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观止》卷七·阿房宫赋·杜牧

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

六国灭亡，四海统一；蜀山的树木砍得精光，阿房宫才建了起来。

✦六王：指楚、齐、韩、燕、魏、赵六国君主。✦毕：灭亡。✦四海：即全国。✦一：统一。✦蜀山兀：蜀地出木材，却都被砍伐尽了。✦兀：山秃。

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

它覆盖着三百多里土地，高得把天上的太阳都障住了。

✦覆压：覆盖。《三辅黄图》载：阿房宫“规恢三百余里”。✦隔离天日：指宫殿的高大遮天蔽日。

骊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

宫殿从骊山的北面建起而曲折地向西延伸，一直通向咸阳。

✦骊山：在今西安市临潼县东南。✦北构：指向北建造。✦咸阳：秦代都城，故址在今陕西省咸阳市东。

二川溶溶，流入宫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

渭川、樊水两条河流波光荡漾，浩浩荡荡地流进宫墙。宫内每隔五步有座楼，每隔十步有个阁；

✦二川：指渭水、樊水。✦溶溶：河水流动貌。

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

走廊像绸带一样回环曲折，飞檐像向空中啄食的鸟嘴；楼阁随着地势的高低建成，回廊曲折相连，飞檐高耸像鸟嘴钩斗。

✦廊腰：游廊的转折处。✦缦回：形容游廊曲折，如绸带回环萦绕。✦檐牙高啄：指飞檐尖耸，如群鸟争啄。✦各抱地势：各楼阁依地形而建。✦钩心斗角：谓各建筑向中心攒聚，相互钩连；各建筑的檐角并出相接，重迭交错。

盘盘焉，囷囷焉，蜂房水涡，矗不知其几千万落！

盘旋回环，曲曲折折，这些楼阁多得像蜂房，曲得像漩涡，高高地耸立着，不知有几千几万座。

✦盘盘：盘结旋绕。✦囷囷（jūn）：曲折回旋。✦蜂房：蜂窝。✦水涡：水流的漩涡。以上皆是形容房屋的稠密。✦落：院落。

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复道行空，不霁何虹？高低冥迷，不知西东。

长长的大桥躺在水面上，没有云哪里来的龙；复道高高地架在空中，不是雨后初晴怎么会出现彩虹？高低不辨，也分不清是西是东。

✦“长桥”二句：阿房宫跨渭水直至咸阳，建长桥于上，如卧波之龙。《易·乾卦》：“云从龙，风从虎。”但未有云彩，怎么有游龙？如此设问，极言长桥似龙。✦“复道”二句：复道指楼阁之间空中通道。✦霁（jì）：雨后初晴。 ✦冥迷：迷糊。指房屋忽高忽低，使人迷茫，分不清东西。

歌台暖响，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风雨凄凄。

歌台上传出柔和的歌声，使人仿佛沉醉在融融的春光之中；殿中的舞袖冷飕飕地飘拂，使人仿佛处在凄凄的风雨之中。

✦“歌台”二句：台上歌声温柔荡漾，让人感觉好象是融在柔和的春光中。✦响：音响。✦“舞殿”二句：谓殿中舞袖飘拂，使人感到象风雨交加时那样凄冷。

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

就在同一天之内，同一个宫殿之中，而气候竟然如此不同。

 妃嫔媵嫱，王子皇孙，辞楼下殿，辇来于秦，朝歌夜弦，为秦宫人。

六国的妃嫔媵嫱，王室公主，辞别了故国的宫殿，一车车被送到秦国，日夜唱歌弹琴，成了秦国的宫人。

✦妃：皇帝之妾或太子、王之妻称妃；✦嫔（pín）、嫱（qiánɡ）：宫中女官。✦媵（yìnɡ）：陪嫁女子。✦王子皇孙：六国诸侯的子女。✦辇：帝王或皇后坐的车。这里用如动词，乘辇。

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

像似明亮星光闪烁的，是她们打开了妆台的镜子；像似碧云缭绕的，是她们在清晨梳理鬓发；

✦荧荧：光亮的样子。 ✦绿云：形容妃嫔宫女乌黑的头发。✦扰扰：纷乱的样子。✦鬟：将头发梳成环状以为装饰，似髻。

渭流涨腻，弃脂水也；烟斜雾横，焚椒兰也。

渭河中涨起一层油腻，是她们丢弃的胭脂水粉；空中弥漫着的烟雾，原来是她们在用椒兰熏香。

✦渭流：渭水。✦涨腻：增添一层脂膏。✦椒兰：两种含有香气的植物。指香料。

雷霆乍惊，宫车过也；辘辘远听，杳不知其所之也。

一阵雷声突然惊起，原来是秦皇的宫车驶过；听那车轮声辘辘地远去，杳无踪影地不知它驶往何处。

✦霆：疾雷。✦乍：突然。✦辘辘：车声。✦杳（yǎo）：无影无踪。

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缦立远视，而望幸焉。有不得见者，三十六年。

宫女们的肌肤和容貌，都打扮得极其娇妍；她们久久地站在那儿远望着，希望皇帝到来；有些宫女，三十六年都没有见过皇帝一面。

✦一：所有的，每一个。✦肌：肌肤。✦容：容貌。✦妍（yán）：姿容美丽。✦尽、极：非常，无以复加。 ✦缦立：久久地站立。✦望幸：盼望皇帝到她那里去，得到皇帝的宠爱。✦ 三十六年：秦始皇在位共三十六年，这句话意思是说许多宫女从来也没有见过秦始皇的面。

 燕赵之收藏，韩魏之经营，齐楚之精英，几世几年，取掠其人，倚叠如山。

燕国赵国收藏的珠宝，韩国魏国积聚的珍奇，齐国楚国搜集的精华，不知经过多少年代，从老百姓那里掠夺得来，堆积得像山一样；

✦收藏、经营、精英：指金玉珠宝。✦人：民。避唐太宗李世民讳故用“人”字。✦倚叠：堆积。

一旦不能有，输来其间。

一旦国家灭亡不能保有，这些珍宝都输送到秦国来了。

✦其间：指阿房宫。

鼎铛玉石，金块珠砾，弃掷逦迤，秦人视之，亦不甚惜。

秦国把宝鼎当作铁锅，把美玉当作石头，把黄金当作土块，把珍珠当作沙砾，丢得到处都是，秦国人看见了，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惜。

✦鼎：宝鼎。古时传国宝器。✦铛：铁锅。✦石：石头。✦块：土块。✦砾：碎石子。✦逦迤（lǐyǐ）：绵延不断。意谓秦人把鼎当锅，视玉如石，把黄金当土块，珍珠当碎石，随地乱丢。

嗟乎！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

唉！一个人的心，和千万人的心是一样的呀。

秦爱纷奢，人亦念其家；奈何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

秦人爱豪华奢侈，天下人也顾念他们自己的家庭；为什么从老百姓那里一点一滴搜刮得来的财物，秦人用起来就像泥沙一样毫不爱惜？

✦纷奢：奢侈。✦锱（zī）铢：古代重量单位。铢为二十四分之一两。六铢为一锱。

使负栋之柱，多于南亩之农夫；架梁之椽，多于机上之工女；

阿房宫中那些架梁的大柱子，比田里的农夫还要多；那架梁的椽木，比织布机上的女工还要多；

✦负：担负，支撑。✦椽：架在梁上支撑屋顶的木条。

钉头磷磷，多于在庾之粟粒；瓦缝参差，多于周身之帛缕；

那闪闪发光的钉子，比仓库里的谷粒还要多；那一层一层的瓦缝，比全身衣服上的丝缕还要多；

✦磷磷：形容钉头密排的样子。✦庾：露天的谷仓。

直栏横槛，多于九土之城郭；管弦呕哑，多于市人之言语。

那纵横的栏槛，比九州的城墙还要多；那管弦奏出来的嘈杂的音乐声，比闹市里的人说话的声音还要多。

✦九土：即九州，指全国。✦呕哑（ōuyǎ）：指管弦乐声。

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独夫之心，日益骄固。

这就使天下的老百姓，嘴里不敢说而心中怀着无比的愤怒；秦始皇这个独夫的心，越来越骄横。

✦独夫：众叛亲离的统治者，对暴君的贬称。这里指秦始皇。✦骄固：骄横顽固。

戍卒叫，函谷举；楚人一炬，可怜焦土！ 呜呼！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

戍卒陈涉振臂一呼而天下响应，刘邦就攻下了函谷关；项羽放了一把火，阿房宫就变成了一片可怜的焦土。 唉！灭六国的是六国自己，不是秦国；

✦戍卒叫：指陈涉、吴广在大泽乡起义。函谷举：指刘邦攻破函谷关，秦亡。✦楚人一炬：指项羽焚烧秦宫室事。项羽为楚国人，故称楚人。《史记·项羽本纪》载：“项羽引兵西屠咸阳，杀秦降王子婴，烧秦宫室，火三月不灭。”可怜：可惜。

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嗟夫！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

灭秦朝的是秦朝自己，不是天下的百姓。唉！假使六国国君都爱护他们的百姓，就有足够的力量来抵抗秦国。

✦族秦：灭秦。

秦复爱六国之人，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谁得而族灭也？

假使秦皇又爱护六国的百姓，就可以传三世，甚至传到万世，都能保住帝位，谁能够把它消灭呢？

✦递三世：秦统一后仅传三代。致万世：《史记·秦始皇本纪》：“始皇帝二十六年，统一之业成，更号为皇帝，诏曰：‘自今以来，除隘法，朕为始皇帝，后世以计数，二世三世至千万世，传之无穷’。”

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秦人无暇哀叹自己的灭亡，而后人替他们哀叹；后人哀叹秦朝的灭亡为而不引为鉴戒，也要使更后世的人再为他们而哀叹。

✦鉴：借鉴。指引以为鉴。

本篇简介

阿房（ēpánɡ）宫：秦始皇所建宫苑，《史记·秦始皇本纪》载：“三十五年（二一二），始皇以为咸阳人多，先王之宫廷小……乃营作朝宫渭南上林苑中。先作前殿阿房，东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以坐万人，下可以建五丈旗。”整个工程到项羽放火焚宫之前其实还没有完成，现在在西安市阿房村故址还能见到夯土台基。

《阿房宫赋》的主要内容是通过对阿房宫建筑的宏伟富丽及宫中声色繁华的描绘，揭露了秦始皇骄奢淫逸的生活，指出了由此带来的灭亡后果。文章是有所指而为的，杜牧在《上知己文章启》中曾说：“宝历大起宫室，广声色，故作《阿房宫赋》。”

文章的目的是告诫统治者要吸取历史教训，避免重蹈秦之覆辙，这在当时很有现实意义，对后世也极有借鉴作用。全文骈散错落，叙议结合，为赋中精品。 清李扶九的《古文笔法百篇》对文章的评解是：以文论，一起突兀，一结无穷，中间细写层次，藻丽流动，是佳文也。以理论，前半极写其丽，正为后灭亡作地，而后半极痛悼，乃为炯戒尤有关治体，不似《上林》、《子虚》徒逢君之恶也。以赋论，扬子云云：文人之赋“丽以则”，此其有焉。古来之赋，比为第一，所以家传户诵，至今犹新也。 

本篇名句

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

灭六国的是六国自己，不是秦国；灭秦朝的是秦朝自己，不是天下的百姓。