庄贾杀害。详见《陈涉世家》。】,秦使王翦之孙王离击赵,围赵王及张耳巨鹿城【赵王:赵歇。秦末农民战争中被张耳、陈馀拥立为赵王。张耳:在反秦起义中,他和陈馀投陈胜,后从项羽,后归刘邦。详见《张耳列传》。巨鹿:城名,在今河北平乡西南。】。
陈胜起义反抗秦朝时,二世派王翦的孙子王离攻打赵国,把赵歇和张耳围困在钜鹿城。
或曰:“王离,秦之名将也。今将强秦之兵,攻新造之赵,举之必矣【举:攻克。】。”
当时有个人说:“王离,这是秦朝的名将。现在他率领强大的秦军攻打刚刚建立的赵国,战胜它是必然的。
客曰:“不然。夫为将三世者必败。必败者何也?必其所杀伐多矣,其后受其不祥【不祥:不吉利。】。今王离已三世将矣。”
一个过客说:“不是这样的。说来做将领的世家到了第三代的必定要失败。说他必定失败是什么道理呢?一定是他家杀戮的人太多了,他家的后代就要承受为恶的惩罚。如今王离已是第三代将领了。”
居无何【居无何:过了不久。】,项羽救赵【项羽:秦末农民起义领袖。秦二世元年起义,公元前207年率楚兵救赵,在巨鹿大败秦军。后在楚汉战争中被刘邦击败,自杀。详见《项羽本纪》。】,击秦军,果虏王离,王离军遂降诸侯【诸侯:指当时各部农民起义军领袖和六国后代起事者。】。
过了不久,项羽救援赵国,攻打秦军,果然俘虏了王离,王离的军队就投降了诸侯军。
【段意】:写秦尽并天下,王翦功大,名垂后世。至秦二世时,派王翦之孙王离击赵,于巨鹿失利,被项羽所俘。以上结束王翦传。
太史公曰:鄙语云【鄙语:俗语。】“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以上二句语出《楚辞·卜居》,言尺比寸长,但和更长的相比则又短;寸比尺短,但和更短的相比则又长。喻各有长处,也各有短处。此处喻白起、王翦各有长短。】”。白起料敌合变【合变:随机应变。】,出奇无穷,声震天下,然不能救患于应侯【此句说,然而却无法免遭应侯陷害的灾难。】。
太史公说:俗话说“尺有短的时候,寸有长的时候。”白起算计敌人能随机应变,计出不尽,奇妙多变,名震天下,然而却不能对付应侯给他制造的祸患。
王翦为秦将,夷六国【夷:削平。】,当是时,翦为宿将【宿将:有丰富经验的老将。】,始皇师之【师之:以之为师。】,然不能辅秦建德【建德:建立德政。】,固其根本【固其根本:稳固它的根本。】,偷合取容【偷合取容:苟且迎合以求取容身之地。】,以至圽身【圽(mo)身:死亡。圽,同“殁”。】。
王翦作为秦国将领,平定六国,功绩卓著,在当时不愧是元老将军,秦始皇尊其为师,可是他不能辅佐秦始皇建立德政,以巩固国家根基,却苟且迎合,取悦人主,直至死去。
及孙王离为项羽所虏,不亦宜乎【此句说,不也是应该的吗。】!彼各有所短也。
到了他的孙子王离被项羽俘虏,不也是理所当然的吗!他们各有自己的短处啊。
【段意】:作者论赞。指出白起、王翦各有长短。二人之长是善于用兵。二人之短,白起在于“不能救患于应侯”,蒙冤而死;王翦在于“不能辅秦建德”,“及孙王离为项羽所虏”。总收之曰“各有所短也”,深为叹息。
本篇是战国末期两位著名秦国将领白起和王翦的合传。
在秦灭六国过程中,白起和王翦起了重要作。传文全面、简要地记述了他们的事迹:白起是秦昭王时的国尉,精于用兵,屡战获胜,夺取韩、赵、魏、楚大片领土,攻克楚都郢,特别是在长平之战中,他采取迂回、运动的战略战术,大败赵军,坑杀俘虏四十余万人,举世震惊。后遭秦相范睢嫉妒,遂称病不起,先被贬为士卒,后被迫自杀。王翦是秦始皇的一员宿将,与其子王贲先后灭掉赵、魏、楚、燕、齐五国,颇受秦始皇的推重。在平楚过程中,秦始皇先用李信被楚战败,改用王翦大获全胜。二世时王翦死去,其孙王离被项羽俘虏。作者为白、王立传,一方面肯定他们的赫赫战功,“南拔鄢郢,北摧长平,遂围邯郸,武安为率;破荆灭赵,王翦之计”(《太史公自序》);另一方面也尖锐指出他们各有所短,白起“不能救患于应侯”,死于非命,王翦则“不能辅秦建德”,殃及后代。从这里不难看出,司马迁赞同秦统一中国的战争,但他反对虐民、暴政。
“取事贵约”(刘勰《文心雕龙》),这是叙事性作品写作的一个原则。司马迁记写白、王的战绩,各选择了一个重点采用横剖面的写法,详细记载,即白起指挥的长平之战,王翦指挥的破楚之战。而司马迁匠心独运之处则在于同是重点记载的事件,在一篇文章中采用两副笔墨写出,毫不雷同又各有千秋。写白起指挥的长平之战,着重叙述战争的具体过程,尤其不惜笔墨地对双方采取的战略战术,战斗的进展情况以及战争的结果作确切的说明。这是因为长平之战是战国史上规模最大最残酷的一次战争,作为史书不能轻描淡写;也是因为这次战争最能反映白起的军事才能及其残忍的性格。而写王翦指挥的破楚之战,则侧重于描述战前的秦国情况,特别对王翦提出的作战计划被秦始皇先否定后肯定的变化过程以及两人的活动细节作细致入微,绘声绘影的描写,至于战争的进展情况只作概括介绍。惟其如此,才能显示出王翦作为宿将计出万全,老谋深算的性格,也才能表现出王翦何以为秦始皇所推重。这样两种不同写法,便产生了两种不同的效果:前者以“真”取胜,后者以“活”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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