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观止》卷九· 岳阳楼记·范仲淹

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

庆历四年的春季，滕子京被贬谪到巴陵郡做太守。

✦岳阳楼：在今湖南岳阳市，面对洞庭湖。相传唐开元年间建造。✦庆历四年：公元一零四四年。庆历，宋仁宗（赵祯）的年号。✦滕子京：名宗谅，宋河南（今河南洛阳市）人。与作者是同年进士，受人诬陷，贬官至岳州。✦谪（zhé）：旧时京官受处分降职出任外官或犯罪流放。✦守：做州郡的长官。✦巴陵郡：唐改为岳州。在今湖南岳阳市。

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具兴。

到了第二年，政事推行顺利，百姓和睦相处，许多以前废置的事情统统兴办起来了。

✦越：及，到。✦明年：第二年。✦通：顺利。✦和：和乐。✦百废：许多废弛的事。✦具：同“俱”。皆，全。✦兴：兴办。

乃重修岳阳楼，增其旧制，刻唐贤今人诗赋于其上，属予作文以记之。

于是重修岳阳楼，扩大了它的原有规模，在楼上镌刻了唐朝和当代名人的诗赋，嘱托我写文章，记下重修岳阳楼这件事。

✦增其旧制：扩大岳阳楼原来的规模。✦属（zhǔ）：通“嘱”。嘱咐，委托。

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

我看那岳州的壮丽景色，集中在一个洞庭湖上。

✦夫（fú）：指示代词，那。✦胜状：美景，好景色。

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

它含着远山，吞吐长江，滔滔滚滚，宽广得无边无际；清晨的阳光和傍晚的夕照，气象千变万化。

✦洞庭：洞庭湖，在湖南省岳阳市西。✦衔：用嘴含。引申为包含、含有。✦浩浩：水势盛大的样子。✦汤汤（shānɡshānɡ）：水流很急的样子。✦横无际涯：宽阔无边。✦际涯：边际。✦朝晖夕阴：早上阳光明媚，黄昏却天气昏暗。晖，日光。

此则岳阳楼之大观也。前人之述备矣。

这就是岳阳楼上的大好风光啊，前人的描述已经很详尽了。

✦大观：壮观的景象。

然则北通巫峡，南极潇湘，迁客骚人，多会于此，览物之情，得无异乎？

然而，这儿北面通向巫峡，南面直达潇水和湘江，受处分被降职的官员，多愁善感的诗人，大多数在这里聚会，他们看到这自然景色所产生的情绪，只怕会不同吧？

✦然则：既然这样，那么……。✦巫峡：长江三峡之一，在今湖北巴东县西，四川省巫山县东。✦极：尽，直达。✦潇湘：潇水和湘水，均在湖南省中部。都流入洞庭湖。✦迁客：降职远调的人。迁，左迁，即贬官。✦骚人：诗人。✦得无：怎能不，表示诘问语气。

若夫霪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

至于阴雨连绵，一连几个月不放晴；阴森森的风愤怒地号叫着，混浊的浪头翻滚着直扑到天空；

✦若夫（fú）：发语词，用在一段话的开头引起论述，近似于“像那”。✦霪（yín）雨：连绵的雨。✦霏霏（fēifēi）：形容雨细而密的样子。✦开：开朗，放晴。✦排空：冲向天空。

日星隐曜，山岳潜形；商旅不行，樯倾楫摧；薄暮冥冥，虎啸猿啼。

太阳和星星都隐没了光辉，高山也潜藏起形体；船桅倒下，船桨折断，经商和旅行的人都不能坐船航行了。傍晚天色昏暗，只听见老虎在长啸，猿猴在悲啼。

✦隐曜（yào）：隐藏了光辉。曜，日光。✦樯（qiánɡ）：桅杆。✦倾：倒。✦楫（jí）：划船的桨。✦摧：断折。✦薄（ó）暮：太阳落山的时候。薄，迫近。✦冥冥（mínɡmínɡ）：昏暗的样子。

登斯楼也，则有去国怀乡，忧谗畏讥，满目萧然，感极而悲者矣。

如果在这个时候登上这座楼，就会产生远离京城、怀念家乡、担心诽谤、害怕讥笑的心情，满眼凄凉，感慨到极点，就悲伤起来了。

✦有……者：发生……的情况。✦去：离开。✦国：国都，京都。✦萧然：凄凉萧条的样子。

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

到了春天，气候温和，景物鲜明，洞庭湖上波浪平静；天空和它在水里的倒影连成一片碧绿的颜色，非常广阔；

✦至若：连词，至于，又如。✦景：日光。✦澜：大波。✦不惊：不动。意即平静。✦万顷：虚指，指非常广阔。

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

沙鸥时而飞翔，时而停歇聚拢，美丽的鱼时而浮出水面，时而潜入水底；岸旁的芷草，和沙洲上的兰花，气味浓郁，生长茂盛。

✦翔集：或飞翔，或停歇。集，栖止，鸟停在树上。✦锦鳞：美丽的鱼。✦岸芷（zhǐ）汀（tīnɡ）兰：岸上的香芷，沙滩上的兰花。芷，香草。汀，水中或水边的平地。✦郁郁：形容香气很浓。

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耀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

有时湖面上的雾气完全消失，皎洁的月光一泻千里，水面上闪动着金色的光辉，月影映在静静的水里，宛如沉在水中的一块玉璧。捕鱼人的歌声此起彼伏，互相应答，这种乐趣哪里会有穷尽的呢？

✦长烟：大片的烟雾。✦一空：完全消散。✦影：月影。✦璧：圆形的玉。✦何极：哪有尽头。

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皆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

如果在这个时候登上这座楼，就会心情舒畅、精神愉快，荣宠耻辱全都忘却，对着清风端起酒杯，高兴到极点而得意扬扬的了。

✦把酒：举着酒杯。把，持，执。✦临：面对。

嗟夫！予尝求古仁人之心，或异二者之为，何哉？

唉！我曾经探求过古代品德高尚之人的思想感情，有的跟上面两种思想感情不同，这是为什么呢？

✦求：探求。✦古仁人：古代品德高尚的人。✦或：或者，也许。✦二者：指上文说明的两种心情。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他们不因为环境称心而快乐，也不因为个人失意就悲哀。处在朝廷的高位上，就担忧那些百姓；处在偏远的江湖上，就担忧他的君主。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因外物（好坏）和自己一时得失而或喜或悲。✦庙堂：指朝廷。✦高：指高位。✦江湖：指贬谪在外做闲官或在野不做官。✦远：指僻远的地方。

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

这样，入朝做官要担忧，退处江湖也要担忧，那么什么时候才能享受欢乐呢？

✦是：这，这样。

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欤。噫！微斯人，吾谁与归？

他们一定会说：“要在天下人担忧之前先担忧，在天下人享乐以后才享乐”吧！唉！假使没有这种人，我跟谁一道呢！

✦先：在……之前。✦后：在……之后。✦微：无，没有。✦斯人：这种人。✦谁与归：“与谁归”的倒置即归向谁。归，归依。

文章简介

中心思想
　　这篇文章叙述了事情的本末源起，通过描绘岳阳楼的景色及迁客骚人登楼览景后产生的不同感情，表达了自己“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旷达胸襟与“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政治抱负。

主题
　　“洞庭天下水，岳阳天下楼。”一提起岳阳楼，人们就会很自然地想起千古名臣范仲淹，千古名文《岳阳楼记》， 想到其中表明范仲淹宽阔胸襟的句子“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还会赞颂他“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政治抱负和生活态度。可以说，人们把太多的目光和关注给了范仲淹，而很少会有人想到功不可没的滕子京。既是自勉，又是与友人共勉。

后世影响
　　影响力洞穿史册，成为延绵千年的治国理念之一，政事通达、人心和顺成为后代无数治国理政者孜孜以求的理想境界。后世有“居官警语”云：“善为治者，贵运轶民之隐，达民之情。”“治民之大者，在上下之交不至于隔阂。”“上下之交”而不“隔阂”，其核心就是个“通”字，揭示了“政通人和”的关键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