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观止》卷九· 黄冈竹楼记·王禹偁

黄冈之地多竹，大者如椽。

黄冈这个地方盛产竹子，大的像椽子一样。

✦椽（chuánɡ）：椽子，梁上支架屋瓦的木条。

竹工破之，刳去其节，用代陶瓦，比屋皆然，以其价廉而工省也。

竹工劈开它，挖去它的节，用它替代土制的瓦片；家家房屋都是这样，因为它价钱便宜，而且人工节省。

✦刳（kū）：剖，削。此处指刮去竹节。✦代：替代。✦比屋：房屋连房屋，借指家家户户的意思。✦皆然：都是如此。

子城西北隅，雉堞圮毁，蓁莽荒秽。因作小楼二间，与月波楼通。

子城的西北角上，女墙塌坏，杂草丛生，一片荒凉肮脏的景象。我就叫人稍加整理，造了两间小楼，同原有的月波楼衔接起来。

✦子城：大城附属下的小城。《资治通鉴》载：“子城已洞开，惟牙城拒守。”《注》：“凡大城谓之罗城，小城谓之子城，又有第三重城以卫节度使居宅，谓之牙城。”✦雉堞（dié）：城墙上呈凹凸形的女墙。✦圮（pǐ）毁：塌毁。✦蓁（zhēn）莽：杂草丛生。✦荒秽：荒芜秽浊。✦月波楼：作者建造的城楼。作者《月波楼咏怀》：“兹楼最轩豁，旷望西北陬。”“月波之名，不知得于谁氏，图缀故老，皆无闻焉。”

远吞山光，平挹江濑，幽阒辽夐，不可具状。

登上这座小楼，远望可以尽览山色，平视可以看到江滩波浪。幽雅、寂静、辽阔、遥远的景色，不能详尽地描绘出来。

✦挹（yì）：汲取此处为观赏。✦濑：湍激的水。✦幽阒（qù）：静寂无声。✦辽夐（xiònɡ）：遥远。✦具状：详细描述出情状。

夏宜急雨，有瀑布声；冬宜密雪，有碎玉声；宜鼓琴，琴调和畅；

这里到了夏天，适宜听急骤的雨，有些像瀑布冲泻的声音；到了冬天，适宜听密集的雪，有些像洒下碎玉屑的声音；平时，适宜弹琴，琴的声音和谐流畅；

宜咏诗，诗韵清绝；宜围棋，子声丁丁然；宜投壶，矢声铮铮然。皆竹楼之所助也。

适宜吟诗，诗的声韵清新高远；适宜下围棋，棋子的声音丁丁的；适宜玩投壶，箭筹的声音铮铮的。这些动听的声音都是由竹楼助成的。

✦丁（zhēng）丁：形容棋子敲击棋盘时发出的清脆悠远之声。

公退之暇，被鹤氅衣，戴华阳巾，手执《周易》一卷，焚香默坐，消遣世虑。

在公事办完后的空闲时间里，披上一件羽毛织成的衣服，戴上一顶道土的帽子，手里拿着一本《周易》，烧一炉香，静静地坐着，消除一切世俗的杂念。

✦被（pī）：同“披”，穿着。✦鹤氅（chǎnɡ）：鸟羽制成的裘。此处指道袍。《新五代史·卢程传》：“程戴华阳巾，衣鹤氅，据几决事。”✦华阳巾：隐士所戴的帽子。

江山之外，第见风帆沙鸟、烟云竹树而已。

眼里除了江山的景色以外，只看到趁风的帆，沙洲上的鸟和烟云、竹树罢了。

✦第见：只见。

待其酒力醒，茶烟歇，送夕阳，迎素月，亦谪居之胜概也。

等到那酒力消失，清醒过来，茶尽烟消，送走傍晚的太阳，迎来皎洁的月亮，也算是贬官在外的良好的境况吧！

✦茶烟：指烹茶炉火的烟气。✦胜概：优美的景观。

彼齐云、落星，高则高矣！井干、丽谯，华则华矣。止于贮妓女，藏歌舞，非骚人之事，吾所不取。

那齐云楼和落星楼，高是高了；井斡楼和丽谯楼，美是美了；可是，它们只是安置一些美女和能歌善舞的人，这不是风雅的人所干的事，我以为是不足取的。

✦齐云：楼名。唐曹恭王所建，旧址在旧吴县（今江苏苏州）。白居易有《齐云楼晚望偶题十韵》诗。✦落星：楼名。旧址在今南京市东北落星山，三国吴孙权所建。✦井干（hán）：楼名。在长安汉武帝所建。《史记·孝武纪》：“乃立神明台、井干楼，度五十余丈，辇道相属焉。”汉张衡《西京赋》：“井干叠而百层。”即指此楼。因其形似井干，故名。✦丽谯：一种楼名。《庄子·徐无鬼》：“君亦必无盛鹤列于丽谯之间。”晋郭象《注》：“丽谯，高楼也。”又唐颜师古注《汉书·陈胜传》曰：“楼，一名谯，故谓美丽之楼为丽谯。”

吾闻竹工云：“竹之为瓦，仅十稔，若重覆之，得二十稔。

我听竹工说：竹做的瓦，差不多可以用十年；如果加盖一层，就可以用二十年。

✦稔（rěn）：谷物一熟称稔。此处引申为一年。

噫！吾以至道乙未岁，自翰林出滁上，丙申移广陵，丁酉又入西掖，戊戌岁除日有齐安之命，己亥闰三月到郡。

唉！我在至道乙未年，从翰林学士被降职到滁州，丙申年改任广陵，丁酉年又回京在中书省任职，戊戌年除夕，又有齐安的任命，己亥年闰三月来到齐安郡。

✦至道乙未：公元九九五年。✦丙申：即至道二年。✦广陵：今扬州市。✦丁酉：即至道三年。✦西掖：中书省的别称。这年太宗死，真宗即位，作者回朝，复知制诰。✦戊戌：公元年。✦除日：除夕。✦齐安：即黄州。

四年之间，奔走不暇，未知明年又在何处，岂惧竹楼之易朽乎？后之人与我同志，嗣而葺之，庶斯楼之不朽也。

四年之间，奔走跋涉，没有什么空闲，不知道明年又在哪里，怎么会害怕竹楼的容易腐朽呢？只希望后来的人跟我有共同的想法，继续维修它，或者能够使这座竹楼永久不坏。

✦嗣（sì）：继续。✦葺（qì）：修理。

本篇简介

宋真宗咸平元年，王禹偁因编写《太祖实录》触犯朝廷忌讳而被贬为黄州刺史，第二年修建了黄冈竹楼，本文是楼成后写的。这是一篇出色的散文作品，描绘了竹楼的景致以及登楼赏玩的种种乐趣，抒发谪居的情怀，道出自己唾弃歌舞繁华之地，乐于当前清闲守道的逆境，充分体现了作者“屈于身兮不屈其道，任百谪而何亏”的可贵精神。文章的最后，又由竹楼的易朽，联系到自己接连遭贬“奔走不暇”的不幸，产生感慨，余韵不歇。本文在描绘景物时多用偶句，情景相生；在叙述中又多用散行，文从字顺，简洁流畅，已初具宋代文风的特色。甚至有学者赞扬此文，“荆公谓王元之《竹楼记》胜欧阳《醉翁亭记》，鲁亦以为然。曰：公论文，常无体制而后辞之工拙。予谓：《醉翁亭记》虽涉玩易，然杀达迅快，如肺腑中流出，自是好文章。《竹楼记》虽复得体，岂足置欧文之上乎！”（语出金王若虚《罅南老集》）

茶烟歇，送夕阳，迎素月，亦谪居之胜概也。

茶尽烟消，送走傍晚的太阳，迎来皎洁的月亮，也算是贬官在外的良好的境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