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观止》卷十· 醉翁亭记·欧阳修

环滁皆山也。其西南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琊也。

环绕着滁州的都是山。滁州西南方的许多山，林木山谷格外优美。望上去草木茂盛并且幽深秀丽的，那就是琅琊山。

✦环滁皆山：滁州四周群山环绕。环：环绕。滁（chú）：滁州（今安徽滁县）。皆：副词，都。✦林壑（hè）：树木山谷。✦尤：格外，特别。✦蔚然：草木茂盛的样子。✦深秀：幽深秀丽。✦琅琊：山名，在滁县西南十里。

山行六七里，渐闻水声潺潺，而泻出于两峰之间者，酿泉也。

沿着山路走六、七里，渐渐地听到水声潺潺，一抬头就看到有一股泉水从两座山峰之间倾泻出来，那是酿泉。

✦山：名词作状语，沿着山路。✦潺潺（chán）：流水声。✦酿泉：泉的名字。因水清可以酿酒，故名。

峰回路转，有亭翼然临于泉上者，醉翁亭也。

山峰回环，道路盘绕，那里有座亭子像鸟儿展翅那样高踞在酿泉上面的，是醉翁亭。

✦回：回环，曲折环绕。✦翼然：四角翘起，像鸟张开翅膀的样子。✦然：……的样子。✦临：靠近。✦于：在。

作亭者谁？山之僧曰智仙也。名之者谁？太守自谓也。

建造亭子的是谁？是琅琊山开化寺中的和尚智仙。给它命名的是谁？是滁州太守用自己的别号命名的。

✦作：建造。✦名：名词作动词，命名。✦自谓：自称，用自己的别号来命名。

太守与客来饮于此，饮少辄醉，而年又最高，故自号曰醉翁也。

太守和客人到这里来喝酒，太守稍微喝了一点儿就醉了。而且年纪又最大，所以自己给自己起个别号叫‘醉翁”。

✦辄（zhé）：就，总是。✦年又最高：年纪又是最大的。✦号：名词作动词，取别号。✦曰：叫做。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酒也。

醉翁的心思并不在酒上，而是在山水之间。他对游山玩水的乐趣，是领会在心里而寄托在酒中。

✦意：这里指情趣。“醉翁之意不在酒”，后来用以比喻本意不在此而另有目的。✦乎：相当于“于”。✦得：领会。✦寓：寄托。

若夫日出而林霏开，云归而岩穴暝，晦明变化者，山间之朝暮也。

有时太阳出来，树林中的雾气消散；有时云雾积聚在山间，岩洞昏暗；这些阴暗明亮、变化不测的景象，是山里的早晨和晚上。

✦夫（fú）：语气助词，无实意，多用于句首。✦林霏：树林中的雾气。霏，原指雨、雾纷飞，此处指雾气。✦开：消散，散开。✦归：聚拢。✦暝（míng）：昏暗。✦晦：昏暗。✦晦明：指天气阴晴昏暗。

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阴，风霜高洁，水落而石出者，山间之四时也。

野花开放了，闻到阵阵幽香；树木长高了，成为一片浓荫；天高气爽，霜色洁白；水位低落，石头显露，这就是山里的四季。

✦芳：花草发出的香味，这里引申为“花”，名词。✦发：开放。✦秀：植物开花结实。这里有繁荣滋长的意思。✦繁阴：一片浓密的树荫。✦佳木秀而繁阴：美好的树木繁荣滋长，（树叶）茂密成荫。✦风霜高洁，水落而石出者：秋风高爽，霜色洁白，溪水滴落，山石显露。水落石出，原指一种自然景象，大多比喻事情终于真相大白。

朝而往，暮而归，四时之景不同，而乐亦无穷也。

早晨出去，傍晚归来，四季的景色不同，乐趣也就没有穷尽。

至于负者歌于途，行者休于树，前者呼，后者应，伛偻提携，往来而不绝者，滁人游也。

至于背负东西的人在路上唱歌，行路的人在树下休息，前边的人呼唤，后边的人答应，弯腰曲背的老人和被人搀扶着的孩子，来来往往，络绎不绝，这是滁州人在这里游赏。

✦至于：连词，于句首，表示两段的过渡，提起另事。✦负者：背着东西的人。✦休于树：倒装，“于树休”在树下休息。✦伛偻（yǔ lǚ）：腰背弯曲的样子，这里指老年人。✦提携：小孩子被大人领着走，这里指小孩子。

临溪而渔，溪深而鱼肥，酿泉为酒，泉香而酒洌，山肴野蔌，杂然而前陈者，太守宴也。

到溪边捕鱼，溪水深，鱼很肥；用泉水酿成酒，泉水香，酒清澈；野味和蔬菜，错杂地摆在前面，这是太守在举行宴会。

✦临：来到。✦渔：捕鱼。✦酿泉：泉水名，原名玻璃泉，在琅邪山醉翁亭下，因泉水很清可以酿酒而得名。✦洌（liè）：清澈。✦山肴：用从山野捕获的鸟兽做成的菜。✦野蔌（sù）：野菜。蔌，菜蔬的总称。✦杂然： 杂乱的样子。✦陈：摆开，陈列。

宴酣之乐，非丝非竹，射者中，奕者胜，觥筹交错，起坐而喧哗者，众宾欢也。

宴会的快乐，不是音乐，而是投壶的人投中了，下围棋的人胜利了，酒杯酒筹在人们手里递来递去，交互错杂；有的人坐着，有的人站起来，嘴里不停地呼喊，这是客人们在尽情欢乐。

✦酣：尽情地喝酒。✦丝： 弦乐器的代称。✦竹：管乐器的代称。非丝非竹：不是音乐。✦射：这里指投壶，古人宴饮时的一种游戏，把箭向壶里投，投中多的为胜，负者照规定的杯数喝酒。✦弈：下棋。这里用做动词，下围棋。✦觥（gōng）：酒杯。✦筹：行酒令的筹码，用来记饮酒数。✦觥筹交错：酒杯和酒筹交互错杂。

苍颜白发，颓然乎其间者，太守醉也。

苍老的脸庞，雪白的头发，倒在客人中间的，这是太守喝醉了。

✦苍颜：容颜苍老。✦颓然乎其间：醉醺醺地坐在宾客中间。颓然，原意是精神不振的样子，这里是醉醺醺的样子。

已而夕阳在山，人影散乱，太守归而宾客从也。

不久，傍晚的太阳挂在山上，人们的影子散乱地留在地上，这是太守回归、客人们跟着走了。

✦已而：随后，不久。✦归：返回，回家。

树林阴翳，鸣声上下，游人去而禽鸟乐也。

树荫覆盖着，鸟的叫声忽上忽下，这是游人离开以后鸟儿在欢乐。

✦阴翳：阴影浓密。翳（yì）：遮盖。

然而禽鸟知山林之乐，而不知人之乐；人知从太守游而乐，而不知太守之乐其乐也。

可是，鸟儿只知道山林中的欢乐，却不知道人们的欢乐；人们只知道跟着太守游玩而欢乐，却不知道太守是为着人们的欢乐而欢乐啊。

✦乐其乐：乐他所乐的事情。

醉能同其乐，醒能述以文者，太守也。太守谓谁？庐陵欧阳修也。

喝醉酒后能够和人们共同欢乐，酒醒以后能够写文章描述欢乐情景的，是太守；太守是谁？是庐陵欧阳修。

✦醉能同其乐，醒能述以文者：醉了能够同大家一起欢乐，醒来能够用文章记述这乐事的人。✦谓：为，是。✦庐陵：古郡名，庐陵郡，宋代称吉洲，今江西省吉安市。欧阳修先世为庐陵大族。

 本文是欧阳修被贬到滁州后所写一篇山水游记。据《琅琊山志序》：“琅琊为滁胜区，自晋元帝游息于是名而以立，自唐刺史李幼卿与僧法琛建开化禅院而寺以兴。”本文的出现使琅琊山更成为文人墨客所向往的地方。本文通过叙述自己与游客在醉翁亭中畅饮的欢快情景和亭外变化多姿的自然景色，表达了“与民同乐”的思想情怀和初见政绩之后的喜悦心情。本文在结构上逐层推进，环环相扣，语言精炼，骈散结合，错落有致。实乃千古名篇。对于此篇有文赞曰：“文中之画。昔人读此文谓如游幽泉邃石，入一层才见一层，路不穷兴亦不穷，读已令人神骨倏然长往矣。此是文章中洞天地。”（见［明］茅坤《唐宋八大家文钞》卷四十九）

然而禽鸟知山林之乐，而不知人之乐；人知从太守游而乐，而不知太守之乐其乐也。

可是，鸟儿只知道山林中的欢乐，却不知道人们的欢乐；人们只知道跟着太守游玩而欢乐，却不知道太守是为着人们的欢乐而欢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