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观止》卷十一·喜雨亭记·苏轼

亭以雨名，志喜也。古者有喜，则以名物，示不忘也。

亭子用“雨”命名，是为了记一件喜事。古代有了喜事，就用它来命名人或事物，表示永不忘记。

✦志：记。

周公得禾，以名其书；汉武得鼎，以名其年；叔孙胜狄，以名其子。其喜之大小不齐，其示不忘一也。

例如周公得到了周成王送给他的一株长得特别茁壮的禾苗，就用它命名自己的文章；汉武帝获得了宝鼎，就用它命名自己的年号；叔孙得臣战胜敌人，俘虏了敌方国君，就用他的名字来命名自己的儿子。他们的喜事大小不等，可是他们表示永不忘记是完全一样的。

✦周公得禾，以名其书：周成王得一种“异禾”，转送周公，周公遂作《嘉禾》一篇。✦汉武得鼎，以名其年：汉武帝元狩七年（前一一六年），得一宝鼎，于是改年号为元鼎元年。《通鉴考异》认为得宝鼎应在元鼎四年，元鼎年号是后来追改的。✦叔孙胜敌，以名其子：鲁文公派叔孙得臣抵抗北狄入侵，取胜并俘获北狄国君侨如。叔孙得臣遂更其子名为“侨如”。

余至扶风之明年，始治官舍，为亭于堂之北，而凿池其南，引流种树，以为休息之所。

我到扶风的第二年，才修建了一座地方官住的房屋，在厅堂的北面造了一座亭子，又在它的南面开凿了一个池塘，引水进来，种植树木，把它作为休息的地方。

✦扶风：凤翔府。✦明年：第二年。✦治：修建。

是岁之春，雨麦于岐山之阳，其占为有年。既而弥月不雨，民方以为忧。

这年的春天，在岐山的南面，麦田得雨，经过占卜，那卦辞说年成很好。后来整个月不下雨，百姓为此担心。

✦雨麦：麦苗返青时正好下雨。✦占：占卜。✦有年：年将有粮，引申为大丰收。✦弥：整、满。✦雨：下雨。

越三月乙卯乃雨，甲子又雨，民以为未足；丁卯大雨，三日乃止。

过了三个月，到四月初二才下雨，十一日又下雨，百姓还以为不够。十四日下大雨，下了三天方才停止。

✦乙卯：农历四月初二。✦甲子：农历四月十一日。✦丁卯：农历四月十四口。

官吏相与庆于庭，商贾相与歌于市，农夫相与抃于野，忧者以乐，病者以愈，而吾亭适成。

官吏们在官厅里共同庆贺，商人在市场上和乐歌唱，农民在田野中欢欣鼓舞。忧愁的人因而喜悦，患病的人因而痊愈，我的亭子刚好在这个时候落成。

✦相与：汇聚。✦贾：指坐商。✦忭：欢乐、喜悦。✦适：恰巧。

于是举酒于亭上以属客，而告之曰：“五日不雨可乎？”曰：“五日不雨则无麦。”

这样，就在亭子上设宴，我向客人劝酒并且问道：“再过五天不下雨，可以吗？”回答道：“再过五天不下雨，就会收不到麦子。”

✦属：同“嘱”，意为劝酒。

“十日不雨可乎？”曰：“十日不雨则无禾。”

“那么，再过十天不下雨，行吗？”回答说：“再过十天不下雨，就没有稻子。”

✦禾：谷子，即小米。

无麦无禾，岁且荐饥，狱讼繁兴，而盗贼滋炽，则吾与二三子，虽欲优游以乐于此亭，其可得耶！

如果既收不到麦子，又收不到稻子，就会接连发生灾荒，案子就会不断多起来，盗贼就会更加猖獗，那么我和诸位先生虽然想悠闲自得地在这座亭子里游乐，怎么能够做到呢？

✦荐饥：古人说：“连岁不熟曰荐”，因此“荐饥”意应为：连续饥荒。✦滋：增多。✦炽：旺盛。✦优游：安闲舒适、无优无虑的神态。

今天不遗斯民，始旱而赐之以雨，使吾与二三子，得相与优游而乐于此亭者，皆雨之赐也。

现在，老天爷不忘记这里的百姓，开始干旱，但就把大雨赐给他们，而且使我和诸位先生能够一道悠闲自得地在这座亭子里喝酒取乐，都是雨的恩赐呀。

✦斯：这些。

其又可忘耶？既以名亭，又从而歌之曰：“使天而雨珠，寒者不得以为襦；使天而雨玉，饥者不得以为粟。

难道可以忘记吗？我既然用它命名亭子，又接着歌唱它，说：倘使老天爷下珍珠，身上冷的人不能够拿它做衣服；倘使老天爷下宝玉，肚里饿的人不能够拿它当粮食。

✦襦：本意短衣，此处代表所有的衣服。

一雨三日，繄谁之力？民曰‘太守’，太守不有。归之天子，天子曰‘不然，归之造物。’

一场雨下了三天，是谁的力量？百姓说是太守，太守不敢占为己有；把它归功于皇帝，皇帝说不对，把它归功于上帝；

✦造物：造物主（即上帝）或指上天。

造物不自以为功，归之太空。太空冥冥，不可得而名，吾以名吾亭。”

上帝不认为这是自己的功劳，把它归功于太空，太空深远昏暗，不能够明白表示。于是，我就用它来命名我的亭子。

✦冥冥：高远渺茫。

这篇文章是苏轼作于凤翔府判官任上。文章开头说明命名之由，也指明了文章的主旨，扣一“喜”字而写。第二段主要写“雨”，带出“亭”，后两段写游亭之感。文章围绕一个“喜”字来写，得雨之喜，建亭之喜，或引古代史实来烘托，或用主客问答来渲染喜中流露出的对人民生活的深切关怀，作者思路开阔，笔态摇曳，文情荡漾，短短一篇文章却能给人带来无限情味。吴楚材、吴调侯评此文：“只就‘喜雨亭’三字，分写，合写，倒写，顺写，虚写，实写，即小见大，以无化有。意思愈出而不穷，笔态轻举而荡漾，可谓极才人之雅致矣。”

使天而雨珠，寒者不得以为襦；使天而雨玉，饥者不得以为粟。

倘使老天爷下珍珠，身上冷的人不能够拿它做衣服；倘使老天爷下宝玉，肚里饿的人不能够拿它当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