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观止》卷十一·上枢密韩太尉书·苏辙

太尉执事：辙生好为文，思之至深。

太尉执事：我生平喜欢作文章，对于怎样作好文章这件事想得极其深刻。

✦太尉执事：太尉左右管事的人。旧时在信中尊敬对方的称呼。

以为文者气之所形，然文不可学而能，气可以养而致。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

认为文章是一个人气质的外貌，但是文章不能靠单纯学习就会做，气质可以靠加强修养而得到。孟子说：“我善于修养我的博大刚正的气质。”

✦文者气之所形：文章是由人的内在气质所形成的。曹丕《典论·论文》：“文以气为主，不可力强而致。”✦浩然之所：博大刚正之气。引文见《孟子·公孙丑上》。

今观其文章，宽厚宏博，充乎天地之间，称其气之小大。

今天看他的文章，内容开阔、深厚、宏大、广博，充满在天地之间，同他的气质的大小完全相称。

✦称（chèn）：相对称。

太史公行天下，周览四海名山大川，与燕赵间豪俊交游，故其文疏荡，颇有奇气。

司马迁旅游天下，看遍整个中国的名山大川，同燕、赵之间的英雄们交朋友，所以他的文章流畅奔放，很有奇特的气概。

✦周览四海名山大川：司马迁二十而南游江淮，上会稽，探禹穴，窥九嶷，浮于沅、湘；北涉汶、泗，讲业齐鲁之都，观孔子之遗风，乡射邹、峄；戹困鄱、薛、彭城，过梁、楚以归”（《史记·太史公自序》）。✦疏荡：指文章风格流畅而有跌荡之势。

此二子者，岂尝执笔学为如此之文哉？其气充乎其中，而溢乎其貌，动乎其言，而见乎其文，而不自知也。

这两个人难道曾经拿着笔学作这样的文章吗？那种正气充满在他们的胸中，于是在他们的面貌上流露出来，在他们的言语里表达出来，在他们的文章中显现出来，自己却并不知道是怎样做出来的啊。

辙生十有九年矣，其居家所与游者，不过其邻里乡党之人，所见不过数百里之间，无高山大野可登览以自广。

我出生已经十九年了。我在家时所交往的人，不过是自己的邻舍或者同乡的人。看到的也不过几百里路以内，没有高山旷野可以登上游览，来开拓自己的心胸。

✦邻里：《周礼地官·遂人》：“五家为邻，五邻为里。”白居易。✦乡党：指乡里。

百氏之书虽无所不读，然皆古人之陈迹，不足以激发其志气。

诸子百家的著作虽然无所不读，然而都是古代人的陈旧的思想和语言，不能够激发自己的志气。

恐遂汩没，故决然舍去，求天下奇闻壮观，以知天地之广大。

我害怕就此消沉，所以断然抛开他们，访求天下奇怪的传闻和壮丽的景色，来了解天地之间的宽阔广大。

✦汩（ɡǔ）没：引申为无所成就的意思。

过秦汉之故都，咨观终南、嵩、华之高，北顾黄河之奔流，慨然想见古之豪杰；

经过秦朝和汉朝的故都，尽情观赏终南山、嵩山和华山的高大，向北眺望黄河的奔腾的急流，感慨地想象着古时候的英雄人物。

✦秦汉之故都：秦都咸阳，西汉都长安，东汉都洛阳。✦咨观：纵情观览。✦终南：山名，在今西安市南。✦嵩：嵩山，在今洛阳市东南。✦华：华山，在今陕西省华阴县南。二者皆为五岳。

至京师，仰观天子宫阙之壮，与仓廪府库城池苑囿之富且大也，而后知天下之巨丽。

到了京城，抬头观看皇帝宫殿的壮丽，以及粮仓、兵库、城池、花园的众多而且巨大，这才知道天下的广阔美丽。

✦仓廪（lǐn）：粮仓。✦府库：官府储存物资兵器的仓库。✦苑囿（yuànyòu）：畜养禽兽的园林。

见翰林欧阳公，听其议论之宏辩，观其容貌之秀伟，与其门人贤士大夫游，而后知天下之文章聚乎此也。

谒见了翰林学士欧阳公，听到他的议论的雄辩，看到他的相貌的清秀健壮，跟他的学生——那些贤明的士大夫交游，这才知道天下的好文章汇集在这里。

✦翰林欧阳公：指欧阳修。仁宗至和元年欧阳修由龙图阁直学士升为翰林学士。嘉祐二年欧阳修担任礼部主考官，苏轼、苏辙、曾巩都是这次考中进士的。✦门人贤士大夫：指曾巩与梅尧臣、苏舜钦等人。

太尉以才略冠天下，天下之所恃以无忧，四夷之所惮以不敢发，入则周公、召公，出则方叔、召虎，而辙也未之见焉。

太尉凭着雄才大略，为天下第一流大臣，国家有所依靠因而用不着担忧，四方夷人有所惧怕因而不敢进犯。您在朝廷就是周公、召公，出去用兵就是方叔、召虎，可是我还没有见到您啊。

✦太尉以才略冠天下：指韩琦凭借文武兼备。而闻名天下。✦惮（dàn）：畏惧。✦不敢发：不敢发起动乱。✦周公：名旦。✦召（shào）公：名奭（shì）。二人都是佐武王灭商的名臣，后又共同辅助成王。✦方叔、召虎：都是周宣王的大臣，征伐边患有功。

且夫人之学也，不志其大，虽多而何为？辙之来也，于山见终南、嵩、华之高，于水见黄河之大且深，于人见欧阳公，而犹以为未见太尉也，

再说，一个人的学习，不注意那重要的地方，就是学得多有什么用场呢？我来到这里很有收获：对于山，我看到了终南山、嵩山和华山的高峻；对于水，我看到了黄河的大而且深；对于人，我看到了欧阳公，但还认为没有见到太尉是一件恨事。

故愿得观贤人之光耀，闻一言以自壮，然后可以尽天下之大观而无憾者矣。

所以，希望能够瞻仰您的光辉，听到您的简短的教导来充实自己，这样，才能够真正看遍天下的雄伟人物，也就没有什么恨事了。

辙年少，未能通习吏事。向之来，非有取于升斗之禄。偶然得之，非其所乐。

我年纪轻，还没有能够熟习行政事务。先前来京应试的时候，不是想对微小的俸禄有所企求，偶然考中了并且做了官，也不是自己喜欢的。

✦向之来：原来的本意。

然幸得赐归待选，使得优游数年之间，将以益治其文，且学为政，太尉苟以为可教而辱教之，又幸矣。

然而，幸亏得到朝廷恩赐，准我回乡等待选拔，使我能够有几年的空闲时间，趁此加紧进修自己的文章，并且学习治理政事。太尉假使认为我还可以教导而教导我，那么又是我的幸运了。

✦待选：等待朝廷的选拔。✦辱教之：谦逊之辞，意谓不以教诲我为辱而教诲我。

这是苏辙在中进士后为求见枢密使韩琦而呈上的一封书信。本意为求见，立意却巧妙，先从作文养气说到游历名山大川，再从名山大川的壮观说到晋见欧阳修，又由欧阳修再说到愿见韩太尉，既表达对韩的敬慕，又显不卑不亢，恰到好处，被后人称为奇文。“意只是欲求见太尉，以尽天下之大观，以激发其志气，却以得见欧阳公，引起求见太尉。以历见名山大川、京华人物，引起得见欧阳公。以作文养气，引起历见名山大川、京华人物。注意在此，而立言在彼，绝妙奇文。”（［清］吴楚材、吴调侯《古文观止》卷十一）文中提出“文者气之所形”的观点，认为作者应从游历山川、扩大交游、开拓视野中培养气质，是值得我们学习的。

太史公行天下，周览四海名山大川，与燕赵间豪俊交游，故其文疏荡，颇有奇气。

司马迁旅游天下，看遍整个中国的名山大川，同燕、赵之间的英雄们交朋友，所以他的文章流畅奔放，很有奇特的气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