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观止》卷十二·阅江楼记·宋濂

金陵为帝王之州，自六朝迄于南唐，类皆偏据一方，无以应山川之王气。

金陵是帝王建都的地方。但是，从六朝到南唐，大都是局部割据一个地方，没有统一全国来适应金陵山水所集中的帝王之气。

✦金陵：即今江苏省南京市。南朝齐谢眺《鼓吹曲·入朝曲》中有“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句。✦六朝：三国吴、东晋和南朝的宋、齐、梁、陈，因都相继在今南京市建都，故称。✦南唐：九三七年李卹代吴称帝，建都金陵，国号唐，史称南唐。

逮我皇帝，定鼎于兹，始足以当之。由是声教所暨，罔间朔南，

直到我大明朝皇帝在这里建都，方才能够适应它。从此风声教化所到之处，不分北方和南边。

✦逮：至、及。✦定鼎：旧传禹铸九鼎，以象九州，从商至周，都把它作为传国重器置于国都，故称定立国都为“定鼎”。✦当（dānɡ）：相称。✦声教：声威教化。✦暨：及，至。✦罔：同无。✦间（jiàn）：阻隔。✦朔南：泛指从南到北。

存神穆清，与天同体，虽一豫一游，亦可为天下后世法。

皇帝保养精神，用清和之风化育万物，与和上天合成一体，就是一次娱乐，一次游玩，也可以成为天下后代人学习的准则。

✦存神：存养精神。✦穆清：太平样和。✦豫、游：指娱乐巡游。✦法：效法。

京城之西北有狮子山，自卢龙蜿蜓而来。长江如虹贯，蟠绕其下。

京城的西北有座狮子山，从卢龙山曲折延伸过来。长江像彩虹一般横贯，环绕在它的下面。

✦卢龙：山名，位于江宁县西北，明太祖曾伏兵于此大破陈友谅。

上以其地雄胜，诏建楼于巅，与民同游观之乐，遂锡嘉名为“阅江”云。

皇上因为那里地势雄壮，景色优美，就下令在山顶造一座楼，跟百姓同享游览的欢乐。于是，赐给这座楼一个美名叫做“阅江”。

✦上：指明太祖朱元璋。✦巅：山顶。✦锡：赐给。

登览之顷，万象森列，千载之秘，一旦轩露，岂非天造地设，以俟夫一统之君而开千万世之伟观者欤！

登楼游览的时候，宇宙间的各种现象纷纷罗列在眼前，某些在很长时间内认为是秘密的，也一下子显露出来。这难道不是天地神灵早就安排好、来等待那统一江山的有道明君，才完全揭开千年万代的雄伟景色的吗？

✦万象：宇宙间的一切景象。✦森列：纷呈罗列。✦轩露：显露。✦一统之君：统一全国的君主。

当风日清美，法驾幸临，升其崇椒，凭阑遥瞩，必悠然而动遐思。

在风和日丽时，皇帝驾到，登上那座高山的顶峰，靠着那座高楼的阑干远眺，必定会悠然地产生深远的考虑。

✦风日：指风光景色。✦清美：清新秀美。✦法驾：指皇帝的车驾。✦幸临：恭称帝王亲临。✦崇椒：高高的山顶。✦悠然：深远貌。✦遐思：悠远的思索或想象。

见江汉之朝宗、诸侯之述职、城池之高深、关阨之严固，必曰：“此朕栉风沐雨、战胜攻取之所致也。”

看到长江、汉水奔向大海，全国各地的官员都来京城汇报工作，城墙很高，护城河很深，关隘很巩固，皇上一定会说：“这是我当初不避风雨，战胜敌人，夺取天下所获得的啊。”

✦江汉：长江和汉水。✦朝宗：比喻小水流注大水。《尚书·禹贡》“江汉朝宗于海”。此处喻诸侯归顺天子。✦述职：陈述职守。✦栉（zhī）风沐雨：以风梳头，用雨洗发，形容奔波劳碌，风雨不停。

中夏之广，益思有以保之。见波涛之浩荡、风帆之上下、番舶接迹而来庭、蛮琛联肩而入贡，

因而想到中国幅员的广阔，更加考虑用什么方法来保有它。看到长江波浪盛大，乘风的帆船往来不断，西方各国的船只后面的紧跟前面的来朝见，南方各国的珍宝由使者们肩并肩地携带着来进贡。

✦中夏：即中国。益思：更加思考。有以：有所作为。✦浩荡：形容水势壮大。✦番舶：外国船只。来庭：来到朝廷觐见天子。✦蛮：古代泛称南方各族。✦琛（chēn）：珠宝。✦联肩：形容接连不断。

必曰：“此朕德绥威服，覃及内外之所及也。”四陲之远，益思有以柔之。

皇上一定会说：“这是我用恩德感化，威力慑服，广泛深入到国内外才做到的啊。”因而想到四面边境的遥远，更加考虑用什么方法来安抚那里的军民。

✦德绥威服：意思是以恩德安抚，以武力征服。✦覃（tán）及：遍及。✦内外：泛指国内外。✦四陲：四方边界。✦柔：安抚。

见两岸之间、四郊之上，耕人有炙肤皲足之烦，农女有捋桑行馌之勤，必曰：“此朕拔诸水火，而登于衽席者也。”

看到长江两岸的旁边，四周原野的上面，农民们男的有烈日烤晒皮肤、严寒冻裂手脚的辛苦；女的有採桑叶养蚕、去田间送饭的勤劳。皇上一定会说：“这是我把他们从极端困苦的环境中拯救出来，又把他们安置在能够安稳地睡眠休息的和平生活中的啊。”

✦四郊：泛指郊外的田野。✦耕人：农夫。✦炙肤皲（jūn）足：皮肤晒焦，足部冻裂，形容农民劳作的辛苦。✦捋桑：采集桑叶。✦行馌（yè）：为田里耕作的农夫送饭。✦拔诸水火：从水深火热之中拯救出来。诸，之于的合音词。✦登于衽席：意思是使之过上太平安居的生活。

万方之民，益思有以安之。触类而思，不一而足。

因而想到全国人民，更加考虑用什么方法使他们安定。接触类似的事物所引起的推想，那就不是少数语言所能够概括的了。

✦触类而思：谓各种各样的思考。不一而足：不能一一尽举。

臣知斯楼之建，皇上所以发舒精神，因物兴感，无不寓其致治之思，奚止阅夫长江而已哉！

小臣知道，这座楼的建造，是皇上用它来发扬精力，通过观看景物引起感想，没有不寄托着皇上要达到太平盛世的思想，何止是看看那长江的美景就罢了呢！

✦奚：何，哪里。

彼临春结绮，非不华矣；齐云落星，非不高矣。不过乐管弦之淫声，藏燕赵之艳姬，不旋踵间而感慨系之，

那临春阁和结绮阁，不能说不华丽吧，齐云楼和落星楼，不能说不高大吧。然而它们的主人不过在那里演奏淫曲艳调，收藏燕赵的美女，在很短时间内就消失了，徒使后人为之感叹，

✦彼：远的指代词，犹“那”。临春、结绮：南朝陈后主曾建临春、结绮、望仙三阁，皆以沉檀香木为材，饰以金玉珠翠，瑰丽奢华。✦齐云、落星：皆为古楼名。齐云楼，由唐曹恭王建于苏州。落星楼，在今南京市东北临江的落星山上，三国时东吴所建。✦乐：意动用法，以之为快乐。✦淫声：淫邪的音乐。✦燕赵：泛指战国时燕、赵二国的所在地区，即今河北省北部及山西省东部一带。✦艳姬：美女。《古诗十九首·东城高又高》有：“燕赵多佳人，美者颜如玉”。

臣不知其为何说也！虽然，长江发源岷山，委蛇七千余里而入海，白涌碧翻，六朝之时，往往倚之为天堑。

小臣不晓得那应该怎样说啊。虽然这样，但是长江发源于岷山，蜿蜒曲折地经过七千多里才流入大海，白浪滔滔，碧波滚滚，在六朝的时候，往往依靠它做天然的壕沟。

✦不旋踵：不转脚根，形容时间极短。感慨系之：感慨随之而来。✦何说：即说何，说什么是好。✦岷山：山名，位于四川省北部，为长江、黄河的分水岭。旧时认为长江发源于此。✦委蛇（wēiyí）：同“逶迤”，形容绵延曲折。✦白涌碧翻：波浪翻滚。✦天堑：天然的壕沟，谓其险要可以隔绝交通。

今则南北一家，视为安流，无所事乎战争矣。然则果谁之力欤？

今天是从南到北成为一家，看长江是一条安静的河流，无须用来进行战争了。那么，这到底是谁的功劳呢？

✦安流：平静的河流。

逢掖之士，有登斯楼而阅斯江者，当思圣德如天，荡荡难名，与神禹疏凿之功同一罔极，忠君报上之心，其有不油然而兴耶？

那些宽袍大袖的读书人中有登上这座楼，来观看这条长江的，应该想到皇上恩德像天一样，广大得令人难以指明，同神禹治平洪水的功勋，同样都是无穷无尽的。这样，尽忠皇上、报答皇上的心意，难道会不自然而然地兴起吗？

✦逢掖：宽大的衣袖，代指儒学之士。✦荡荡：宏伟浩荡。名：形容，称说。此句说圣德广大，难以形容。✦神禹：对大禹的敬称。✦疏凿：凿山疏水。✦同一：同样，一样。✦罔极：无穷无尽。油然：自然而然地。

臣不敏，奉旨撰记，欲上推宵旰图治之功者，勒诸贞珉。他若留连光景之辞，皆略而不陈，惧亵也。

小臣不聪敏，奉旨撰写这篇记。想把皇上天不亮就起来穿衣，傍晚才吃饭，尽力谋求太平的事迹，写下来刻在美石上。至于其他像留恋美好景色的话，都省去不讲，因为怕玷污了皇上的圣意。

✦推：称颂推许。✦宵旰（ɡàn）：宵衣旰食的省称。指天不亮就穿衣起床，天很晚才吃饭，用以称颂帝王勤于政事。✦图治：想办法治理好国家。✦勒：雕刻。✦贞珉：刻碑的美石。✦亵：亵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