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观止》卷九· 严先生祠堂记·范仲淹

先生，光武之故人也。相尚以道。

先生是光武帝的老朋友。他们凭道义互相尊重。

✦严先生：名严光，又名遵，字子陵，本姓庄，因避汉明帝（刘庄）讳，改姓“严”。东汉余姚（今浙江余姚县）人。年轻时与汉光武帝刘秀同学。刘秀登基后，他改名隐居。后被召到京师洛阳，任为谏议大夫，但不肯接受，归隐于富春山。✦祠堂：旧时祭祀祖宗或先贤的庙宇。✦光武：东汉开国皇帝刘秀，字文叔。✦故人：旧友。✦相尚以道：即“以道相尚”，意指他们之间的交往以道义相互推崇。尚：尊重。✦以道：凭道义。

及帝握《赤符》，乘六龙，得圣人之时，

等到光武帝接受《赤符》，乘着六龙的阳气，获得了做皇帝的时机，

✦赤符：《赤伏符》。据《后汉书·光武帝纪》记载：光武至鄗（今河北高邑县），儒生疆华奉《赤伏符》奏上，遂即帝位。✦乘六龙：《易经·乾》卦：“时乘六龙以御天。”君主凭借六爻的阳气来驾驭天地。六龙，指《乾》卦的六爻。《易经》以六十四卦为目。每卦由六条单或双横线组成。“——”是阳爻，“－－”是阴爻。这六条横线叫六爻。《乾》是六十四卦中的第一卦。✦圣人之时：《孟子·万章下》：“孔子，圣之时者也。”是说登基的时机。

臣妾亿兆，天下孰加焉，惟先生以节高之。

统治着亿万人民，天下哪一个能够超过他，惟独先生能凭节操来超出他。

✦臣妾：原指男女奴隶，此处指被统治的人民。✦亿兆：数词，泛指众多。✦孰：谁，哪一个。✦加：超过。✦焉：代词，指代光武帝。✦惟：只，只有。✦以节高之：凭节操超过他。高，高出、超过。

既而动星象，归江湖，得圣人之清。

后来先生惊动了星象，回到乡间，做到了圣人那样的清高，

✦既而：不久，后来。✦动星象：触动了天上的星象。据《后汉书·严光传》记载：帝与光共卧，光以足加帝腹。明日，太史奏客星犯帝座甚急。帝笑曰：“朕与故人严子陵共卧耳。”✦归江湖：光武帝授严光谏议大夫，严光不受，而情愿归隐于富春山下。后其处被称为严陵濑。江湖：泛指乡间。✦圣人之清：《孟子·万章下》：“伯夷，圣之清者也。”伯夷在殷朝灭亡后，耻食周粟，饿死在首阳山，故孟子说他“清”。此意指达到圣人清净的境界。

泥涂轩冕，天下孰加焉，惟光武以礼下之。

把官爵看作泥土，天下哪一个能够胜过他，惟独光武帝能按礼节来下交他。

✦泥涂：象污泥一样。✦轩冕（xuānmiǎn）：古代达官贵人坐的车子和戴的礼帽，借指显贵的身份。✦下：与地位低的人交往。

在《蛊》之上九，众方有为，而独不事王侯，高尚其事，先生以之。

在《蛊》卦爻辞的“上九”：正当人们大有作为的时候，却独自不愿侍奉王侯，使自己的气节更加高尚。先生就是这样。

✦蛊（ɡǔ）：《易经》上的卦名。✦上九：指《蛊》卦的第六爻中的阳爻。✦事：侍奉。✦高尚其事：表独善其身。第六卦象辞说“不高王侯，高尚其事”。✦以：有。

在《屯》之初九，阳德方亨，而能以贵下贱，大得民也，光武以之。

在《屯》卦爻辞的“初九”：帝王的威德正当旺盛时，却能以自己极贵的身分去下交卑贱的人，是大得民心的。光武帝就是如此。

✦屯：《易经》上的卦名。✦初九：指《屯》卦的第一爻中的阳爻。“以贵下下贱，大得民也”，是屯卦第九爻的卦辞。✦阳德方亨：帝王正当德高望重时。✦亨：通达，亨通。这里是旺盛的意思。✦下贱：降低身份与卑贱的人结交。✦光武以之：意思是光武以礼下士，深合《屯》卦初九之爻辞。“以贵下贱，大得民也”。

盖先生之心，出乎日月之上；光武之量，包乎天地之外。

这是因为先生的胸怀超出在日月之上，光武帝的气量包含到天地以外。

✦盖：因为，由于。✦乎：同“于”，在。✦乎：同“于”，到。

微先生，不能成光武之大；微光武，岂能遂先生之高哉？

假如没有先生，就不能助成光武帝的恢宏气度；假如没有光武帝，难道能够成就先生的高尚节操吗？

✦微：如果没有，假如不是。✦成：完成，实现。✦岂：难道。✦遂：成就。

而使贪夫廉，懦夫立，是大有功于名教也。

从而使贪婪的人转化为廉洁，胆小的人能够振作起来，这对于名分和礼教是大有帮助的呀。

✦贪夫廉：使贪利的人廉洁而不苟取。✦懦夫立：使懦弱的人变得自立而奋发有为。✦名教：正名的封建礼教。

仲淹来守是邦，始构堂而奠焉。乃复为其后者四家，以奉祠事。

仲淹来到这个地方任职，才建筑祠堂来祭奠先生。于是免除了先生后代的四户人家的劳役和赋税，让他们负责管好祠堂的一切事务。

✦守：官吏试职称守。✦是邦：指严州，治所在今浙江桐庐县。✦构堂：建筑祠堂。✦焉：指代严光。✦复：免除摇役。✦后：后代，后裔。✦以奉祠事：让他们来料理祠堂的一切事务。

又从而歌曰：“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随后我又写了一首歌，歌唱先生：“云山青苍，江水深广。先生的高风亮节，像山一样高，水一样长！”

✦泱泱（yānɡyānɡ）：水深而广。✦风：品德，作风。这里指严光的高风亮节。

此文乃作者在严光故乡任职时，为修建严光祠堂所写的一篇“记”。文章开头以“相尚以道”中的一个“”道字，点出了严子陵与光武帝两人交情笃厚。光武帝做了皇帝，严子陵不愿侍奉王侯，视爵禄如粪土，归隐江湖间，表现了他高尚的节操。不仅如此，严子陵还以他的行动，助成了光武帝的恢宏气度，以他的节操促使“贪夫廉，懦夫立”。颂扬蔑视功名富贵、保持清高自律的高尚品德，批评追求功名利禄的恶习。本文在取材营构上，突出的特点是映衬手法的运用。题目是“严先生祠堂记”，原该着力写严子陵，但作者却将光武帝与严子陵骈写对出，交互辉映。以“相尚以道”笼括全篇，而后分别赞颂二人。先赞严子陵归隐江湖，学得圣人的清高，视功名富贵如粪土，后赞光武帝屈尊俯就，礼贤下士。有学者对此文作了如下评价：“一起一结，中间整整相对。有发挥，有佐证，有咏叹。有交互。此今日制义之所自出也。”（［清］金圣叹《天下才子必读书》卷十三）

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云山青苍，江水深广。先生的高风亮节，像山一样高，水一样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