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观止》卷九·小石城山记·柳宗元

白西山道口径北，逾黄茅岭而下，有二道，其一西出，寻之无所得；

从西山的路口一直往北，爬过黄茅岭然后向下走，有两条路：其中的一条路向西伸展出去，沿路搜寻景色，没有什么收获；

✦径北：径直向北，一直往北。✦逾：越过。✦黄茅岭：在今湖南省零陵县城西面。✦西出：路向西伸去。

其一少北而东，不过四十丈，土断而川分，有积石横当其垠。

其中的另一条路稍微偏北又转向东，朝前走不超过四十丈，山路中断，被水流分开，有一座石头堆成的小山横亘在路边。

✦少（shāo）北而东：稍向北又向东去。少，通“稍”。✦土断而川分：土路中断，出现分流的河水。✦横当其垠（yín）：横着挡在路的尽头。

其上为睥睨梁欐之形，其旁出堡坞，有若门焉。

小山的上面，有些石头环绕着像城墙上的小墙那样，有些石头搁在上边像屋梁的形状；小山的旁边突出一座天然的碉堡，中间有像门之类的。

✦睥睨（pì nì）：城墙上如齿状的矮墙。又叫女墙。✦梁欐（lì）：栋梁，这里指架支着的梁栋。欐，栋，正梁。✦堡坞（wù）：小城堡，此处是指由山石天然形成的。因此作者称其“小石城山”。

窥之正黑，投以小石，洞然有水声，其响之激越，良久乃已。

朝里看黑魆魆的，拿小石块投进去，洞的一声，似乎落在水里发出来的音响，那音响的清脆响亮，过了很长时间才停止。

✦窥：注意，留心。✦洞然：深深的样子。✦激越：响亮清脆。✦已：停止。

环之可上，望甚远。无土壤而生嘉树美箭，益奇而坚。

绕着它可以走上去，可以眺望得很远。上面没有泥土，却在石缝中长着不少美好的树木和竹子，看上去格外奇异而且结实。

✦环：绕道而行。✦望甚远：“望之甚远”的意思。✦箭：指竹子。✦益：特别。

其疏数偃仰，类智者所施设也。噫！吾疑造物者之有无久矣。及是，愈以为诚有。

它们长得疏密相间，高低适宜，就像聪明的人安排布置的一般。唉！我很久就怀疑究竟有还是没有创造万物的上帝。等到看了这里的景物，我才越发认为它是的确有的。

✦“其疏数”二句：意思是，那些嘉树美箭，疏密相宜，起伏有致，好像是聪明人精心设置的。✦数（cù）：密。✦堰（yàn）：倒伏。✦类：好像。✦造物者：指创世上帝。✦愈：更是。✦诚：确实是，的确是。

又怪其不为之于中州，而列是夷狄。更千百年不得一售其伎，是固劳而无用。

可是，又责怪它不在中原地区创造这种美景，却安排在这边远地区。使它们经过了千百年也得不到一次机会向人们贡献出它的优美的姿态，这实在是花了劳动却没有功效。

✦中州：中原地区。✦夷狄：古代称边远地区的少数民族，这里指永州。✦售其伎：贡献其技艺，其技艺得到赏识。售，出售，这里是显露的意思。伎，通“技”。

神者倘不宜如是，则其果无乎？或曰：“以慰夫贤而辱于此者。”

有灵的上帝恐怕不应该这样，那么上帝果真是没有的吧！有人说：“这是用它来宽慰那些有才能却辱没在这里的人的。”

✦傥（tǎng）：通“倘”。倘若，或者。✦不宜：不合适。✦如是：如此，指“不为之中州，而列是夷狄”的现象。✦果：真的。

或曰：“其气之灵，不为伟人，而独为是物，故楚之南，少人而多石。”是二者，余未信之。

也有人说：“这里地气的灵秀，不创造伟大人物，却偏偏创造这种优美景色，所以古楚国的南部缺少人才而多怪石。”这两种解释，我都不信它。

✦楚之南：指永州。

本文记述小石城山奇异的景致，并感叹这样奇妙的山水，不在繁华的大都市附近，却置于偏远荒凉的地方。寄寓着作者身世的感慨，“不得售其伎”济世不得志的愤满。明代茅坤就指出了这一点：“借石之瑰玮，以吐胸中之气。”文章写景实而叙意虚，虚实相生。因为作者是借景抒情，其情亦因实景而赋于着落，虽空灵却有实感。正如金圣叹所写“笔笔眼前憬，笔天外奇情。”《小石城山记》是永州八记中的最后一篇，作者贬永州八年，被弃遗八年，作者只能放浪山水以排遣心中郁抑，这造物的有无之论，笼盖八记，情满山水。

无土壤而生嘉树美箭，益奇而坚。其疏数偃仰，类智者所施设也。

没有泥土，却在石缝中长着不少美好的树木和竹子，看上去格外奇异而且结实。它们长得疏密相间，高低适宜，就像聪明的人安排布置的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