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观止》卷八·师说·韩愈

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

古时候求学的人一定有老师。老师，是传授道理、教授学业、解答疑难问题的。

✦学者：这里指求学的人。✦传道：传授道理。这里的道指儒家之道。✦业：此指“六艺”，即《诗》、《书》、《易》、《礼》、《乐》、《春秋》。✦解惑：解答疑问。

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

人不是生下来就懂道理、有知识的，谁能够没有疑难问题呢？

✦人非生而知之者：人不是生下来就懂得道理。✦之：指知识和道理。语本《论语·述而》：“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论语·季氏》：“孔子曰：‘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孔子承认有生而知之的人，但认为自己并非这样。韩愈则进一步明确没有生而知之的人。

惑而不从师，其为惑也，终不解也。

有疑难问题却不请教老师，那些成为疑难的问题，终究得不到解决了。

✦其为惑也：那些成为疑难的问题。

生乎吾前，其闻道也固先乎吾，吾从而师之；

出生在我前面的，他懂得道理本来比我早，我向他学习；

✦乎：于。✦闻道：语本《论语·里仁》：“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闻，听见，引伸为懂得。道：儒家之道。✦从而师之：跟从（他），拜他为老师。师之，即以之为师。

生乎吾后，其闻道也亦先乎吾，吾从而师之。

出生在我后面的，他懂得道理如果也比我早，我也向他学习。

吾师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后生于吾乎？

我学的是道理，哪里用得着管他出生在我之前、还是在我之后呢？

✦庸知：何必知道。

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

因此，不论地位高贵还是卑贱，不论年龄大还是年龄小，道理在哪里，老师也就在哪里。

✦道之所存，师之所存：知识、道理存在的（地方），就是老师存在的（地方）。意思是谁懂得道理，谁就是自己的老师。

嗟乎！师道之不传也久矣，欲人之无惑也难矣。

唉！从师学习的风气失传已经很久了，要人们没有疑难问题确是很困难的。

✦师道：以师为道。即学道。道，这里有风尚的意思。

古之圣人，其出人也远矣，犹且从师而问焉；

古时候的圣人，他们超出一般人很远，尚且跟着老师学习请教；

✦出人：超出（一般）人。✦犹且：尚且。

今之众人，其下圣人也亦远矣，而耻学于师；是故圣益圣，愚益愚。

现在的一般人，他们低于圣人也很远，却把从师学习当作羞耻。因此，圣人就更加圣明，愚人就更加愚笨。

✦众人：普通人。✦耻学于师：以向老师学习为耻。✦是故圣益圣，愚益愚：因此圣人更加圣明，愚人更加愚昧。益，更加，越发。

圣人之所以为圣，愚人之所以为愚，其皆出于此乎！

圣人之所以成为圣人，愚人之所以成为愚人，大概都是由于这个原因吧？

爱其子，择师而教之；于其身也，则耻师焉，惑矣！

人们爱他们的孩子，就选择老师来教他；对于他自己，却把从师学习当作羞耻，这太糊涂了。

✦惑矣：（真）糊涂啊！

彼童子之师，授之书而习其句读者，非吾所谓传其道解其惑者也。

那些儿童们的老师，是教给儿童们读书和学习书中句读的，不是我所说的那种传授道理、解释疑难问题的。

✦彼童子之师：那些教小孩子的（启蒙）老师。✦句读（dòu逗）：也叫句逗。古代称文辞意尽处为句，语意未尽而须停顿处为读（逗），句号为圈，逗号为点。古代书籍上没有标点，老师教学童读书时要进行句逗的教学。读，通“逗”。

句读之不知，惑之不解，或师焉，或不焉；小学而大遗，吾未见其明也。

读书不懂得断句，疑难问题不得解释，有的（指前者）从师学习，有的（指后者）却不向老师学习，小事学习，大事却反而丢弃了学习，我看不出他们明理的地方。

✦或师焉，或不（fǒu）焉：有的（指“句读之不知”这样的小事）请教老师，有的（指“惑之不解”这样的大事）却不问老师。“不”同“否”。此句翻译时应注意交错翻译，详见下文翻译。✦小学而大遗：小的方面（句读之不知）倒要学习，大的方面（惑之不解）却放弃了。

巫医、乐师、百工之人，不耻相师；士大夫之族，曰师曰弟子云者，则群聚而笑之。

巫、医、乐师、各种手工业工人，不把从师学习当作耻辱。士大夫等一类人若是称谁是，“老师”、谁是“学生”等等，就有许多人聚集在一起讥笑人家。

✦巫医：古代用祝祷、占卜等迷信方法或兼用药物医治疾病为业的人，连称为巫医。《逸周书·大聚》有关于“巫医”的记载。《论语·季氏》：“人而无恒，不可以作巫医。”视为一种低下的职业。✦乐师：以歌唱、演奏乐器为职业的人。✦百工：各种有专门技术的工业者。✦相师：互相学习。✦族：类。

问之，则曰：“彼与彼年相若也，道相似也。位卑则足羞，官盛则近谀。”

问他们为什么这样，他们就说：“他和他年纪差不多，学问也相仿。称地位低的人为师，就感到可耻，称官职高的人为老师，就近于奉承。”

✦相若：相象，差不多的意思。✦位卑则足羞：（以）地位低（的人为师），就感到耻辱。✦官盛：官位显达。✦谀（yú）：阿谀、奉承。

呜呼！师道之不复可知矣！巫医、乐师、百工之人，君子不齿，今其智乃反不能及，其可怪也欤！圣人无常师。

唉！从师学习的风气不能恢复，从这里可以知道了。巫、医、乐师和各种手工业工人，是士大夫们看不起的。现在士大夫们的智慧反而不如他们，真是太奇怪了啊！圣人没有固定的老师。

✦复：恢复。✦君子：古代“君子”有两层意思，一是指地位高的人，一是指品德高的人。这里用前一种意思，相当于士大夫。✦不齿：不屑与之同列，表示鄙视。齿，原指年龄，也引伸为排列。幼马每年生一齿，故以齿计马岁数，也以指人的年龄。古人常依年龄长少相互排列次序。本句反映封建阶级的传统偏见。✦乃：竟。✦其可怪也欤：难道值得奇怪吗？其，语气词，起加强反问语气作用。✦圣人无常师：《论语·子张》：“子贡曰‘……夫子焉不学，而亦何常师之有？’”夫子，老师，指孔子。子贡说他何处不学，又为什么要有一定的老师呢！

孔子师郯子、苌弘、师襄、老聃；郯子之徒，其贤不及孔子。

孔子向郯子，苌弘、师襄、老聃请教。郯子这些人，他们的贤能不如孔子。

✦郯（tán）子：春秋时郯国（今山东郯城一带）的国君，孔子曾向他请教过少皞（hào浩）氏（传说中古代帝王）时代的官职名称。✦苌（cháng）弘：东周敬王时候的大夫，孔子曾向他请教古乐。师襄：春秋时鲁国的乐官，名襄，孔子曾向他学习弹琴。师，乐师。✦老聃（dān丹）：即老子，春秋时楚国人，思想家，道家学派创始人。孔子曾向他请教礼仪。✦师襄：春秋时鲁国乐师，孔子曾向师襄学琴。

孔子曰：“三人行，则必有我师。”

孔子说：“三个人一起走，一定有可以作为我的老师的。”

✦语本《论语·述而》：“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

所以，学生不一定不及老师，老师不一定比学生高明。懂得道理有先有后，技能、业务各有专长，不过这样罢了。

✦不必：不一定。✦术业有专攻：学问和技艺上（各）自有（各的）专门研究。✦攻：学习、研究。

李氏子蟠，年十七，好古文，六艺经传，皆通习之，不拘于时，学于余。

李蟠十七岁，爱好古文，六经的经文和传，全都学了，他不受时俗的拘束，来向我学习。

✦李氏子蟠：李蟠（pán盘），唐德宗贞元十九年（年）进士。✦六艺经传（zhuàn）：六艺的经文和传文。六艺：指六经，即《诗》、《书》、《礼》、《乐》、《易》、《春秋》六部儒家经典。经：两汉及其以前的散文。传：注解经典的著作。✦不拘于时：不被时俗所限制。时，时俗，指当时士大夫中耻于从师的不良风气。于，被。

余嘉其能行古道，作《师说》以贻之。

我赞许他能实行古人从师学习的正道，写一篇《师说》来赠给他。

✦嘉：赞许，嘉奖。✦古道：古代的从师之道✦贻：赠送。

本篇简介

《师说》是历代传诵阐述从师之道的名篇。“说”是古代一种文体，从说辞发展而来。它是要表达作者对某一事物的看法、见解，常常是破旧立新。《师说》便是韩愈对于师道的新看法。新看法，自然带有反世俗的色彩。在当时，韩愈的好朋友柳宗元《答韦中立书》中就说：“今之世不闻要师，独韩愈不顾流俗、犯笑侮，收召后学，作《师说》，以抗颜为师。愈以是得狂名。”千百年来，沦桑巨变，韩愈当时阐明的观点却依然熠熠生辉。“传道、授业、解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等，不仅在当时有针砭时弊，促进社会进步的积极作用，对今天也依然有借鉴的意义。文章主要论点是“学者必有师”，“道之所存，师之所存”，来强调老师的重要和从师的必要。韩愈提出师道在于“传道、授业、解惑”，主张不分年龄、身份向比自己有专长的人学习，明确表明老师和弟子的关系是相对的，这对历史的发展，具有很大贡献。本文思想明确，论证逻辑严密加上生动的对比手法，使文章具有很强的逻辑性和说服力，宋黄震在《黄氏日钞》中曾有评：“前起后收，中排三节，皆以轻重相形。初以圣与愚相形，圣且从师，况愚乎？次以子与身相形，子且择师，况身乎？末以巫医、乐师、百工与士大夫相形，巫、乐、百工且从师，况士大夫乎？公以提诲后学，亦可谓深切著明矣，而文法而自然而成者也。”

本篇名句

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

学生不一定不及老师，老师不一定比学生高明。懂得道理有先有后，技能、业务各有专长，不过这样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