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70列传·管晏列传第二

管仲夷吾者，颍上人也【颍上：古邑名，位于颍水之南，在今安徽颍上南。】。少时常与鲍叔牙游【少时：年轻时。鲍叔牙：即鲍叔。春秋时齐大夫。游：交游。】，鲍叔知其贤。管仲贫困，常欺鲍叔【欺：占上风，即下文的“分财多自与”。】，鲍叔终善遇之【终善遇之：始终对管仲很好。】，不以为言【言：口实。】。

管仲，名夷吾，是颍上人。他年轻的时候，常和鲍叔牙交往，鲍叔牙知道他贤明、有才干。管仲家贫，经常占鲍叔的便宜，但鲍叔始终很好地对待他，不因为这些事而有什么怨言。

已而鲍叔事齐公子小白【齐：春秋齐国，姜姓，在今山东北部，都临淄。详《齐太公世家》。公子小白：即齐桓公(？—前643)。姓姜，名小白，齐襄公弟。前685—前643年在位。】，管仲事公子纠【公子纠：齐襄公弟，桓公兄，与公子小白争夺君位，失败被杀。】。及小白立为桓公，公子纠死，管仲囚焉【管钟囚焉：谓管钟因公子纠被杀而被囚禁。】。鲍叔遂进管仲【进：荐举。】。

不久，鲍叔侍奉齐国公子小白，管促待奉公子纠。等到小白即位，立为齐桓公以后，桓公让鲁国杀了公子纠，管仲被囚禁。于是鲍叔向齐桓公推荐管仲。

管仲既用，任政于齐【任政：执政。】，齐桓公以霸，九合诸侯【九合诸侯：九次会集诸侯。】，一匡天下【一匡天下：使天下归正。匡，正。】，管仲之谋也。

管仲被任用以后，在齐国执政，桓公凭借着管仲而称霸，并以霸主的身份，多次会合诸候，使天下归正于一，这都是管仲的智谋。

管仲曰【管仲曰：以下引自《列子·力命篇》。】：“吾始困时，尝与鲍叔贾【贾(gu)：坐地经商。】，分财利多自与【多自与：自己多拿一些。】，鲍叔不以我为贪。知我贫也。吾尝为鲍叔谋事而更穷困【谋事：办事。更穷困：谓结果使鲍叔更加穷困。】，鲍叔不以我为愚，知时有利不利也【时：时机。】。

管仲说：“我当初贫困时，曾经和鲍叔一起做生意，分财利时自己总是多要一些，鲍叔并不认为我贪财，而是知道我家里贫穷。我曾经替鲍叔谋划事情，反而使他更加困顿不堪，陷于窘境，鲍叔不认为我愚笨，他知道时运有时顺利，有时不顺利。

吾尝三仕三见逐于君【见逐于君：被君主免职。】，鲍叔不以我为不肖【不肖：不贤，没有才干。】，知我不遭时也【不遭时：未遇到好时机。】。吾尝三战三走【走：败逃。】，鲍叔不以我为怯，知我有老母也。

我曾经多次作官多次都被国君驱逐，鲍叔不认为我不成器，他知道我没遇上好时机。我曾经多次打仗多次逃跑。鲍叔不认为我胆小，他知道我家里有老母需要赡养。

公子纠败，召忽死之【召(shao)忽：齐人，与管仲同辅公子纠。纠被杀后，召忽自杀。死之：为公子纠而死。】，吾幽囚受辱，鲍叔不以我为无耻【无耻：不知羞耻。世俗认为公子纠被杀，管仲弃主而不为之死，幽囚受辱，是极为耻辱的事。】，知我不羞小节而耻功名不显于天下也【此句谓，知道我不拘泥小节而以功名不显扬于天下为羞耻。】。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子也。”

公子纠失败，召忽为之殉难，我被囚禁遭受屈辱，鲍叔不认为我没有廉耻，知道我不因小的过失而感到羞愧，却以功名不显扬于天下而感到耻辱。生养我的是父母，真正了解我的是鲍叔啊。”

鲍叔既进管仲，以身下之【以身下之：情愿官居管仲之下。】。子孙世禄于齐，有封邑者十馀世【十余世：十几代人。指鲍叔的子孙后代。】，常为名大夫。天下不多管仲之贤而多鲍叔能知人也【多：赞美。】。

鲍叔推荐了管仲以后，情愿把自身置于管仲之下。他的子孙世世代代在齐国享有俸禄，得到封地的有十几代，多数是著名的大夫。因此，天下的人不称赞管仲的才干，反而赞美鲍叔能够识别人才。

管仲既任政相齐【相齐：作齐国的相国。】，以区区之齐在海滨【此句谓，使位于海滨的小小齐国。】，通货积财【通货积财：流通货物，积聚财帛。】，富国强兵，与俗同好恶【此句谓，办事能与普通百姓同好恶。】。故其称曰【其：代指管仲。称曰：说。以下引自《管子·牧民》。】：

管仲出任齐相执政以后，凭借着小小的齐国在海滨的条件，流通货物，积聚财富，使得国富兵强，与百姓同好恶。所以，他在《管子》一书中称述说：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上服度则六亲固【上：指君主。服度：尊守法度。服，行。六亲：张守节正义以外祖父母、父母、姊妹、妻兄弟之子、从母之子、女之子为六亲。王弼谓父、母、兄、弟、妻、子。说法不一。固：亲密无间。】。四维不张【四维：旧以义、礼、廉、耻为治国之四纲，称为四维。不张：不伸张。】，国乃灭亡。下令如流水之原，令顺民心【以上二句谓，国家颁布的政令，就像流水的源泉，畅通无阻，因为它能顺应民心。原，通“源”。】。”

“仓库储备充实了，百姓才懂得礼节；衣食丰足了，百姓才能分辨荣辱；国君的作为合乎法度，“六亲”才会得以稳固”“不提倡礼义廉耻，国家就会灭亡。”“国家下达政令就像流水的源头，顺着百姓的心意流下。”

故论卑而易行【论卑而易行：政令不唱高调，且容易实行。】。俗之所欲【俗：指普通百姓。】，因而予之【因而予之：顺应其要求而给予满足。】；俗之所否【否：不赞同的。】，因而去之【去之：摈弃它。】。

所以政令符合下情就容易推行。百姓想要得到的，就给他们；百姓所反对的，就替他们废除。

其为政也，善因祸而为福，转败而为功。贵轻重【贵：重视。轻重：关于调节商品、货币流通和控制物价的理论。以《管子·轻重》论述最为详细。】，慎权衡【慎权衡：谨慎地处理财政。权，秤锤；衡，秤杆。这里指理财。】。

管仲执政的时候，善于把祸患化为吉祥，使失败转化为成功。他重视分别事物的轻重缓急，慎重地权衡事情的利弊得失。

桓公实怒少姬，南袭蔡【袭蔡：齐恒公二十九年(前657)，桓公与夫人少姬戏于船中，少姬因摇荡船只惊吓了桓公，被送回蔡国。后蔡国使少姬另嫁，桓公怒，遂于三十年(前656)兴师伐蔡。蔡，古国名，在今河南上蔡、安徽凤台一带。】，管仲因而伐楚【楚：春秋楚国，详《楚世家》。】，责包茅不入贡于周室【此句言，责备楚国不向周天子进贡包茅。包茅，古代祭祀时，以裹束着的菁茅滤酒。包，裹束；茅，菁茅。】。桓公实北征山戎【北征山戎：齐桓公二十三年(前663)山戎伐燕，齐桓公救燕而伐山戎。山戎，古族名，又称北戎。春秋时，分布在今河北北部一带。】，而管仲因而令燕修召公之政【令燕修召(shao)公之政：命令燕国实行召公的政令。召公，即召康公。姓姬，名奭(shi)，周代燕国始祖。曾佐武王灭商，封于燕。周成王时任太保，与周公旦分陕而治。】。

齐桓公实际上是怨恨少姬改嫁而向南袭击蔡国，管仲就寻找借口攻打楚国，责备它没有向周王室进贡菁茅。桓公实际上是向北出兵攻打山戎，而管仲就趁机让燕国整顿召公时期的政教。

于柯之会【于柯之会：齐桓公五年(前681)，齐桓公与鲁庄公会盟于柯(今山东东阿西南阿城镇)。鲁将曹沫以匕首挟持齐桓公，要求还被侵占的土地，桓公应允。不久，桓公又想背约，管仲劝他实践诺言，于是归还了鲁国的土地。】，桓公欲背曹沫之约，管仲因而信之【因而信之：借助践诺使桓公树立信义。以上三事详见《齐太公世家》。】，诸侯由是归齐。故曰【故曰：以下引自《管子·牧民》。】：“知与之为取，政之宝也【以上二句说，懂得将俗取之必先与之的道理，是治理国政的法宝。】。”

在柯地会盟，桓公想背弃曹沫逼迫他订立的盟约，管仲就顺应形势劝他信守盟约，诸候们因此归顺齐国。所以说：“懂得给予正是为了取得的道理，这是治理国家的法宝。”

管仲富拟于公室【拟于公室：可以和公室相比。拟，类似。公室，指诸侯的家庭。】，有三归【三归：市租。一说为台名，一说为三处家庭，说法不一。反坫(dian)：周代诸侯宴会时的礼节。坫，放置酒杯的土台，在两楹(厅堂前东西各有一柱)之间。互相敬酒后，把空爵(酒器)反置在坫上。诸侯才有三归和反坫，管仲是相国，本不应享有。】、反坫，齐人不以为侈。管仲卒，齐国遵其政【遵其政：遵循他的政令法规。】，常强于诸侯。后百馀年而有晏子焉【后百馀年：按《齐世家》管仲卒于齐桓公四十一年(前645)，而晏子于齐灵公二十六年(前556)，继其父任齐卿，则管、晏相去才九十年，与此言“后百馀年”不符。】。

管仲富贵得可以跟国君相比拟，拥有设置化丽的三归台和国君的宴饮设备，齐国人却不认为他奢侈僭越。管仲逝世后，齐国仍遵循他的政策，常常比其它诸候国强大。此后过了百余年，齐国又出了个晏婴。

晏平仲婴者，莱之夷维人也【莱：古国名，今山东黄县东南有莱子城，即古莱国。】。事齐灵公、庄公、景公【齐灵公：姜环，前581—前554年在位。庄公：齐庄公姜光，前553—前548年在位。景公：齐景公姜杵臼，前547—前490年在位。】，以节俭力行重于齐【重于齐：为齐国人所推重。】。既相齐，食不重肉【重(chong)肉：两样以上肉食。】，妾不衣帛【帛：丝织物。】。

晏平仲，名婴，是齐国莱地夷维人。他辅佐了齐灵公、庄公、景公三代国君，由于节约俭仆又努力工作，在齐国受到人们的尊重。他做了齐国宰相，食不兼味，妻妾不穿丝绸衣服。

其在朝，君语及之【君语及之：国君有话问及于他。】，即危言【危言：直言。】；语不及之，即危行【危行：正直地行事。】。国有道，即顺命【顺命：顺命行事。】；无道，即衡命【衡命：权衡度量着去行事。】。以此三世显名于诸侯【三世：指晏子历仕灵公、庄公、景公三世。】。

在朝廷上，国君说话涉及到他，就正直地陈述自己的意见；国君的话不涉及他，就正直地去办事。国君能行正道，就顺着他的命令去做，不能行正道时，就对命令斟酌着去办。因此，他在齐灵公、庄公、景公三代，名声显扬于各国诸候。

越石父贤【越石父：齐国的贤人。】，在缧绁中【缧绁(léi xiè)：拘系犯人的绳索，引申为囚禁。】。晏子出，遭之涂【涂：通“途”，道路。】，解左骖赎之【骖：指一车驾三马中左右两旁的马。】，载归。弗谢【弗谢：指晏子下车时未向越石父作礼请的表示。】，入闰【闺：内室。】。久之【久之：指晏子在内室停留了很久。】，赵石父请绝【请绝：要求离去。】。

越石父是个贤才，正在囚禁之中。晏子外出，在路上遇到他，就解开乘车左边的马，把他赎出来，用车拉回家。晏子没有向越石父告辞，就走进内室，过了好久没出来，越石父就请求与晏子绝交。

晏子戄然【戄(jue)然：震惊貌。】，摄衣冠谢曰【摄：整理。谢：道歉。】：“婴虽不仁，免子于厄【免子于厄：帮你脱离了困境。】，何子求绝之速也？”石父曰：

晏子大吃一惊，匆忙整理好衣帽道歉说：“我即使说不上善良宽厚，也总算帮助您从困境中解脱出来，您为什么这么快就要求绝交呢？”越石父说：

“不然【不然：不能这样说。】。吾闻君子诎于不知己而信于知己者【诎：通“屈”，受委屈。信于知己：谓以彼知我而我志获伸。信，通“伸”，指受尊敬。】。方吾在缧绁中，彼不知我也。夫子既已感寤而赎我【感寤：有所感而觉悟。寤，通“悟”。】，是知己；知己而无礼，固不如在缧绁之中。”晏子于是延人为上客【延：邀请。上客：尊贵的宾客。】。

“不是这样的，我听说君子在不了解自己的人那里受到委屈而在了解自己的人面前意志就会得到伸张。当我在囚禁之中，那些人不了解我。你既然已经受到感动而醒悟，把我赎买出来，这就是了解我；了解我却不能以礼相待，还不如在囚禁之中”于是晏子就请他进屋待为贵宾。

晏子为齐相，出，其御之妻从门间而窥其夫【御：驾驶车马。此指御者。门间(jian)：门缝。窥：偷看。】。其夫为相御【相：相国。此指晏子。】，拥大盖【拥大盖：抱持车盖。】，策驷马【驷马：一车套四马。】，意气扬扬，甚自得也。既而归，其妻请去【请去：请求离去。】。夫问其故。

晏子做齐国宰相时，一次坐车外出，车夫的妻子从门缝里偷偷地看她的丈夫。他丈夫替宰相驾车，头上遮着大伞，挥动着鞭子赶着四匹马，神气十足，洋洋得意。不久回到家里，妻子就要求离婚，车夫问她离婚的原因，

妻曰：“晏子长不满六尺，身相齐国，名显诸侯。今者妾观其出，志念深矣【志念深矣：思虑深远。】，常有以自下者【此句言，常常流露出甘居人下的谦卑情态。】。今子长八尺，乃为人仆御，然子之意自以为足，妾是以求去也【是以：以是，因此。】。”其后夫自抑损【自抑损：谦恭自抑，不敢自大。】。晏子怪而问之，御以实对。晏子荐以为大夫。

妻子说：“晏子身高不过六尺，却做了车的宰相，名声在各国显扬，我看他外出，志向思想都非常深沉，常有那种甘居人下的态度。现在你身高八尺，才不过做人家的车夫，看你的神态，却自以为挺满足，因此我要求和你离婚。”从此以后，车夫就谦虚恭谨起来。晏子发现了他的变化，感到很奇怪，就问他，车夫也如实相告。晏子就推荐他做了大夫。

太史公曰：吾读管氏《牧民》、《山高》、《乘马》、《轻重》、《九府》【《牧民》：以下五篇皆为《管子》一书中的篇名。】，及《晏子春秋》，详哉其言之也。既见其著书，欲观其行事，故次其传【次：依次编列。】。至其书，世多有之，是以不论，论其轶事。

太史公说：我读了管仲的《牧民》、《山高》、《乘马》、《轻重》、《九府》和《晏子春秋》，这些书上说的太详细了！读了他们的著作，还想让人们了解他们的事迹，所以就依次编写了他们的合传。至于他们的著作，社会上已有很多，因此不再论述，只记载他们的佚事。

管仲世所谓贤臣，然孔子小之【孔子小之：孔子批评管仲器量狭小。见《论语·八佾》：“子曰：‘管仲之器小哉！’”】。岂以为周道衰微【周道：周室之运命。】，桓公既贤，而不勉之至王【不勉之至王：不勉励他去谋求王道。】，乃称霸哉【称霸：指完成霸业。】？

管仲是世人所说的贤臣，然而孔子小看他，难道是因为周朝统治衰微，桓公既然贤明，管仲不勉励他实行王道却辅佐他只称霸主吗？

语曰【语曰：古语说。这里引自《孝经·事君章》。】“将顺其美【将顺其美：帮助发扬君主的美德。】，匡救其恶【匡救其恶：纠正君主的过错。】，故上下能相亲也。”岂管仲之谓乎？”

古语说：“要顺势助成君了的美德，纠正挽救他的过错，所以君臣百姓之间能亲密无间。”这大概就是说的管仲吧？

方晏子伏庄公尸哭之，成礼然后去【以上二句，据《左传·襄公二十五年》载：齐大夫崔杼弑庄公，晏婴入，枕庄公尸股而哭，尽了君臣之礼，然后才离去。方：当。】，岂所谓“见义不为无勇”者邪【见义不为无勇：见义不为，就是没有勇气。引自《论语·为政》。】？至其谏说，犯君之颜，此所谓“进思尽忠，退思补过”者哉【进思尽忠，退思补过：在朝廷上要竭尽忠心，下朝则反省补救过失。引自《孝经·事君章》。】！假令晏子而在，余虽为之执鞭【执鞭：为人驾驭车马。意谓为他人服役。引申为景仰追随。】，所忻慕焉【忻(xin)慕：喜欢和羡慕。忻，同“欣”。】。

当初晏子枕伏在庄公尸体上痛哭，完成了礼节然后离去，难道是人们所说的“遇到正义的事情不去做就是没有勇气”的表现吗？至于晏子直言进谏，敢于冒犯国君的威严，这就是人们所说的“进就想到竭尽忠心，退就想到弥补过失”的人啊！假使晏子还活着，我即使替他挥动着鞭子赶车，也是我非常高兴和十分向往的啊！

这是管仲、晏婴两位大政治家的合传。在这篇列传中，作者对他们采取了赞美和褒扬的态度。管仲相齐，凭借海滨的有利条件，发展经济，聚集财物，使国富兵强，与百姓同好恶。他善于“因祸而为福，转败而为功。贵轻重、慎权衡”，内政、外交功名垂著。他辅佐桓公，一匡天下，使桓公成为春秋时期第一个霸主。晏婴事齐三世，节俭力行，严于律己，三世显名于诸候。二人虽隔百余年，但他们都是齐人，都是名相，又都为齐国作出了卓越的贡献，故合传为一。

本文通过鲍叔和晏子知贤、荐贤和让贤的故事，刻意探索和说明了如何对待贤才的问题。管仲其人，经商多分财利，谋事反而更糟，作官被逐，打仗逃跑。鲍叔却不认为他贪、愚、不肖、怯和无耻。反而从囚禁中把他解放出来，并推荐给桓公，使之有机会一展才能。晏子贵为国相，却以石父为知己，即使他在囚禁中，也要迫不及待地解放他，尊重他。一个地位卑贱的车夫，只要知过自改，便予以提拔，荐为大夫。司马迁极力赞美鲍叔和晏子，正是慨叹自己未遇解骖赎罪的知己。所以，他在赞语中说：“假令晏子而在，余虽为之执鞭，所忻慕焉。”此实乃本传之真意。

作者善于用特定人物的动作、个性化的语言刻画人物的内心世界。石父虽贤，不幸而为囚犯。晏子遇到他解左骖把他赎出，载回家去，只因“弗谢，入闺，久之，”就被石父深责并要求绝交。行文到此，作者写道，“晏子戄然，摄衣冠谢曰：‘婴虽不仁，免子于厄，何子求绝之速也？’……晏子于是延人为上客。”首句写出晏子心灵深处的震撼，以及由震撼而形于外在的惶惑之色；二句补写了由震撼而引发出的严肃、敬畏、谦虚、惶惑的表情；晏子的问话又以谦虑的口吻写出他由解骖赎人的壮举而引发的自矜心理；末句晏子的转变也正是心理转变的结果。廖廖三十余字，把晏子由求贤到礼贤的整个过程和心灵深处的变化层次、一个完整的心态，形神毕肖地表现出来。

通过典型细节，以借宾形主的手法刻画人物。作者抓住车夫妻子从门间窥视的细节，来揭示一个女子的内心隐秘。从瞬间的窥视到提出离婚，御妻的神色、姿态、心理已然活现，不仅闪跃着个性的光芒，也表现了她的心计、意念和独特的看人标准。然而写石父、写御妻、写御者，又是为了写晏子。这种借宾形主的手法，使晏子的形象更加丰满了。

由于管、晏的事迹已见于卷三十二《齐太公世家》，故本传只“论其轶事”。此《史记》一书之互见法又一显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