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观止》卷十· 五代史宦者传论·欧阳修

自古宦者乱人之国，其源深于女祸。

从古以来，太监搅乱人们的国家，那根源要比女人造成的祸害深。

女，色而已；宦者之害，非一端也。盖其用事也近而习，其为心也专而忍。

女人不过靠容貌漂亮罢了，太监的祸害不止一桩。因为他们在宫里做事，跟君主接近而且亲昵，他们的存心，专横而且凶狠。

✦非一端：宦者的危害，后患无穷。✦近而习：指宦官每天亲近皇帝对其爱好非常了解。✦专而忍：指宦官专横而残忍。

能以小善中人之意，小信固人之心，使人主必信而亲之。待其已信，然后惧以祸福而把持之。

他们能够耍小聪明迎合君主的意旨，靠小信用抓牢君主的心理，使君主必然信任他们，而且亲近他们。等到他们已经取得君主的信任，然后借祸福来恫吓君主，从而把持君主。

✦中人之意：指迎合君主的喜好。✦固人之心：指稳固君主对自己的信任。✦必信而亲之：指让君主必然信任而宠幸他。✦惧以祸福：利用祸患使皇帝感到恐惧。

虽有忠臣硕士列于朝廷，而人主以为去己疏远，不若起居饮食、前后左右之亲为可恃也。

这时候，虽然有忠心耿耿的大臣和学问渊博的谋士在朝堂上做官，君主却认为他们是距离自己疏远的人，不及生活在前后左右的亲近的太监可靠。

✦硕士：学识渊博的人。

故前后左右者日益亲，则忠臣硕士日益疏，而人主之势日益孤。

所以，君主同生活在前后左右的太监一天天地更加亲密，就会跟忠心耿耿的大臣和学问渊博的谋士一天天地更加疏远，因而君主的势力就一天天地更加孤单。

势孤，则惧祸之心日益切，而把持者日益牢。

君主的势力孤单，害怕祸事的心理就一天天地更加急切，因而太监把持的权力一天天地更加牢固。

安危出其喜怒，祸患伏于帷闼，则向之所谓可恃者，乃所以为患也。

君主的安宁或者危险，出自太监的欢乐或者恼怒，祸殃潜伏在宫廷内部，那么先前的认为可以依靠的人，竟然是造成祸害的根源了。

✦伏于帷闼：指祸患潜伏在帷幕宫门之间，即在皇帝身边。✦向：原先。✦乃所以为患：却就是为患作乱的人。

患已深而觉之，欲与疏远之臣，图左右之亲近，缓之则养祸而益深，急之则挟人主以为质。

祸患已经很严重才觉察他们的奸邪，想要同疏远的臣子设谋除去生活在左右的亲近的太监，事情办得慢一点就会养成祸乱而且加深祸乱，事情办得快一点就会挟持君主把他作为人质。

✦图左右之亲近：指图谋除掉皇帝左右的宦官亲信。✦缓之：行动迟缓了。✦急之：操之过急。✦挟人主以为质：挟持君主作为人质相对抗。

虽有圣智，不能与谋。谋之而不可为，为之而不可成。至其甚，则俱伤而两败。

这时，即便有圣人的智谋，也不能参与想办法了。就是想出了办法也不能实行，实行也不能成功，弄到那最厉害时就两败俱伤。

✦与谋：参与谋划。✦“谋之”句：就是计划好了也无法付诸实践。✦“为之”句：就算实施了计划也不可能取得成功。✦俱伤而两败：会出现两败俱伤的不可收拾的局面。

故其大者亡国，其次亡身，而使奸豪得借以为资而起。

所以，祸患大的就丧失国家，小一点就毁灭自身，从而使奸雄能够把它作为借口乘机起来。

至抉其种类，尽杀以快天下之心而后已。此前史所载宦者之祸常如此者，非一世也。

直到挖出那些太监们及其党羽，把他们全部杀死让天下人的心里痛快方才罢休。这是过去史书上记载的，太监造成的祸害，常常如此，并不是一个朝代啊。

✦抉其种类：将为害的宦官及其党羽全部挖取出来。✦以快天下之心：使天下人心大快。

夫为人主者，非欲养祸于内，而疏忠臣硕士于外，盖其渐积而势使之然也。

那些作为君主的，并不会想在内部养成祸害，在外面疏远忠臣和有大学问的谋士，而是太监们逐渐积累权势造成的。

夫女色之惑，不幸而不悟，则祸斯及矣。使其一悟，捽而去之可也。

至于女色的蛊惑，不幸的是君主不觉悟，祸事这才降临；假使君主一觉悟，只要揪出她而且抛弃她就行了。

✦斯及矣：就会到来了。✦捽而去之：揪住并把她除掉。

宦者之为祸，虽欲悔悟，而势有不得而去也。唐昭宗之事是已。

而太监造成的祸事，君主就是想悔悟，有时也有着不能丢开他们的局势和种种原因。唐昭宗的事情就是如此。

✦唐昭宗：即李哗。唐昭宗是被宦官拥立为帝的，由此宦官势力日渐强大，当昭宗与宰相崔胤谋诛臣官时，却反遭软禁，直到第二年才复位。✦是已：正是如此。

故曰“深于女祸”者，谓此也。可不戒哉？

所以我说“太监造成的祸害要比女人造成的祸害深”，正是指这种情况，作为君主的可以不引起警惕吗？

这是《新五代史·宦者传》评论中的一部分，题目是后人加的。主要是讲宦官乱国，深于女祸。文章详细分析了宦官怎样通过小善、小信而逐步把持政权的过程。他们先以“小善”、“小信”来固人之心，求得君主的信赖；一遇君主信任之后，即时进谗言，用祸福之事吓唬君主，离间重臣，以达到把持君主之目的。本文就前代宦者乱国的史实，条分缕析，层层演进，“犹如引绳，环环而转”（金圣叹语），从而指出了宦官专权的严重后果，从而警告帝王们不要渐积养祸。不过，宦官专政是中国封建专制主义的必然产物。本文把王朝衰亡的原因归咎于宦官、女祸，显然还未触及问题的本质。这也说明作者在处于当时条件的本身局限性。

夫女色之惑，不幸而不悟，则祸斯及矣。

至于女色的蛊惑，不幸的是君主不觉悟，祸事这才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