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观止》卷十一·凌虚台记·苏轼

国于南山之下，宜若起居饮食与山接也。

城市建在终南山的下面，似乎人们应该是在起居饮食方面，时时同山接触。

✦国：郡国，指州地或府地。✦宜若：似乎是，好像是。

四方之山，莫高于终南；而都邑之丽山者，莫近于扶风。

四方的山，没有哪一座比终南山高；城市靠着终南山的，没有哪一座比扶风近。

✦丽：附丽，附着。

以至近求最高，其势必得，而太守之居未尝知有山焉。

凭借极近的去找最高的，从情理上讲，一定能找到。可是太守住在扶风，却从来不曾知道有座终南山。

✦太守之居：指知府的官邸。✦未尝知有山焉：意谓望不到终南山景。

虽非事之所以损益，而物理有不当然者，此“凌虚”之所为筑也。

这虽然不是对政事有坏处或者有好处的问题，但从事理上来讲却有不应该这样的。这就是凌虚台建造的原因。

✦“虽非”二句：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太守居所没有利用终南山天然景色，虽然对人事无所损益，但是以情理言之（近山而不知观山），则不当如此。

方其未筑也，太守陈公，杖履逍遥于其下。

当它还没有建造的时候，太守陈公在它的下面逍遥自在地扶杖散步，

✦陈公：姓陈的知府，生平不详。✦杖履：持杖着履，出外旅游。✦逍遥：漫步。

见山之出于林木之上者，累累如人之旅行于墙外而见其髻也，曰：是必有异。

看见山峰超出在树林之上的，一个接一个地，像人们在墙外行走只看到他们的发髻那样。陈公说：“这里一定有特殊的景色。”

✦累累：重重叠叠的样子。✦髻：发髻。✦是：这儿。✦异：奇异。

使工凿其前为方池，以其土筑台，高出于屋之檐而止。

于是差遣工匠在它的前边挖掘成一个方方的池塘，用挖出来的泥土造了一座台。造到比一般房屋的檐头高出一些就停止。

然后人之至于其上者，恍然不知台之高，而以为山之踊跃奋迅而出也。

这样，来到台上的人仿佛不知道台的高，却以为是山峰在跳跃奔跑中突然间长出来的。

✦恍（huǎnɡ）然：恍然。

公曰：是宜名“凌虚”。以告其从事苏轼；而求文以为记。

陈公说：“这座台应该起名叫‘凌虚’。”就把这意思告诉他的从事苏轼，而且要求写篇文章把它记下来。

轼复于公曰：物之废兴成毁，不可得而知也。

苏轼给陈公回答说：“事物的荒废、兴起、成功和毁坏，是不可能预料的。

✦复：回复。

昔者荒草野田，霜露之所蒙翳，狐虺之所窜伏。

从前这里是荒草野地，是霜、露覆盖的，狐狸、毒蛇潜伏的；

方是时，岂知有凌虚台耶？废兴成毁，相寻于无穷，则台之复为荒草野田，皆不可知也。

当这时候，怎么会料到有凌虚台呢？荒废、兴起、成功和毁坏，在无尽期地互相循环着，这座台再度成为荒草野地也是不能预料的。

✦相寻：相互更替，连续不断。

尝试与公登台而望：其东则秦穆之祈年橐泉也，其南则汉武之长杨、五柞，

曾经试着和您登台眺望，它的东边就是秦穆公的祈年宫和橐泉宫的所在地，它的南边就是汉武帝的长杨宫和五柞宫的所在地，

✦祈年、橐（tuó）泉：《汉书·地理志·雍》注：“橐泉宫，孝公起；祈年宫，惠公起。”秦穆公墓在此。✦长杨、五柞：俱为汉宫名，长杨宫为校猎处，五柞宫为祀神处。

而其北则隋之仁寿、唐之九成也。计其一时之盛，宏杰诡丽，坚固而不可动者，岂特百倍于台而已哉！

它的北面就是隋朝的仁寿宫、后来是唐朝的九成宫。估计它们在当时的盛况，宏伟、特出、奇异和华美，坚固得不可动摇，岂只是胜过凌虚台百倍呢？

✦仁寿：宫名，隋文帝时建成。✦九成：九成宫，是唐太宗时在原仁寿宫的基础上改建而成的，因山有九重，改名九成。

然而数世之后，欲求其仿佛，而破瓦颓垣，无复存者；既已化为禾黍、荆棘、丘墟、陇亩矣，而况于此台欤！

然而几代以后，想寻找它们的大概的样子，就连破瓦坍墙也不再存在了，早已变成庄稼地、灌木丛、土堆或田埂了，何况这座凌虚台呢？

✦仿佛：大致的样子。

夫台犹不足恃以长久，而况于人事之得丧，忽往而忽来者欤？而或者欲以夸世而自足，则过矣！

一座台还不能依靠什么求得长久存在，更何况人事的得失，忽然去又忽然来呢？如果有人想依靠这座台在世上夸耀、自满，那就错了。

✦过矣：错了。

盖世有足恃者，而不在乎台之存亡也。即以言于公，退而为之记。

因为世上有可以依靠的，但对于台的存在或者消失是没有关系的。”我把这意见向陈公申说以后，回去就写了这篇《记》。

本文是苏轼任凤翔判官时，为当时的太守所筑“凌虚台”作的记。文章前半部分记了筑台的缘起，太守择地、凿池、筑台的过程及命名的原因。文章的后半部分借台子从无到有以至仿然如山，抒发了事物的废兴成毁是不能预先知道的人事之感，点出世有足恃者，却不在乎台之存亡，表现了作者历史的沧桑感和旷达的人生态度。

物之废兴成毁，不可得而知也。

事物的荒废、兴起、成功和毁坏，是不可能预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