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观止》卷十二·《吴山图》记·归有光

吴、长洲二县，在郡治所，分境而治。而郡西诸山，皆在吴县。

吴、长洲两个县都在苏州府衙门所在地，两个县根据划分的县境各自管理。苏州府西部的许多山，都在吴县境内。

✦归有光（一五零六～一五七一）：字熙甫，号震川，昆山（今江苏省昆山县）人。嘉靖十九年（一五四零）中举，中间著书讲学二十多年，八次参加会试，嘉靖四十四年才中进士，任长兴（今浙江省长兴县）知县，后调任南京太仆寺丞，修《世宗实录》。他的文学创作反对模拟，主张继承唐宋古文传统。著作有《震川先生集》。✦吴、长州：均为吴郡辖县，治所在今江苏苏州。✦分境：划分地界。✦治：治理，管理。

其最高者，穹窿、阳山、邓尉、西脊、铜井，而灵岩，吴之故宫在焉，尚有西子之遗迹。

它们之中最高的，有穹窿山、阳山、邓尉山、西脊山和铜井山、而灵岩山曾是春秋时吴国馆娃宫的所在地，那里还有西施的遗迹。

✦穹窿、阳山、邓尉、西脊、铜井、灵岩：都是山名，在吴县境内。✦西子：西施，春秋越国美女，越国败于吴国，以西施献吴王夫差，使其迷色忘政，越遂灭吴。

若虎丘、剑池，及太平、尚方、支硎，皆胜地也。

像虎丘、剑池以及天平山、尚方山、支硎山，都是著名的风景区。

✦虎丘、天平、尚方、支硎（xíng）：山名，风景胜地。✦剑池：池名，在虎丘山下，为风景名胜。

而太湖汪洋三万六千顷，七十二峰沉浸其间，则海内之奇观矣。

太湖一片汪洋，号称有三万六千顷，七十二峰沉浸在它的当中，那是国内雄伟美丽而又罕见的景色。

✦太湖：古称震泽、笠泽、五湖，跨江苏、浙江两省，湖面两千四百多平方公里，通称三万六千顷，湖中大小岛屿四十八个，连同沿湖山峰和半岛，号称七十二峰。

余同年友魏君用晦为吴县，未及三年，以高第召人为给事中。

我同榜考中的朋友魏君用晦，做吴县知县，不到三年，因成绩优等被召进京，升为给事中。

✦同年：称同科考中的人。✦为吴县：官吴县县令。✦高第：指官吏的考绩优等。✦给事中：官名，时职掌侍从规谏，稽察六部之弊误。

君之为县有惠爱，百姓扳留之不能得，而君亦不忍于其民，由是，好事者绘《吴山图》以为赠。

魏君做知县时对百姓有恩德，百姓挽留他不能做到，魏君对于那些百姓也舍不得离开，因此有一位热心人描绘了一幅《吴山图》，把它作为赠别的礼物。

✦扳（bān）留：挽留。✦不忍：犹言不忍心离开。✦好事者：爱好绘画的人。

夫令之于民诚重矣，令诚贤也，其地之山川草木亦被其泽而有荣也；

知县对于百姓来说，的确是重要的。知县假使好，那个地方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也会沾到他的恩德，显得无比光荣；

✦诚：的确，确实。✦重：重要。✦诚：假若，如果。✦被其泽：蒙受到他的恩泽。✦荣：荣耀。

令诚不贤也，其地之山川草木亦被其殃而有辱也。君于吴之山川，盖增重矣。

知县假使不好，那个地方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也会遭到他的祸殃，蒙受无限耻辱。魏君对吴县的山山水水，是增添了无比光彩的。

✦被其殃：遭受他带来的灾祸。✦辱：耻辱。✦增重（zhònɡ）：增加光彩。

异时，吾民将择胜于岩峦之间，尸祝于浮屠老子之宫也，固宜。

将来本县百姓如果要在各山之间选择一块风景优美的地方，在佛教或者道教的寺、观里为魏祝福，本来是应当的。

✦择胜：选择胜地。✦尸祝：祭祀。✦浮屠老子之宫：代指称佛庙和道观。✦固宜：原本就是应该的。

而君则亦既去矣，何复惓惓于此山哉？昔苏子瞻称韩魏公去黄州四十余年，而思之不忘，至以为《思黄州》诗，子瞻为黄人刻之于石。

可是魏早已离开了，为什么对这里的山水还恋恋不舍呢？以前，苏子瞻说韩魏公离开黄州四十多年，还思念它，不忘记它，甚至把这种情绪写成思念黄州的诗，子瞻为黄州人把这首诗刻在石碑上。

✦惓惓：念念不忘。✦苏子瞻：即苏轼，字子瞻，曾被贬滴为黄州团练副使。✦韩魏公：北宋大臣韩琦，封魏国公。✦黄人：黄州人民。

然后知贤者于其所至，不独使其人之不忍忘而已，亦不能自忘于其人也。

我这才知道有崇高德行的人对于他到过的地方，不仅使那里的百姓不忍心忘记他，而且自己对那里的百姓也不能忘记啊。

君今去县已三年矣，一日，与余同在内庭，出示此图，展玩太息，因命余记之。

现在，魏君离开吴县已经三年了。一天，他和我同在宫廷里，他拿出这幅《吴山图》给我看，一边欣赏，一边感慨怀念，就嘱咐我记下这件事。

✦内庭：宫禁以内。✦展玩：欣赏玩味。✦太息：大声叹息。

噫！君之于吾吴，有情如此，如之何而使吾民能忘之也！

唉！魏君对于我们吴县这样有感情，怎么能够使我们吴县百姓忘记他呢？

本文是归有光为《吴山图》所写的题记。归有光的好友魏用晦在吴县县令任内政绩显著，为百姓爱戴，调迁时百姓挽留，赠《吴山图》，数年之后，魏用晦于赏玩《吴山图》之时仍叹息不已，作者因为此事写了这篇文章。文中通过描写吴山胜景以及吴地百姓对县令的爱戴和县令对吴地百姓的情思，刻画了一位与人民有深厚感情的贤良之官的生动形象。归有光是明代著名散文家，他的作品善于用疏淡的笔墨描写一些平常小事，恬静旨远，感情真挚，本文也不例外。吴楚材、吴调侯评此文：“因令赠图，因图作记，因赠图而知令之不能忘情于民，因记图而知民之不能忘情于令，婉转情深，笔墨在山水之外。”

令诚贤也，其地之山川草木亦被其泽而有荣也；

令诚不贤也，其地之山川草木亦被其殃而有辱也。

知县假使好，那个地方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也会沾到他的恩德，显得无比光荣；

知县假使不好，那个地方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也会遭到他的祸殃，蒙受无限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