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观止》卷八·祭鳄鱼文·韩愈

维年月日，潮州刺史韩愈使军事衙推秦济，以羊一、猪一，投恶溪之潭水，以与鳄鱼食，而告之曰：

某年某月某日，潮州刺史韩愈派遣军事衙推秦济，用一口羊、一头猪，投入恶溪的深水里，来给鳄鱼吃，并且警告它说：

✦维：在。✦潮州：州名，治所海阳（今广东潮安县），辖境相当于今广东省平远县、梅县、丰顺县、普宁县、惠来县以东地区。✦刺史：州的行政长官。✦军事衙推：州刺史的属官。✦恶溪：在潮安境内，又名鳄溪、意溪，韩江经此，合流而南。✦食：食物。

昔先王既有天下，列山泽，罔绳擉刃，以除虫蛇恶物为民害者，驱而出之四海之外。

从前先王统治天下，封闭山林湖泽，用罗网捕，用利刃刺，来消灭成为老百姓大害的虫蛇一类恶物，把它们赶往四海之外。

✦列：同“烈”。✦罔：同“网”。✦擉（chuò）：刺。

及后王德薄，不能远有，则江汉之间，尚皆弃之以与蛮、夷、楚、越；

后代帝王，德泽微薄，不能保有边远地区，即使长江、汉水一带，还都放弃了，把它们让给蛮、夷、楚、越等族。

✦蛮：古时对南方少数民族的贬称。✦夷：古时对东方少数民族的贬称。✦楚、越：泛指东南方偏远地区。

况潮岭海之间，去京师万里哉！鳄鱼之涵淹卵育于此，亦固其所。

何况潮州在五岭和南海之间，离开京城极其遥远呢？鳄鱼在这里潜藏繁殖，当然也是它适于生存的场所。

✦岭海：岭，即越城、都宠、萌渚、骑田、大庾等五岭，地处今湘、赣、桂、粤边境。✦海，南海。

今天子嗣唐位，神圣慈武，四海之外，六合之内，皆抚而有之；

但是，当今皇上继承大唐帝位，既神圣，又仁慈，又威武，四海之外，宇宙之内，都在安抚统治之下。

✦今天子：指唐宪宗李纯。

况禹迹所揜，扬州之近地，刺史、县令之所治，出贡赋以供天地宗庙百神之祀之壤者哉？鳄鱼其不可与刺史杂处此土也。

何况潮州是神禹足迹所到的地方，处在古扬州的境内，刺史县令管理之地，是出贡品、赋税来供给天地、宗庙、百神祭祀所用的地方呢！鳄鱼不能在这块土地上跟刺史混杂居住！

✦禹：大禹，传说中古代部落联盟的领袖。曾奉舜之命治理洪水，足迹遍于九州。故称九州大地为“禹迹”、“禹域”。✦揜：同“掩”。✦扬州：传说大禹治水以后，把天下划为九州，扬州即其一，据《尚书·禹贡》：“淮，海惟扬州。”《传》：“北据淮，南距海。”《尔雅·释地》：“江南曰扬州。”潮州古属扬州地域。

刺史受天子命，守此土，治此民，而鳄鱼睅然不安溪潭，据处食民畜、熊、豕、鹿、獐，以肥其身，以种其子孙；

刺史接受皇上的命令，守卫这个地方，管理这里的百姓，可是鳄鱼凶狠地不肯在深潭里安居，盘踞在这里吃掉百姓的家畜和熊、猪、鹿、獐等野兽，来养肥自己，来繁殖它的后代，

✦睅（hàn）然：瞪起眼睛，很凶狠的样子。

与刺史亢拒，争为长雄；刺史虽驽弱，亦安肯为鳄鱼低首下心，伈伈睍睍，为民吏羞，以偷活于此邪！

和刺史对抗争雄。刺史虽然平庸懦弱，又怎么肯向鳄鱼低声下气，小心恐惧，不敢张目，被百姓和官吏所耻笑，在这里偷生苟活呢？

✦长（zhǎng）：用作动词。✦弩（nú）：劣马。✦伈（xǐn）伈：恐惧貌。✦睍（xiàn）睍：眯起眼睛看，喻胆怯。

且承天子命以来为吏，固其势不得不与鳄鱼辨。鳄鱼有知，其听刺史言：

再说，奉了皇上的命令来任职，在那情势上当然不得不同鳄鱼讲明道理。鳄鱼假使有灵性，要听刺史的话：

潮之州，大海在其南，鲸、鹏之大，虾、蟹之细，无不归容，以生以食，鳄鱼朝发而夕至也。

潮州这地方，大海就在它的南边，庞大的鲸鱼和鲲鱼，细小的鱼虾和螃蟹，没有哪一种不被容纳的，可以在那里一边繁殖，一边生活，鳄鱼早晨出发，晚上就可到达。

✦鹏：传说中的巨鸟，由鲲变化而成，也能在水中生活。见《庄子·逍遥游》。

今与鳄鱼约：尽三日，其率丑类南徙于海，以避天子之命吏；

现在我跟鳄鱼约定：在三天之内，要带领你的一伙向南搬到大海里去，避开皇上任命的官吏。

三日不能，至五日；五日不能，至七日；七日不能，是终不肯徙也。是不有刺史、听从其言也；

三天不能，就延到五天；五天不能，就延到七天。七天不能，是鳄鱼始终不肯搬走了，这是鳄鱼心目中没有刺史，不肯听从刺史的话了。

不然，则是鳄鱼冥顽不灵，刺史虽有言，不闻不知也。

假使不是这样，那么，就是鳄鱼愚钝无知，刺史虽然有言在先，但是鳄鱼不会听，也不能理解。

✦冥顽：愚昧无知。

夫傲天子之命吏，不听其言，不徙以避之，与冥顽不灵而为民物害者，皆可杀。

傲视皇上的命官，不听他的话，不肯搬走以回避他，如此愚钝无知而成为百姓的祸害的，都该杀掉。

刺史则选材技吏民，操强弓毒矢，以与鳄鱼从事，必尽杀乃止。其无悔！

刺史要挑选有才能有武艺的官吏和民丁，拿起强弓毒箭，来同鳄鱼周旋，一定要杀完才停手。可不要懊悔！

今读《祭鳄鱼文》，别有滋味。韩愈初贬潮州刺吏，为除鳄鱼患，命属官秦济用一羊一猪投入鳄鱼出没的溪水中，并作比祭文，对鳄鱼晓之以理，威之以势，限定时日，命其迁徙南海。作者郑重其事，令人捧腹。捧腹之余，又令人感动，毕竟作者生为父母官还是送心民生困苦，勇于为民除害的。难怪韩愈虽在潮州为官不久，却能获潮州人民为其建祠立庙的尊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