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观止》卷八·与于襄阳书·韩愈

七月三日，将仕郎守国子四门博士韩愈，谨奉书尚书阁下：

七月三日，将仕郎守国子四门博士韩愈，恭敬地上书尚书阁下：

✦于襄阳：于沘（dí），襄阳人，以郡望称，故称于襄阳。于沘当时由工部尚书出任山南东道节度使。✦将仕郎：文官名。隋置，从九品文官阶，唐、宋沿相设置。守：署理的意思。品级低的人担任较高的官称守，官阶高的人担任较低的宫、称行。国子：国子监是当时朝廷最高的教育机关。四门博士：学官名。韩愈时任此职。四门博士管教七品以上侯伯子男的子弟以及有才干的庶民子弟。✦尚书：对于沘的称呼。因其做过工部尚书。和襄阳大都督（故称于襄阳）。

士之能享大名显当世者，莫不有先达之士，负天下之望者为之前焉；

读书人能够享有大名，显扬于当代的，没有一个不是靠有德行有学问的先辈有天下声望的人替他做先导的。

✦先达：有德行学问的前辈。✦前：指导引荐。

士之能垂休光照后世者，亦莫不有后进之士负天下之望者为之后焉。

读书人能够流传美名，照耀后代的，也没有一个不是靠后辈有天下声望的人做他的后继的。

✦休光：盛美的光华。✦垂休光：意即流传功业，光照后世。✦后进：后辈。

莫为之前，虽美而不彰；莫为之后，虽盛而不传。

没有人做先导，虽有大才也不会显扬；没有人做后继，虽有盛德也不会流传。

是二人者，未始不相须也，然而千百载乃一相遇焉。

这两种人，未尝不互相等待，但是千百年才相逢一次。

✦相须：相互需要、期待。✦未始不相须：未尝不相互在等待着。

岂上之人无可援，下之人无可推欤？何其相须之殷而相遇之疏也。

难道上面没有可以攀援的人、下面没有可以推荐的人吗？为啥他们互相期待如此殷切，而相遇的机会却如此稀少呢？

其故，在下之人，负其能不肯谄其上；上之人，负其位不肯顾其下。

原因在于在下的人倚仗他的才能，不肯向上请求举荐；在上的人凭借他的高位，不肯照顾在下的。

✦负其能：以他的才能而自负。✦谄：奉承，此处意为“请示”。✦负其位：以他的地位而自负。✦顾：关心照顾。

故高材多戚戚之穷，盛位无赫赫之光，是二人者之所为皆过也。

所以才高的人多为不得志而忧愁，位尊的人没有显赫的声誉，这两种人的作为都是不对的。

✦戚戚：忧虑的样子。✦穷：窘困。

未尝干之，不可谓上无其人；未尝求之，不可谓下无其人。

不曾去请求，不能说上面没有可以攀援的人，不曾去寻访，不能说下面没有可以推荐的人。

✦干：干求、拜见。✦其人：指推荐后进的官员。

愈之诵此言久矣，未尝敢以闻于人。

我念叨这些话已经很久了，从来不曾冒昧地把这话告诉别人。

侧闻阁下抱不世之才，特立而独行，道方而事实，卷舒不随乎时，文武惟其所用。岂愈所谓其人哉？

我从旁听到阁下抱着非常的才能，人品出众而操行独特，道德方正而处世务实，进退能不随时俗，文武官员能按照才能录用，难道我所说的那种先达之士就是您吗？

✦侧闻：从旁听说。✦特立而独行：才能杰出而德行出众。✦卷舒：弯曲和伸直，此指仕途的进退。✦时：时俗、风尚。

抑未闻后进之士有遇知于左右，获礼于门下者，岂求之而未得邪？

但还不曾听说有为您所赏识而得到以礼相待的后辈，难道是求而未得吗？

将志存乎立功，而事专乎报主，虽遇其人，未暇礼邪？

还是你立志于建立功业，而办事专心于报答君主，即使遇到后进之士，也没有空闲以礼相待呢？

何其宜闻而久不闻也？愈虽不材，其自处不敢后于恒人，阁下将求之而未得欤？古人有言：“请自隗始。”

为什么应该听到却长久没有听到呢？我虽然才能平庸，但对自己的要求还不敢落在一般人的后面。阁下要寻求人才却没有得到吗？古人说过：“请从我郭隗开始。”

✦自处：处身立世，道德修养。✦恒人：常人，一般的人。✦请自隗（wěi）始：请从郭隗开始。✦隗：郭隗。《史记·燕昭公世家》记载：燕昭王欲招揽天下人才，问计于郭隗。✦郭隗说：“王必欲致士，先从隗始，况贤于隗者，岂远千里哉！”燕昭王为郭隗建造了宫邸，并以师事之，后乐毅、邹衍、剧辛等贤能之士纷纷来到燕国，燕昭王重用了他们，使燕国富强了起来。“请自隗始”在此的意思就是拿我做一个榜样，来吸引其他人才。

愈今者惟朝夕刍米仆赁之资是急，不过费阁下一朝之享而足也。

我今天只为每天的柴米和雇用仆役等费用着急，这不过花费阁下一餐的享受就够了。

✦刍米仆赁：刍，饲养牲口的草。米，指食粮。仆，仆役。赁，租用。✦一朝之享：一顿早饭，比喻要求极低。

如曰吾志存乎立功，而事专乎报主，虽遇其人，未暇礼焉，则非愈之所敢知也。

您如果说：“我的志向在于建立功业，而办事专心于报答主上，即使遇到后进之士，也没有空闲以礼相待。”那就不是我所敢知道的了。

✦知：赞成，理解。

世之龊龊者，既不足以语之，磊落奇伟之人，又不能听焉，则信乎命之穷也！

世上那些器量狭窄的人，既不足以向他们谈这些；心胸坦白、光明正大的人，又不能听我的话。那就确实是命中注定该穷困的了。

✦龊龊者：指那些气量狭小并拘泥于小节的人。✦磊落奇伟：心胸坦白，不同一般。✦信：确实，真是。

谨献旧所为文一十八首，如赐览观，亦足以知其志之所存。

谨献上以前所做的文章十八篇，如蒙阅览，也能够知道我的志向所在。

愈恐惧再拜。

韩愈诚惶诚恐再拜。

✦恐惧：恐惶不安。✦再拜：一拜而又拜。表示对对方的尊敬。

本篇简介

《古文观止》所选韩愈的上宰相二、三书、《给陈给事书》、《应科目时与人书》，连同此篇，共五通，都是谋求官职的文字。这篇文字与其他篇的不同就在于开头先讲了番大道理，即先达与后进相辅相承的高论：无先达为之前，虽美不彰；无后进为之后，虽盛而不传。文章接着分析二者不能“相须”的原因。最后希望于沘做个名符其实的“先达”，能赏识提拔自己。文章道理讲得透辟、练达，文中好多至理名言，流传至今，再见其影响。信从先达和后进两方面展开，相互映照，曲折灵转。信中处处回护自己，并自视极高，因此后世文人对此略有微词，清过珙《古文评注》中，评曰：“退之上诸当事书，皆各有自占地步处。人每不之察，而徒以其言词之逊，其为指摘，抑独何哉？谢枋得评此谓韩公自处最高。如‘下之人负其能，不肯谄上’，不害为君子；‘上之人负其位，不肯顾其下’，不免为小人。‘高材多戚戚之穷’，则是君子而安贫贱；‘盛位无赫赫之光’，则是庸人而为富贵。是何等占地步处最确，后之君子，幸勿轻议为也。”

本篇名句

士之能享大名显当世者，莫不有先达之士，负天下之望者为之前焉；士之能垂休光照后世者，亦莫不有后进之士负天下之望者为之后焉。

读书人能够享有大名，显扬于当代的，没有一个不是靠有德行有学问的先辈有天下声望的人替他做先导的。读书人能够流传美名，照耀后代的，也没有一个不是靠后辈有天下声望的人做他的后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