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观止》卷十二·送天台陈庭学序·宋濂

西南山水，惟川蜀最奇。然去中州万里，陆有剑阁栈道之险。

我国西南部的山水，惟独四川地方的最为奇特。然而，离开中原地区极远，陆上有剑阁栈道的危险，

✦剑阁：县名，在四川省北部。因剑门关矗立于县北，故自古即有“剑门天下险”之名。✦栈道：古时在悬崖峭壁上凿孔架桥连成的道路。

水有瞿塘滟澦之虞。跨马行，则竹间山高者，累旬日不见其巅际。

水路有瞿塘峡、滟滪堆的令人顾虑。骑着马行走，在大片竹林中间，山峰高的要接连十来天看不见它的顶端。

✦瞿塘：即瞿塘峡，长江三峡之一，两岸悬崖壁立，江中水流湍急，为四川江路的门户。✦滟澦（yàyù）：即滟澦堆，是长江江心突起的巨石，位于瞿塘峡口，旧时为三峡中著名险滩。✦累（lěi）：连续。旬曰：十天。✦巅际：山顶。

临上而俯视，绝壑万仞，杳莫测其所穷，肝胆为之掉栗。

登上高山向下面看，陡峭的山谷有几万尺深，杳杳冥冥地不能看到它的底，肝胆为它发抖、紧缩。

✦杳（yǎo）：深远。✦穷：尽头。✦掉栗：恐惧、颤抖。

水行则江石悍利，波恶涡诡，舟一失势尺寸，辄糜碎土沉，下饱鱼鳖。

从水路走，江里的礁石尖硬锐利，波涛凶恶，漩涡变化不测，船稍微偏离航道一点点，就会粉碎，像泥土一样散开来沉入水底，乘客掉下去让鱼类吃个够。

✦波恶涡诡：波涛汹涌漩涡诡秘难测。✦失势：这里指偏离航道。✦糜碎土沉：这句的意思是说船被撞得粉碎，像土一样沉入江底。

其难至如此，故非仕有力者不可以游，非材有文者纵游无所得，非壮强者多老死于其地，嗜奇之士恨焉。

它的难走达到如此程度。所以，不是做官而又有财力的，不能够去游览；不是有才能而且会写文章的，纵使去游览了也不会有收获；不是年富力强的，去了，多半要老死在那个地方。因而爱好奇山异水的人认为这是一桩恨事。

✦仕有力者：指有能力的官员。✦材有文者：指有才能而且文才出众的人。✦嗜奇：指爱好奇山异水。

天台陈君庭学，能为诗，由中书左司掾屡从大将北征，有劳，擢四川都指挥司照磨，由水道至成都。

天台陈君庭学，能做诗，凭中书左司掾的官职屡次跟随大将向北方征讨，立了功劳，升任四川都指挥司照磨，经水路到达成都。

✦天台：县名，位于浙江省东部。✦照磨：官名，主管宗卷、钱粮。

成都，川蜀之要地。扬子云、司马相如、诸葛武侯之所居，英雄俊杰战攻驻守之迹，诗人文士游眺饮射、赋咏歌呼之所，庭学无不历览。

成都是四川的要地，又是扬子云、司马相如、诸葛武侯住过的地方。过去那些英雄豪杰战斗和防守的遗迹，诗人文人们游览、喝酒、投壶、做诗和唱歌的场所，庭学没有一处不去游览。

既览必发为诗，以纪其景物时世之变，于是其诗益工。越三年，以例自免归。

游览以后一定发抒感想写成诗篇，用它来记述那里的景物和时世的变迁。由于这样，他的诗越发写得好了。过了三年，按照旧例自己申请免职回乡，

会予于京师，其气愈充，其语愈壮，其志意愈高，盖得于山水之助者侈矣。

在京城和我见面。我看到他的精神越发充沛，他的说话越发豪迈，他的志气越发高尚，大约他得到山水方面的帮助很大吧。

✦侈：多。

予甚自愧，方予少时，尝有志于出游天下，顾以学未成而不暇；及年壮可出，而四方兵起，无所投足；

我自己觉得很惭愧。当我年轻的时候，曾经有过游览全国的雄心大志，只是因为学业未成没有空闲的时间。等到壮年时候可以出门了，却碰上到处兵荒马乱，没有什么地方好落脚。

✦投足：落脚，指因四方战乱而无处可游。

逮今圣主兴而宇内定，极海之际，合为一家，而予齿益加耄矣，欲如庭学之游，尚可得乎？

到如今圣主出来，全国平定，直到四海的边缘，都联合成为一家，可是我的年纪越来越老了，想要像庭学那样的出门游览，还能做到吗？

✦逮今：及至今日。✦极海之际：意谓四海之内。✦齿：年龄。✦耄（mào）：高龄，古称大约指七十至九十岁。

然吾闻古之贤士，若颜回、原宪，皆坐守陋室，蓬蒿没户，而志意常充然，有若囊括于天地者，此其故何也？

然而，我听说古代的贤人，如颜回、原宪都是一年到头坐守在那间简陋的屋子里，杂草遮没了大门，他们的意气却经常很充沛，好像包罗着整个天地那样。这是什么缘故呢？

✦充然：充沛。

得无有出于山水之外者乎？庭学其试归而求焉，苟有所得，则以告予，予将不一愧而已也！

只怕有超出在山水以外的东西存在吧！庭学回去试着找找它。假使有收获，就把它告诉我，我将不会只是一次惭愧就算了的啊。

这是一篇赠序，全文共三段。第一段主要描写蜀地山水的奇险和游历川蜀的艰辛。第二段主要介绍陈庭学遍游成都的缘由及收获。第三段是写作者自己终生不能游历山川的遗憾，反衬陈庭学游历的快乐，并寄予殷勤期望。文章短小精悍却跌宕有致，“错综见意，曲折生姿”。吴楚材、吴调侯评此文：“先叙游蜀之难，引起庭学之能游，是正文。继叙己之不能游，与前作反衬。末更推进一步，起伏应合，如峰回路转，真神明变化之笔。”

既览必发为诗，以纪其景物时世之变，于是其诗益工。

游览以后一定发抒感想写成诗篇，用它来记述那里的景物和时世的变迁。由于这样，他的诗越发写得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