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观止》卷十二·司马季主论卜·刘基

东陵侯既废，过司马季主而卜焉。

东陵侯被废黜以后，去访问司马季主，请他占卜。

✦东陵侯：邵平。秦时封为东陵侯。秦灭后种瓜于长安城东，瓜美，人称“东陵瓜”。✦过：拜访。✦司马季主：汉楚国人，曾游学长安，卖卜东市。✦卜：占卜。

季主曰：“君侯何卜也？”东陵侯曰：“久卧者思起，久蛰者思启，久懑者思嚏。

季主问道：“君侯要占卜什么？”东陵侯说：“长久卧床的人总是想起来，长久关在室内的人总是想打开门窗，长久气闷的人总是想打个喷嚏。

✦君侯：此处为对邵平的尊称。✦何卜：即卜何。✦蛰：动物冬眠。✦启：开，引申为出来。✦懑（mèn）：郁闷。✦嚏：打喷嚏。这三句喻久废想做官。

吾闻之，蓄极则泄，闷极则达，热极则风，壅极则通。

我还听说过：水积得太多就会向外流出来，气闷得太厉害就会透出来，天热极了就有可能刮风，壅塞过分就有可能凿通。

✦蓄：积蓄。✦极：引申谓最大限度。✦泄：发散，排放。✦闷：闭塞。✦达：通达。✦壅：堵塞，阻塞。✦通：畅通。此四句喻久废必用。

一冬一春，靡屈不伸；一起一伏，无往不复。仆窃有疑，愿受教焉。”

有时冬天，有时春天，没有什么事物只屈曲不伸展的；有时兴起，有时倒下，没有什么事物只去不回来的。我私下有些疑问，希望向你请教。”

✦靡：无。✦复：往复。这两句强调了事物发展的必然性。✦仆：对自己的谦称。✦窃：私下。✦疑：疑惑不明。✦愿：希望。✦受教：受到教诲。

季主曰：“若是，则君侯已喻之矣，又何卜为？”东陵侯曰：“仆未究其奥也，愿先生卒教之。。”

季主说：“如果是这样，那么君侯已经了解这个道理了，还占卜什么呢？”东陵侯说：“我还不曾彻底推求出它的秘密，希望先生最终还是教导我。”

✦若是：如此，像这样。✦喻：知晓，明白。✦何卜为：即“为何卜”，为什么还要占卜呢？✦究：彻底弄清楚。✦奥：奥秘。✦卒：终，尽。

季主乃言曰：“呜呼！天道何亲，惟德之亲；鬼神何灵，因人而灵。

于是，季主说道：“唉！天意亲近什么样的人呢？只亲近德行好的人。鬼神灵什么？是有人相信才灵的。

✦天道何亲，惟德之亲：意为天道亲近什么人呢，唯有对有德的人亲近。✦鬼神何灵，因人而灵：意为鬼神有什么灵验呢，只有人相信它才产生灵验。

夫蓍，枯草也；龟，枯骨也，物也。人，灵于物者也，何不自听而听于物乎？

那蓍是枯草，龟甲是枯骨，都是东西啊。人是比东西灵的，为什么不向自己请教，却向东西打听呢？

✦蓍（shī）：草名，多年生草本植物，古代取其茎作占卜用。✦龟：龟甲，古人以龟为灵物，故灼其甲视其裂纹以占卜。

且君侯何不思昔者也？有昔者必有今日，是故碎瓦颓垣，昔日之歌楼舞馆也；荒榛断梗，昔日之琼蕤玉树也；

再说，君侯怎么不想想从前呢？有从前，必定有今天。因此，今天的碎瓦坍墙，就是从前的歌楼舞馆；今天的荒树断草，就是从前的琼花玉树；

✦荒榛断梗：杂乱而枯折的灌木草丛。✦琼蕤（ruí）玉树：对花和树的美称。

露蚕风蝉，昔日之凤笙龙笛也；鬼磷萤火，昔日之金缸华烛也；

今天的蟋蟀和蝉，就是从前的凤笙和龙笛；今天的磷光和萤火，就是从前的金灯和彩烛；

✦露蚕风蝉：在室外饲养的蚕和在风中鸣叫的蝉。✦凤笙：笙之状如凤，故名。✦龙笛：管首有龙形饰物的一种笛。✦鬼磷：鬼火。坟地多磷火，迷信者以为是幽灵之火。✦金缸华烛：黄金做的灯和华丽的烛。

秋荼春荠，昔日之象白驼峰也；丹枫白获，昔日之蜀锦齐纨也。

今天的苦菜和荠菜，就是从前的象白和驼峰；今天的红枫和白荻，就是从前的四川锦缎和山东细绢啊。

✦秋荼春荠（jì）：秋天的苦菜和春天的荠菜。✦象白驼峰：大象的脂肪和胳驼背上的驼峰，这里用以代指名贵的菜肴。✦丹枫白荻：红色的枫叶和白色的荻花。✦蜀锦齐纨：蜀地出产的彩锦和齐地出产的白绢，此处皆代指名贵的衣料。“昔日”四句主要是说明昔日的荣华富贵都只是过眼烟云。

昔日之所无，今日有之不为过；昔日之所有，今日无之不为不足。

总之，从前没有的，今天有了不算过分；从前有的，今天没有了不算不足。

✦过：过分。

是故一昼一夜，华开者谢；一春一秋，物故者新。

所以，有时白天，有时黑夜，花开放了会凋谢；有时春天，有时秋天，东西陈旧了会更新。

✦华：花的古字。✦物故：死亡。这句意思是秋天死去的草木到春天又发出新芽。

激湍之下，必有深潭；高丘之下，必有浚谷。君侯亦知之矣，何以卜为？”

激流的下面，必定有深潭；高山的下面，必定有深谷。君侯也晓得这个道理，为什么还要占卜呢？”

✦激湍：激流。✦浚谷：幽深的峡谷。“是故”四句从自然景物变迁喻指仕途坎坷不平，吉凶难测。

刘基（公元一三一一年～一三七五年）：字伯温，青田（今属浙江）人。著名政治家、文学家。元末进士，曾官高安县丞、浙江元帅府都事。后接受朱元璋聘请，辅助他平定天下，官御史中丞，封诚意伯，谥“文成”。有《诚意伯文集》。

这是一篇议论文，作者假托东陵侯和司马季主的问答，阐述了世事无常，盛衰有时的道理，以此警诫世人不应盲目追求荣华富贵、功名利禄。全文共三段。第二段承上启下；剩下的第一段叙述已失去爵位的东陵侯向司马季主问卜，说明天道无常的道理；第三段是全文的重点，通过司马季主之口，说明了事物发展变化的规律，告诫世人不要盲目追求富贵功名。吴楚材、吴调侯评这篇文章说：“通篇只说得一个循环道理。吃紧唤醒东陵处，全在“何不思昔者”一句，以下总发明此意。世之人，类多时命之感，读此可以晓然矣。

天道何亲，惟德之亲；鬼神何灵，因人而灵。

天意亲近什么样的人呢？只亲近德行好的人。鬼神灵什么？是有人相信才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