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观止》卷八·送石处士序·韩愈

河阳军节度御史大夫乌公为节度之三月，求士于从事之贤者。

河阳军节度使、御史大夫乌公，就任节度使以后的第三个月，向属员中访求贤才，

✦石处士：即石洪，字濬川，洛阳人。✦处士，隐士。✦河阳：今河南孟县。✦乌公：乌重胤，张掖人，时月为河阳节度使。

有荐石先生者，公曰：“先生何如？”

有人推荐石先生。乌公问：“石先生为人怎么样？”

曰：“先生居嵩、邙、瀍、谷之间，冬一裘，夏一葛，食，朝夕饭一盂，蔬一盘。

回答道：“石先生住在嵩、邙两山和瀍、谷两水之间冬天穿一，件皮衣，夏天穿一件粗布衫，吃早饭晚饭，总是一碗饭一、盘蔬菜。

✦嵩：也作“崧”，山名，古称中岳，又名嵩高。在河南登封县北。✦邙（mánɡ）：山名，在河南省西部。✦瀍（chán）：水名，即瀍河。✦谷：水名。出河南渑池县，经绳池合渑水。✦裘：皮衣。✦葛：葛布制成的衣服。冬一裘夏一葛，极言生活俭朴。✦盂：古代一种圆口器皿。

人与之钱，则辞；请与出游，未尝以事免；劝之仕，不应。

人家给他钱，他就谢绝；请他一道出去玩，他从来不曾借故推却。劝他出去做官一，他不答应。

坐一室，左右图书，与之语道理，辩古今事之当否，论人高下，事后当成败，

他坐在个房间里，两旁都是图书。同他谈道理，辨别古今事情的正确还是不正确，评论人品的高下，事情的结局是成功还是失败，

若河决下流而东注，若驷马驾轻车就熟路，而王良造父为之先后也，若烛照数计而龟卜也。”

他的说话就好比黄河的决口向东倾注那样滔滔不绝；又好比四匹马驾着轻车子走上了熟路，而且又像是王良、造父在帮助驾驭那样准确无误；又好比用烛光照、用数理算、用龟甲卜那样丝毫不错。”

✦河：指黄河。✦东注：东流入海。✦王良造父：王良，春秋晋国大夫。造父，周穆王时人。这两个人都是驭马驾车的能手。✦烛照：比喻见事之明。✦数计、龟卜：古时两种卜卦形式；数计指用蓍草计数算卦，龟卜指用火灼龟甲，依据裂纹推测吉凶。

大夫曰：“先生有以自老，无求于人，其肯为某来耶？”从事曰：“大夫文武忠孝，求士为国，不私于家。

乌大夫说：“石先生有志隐居到老，对人没有什么要求，怎么肯为我出来呢？”那位幕僚说：“大夫能文能武，亦忠亦孝，是为国求贤，不是为自身图谋私利。

方今寇聚于恒，师环其疆，农不耕收，财粟殚亡。

如今贼寇集结在恒州，军队部署在边界，农民无法耕种收获，钱粮都快用光。

✦寇聚于恒，师环其疆：敌寇集结在恒州，军队布防在边境。此事指唐元和四年成德节度使王士真之长子王承宗叛乱事。✦恒：治所在今河北省正定县。✦殚（dān）亡：殚，竭，尽。亡，无。

吾所处地，归输之途，治法征谋，宜有所出。

我们所处的地方，是军队往来和物资转运的要道。不管是政治上的办法或是军事上的计谋，都应当有出主意的人。

✦吾所处地：指河阳军管辖的地区。✦归输：来往运输。✦治法征谋：指治理河阳的办法，征讨叛军的计谋。

先生仁且勇，若以义请而强委重焉，其何说之辞？”

石先生又仁爱，又勇敢，假使用大义去请，并且竭力把重任委托给他，他用什么话推辞呢？”

✦强委重：强，恳切地敦请。委重，委以重任。

于是譔书词，具马币，卜日以授使者，求先生之庐而请焉。

这样，乌公就叫人写好书信，备好马匹、礼物，选了好日子，交给使者，寻到石先生的家里去聘请他。

✦譔书词：譔，同撰。指撰写聘请的书信。✦具马币：具，备办。✦马币，指马匹和财物。

先生不告于妻子，不谋于朋友，冠带出见客，拜受书礼于门内。

石先生没有向家属说起，也没有跟朋友相商，就整顿冠带出来会见客人，在家门内恭敬地接受了聘书和礼物。

宵则沐浴，戒行李，载书册，问道所由，告行于常所来往。

当夜就洗了澡，整理好行李，装好书籍，问清路上经过的地方，然后到经常往来的亲友处告辞。

✦戒：预备。

晨则毕至，张上东门外，酒三行，且起，有执爵而言者曰：

第二天，亲友们一清早就统统来到东门外面，设宴为他饯行。酒喝过三遍，石先生就要动身的时候，有人举杯上前说：

✦张：通“帐”，指为饯别而摆设的宴席。✦上东门：洛阳城北门。✦酒三行：行酒、斟酒三次。

“大夫真能以义取人，先生真能以道自任，决去就。为先生别。”

“乌大夫真正能够按照大义访求人才，石先生真正能够按照道义担当起自己的重任而决定去留。这杯酒为先生送别。”

又酌而祝曰：“凡去就出处何常，惟义之归。遂以为先生寿。”

又有人斟了一杯酒祝福说：“凡是做官或者隐居，哪儿有什么常规？只要趋向大义就行。我就用这杯酒祝先生长寿。”

✦惟义之归：只以道义为标准。✦寿：祝贺。

又酌而祝曰：“使大夫恒无变其初，无务富其家而饥其师，

又有人斟了一杯酒祝愿说：“希望乌大夫永远不要改变他的当初想法，务必不要致力于自身的富裕而使军队挨饿，

无甘受佞人而外敬正士，无昧于谄言，惟先生是听，以能有成功，保天子之宠命。”

也不要内心喜爱那些善于吹拍的人而只在表面上敬重正直的人，也不要被讨好奉承的话所蒙蔽，只愿他听从石先生的话，从而获得成功，保持皇帝加恩特赐的任命。”

✦外敬正士：外敬是表面上尊敬而实际上不真正发挥其才能。正士，正直、才德高尚之士。✦宠命：光荣的使命。

又祝曰：“使先生无图利于大夫，而私便其身图。”先生起拜祝辞曰：“敢不敬蚤夜以求从祝规。”

又有人祝祷说：“希望石先生不要从乌大夫那里谋取私利，不要有方便自己的打算。”石先生站起身来拜谢祝词，说：“我怎敢不恭敬小心地从早到晚都按照诸位祝愿和规劝的话去做呢？”

✦蚤：通“早”。✦祝规：希望和规劝。

于是东都之人士咸知大夫与先生果能相与以有成也。遂各为歌诗六韵，遣愈为之序云。

因此，东都地方的人全都料定乌大夫和石先生一定能够彼此配合，从而取得成功。于是客人们各自写了一首六个韵脚的诗歌，教我写了这篇序。

✦东都：指洛阳。

古代称有才德而不愿做官的知识分子为处士。本文于元和五年（八一零年）六月间。元和四年（八零九年），河北恒州成德军节度使王士真死，其子五际宗统率军队不服从朝庭诏命，唐宪宗命令吐突承璀率兵讨伐。乌重胤于元和五年（八一零年）四月就任河阳军节度使，其地处转运要道，责任重大。乌上任不久即访问贤才，渴望共济国事。石洪为洛阳人，德高望重，颇具才略，一度为黄州录事参军，后归隐洛北十年之久。当乌氏以国之大事相邀，石洪便欣然出山就任其幕府参谋。东都人士作诗饯别，并请韩愈写序以赠之。序中期望乌氏与石洪以道义为归依，并祝两人合作成功，兼寓箴规之意，具有丰富的现实与理想意义。

与之语道理，辩古今事之当否，论人高下，事后当成败，若河决下流而东注，若驷马驾轻车就熟路，而王良造父为之先后也，若烛照数计而龟卜也。

他坐在个房间里，两旁都是图书。同他谈道理，辨别古今事情的正确还是不正确，评论人品的高下，事情的结局是成功还是失败，他的说话就好比黄河的决口向东倾注那样滔滔不绝；又好比四匹马驾着轻车子走上了熟路，而且又像是王良、造父在帮助驾驭那样准确无误；又好比用烛光照、用数理算、用龟甲卜那样丝毫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