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观止》卷十· 丰乐亭记·欧阳修

修既治滁之明年夏，始饮滁水而甘，问诸滁人，得于州南百步之近。

我治理滁州后的第二年夏天，才喝到滁州的泉水，觉得甘甜，向滁州人讯问泉水的所在地，就在距离滁州城南面一百步的近处。

✦丰乐亭：在今安徽滁县城西丰乐北麓。苏轼曾将这篇《丰乐亭记》书刻于碑。✦明年：第二年。✦滁：州名，治所在今安徽滁县。

其上丰山，耸然而特立，下则幽谷，窈然而深藏，中有清泉，滃然而仰出。

它的上面是丰山，高耸地矗立着；下面是深谷，幽暗地潜藏着；中间有一股清泉，水势汹涌，向上涌出。

✦耸然：高高矗立的样子。✦特立：独立。✦窈然：幽暗深远的样子。✦滃然：水盛大的样子。✦仰出：由地面向上涌出。

俯仰左右，顾而乐之。于是疏泉凿石，辟地以为亭，而与滁人往游其间。

我上下左右都看过，很爱这里的风景。于是，我就叫人疏通泉水，凿开石头，拓出空地，造了一座亭子，同滁州人在那里游玩。

✦辟地：清理地方。✦顾：向四周看。

滁于五代干戈之际，用武之地也。

滁州在五代混战的时候，是个互相争夺的地区。

昔太祖皇帝，尝以周师破李景兵十五万于清流山下，生擒其将皇甫晖、姚凤于滁东门之外，遂以平滁。

过去，太祖皇帝曾经率领后周兵在清流山下，击溃李景的十五万军队，在滁州东门外面活捉了他的大将皇甫晖、姚凤，就此平定了滁州。

修尝考其山川，按其图记，升高以望清流之关，欲求晖、凤就擒之所，而故老皆无在者。盖天下之平久矣。

我曾经考察过滁州地区的山水，查核过滁州地区的图籍，登上高山来眺望清流关，想寻找皇甫晖、姚凤被捉的地方。可是，当时的人都已经不在，因为天下太平的时间长久了。

✦按：查核。

自唐失其政，海内分裂，豪杰并起而争，所在为敌国者，何可胜数！及宋受天命，圣人出而四海一。

自从唐朝的政局败坏了，国家四分五裂，英雄们全都起来争夺天下，到处成为敌国的，哪能数得清呢？到了大宋朝接受天命，圣人出现，全国就统一了。

✦胜：尽。✦及：等到。

向之凭恃险阻，铲削消磨，百年之间，漠然徒见山高而水清。欲问其事，而遗老尽矣。

以前的凭借险要的割据势力都被削平消灭，在一百年之间，静静地只看到山高水清；要想问问那时的情形，可是留下来的老年人已经死光了。

✦铲削消磨：铲除消灭。

今滁介于江、淮之间，舟车商贾、四方宾客之所不至，民生不见外事，而安于畎亩衣食，以乐生送死，

如今，滁州处在长江、淮河之间，是乘船坐车的商人和四面八方的旅游者都不到的地方，百姓活着不知道外面的事情，安于耕田种地和穿衣吃饭，欢乐地度过一生，死后被人送进坟墓。

✦畎亩：田地。

而孰知上之功德，休养生息，涵煦百年之深也？修之来此，乐其地僻而事简，又爱其俗之安闲。

有谁晓得这是皇帝的功德，让百姓休养生息、滋润化育到一百年之久呢！我来到这里，喜欢这地方僻静，而且政事简单，又喜爱它的风俗安宁闲适。

✦涵煦：滋润化育。

既得斯泉于山谷之间，乃日与滁人仰而望山，俯而听泉，

在山谷之间找到这泉水以后，就经常同滁州人在这里抬头望丰山，低头听泉声；

掇幽芳而荫乔木，风霜冰雪，刻露清秀，四时之景无不可爱。

春天采摘幽香的山花，夏天托庇在乔木下乘凉，到了秋冬两季，经过风霜冰雪，山水更加清楚地显露出明净秀美，一年四季的景色，没有什么不可爱的。

✦“掇幽芳”四句：写四季景色。✦掇：采取。✦幽芳：指春。✦荫乔木：指夏。✦风霜冰雪：指秋冬。✦刻露：指秋冬山岩暴露之状。

又幸其民乐其岁物之丰成，而喜与予游也。

这里的百姓喜庆年景的丰收，高兴同我一起游玩。

因为本其山川，道其风俗之美，使民知所以安此丰年之乐者，幸生无事之时也。

因此我根据这里的山水，称道这里风俗的美好，使百姓知道为什么能够安享这丰收年景的欢乐，为什么能幸运地生活在这太平无事的时代。

✦因为：于是就。✦本：根据。✦幸：庆幸。

夫宣上恩德，以与民共乐，刺史之事也，遂书以名其亭焉。

以宣扬皇上的恩德，来和百姓共同欢乐，这是州官的事情。因此，我写下这篇文章，给这座亭子命名。

✦夫：句首语气词。✦宣：宣扬。✦遂书：于是写了这篇碑记。✦名：命名。

庆历丙戌六月日，右正言、知制诰、知滁州军州事欧阳修记。

此文是欧阳修被贬到滁州为所建造的丰乐亭而写。虽然作者仕途上失意，但为能远离风波而感到庆幸。文章的主旨是歌颂宋王朝统一中国，结束战乱，使人民能休养生息的功德。文章运用今昔对比的手法，既描述此时滁州山高水清，民乐岁丰，又回顾百年前这里战乱的往事，在记叙中反复抒发感慨，写得很有感情。金圣叹在评述此文时说道：“记山水，却纯述圣宋功德；记功德，却又纯写排徊山水。寻之不得其迹，曰：只是不把圣宋功德看得奇怪，不把徘徊山水看得游戏。此所谓心地淳厚，学问真到文字也。”

使民知所以安此丰年之乐者，幸生无事之时也。

使百姓知道为什么能够安享这丰收年景的欢乐，为什么能幸运地生活在这太平无事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